那是发生在手捧空花盆的孩子被选为人类王国的继承人之后的事。
某日,在紧邻的水獭之国,膝下无子的老国王召来臣民。或许是因为听说过邻国的故事,各种谣传和推论早在民间流传已久,獭们纷纷猜想老国王是否也有相同的打算。
果然,老国王清了清嗓子宣布道:
“我将使用人类王国的方法选出继承者。
“只是,与狡猾的人类不同,我是信守诺言的国王;与怠惰的人类之子不同,你们是不惧艰险的水獭之民。
“种下花种吧,用智慧与勤劳让它开出最美丽的花朵,我许诺那个人将会成为我的继位者……
“绝不像人类一样言而无信!”
***
第四次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眼前,梓御稍慢了几拍才回想起刚刚和单单说到了哪里。眼下,他们二人正在各自的阳台上隔着两间房之间的空隙闲谈。
正如阳台与阳台之间十分拥挤,这栋老旧公寓楼的整体设计都有些欠考虑。若要准确一点地抱怨的话,那就是隔音效果尤其的差。且不说几乎每天夜里都会听见吵闹的练琴声和某家小夫妻的争执声,不知是不是放暑假的关系,最近楼上的小鬼外放的电视动画也越来越响了。连续两个周末,梓御早上都是被特摄片的十连唱名给闹起来的。
这样下去不行啊……在梓御分神思考着对策的时候,楼上的噪声却戛然而止。太好了。只不过,单单的倾诉似乎也已经到了结语的部分:
“……所以说,比起恋人,我总感觉我们更像是普通朋友的那种氛围。”
好在梓御平时在学生里也常常充当恋爱咨询的顾问,仅仅收集到只言片语就能推测个大概。他呷了口啤酒,感受略带涩味的泡沫贴着舌的轮廓溶解。
“先从朋友做起也没关系吧?”
“可是,只有一个月的话,说不定一不留神就会过去了。”
这倒也是。梓御点点头。如果是自己的学生的话,可能还会更加缺少耐心一点,遇到类似的状况搞不好一两天就会提出分手了吧。
“那,沿用上次的说法。”梓御想了想,再次伸出手指在空中划线,“假如朋友的好感度是50,恋人是100。想象一下你想对好感大于50的人能做的事……像是闲聊、约饭、出去玩之类的,那么对数值更高的人来说应该也没问题吧?然后需要注意的是,在偶尔的时刻,你要实行一些对100的人才会做的举动。”
“偶尔的时刻?”
“嗯,挑一些气氛好的时机,或者有特殊意义的日子。比如说,我记得这个月的7号是单小姐恋人的生日吧?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察觉到单单困惑的视线,梓御突然惊觉自己的失言。他转念一想又认为这不是什么严重的错漏,索性当作没有发现,继续顺着说了下去。
受益于SNS软件的普及与发展,只要在SNS上找到对方,即使是现实里二人本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也能轻松从中获得一些个人信息。
洗牌游戏开始的第一天,梓御邀请了这一轮配对到的恋人禹顺前往周日集市约会。趁着等待禹顺排队买刨冰,梓御在占座之余点开聊天群组,挨个浏览了一遍所有人的公开简介——别误会,这并非出于扭曲的控制欲或是鲜少有人理解的偷窥癖,他这么做的动机只是因为:
“啊,果然我是年纪最大的那个。”
不仅如此,还与第二名甩开了近六年的差距。
仿佛是算准了时机,一条消息提示恰好弹了出来。那是一张歪着脑袋的暹罗猫贴图,发信人的备注显示“真昼”。
梓御下意识抬眼确认了一下禹顺在队伍中的位置,尔后低头点开了对话框:
“被你说中了。”
“是我赢了!那就说定啦!”不等梓御回复,对面又发来一条,“体验如何?”
梓御自然知道她所指什么,不禁为前一天夜里多余地向真昼解释洗牌游戏的行径感到后悔。但若是三言两语敷衍掉,之后少不了要被这位爱耍性子的大小姐死命折腾。
他再次朝着排队的禹顺看去,或许是因为感知到了目光,这次禹顺也回望了过来。视线对上了,梓御坦然一笑,刻意放柔了神情。而后者则略显迟疑地移开了眼,举手投足间有股不自然的僵硬。
“不太好说呢。总感觉,是一个有点木讷的孩子。”
“噢噢!!!那不是挺有趣的吗?可以教他做点奇奇怪怪的事……性骚扰老师~~”
配合过时的大叔笑话,真昼发来一张猫猫坏笑的贴图,两相结合在惹人不快的层面上效果拔群。作为报复,梓御决定不告诉她,自己正是这么打算的。
***
提供给参赛者的花种一共有两种。
一种是,香气扑鼻、包裹着松脆胞衣的葵花籽。
另一种,是被海水打磨过数百次、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的扇贝壳。
很明显,无论选择哪个,发芽开花的可能性都约等于零——打一开始,这就是注定无法完成的任务。
无视臣民的怨声载道,国王獭一边整理尾巴毛,一边露出了傲慢与落寞交织的复杂神情。
***
8月17日的早晨,梓御是在酷暑的闷热与电视噪音的连携攻击下醒来的。按照原来的计划,今天本是前往海水浴场的约会日。不过,在收到气象中心发布的高温预警后,他果断联系禹顺取消了行程。毕竟——
“只是陪着玩的话,没必要做到那种份上呀。”
他在枕头间挖掘着不知丢到哪的手机轻声喃喃。
原则上,梓御只与能接受他的自订规则的人交往。然而事出突然,他在被卷入洗牌游戏之时未来得及详细说明,只得先迎合对方的观念模仿普通常识人的恋爱。他姑且先借口家里有事,将与禹顺以外的交往对象的约会频率降到了最低。真昼那边,则是暂时性的回归朋友关系。
梓御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和特定的一个人稳定交往是什么样的感受了。即使明知有更合适的玩伴也必须优先唯一的恋人、若时间恰巧合不上只能独自忍耐寂寞,为了迎合世俗的价值观而放任具有化为玫瑰色资质的时光变得枯燥无味……这种行为虽然称不上是一种浪费,但要是说不惋惜一定是骗人的。
然后,时间转眼就在日益增加的哀叹中来到了游戏进行的第十七日。
手机最终是在床底下找到了。与此同时屏幕亮起,看来是收到了新讯息。
“早安。今天确实很热呢,稍微有点后悔前两天犯懒没去买冰品。”
梓御用两个星期的时间慢慢让禹顺养成了和自己问候早晚安的习惯。与现实交流时不同,使用SNS对话时禹顺总是健谈得多。聊天窗口的顶端仍然显示“正在输入中”,梓御没急着回。第二波消息接踵而至。
“晚点要是有空的话,要不要联机捡树枝?之前你说想要蓝玫瑰对吧,我这边有多,要来我岛上挖吗?”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文本的最后跟着一张植物贴图,梓御没有看懂。但是也无所谓。
“你竟然记得呀!!好高兴……在彻底变成邋遢大叔前久违地体验到了心动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唔,被你这么一说,有点害羞。十一点左右联机方便吗?”
OK,那就到时候见。梓御本想这么回复,输到一半想起真昼有个表情贴图很适合在现在使用。他切换聊天窗口,忽地瞥见昨晚发给真昼的闲聊仍是已读不回的状态。
这个家伙,起初还对洗牌游戏挺来劲的,新鲜劲一过失去了耐心。虽说无关的八卦群众减少对梓御来说也算是个好消息,但反过来想……
“还是再晚一点吧。”
他将先前的文字一一删去,重新写下内容:
“我改变主意了,现在就想来见你。”
禹顺偏好抹茶味的甜品。这一点不难从日常里发现。第一次在集市约会的时候,禹顺给他自己买的也是抹茶口味的刨冰。
真是贯彻人设啊。那时的梓御心想。是因为喜欢植物所以选择了最为相近的茶吗?如果选项里有薄荷,不知会不会让他为难呢。不过刨冰的话,其实不同口味只是用了颜色不一样的糖浆而已。这样的选择对他来说也是有意义的吗?
想了解更多。想看他困扰的样子。想验证他是否为我所渴求的人。所以,稍微慢一点也没关系。
……只是稍微。
“那个……在看什么呢?”
似乎是被梓御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禹顺缩了缩肩膀,下意识地往小山一样的刨冰后面躲。这也难怪,明明是认识不到一天的人,偏偏又因为游戏规则而不得不假装十分熟络。梓御察觉到他的拘谨,用两秒随便捏造了个借口:
“我在想你的刨冰是什么样的味道啦。别看我这样,其实不太能吃带点苦味的东西,咖啡都要加三倍的糖和奶,也不太会接触茶味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
“会觉得有些孩子气吗?”
“唔,没有,好像……还挺常见的。”禹顺低下头用塑料勺子轻轻凿着冰沙,将它们分解得很碎,“那……要尝尝么?”
“好意外。是要喂我的意思吗?”
“……诶?”
周围的路人向他们这桌投来好奇的目光,梓御神色如常:“我们在交往对吧,这不是很正常吗?还是说,顺之前和小理恩不会这么做?”
“嗯……也不是没有……被要求过一次,然后就没有了。”
“为什么呢?”
禹顺眨了眨眼,双眉蹙了起来。看样子,恐怕他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梓御耐心等了会儿,才听到他不太确定的答案。
“大概,是我做得不够好吧?”
“是这样啊。”
做到这种程度就够了。
目的既已达成,梓御不再怂恿禹顺继续对话,转而对他背后不远的位置抛了个表示友好的媚眼。从刚才起那附近的空气就格外的寒冷,梓御本着“与人为善”的和谐理念,装作像是才发现一般,大大方方地挥了挥手:
“呀,这么巧。小理恩也来约会吗?”
“是啊。”脑袋后面扎了大蝴蝶结的少女僵硬地牵着男伴迎上前,一字一句地复读,“这么巧啊。”
“就是呀,已经有三四年没见了吧?没想到能再遇上呢。”
“我毕业才两年。”
“你现在看起来比那个时候有精神多了,真是太好了。很高兴又能见到你,老师会为你的恋情应援的喔。”
“呃,让您费心了。”
不难发现,即使是在与梓御寒暄的期间,理恩的注意力更多是在禹顺身上。然而禹顺由始至终没有加入群聊的意图,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另一边,理恩这一轮的搭档左牧歌也是差不多的态度。处于风暴中心和边缘的人竟显示出了惊人的一致性。
梓御不打算让他们就这样置身事外。
“说起来,小理恩是会在SNS的个人简介里填写真实情况的人吗?”他无视理恩的戒备,不紧不慢地往下说,“如果是的话,那就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啦……是下个星期日对吧。”
“咦,是这样吗?”
率先作出反应的是左牧歌。理恩瞪了梓御片刻,还是予以肯定的答案。
“是啦,不过也没什么……我不是很看重。”
“那个……”
一直沉默的禹顺终于出了声。他探出半个身子,脸上还是那副呆呆愣愣的表情,有点像从冬眠中苏醒的小动物。他的语调很平,仿佛只是在客观陈述事实:“礼物,我准备了。挑你方便的时间来拿?”
果然是木讷的孩子。梓御在心中轻叹。但这就足够了。
他看见理恩紧的面部线条一点一点缓和起来,与来不及消退的愠色重叠在一起,显得有几分滑稽。
“啊~那个动画片啊,我陪我女儿看过喔。”
在禹顺家消磨了半天时光后,梓御收到了真昼的回复。
“只不过,不是快要到丰渔祭了嘛,就会放那种十五分钟打底的超长广告。可怜小孩子的动画片就不幸成为了时间冲突的牺牲品。
“尽管已经反复看过好多次了,结果却完全不知道结局。”
远远听见水烧开的声音,梓御将手机屏幕锁上。他顺手带上已经吃完的两个冰激凌盒子,起身穿过餐厅,丢到了厨房的垃圾桶里。
之前放在餐桌角落的礼物盒果然已经不见了。
咕咚咕咚。水蒸气在灶台上空蔓延,风扇嗡嗡作响。一片嘈杂中,梓御拉门的声音不算响,禹顺仍是注意到了。他朝门口方向瞥了一眼,手上搅拌的动作不减,细长的面条如鱼尾般在沸水中摆动。
“再等一下,就好。”
“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吗?”
“唔,那就……拿一下右边第二个柜子的碗筷。”
指示十分明确,梓御依言找到了餐具,配合着禹顺的步调将煮熟的面条盛盘。一切都很顺利——这是当然的。然而梓御却蓦地感到一种说不上来的烦闷。就好比开罐后放置了几天的气泡水,入口后只感到单调的甜腻。
这不是梓御第一次来访禹顺的家。月初的时候特也曾在这里留宿。尽管迟钝木讷,禹顺是知道留宿的含义的。而那天的结局,最终是梓御借口临时有事,赶在最后一班电车发车前离开了。
他没忘记那时禹顺一副逃过一劫的神情,同时也深知,这劫难并非缘自对自己的厌恶——在这一点上梓御还是很有自信的。
其真正的症结,在于……
他想起自己曾询问单单实际参与了洗牌游戏的感想,单单以“游戏才刚开始”为由,没有正面回答。“不过,兔儿看起来是很可爱柔软的女孩,多少有点担心自己能不能做得像样……不想让她伤心吧。”
怜爱之中不忘职责。尽管还十分青涩,想法也才刚刚有了雏形,然而那份认真又纯粹地为恋人考量的温柔让梓御忍不住着了迷。只可惜,不伤心是不可能的。梓御有些感伤地想。
所谓恋爱,就是赌上心脏的博弈。温吞如水还有什么意义?不辜负,源于不曾期待;不遗憾,因为不曾渴望。必须挤压胸腔,才能体会深入四肢百骸的撼动。只有盒子,才能找到心意的去向。
他决定不再等了。
“虽说游戏的规则是扮演恋人,但是并没有强制我们交往。常理来说,分手也是恋人交往的一环,不是吗?”
没给任何铺垫,也不做任何缓冲,梓御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默默将器皿往边上推了推,冷不防地开口。他尽量板着脸,说话时又刻意带了几分僵硬的笑。
“总感觉……和禹顺你相处,有点像是面对学生时代和同学或者室友一样……完全不觉得像是在恋爱。”
禹顺慢慢把脑袋耷拉下去:“唔,抱歉……我不太有……经验。不清楚、要怎么做……你会比较喜欢……”
“我不是要怪罪你啦,只是说,如果合不来的话可以不用勉强。”
“对不起……”
“你想说的只有这个?”
“唔,不是……请别和我分手。我、我慢慢尝试做到你想要的……”
梓御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有这份心我是很高兴啦,不过这样真的好吗?太为难自己的恋爱,很难有个好结果吧。如果事后要怨恨我的话……”
“不是的!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
禹顺少有地打断了梓御的话。他的气势在发出第一声之后就迅速消散了,语气渐渐弱了下去。他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漂亮的五官都揉皱了,泫然欲泣似的。梓御坏心眼地任他沉浸在无助的哀伤中,然后猝不及防撕裂“盒子”的包装纸。
“你知道的喔。”
他半垂下眼睑,微微偏过头,再次重复一遍:
“你知道的,但是是在对待植物的时候。”
“植物?”
禹顺追着梓御的视线看去,目之所及处是摆在门边的雪铁芋。葱郁的一簇簇复叶如柔顺的鸟羽从中心向周围绽开,看得出是被精心修剪过而不显杂乱,长势正好。底下用的盆是一般在室外使用的盆,颜色也与室内装潢不搭,不难推测是考虑到天气才搬进房内的。这个家里的其他位置也有类似待遇的绿植。
“打个比方来说,你可能会因为打盹而突然停止和我聊SNS,而在照料植物的时候多半不会出现这样的疏漏。”
“对不起……”
“不用道歉啦,这不是你的问题。禹顺你,未来一定能找到‘看见你在自己身边放松又安心地入睡而感到开心’的伴侣的,只可惜那个人不是我。我的话,会任性地要求你把我放在更重要的位置……不然,就会嫉妒。”
禹顺沉默片刻。
“我果然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没办法描述。”
懵懂中,他朝着梓御的方向伸出手,半路上又像是被空气灼伤似的缩了回去。
“如果是植物,好好观察叶片就能明白它需要什么了吧。但是梓御你,我不知道……”
“那么,要试试看吗?”
哐啷。
木质的汤碗被撞翻出去,摔落在地板上。梓御上前一步,眼看着禹顺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餐桌拦住了去路,半个身子坐上了餐桌。他将恋人方寸大乱的模样收入眼底,久别重逢的兴奋感在身体的某处悄然膨胀。
“我的名字取自紫苑花,是惹人怜爱的植物吧。顺会稍微觉得好接近一点吗?”
“我……很喜欢。”
“那太好了,请试着观察吧。不过先说好,要是会痛,我还是会躲开的。”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禹顺的脸霎时胀得通红。梓御轻笑一声垂下了眼,对可乘之机视而不见。之前的强势与热烈仿佛全是错觉,禹顺在这个当口找回了喘息的空闲。他知道他没有太多踌躇的时间,毕竟等待的人一定更加焦灼。
既然如此,那他只要回应就好,就如他先前所承诺的那样。
梓御不给他反悔的时间,在禹顺将要触碰到他的瞬间,主动朝着那颤抖的指尖迎了上去。
松松垮垮的衬衣领口因他的动作落下一截。
“唔。”
“抱歉啊,毕竟我都快是大叔了。虽然也有注意保养,但皮肤应该还是比不上年轻的小姑娘吧。”
“……。”
这下是连耳根都红了。梓御弯起眉眼,抬手握住僵在自己脸颊边上的手。说不清是谁的热度传给了谁,又点燃了谁。
“有明白什么吗?”
禹顺其实并不是很确定:
“你……没有在生气。”
“对呀,抱歉,但这可不是傲慢的愚弄……是我有点心急了,原谅我吧。”
明明是道歉的人,明明一言一行中都充满了柔情,然而在旖旎氛围的发酵后,这些都逐渐染上了一种轻佻的味道,让人看不清、摸不透、猜不中究竟心在何处。不知不觉他们已经离得非常近了,梓御又一次缩短距离,用近乎拥他入怀的姿势。
他的膝盖介入禹顺的两腿之间,另一只手也不老实地递出,直直穿过白色的鬓发,抚上藏在后面的耳。
“我也想用这种方式了解你。”
梓御最终没能知道故事的结局。不过他想,如果是他的话,多半还是会在明知全是骗局的情况下种下花种的吧。
不这么做的话就没办法死心。仅仅是这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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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知这次写得可能比较乱,所以贴上时间线一览:
- 8/1 洗牌游戏开始,当日前往集市,偶遇理恩&左牧歌组
- 期间 接受单单的咨询
- 期间 梓御前往禹顺家留宿,中途借口有事先走了
- 8/8前后 理恩前往禹顺家取货
- 期间 照常约会
- 8/17 高温日事件
Q:真昼是谁?
A:工具人NPC,也是序章里第一段出现的约会对象,给了个名字。
Q:与理恩的关系?
A:是理恩高中的保健医,曾经有过几面之缘,没其他的了。虽然在理恩看来梓御的话简直是讽刺,不过梓御确实是作为曾经的师长寒暄关照(被讨厌了shikushiku
Q:所以梓御真的怕苦不吃茶吗?
A:他瞎编的。
><好高兴能写一次混乱的修罗场剧情,虽然因为真的好混乱我写着写着就有点迷失(……)剧本差不多撕了三分之一,凑合看看
第一轮抽到禹顺,其实仔细一想刚好和梓御是两个极端,也算是非常有趣的一次交锋……希望有好好表现出双方的魅力。
因为有些角色还没elf户口,之后补上了会重新编辑响应。
谢谢你读到这里♪
人在做出抉择之前必须做好觉悟承担其后果。梓御心想,可能眼下就是要到被考验的时刻了。
“怎么了吗?”身旁打扮时髦的女性轻轻抬眼,很快了然,“啊,这么不巧。”
“嗯……抱歉。”
“无所谓,反正难办的总是你嘛。”女性狡黠地笑起来,忽地钻进梓御的怀里。她踮起脚,脸侧的卷发随着她仰脸的动作落至脑后,露出一片雪白的颈部皮肤。梓御猜到她在打什么主意,不禁失笑:
“好差劲的兴趣。”
“那又怎样?现在是我的时间吧,这种要求不是很正常吗?”
“说的也是呢。”
梓御没找到能反驳的点,于是顺从地吻了下去——哪怕此时沈安正在过道的对面看着这一幕,而他心知肚明。
很难说明究竟是什么造就了梓御那堪比“极高概率修罗场触发机”的体质,等意识到的时候,与他人发展成恋爱关系已经变成如呼吸一般自然的事。
接触、相恋、争执、然后诀别。每当鼻翼翕张,吸入胸腔的是足以让每一天都染上瑰丽色彩的新鲜氧气;可待它褪为阴冷的湿雾,就只能趁其在将一切都洇染成皱巴巴的旧报纸前尽快从身体里剥离。
——要是真能赶得上就好了。
十五岁时,还保持着少年心性的梓御常常被找茬的理由中就有一条是插足他人的恋爱关系;十九岁时,又因为自己犹犹豫豫过分寡断导致俗称的脚踏多条船的场面,连续被五个交往对象甩巴掌;同年,由于恶名远扬,自己已经彻底被打上了“随便到荒唐”的标签,身旁围绕着的大多也是那些知道传闻而另有所图的人,转眼就持续到了今天。尽管尝到了恋情的甘美,随之而来的痛楚却也让人煎熬到麻木……不对,或许正是误以为麻木,才会让梓御不知悔改地寻求着下一次的邂逅,从而重蹈覆辙。
所以,在被住在隔壁的邻居小姐问起“你觉得爱到底是什么呢?”的时候,梓御忍不住“咦”了一声。第一反应是——
“是在和我说话?”
“嗯,想请教一下老师。”
说这话时单单正把一袋特价鸡蛋交到梓御的手上。他们二人都是独居,之前在生活上遇到难题时也曾互相帮过几次,一来二去就熟络了起来。
“好厉害……我每次都抢不过那些职业主妇……帮大忙了!!”
“举手之劳,也算是之前的回礼吧。”单单应了一声,注意力倒是没有被转走,“那么……答复呢?”
“什么?”
“恋爱啊。说到底人为什么要恋爱呢?我想听听老师的说法。”
“这个……”
“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似乎是从梓御吞吞吐吐的言语中察觉到了无措,也可能只是单纯地没了耐心,单单突然摆手,干脆地打断了梓御拖长的尾音。
“抱歉,我只是不太清楚该怎么用简练的语言说明。话说会有人这么正经地询问这种事吗?好突然啊!!”
“是……这样吗……”
“你一副‘又学到了新的知识点’的样子呢。”梓御觉得她虚心求教的样子有几分可爱,刚想发笑,又意识到对方的认真。这里必须谨慎地回应才行呢,他心想。
“广义上来说,爱情是两个独立个体间产生的一种让人感到幸福与快乐的情感。传统心理学的观点认为爱情的构成部件是友爱与热爱,前者代表陪伴,后者饱含渴求。生物学的角度则是激素与进化的必要性使然。
“至于我个人而言,恋爱本身是很自然而然发生的事情,就像是呼吸一般……你看,虽然也可以有意地去控制,但大多时是不会去在意的吧?”
梓御一边说,一边用单手捏住鼻子来演示,最后半句话因此变成了奇怪的声调。这让他自己也忍俊不禁,扑哧一声恢复了原状。
单单沉吟片刻,再次发问:
“那么,喜欢上他人又是什么感觉呢?”
“唔,这就因人而异了吧。”
有车辆驶过公寓前的街道,远光灯由远及近,一寸一寸打亮单单平静的面容。这个发现是转瞬即逝的,没来得及确认更多,梓御就感到那光亮远去了。夜晚恢复了寂静。
真让人羡慕。
梓御眨了眨眼,忽然恶作剧心起,上前一步刻意缩短了二人间的距离。这一招他已经试过许多次,无论是视线的热度,还是前倾的方式,又或是呼吸的节奏,全都能准确控制在恰好能营造出暧昧氛围的程度上。他直视着单单,而后者也定定地回望着他,不躲不避。于是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失礼了。”
在将要碰触的一刻,梓御适时地抽远了身子。虽然由实行性骚扰的一方来说有些奇怪,不过:“有什么、那个……感觉吗?”
是单纯的没反应过来?还是用茫然掩饰内心的波澜?也有一定概率就只是无动于衷而已。仅凭迄今为止的相处经历来揣测,梓御认为,单单的反应大抵就在这三种之内了。
果然,单单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她的神情是困惑的:
“我不太明白,可以再试一次吗?”
“啊呀,那我好失败……但是,你并没有想揍我吧?”
“……我应该是要揍你吗?”
“不不不,如果不想的话不用勉强啦!!我的意思是……”梓御挠挠后脑驱散内心的不自然感,试图用更坦荡的表情说出推论,“你没有躲开、在我提出之前也没打算揍我,说明你是喜欢着我的吧?”
“是这样吗?我认为……应该说是信任才对吧。”
“要我说的话,信任也可以是喜欢的一种表现方式,虽说可能远远没有到可以恋爱的程度吧……然后这里,划重点、这里就是因人而异的部分了。”
梓御说着竖起手指在空中划了一条横线。
“这部分就用你习惯的方式来说明吧。假设这里有一个好感度槽,你对我的好感是在百分之二十左右,其具体表现就是信任,那达到百分之一百就是纯粹的恋爱了吧……啊,二十是我随便说的,毕竟我并不知道你具体的数值应该是多少,或许是二十、或许只有十,乐观一点的话,可能有八十也说不定。
“……然而,也有人注定这辈子都不会遇到一百的人了,退而求其次的话,搞不好会觉得六十的人也不错呢?”
既视感。
话刚出口的瞬间,梓御蓦地回忆起似乎曾经也有谁说过类似的话。
“不是百分之一百的话就不行、不是百分之一百的话就没有意义……我已经受够了忍耐了。”
会很辛苦吧。他想。
比起一个一百的人,两个六十的人可要容易多了。尽管引起纠纷的概率也更高,但只要事前做好约定就没问题。
就比如,“至少在与你见面的时候,我保证我全身心只属于你一人。而那以外的时间,稍微关注一些其他东西……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吧?”
初入大学的夏天,梓御从一个交往的前辈那里学到了现在的处世方法。年少时最难以抵御的诱惑恐怕就是具有可行性的异想天开了。而一旦掌握了识别同类的要领后,梓御发现,能够接受这种看似古怪条件的家伙其实意外的多。
不过,也还是会有意外的情况发生就是了。
与单单的恋爱咨询很快就被打断了。梓御向单单打了个招呼,随即迎向不告而来的客人。
“前天那个是怎么回事?给你电话也不接,是不是我不来找你,你就打算装死到底了?”
面容端丽的高个女性气势汹汹地向梓御走来,握着皮包的姿势活像是抄了把鸡毛掸子。尽管他的声音偏细,仔细分辨的话,还是能听出这是个穿着女装的男人的。
“抱歉,可以的话我也想尽力避免的。”
“尽、力、避、免就行了吗?”
梓御笑了起来,然后难掩落寞地低下头。他贴近沈安,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轻声喃喃:“可我就是这样的人喔,交往之前你不就已经知道了吗。就算那个时候暂时只和你一个人交往,不代表之后不会有其他人。如果觉得自己不能接受的话,那我们还是算了吧?”
下个瞬间,梓御只感到自己的脸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沈安再度挥起拳头,这一次却先被梓御擒住了。沈安一时挣脱不开,只能忿忿地对他怒喝:
“提分手的,应该是我才对吧!”
说的也是。
不知过了多久,楼道的声控灯熄灭了。梓御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维持着目送沈安的动作。
即使是来摊牌,沈安的妆容鱼衣着仍然光鲜亮丽毫无破绽。上次送给他的耳环果然很称他,就这样被丢掉难免有些可惜。
他与沈安相处不算长,到今天不过是半年多一点。正月时穿着华丽振袖的沈安随便披了件外套就开始扛煤气罐的身影仿佛仍在眼前,那个时候他就是因为见识了这样怪异却又不失美感的英姿而倾心的。
明明大部分时间脸上都看不见阴霾,日常言行也总让人感觉没心没肺,偏偏就是会在莫名的时点兀自消沉,像是内在换了个人似的忽然散发出与梓御极为相似的气味。最初梓御以为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后来则是在身体深处感受到共鸣的颤栗。要是再交往得久一些、深一些,是否就能……
梓御蹲下身,无言地将脸颊枕在膝上。身体里的雾气聚集在胸口的位置,由内而外地一层一层濡湿了。这湿度最终是没能穿透最外层的皮肤,于是暗暗在角落里生了霉。
咎由自取。他心说。早就该有觉悟的。
随着门锁轻响,楼道的灯再度被点亮。梓御匆忙起身收拾了表情,几步之外,单单拎着垃圾袋出门的脚步一顿,非常意外的样子。
“让你见笑了。”注意到单单正直勾勾看着自己一侧的脸颊,梓御想起刚才自己吃了一拳,索性自暴自弃地侧过脸放任她打量。
单单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她很快想起正事,颠了颠手上的塑料袋,脑袋往回收站的方向一努算是示意,尔后就转身离去。
没有继续闲聊的心情,梓御重新提起先前挂在门把手上的特价鸡蛋,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喊住了单单。
“那个……单小姐。”
“还有事?”
“也不是……就,”梓御半垂下眼睑,犹豫地选择措辞,“我想我可能并不是值得被单小姐你称作‘老师’的人,但无论如何很感谢你的信任……我很高兴,能被萍水相逢的你信赖。”
虽然,我可能也会在未来的某天让你失望透顶吧。
关门落锁。梓御将背脊抵在房门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或许是没有及时通风的关系,仅仅只是一墙之隔,屋子里的空气却烦闷得让人感到闭塞难捱。
“得赶快,换换空气才行啊……”
=====
Q:所以梓御是大一被传输了奇怪的价值观才开始渣的吗?
A:不是,以前就有的。只不过之前会被揍得比较密集,那之后不太挨揍了罢了
Q:那么目前的情感状况?
A:仍然有其他交往对象,但是目前会对包括单单在内的其他参与者隐瞒。平日相处也会尽量瞒住这一点(不过早晚还是会被发现的吧!)
Q:与单单的关系?
A:序章之前是普通又友好的和谐邻居。逢年过节都落单的话搞不好还会一起喝酒吃火锅(我擅自这么觉得的并没有问过中之(妈的
不怎么常写梓御这种受欢迎(?)的滥情(?)角色,不过跑企划那么多年了总想出舒适区遛遛,不知不觉也是老传统艺能了。如果能在感受到他屑的同时还能get到魅力所在,那就再好不过了;u;…………
单单的部分问过一点中人,但是又不想万事都去一一确认就擅自揣测了一些,希望没有太偏离。如果有就当作是梓御看人时自带的滤镜好了(…………
临时借用了一下沈安,之后不会有他事了请不必在意(无情
搞了这么个矫情又会作的男的真对不起!接下来也会努力搅乱大家的恋情的!(?)谢谢你读到这里♪
之前被累的中人抓着讨论剧本时诞生的一些想法……试着写成了故事。
混了很多无关紧要的工具人NPC又做了一些尝试,总之希望不会写得太难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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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天夜里雅人睡得并不安稳,事实上,很少有人能在被束缚的状态中安心入眠。天刚破晓时他还被冻醒一次,借着微弱的晨光,依稀能辨认出自己的被褥是被床上的另一人完全卷走了。他扭动着、用毛虫一般的姿势朝那人的方向挤了挤,未曾想这发自本能的取暖行为却被精虫上脑的少年歪曲成了其他意图。问早的话尚未来得及出口,雅人的口中被强行塞入两根手指,紧接着就被对方在半梦半醒间又按着做了一通。再一睁眼已经日上三竿。
“糟糕……晨练,不对,上午有测验啊!!!!”
不愧是运动部的部员,真有活力呢,但已经来不及了吧?雅人倚在墙边,目送胡乱套上衣物的少年抓起书包冲出房间。有什么东西被他大幅度的动作甩了出来,雅人本想提醒,声音却嘶哑得说不出话来。在他犹豫的期间,远处已然传来防盗门砸到墙的声响,听上去是没有合上的样子。
幸好公寓楼层的安保措施非常完善不用担心。雅人懒洋洋地抽动背在身后的双臂,又一次尝试挣脱绳结,这念头在他的意识集中到手腕之前就被迅速放弃了。
他太累了,上一顿的晚餐消耗得彻底。反正马上就会有人按时来访,多赖一会儿床又有什么关系?
在意识将要远去的刹那,一声闷响干脆地驱除了雅人的睡意。他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滑到床沿,起身时没掌握好平衡,半截身子倒栽在地面。颠倒的视野里,身着制服的少女疾步闯入房间——是累。
“雅人先生……!”
啊,来了来了。别担心我没事喔。雅人想要这么回应她。下个瞬间他被累扶起,很快从利落挥动的厨用剪刀下重获短暂的自由。
待雅人一杯白水下肚,累不由分说将他整个架起,就像是抱着大型犬一样运送进浴室。雅人安分地任她摆布,他知道累对于处理这类状况已经相当得心应手。哪怕没有回头,她也能准确地截住自己想要揉她脑袋的手,然后反手按进泡沫里清洗。
“请别用不干净的手触碰别人。”
话虽如此,累依旧会卖力地用浴球帮雅人擦拭身体,雅人便也配合地依次抬起四肢调整位置。若是必要的话,他还会张开双腿,让累帮忙清理残留的精液。
用温水冲刷完全部的泡沫,累抱起雅人丢进事先蓄满热水的浴盆,转而开始清扫瓷砖上的泡沫与污垢。雅人望着少女忙碌的身影,感受着身体一点一点恢复热度,终于有了确认其他事项的余裕。
“那么,我过一会儿再来叫……唔!”
仿佛是报复性地,雅人趁着累放松警惕时又一次恶作剧。这回他改用小腿夹住累的腰,稍一用力,便让少女跌倒顺势栽入了浴盆中的自己的怀里。池水哗啦一声溢出大半,刚刚摆放整齐的用具再度被打乱得东倒西歪,而累原本就湿了大半的衣衫这下是彻底湿透了。
“啊,果然啊。”雅人轻笑起来,豁然开朗似的,“我好像是脱臼了……肩膀,有点使不上劲。”
雅人是在十三岁的那年遇到累的。
时值黄金周,考虑到母亲早苗的工作,全家出游的计划执行到一半就草草收尾,提前几天打道回府。将病弱的父亲先送去休养用的住处后,领到打车经费的雅人和双亲一一道别,独自回到了平日居住的公寓。
谢过了帮忙搬运行李箱的司机,雅人乘上电梯。抵达楼层后,他绕过门边坐着的一副离家出走打扮的女孩,兀自用挂在脖子上的钥匙进了屋。
“……”
雅人并非是缺乏怜悯之心的孩子——事实上恰恰相反。只是,在面对没有救助需求的人之时,自顾自地强行施以援手没有任何意义。虽然不清楚女孩究竟有何打算,但雅人知道的是,那个女孩只看了他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他拨通早苗的电话。
“雅人?已经平安到家了吗?真的非常抱歉……这次也没能好好陪你过假期。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去海边吧?到时候我会把电话卡拔掉的!”
“已经到家了。我没事喔。”
“唔……对不起啦……总之钱还是放在老地方,想吃什么的话自己叫外卖就好!我这两天应该也抽不出时间回你那边,有什么问题可以喊凪子帮忙,你有她电话吧?”
“有的,上次拜托她给……唔,就是那只捡回来的猫,找新主人的时候留了联系方式。不过比起这个,还有其他事情想要报告。”
“什么?”
雅人简单描述了门口的女孩的情况。早苗沉默了一阵,没有立刻回复。
“要去喊物业的人帮忙吗?”
“……当然,这样最妥当吧。我会帮忙联系的,雅人照顾好自己就行。”
“我明白了。”
“没什么别的问题的话那就拜拜啦……那个,果然还是对不起呢。”
雅人无奈地笑起来:“就说不要紧了。”
并非安慰,这是百分百的实话。本身出行计划就是应拘泥于家庭形式的早苗的愿望安排的,既然本人已经作出决断,那旁人也没有质疑或是阻碍的立场。
正因聚少离多,更多的时间里,雅人只是在远处默默注视着那个代替身体虚弱、常年窝在老家的宅子里休养的丈夫,主动挑起重担充满干劲地四处奔波的身影。但他也记得早苗在外时打给自己的每一通电话,仿佛遇难者在末路时发出了求救信号,下一秒或许就会被排山倒海的疲惫感所吞噬了。
若是也能为早苗做些什么就好了。力所能及的事情自不用说,即使是超出能力的目标,他也想要尽力伸长手臂接近。
傍晚时分,雅人听见门外的走道上响起人声。他等安静了再推门出去,走廊里空荡荡的。
然而,没过几天,那个女孩又出现了。
“还是上次那个孩子吗?”
前一次错过目睹离家出走女孩真容的凪子好奇地向雅人确认。得到点头的回复后,凪子摆出一副电视里常看见的名侦探沉思的姿势:
“嗯……这么看来,应该不是迷路呢。难道是想要逃离糟糕的原生家庭的小孩?比如有个酗酒的母亲或者嗜赌的父亲之类,这样的话一味想把人家小孩送回去不愧是有些武断!太可怜了!”
“只要‘想’的话就可以离开吗?那个……‘原生家庭’。”
雅人复述了一遍有点陌生的词汇。
“具体还是要交由法律机构的人判断吧,也有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会把孩子交给更合适的家庭抚养的状况喔。”
“这样啊。”
虽然不知女孩的真实情况是否就如凪子所说,但就女孩瘦如皮包骨头的样貌而言,果然还是有什么苦衷吧。雅人偷偷打开一条门缝,却正好瞧见女孩正费劲合上因装满储备粮而变得鼓鼓胀胀的背包,随即又推翻了猜测。
似乎是从上一次被抓住的经历中吸取了经验,即使有其他住户报告了物业,女孩依然如打游击战一般时不时地在雅人家门前出没。直到凪子匆匆赶回久慈老家,她所关心的女孩的去向仍是没有定论。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一个下雨的午后。
雅人居住的公寓走廊采用的是半开放式的设计,虽然视野开阔、空气流通,雨天遇上风大一些,难免会有雨丝往里漂。即便躲在淋不到的死角,地板还是会潮湿。此前雅人从未注意过,在见到占据走廊的女孩不断移动位置却还是避无可避时,才意识到了这一点。
“要不要进来躲一会儿雨?”
临进门前,雅人停住脚步,蓦地出声邀请道。
从熟识的医生住处离开,雅人发现手机上收到一封邮件。他稍微慢了半拍,才回想起是出门前询问“下午有没有时间见一面?”的回复。
“当然可以。下午学校停课,我会在图书馆自习。请雅人先生挑方便的时间来,提前给我电话就好。楠田悠来。”
沉稳礼貌的措辞,外加最后特意留下了落款。这应该是悠来本人无误了。雅人拖动聊天记录,翻到昨天下午约他出门的部分。相比之下,这一段记录里的语气则要轻佻不少,期间甚至混杂了黄色笑话,想来定是其他人的手笔。
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证件,这是累在打扫房间时找到的。作为底纹的学校徽章雅人曾在悠来的校服上见过,照片上的人脸无疑是那个假借悠来之名与雅人见面的男学生,印刷着的名字则是佐野凉。
“意外地报了真名呢……”
雅人回想起前一天夜里少年在碰面时丝毫不畏惧谎言败露的从容模样。话虽如此,他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预料到,最后甚至照样把人带回了家,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对方误认为是“只要是想寻求安慰,无论有多过分都会乖乖照做的圣母娼妓”吧。
证件上的地址离雅人目前的位置不远,雅人便不再差遣司机多跑一趟。至于累那边,雅人则是发给她一封说明行动和通知汇合时间不变的邮件。按照原来的安排,他们兄妹二人本应在傍晚的时候久违地赶去父亲休养的住处和双亲一起共进晚餐。单单只是多绕个路归还学生证的话,时间还绰绰有余。
一,走到悠来的学校。二,找个不起眼的地方和悠来碰上面。三,把证件交给悠来并委托他转交给失主本人。Mission complete。雅人向围栏另一侧的眼镜仔挥挥手,正准备离开时,充当阻隔的灌木丛又一次被拨开了。
“请、请等一下,雅人先生!”
“怎么了?”
悠来咬住下唇,微不可见地夹紧肩膀缩瑟一瞬,却没有立即应答。
“难道说,其实是不认识的人?因为凉说他是悠来的朋友,我就擅自认定你们关系不错了……不是这样的吗?” 雅人试着揣测。
“唔、这倒不是。阿凉他,算是我的幼驯染吧,各方面也照顾了我不少……”
“这样啊。”
“所以他跟我打听雅人先生的事情时我没有办法拒绝他,真的非常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墙那端的少年后退一步,维持着拨开灌木的动作,深深鞠了一躬。
“没关系啦,我没有觉得困扰喔?顶多就是觉得,‘这家伙和悠来不一样’啦,‘还没到时候’啊……什么的。”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还发了那种……没品又失礼的消息给你……”
“那个应该是凉拿了你的手机做的吧?我感觉语气比较像他呢。没必要连别人的份一起道歉喔?”
“是……对不起……”
到底是在对哪件事对不起呢?简直就像是进入了死循环。然而对雅人来说,是哪件都无所谓。他伸手就近覆盖住悠来那只抻着树丛的手,不再加深少年的负罪感,只是沉默地陪伴他,等待时间静静流淌。
“对不起,雅人先生应该还有别的事吧?耽误你时间了。”
片刻后,雅人感到悠来的情绪缓和了些,未曾想悠来张口又是一句道歉。这令雅人不禁失笑。好在“对不起”与“对不起”之间也有区别,从乐观的角度来说,至少这是一句可以轻松接话的“对不起”。
“已经给累发过消息了,不过还没收到回信,所以不要紧。”
“咦,是已经和累小姐有约了吗?”
“要这么说也可以。晚上有些事,性质类似于家庭聚餐吧……其他时间的话,只要悠来需要就可以来找我喔?”
“啊、好、好的……请务必……等等不是!那个!”
悠来忽然用力摆了摆手,面前的灌木丛被他挥得噼啪乱响。
“累小姐的话,在雅人先生你来之前已经来过了。记得是问了我一些学校还有阿凉的事情……然后……”
他勉强将胳膊穿过栏杆,使劲朝着一侧指去:
“然后,朝着那边过去了。”
根据悠来提供的情报,凉所属的排球部会使用位于校园东南方的第四体育馆。如果要从外侧绕的话,从废弃的旧泳池穿过去便是最近的路了。从另一种角度来说,这里偏僻无人,四周肆意生长的小树林也足以遮天蔽日,作为偷偷溜进学校的潜入点再合适不过了。雅人在附近徘徊两圈,没有见到累的身影。
他钻入林中,几步登上斜坡。一道栅栏将校区与外界分开,但不知为何,面朝校外的铁丝门反常地虚掩着,陈旧的锁落在泥地里。
远远听见水声漎漎,等走得近了,杂乱喧嚣中夹杂的微弱人声才显露出来。雅人大步绕过更衣室,视野变得开阔起来。空旷的泳池里,身着便服的累正在水下费劲托起一个不断挣扎的巨大麻袋,努力把他拱上岸。雅人没多想就上去帮了把手,然后把累也拉上了岸。
视线范围内没有毛巾,雅人迅速脱下外套丢给累。累则是把它披了起来,然后蹲在排水口反复绞紧衣摆。
看来这个想法似乎是没能顺利通过动作传达,雅人也不去纠正。他俯身半跪在麻袋身边,卷起边缘将吸足水分的麻袋剥落掀走。一张右侧肿胀、双眼泛红的脸映入眼帘——果然是佐野凉。
“没事了哦,已经没事了。”雅人替他抽出塞在口中的布条,“知道自己是谁、在哪里吗?认得出我是谁么?
“呜……”
凉的口中发出一声呜咽,然后大口大口的开始吸气。他没有立刻回答雅人的问话,只是用涣散的目光打量着雅人。半晌,他忽然就朝着雅人的方向栽了下去。”
“啊——‘雅人先生’,对吧?”
车站后的偏僻角落,背着斜挎包的少年笑容灿烂地朝雅人招了招手。明明与悠来穿着同款校服,可无论是穿衣方式还是拴在背包上的球鞋,无不都提醒着雅人,少年身上与悠来散发着截然不同的气息。
“我听说了喔,你好像非常好心呢……如果悠来再早一点遇见你,恐怕就要在童贞毕业这件事上赢过我了,好险好险!
“所以呢,我就想知道,善良的‘雅人先生’有没有兴趣帮助我完成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愿望。我可是因为女朋友怎~么样不同意而伤心得不得了喔?”
“还是说,我这样的人就得不到‘雅人先生’的安慰呢……哈哈哈!”
“请……救救我……”
将全身的重量都扑在了雅人身上,凉哭着向雅人求救,眼里全然没有初见时的神采。雅人伸手摸向他的身后,一边哄着少年一边慢慢替他解开绳索。
然而即使双手被解放,凉也没有移动。他仿佛一只受惊的幼兽,被外界的威胁逼退到角落;又像是被残忍地剥离了外壳,只留下孩童般脆弱的内核独自面对惊涛骇浪。他近乎本能地朝着离始作俑者更远、更贴近雅人的位置拼命挪动,涕泪与衣衫淌下的水交融,在雅人的怀里濡湿一片。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雅人安抚着凉,就像他千百次做的那样。他轻轻拥着凉,试图用体温给予冰冷的躯体一丝安心的力量。凉不再颤抖了,可还是没有力气坐起身。他依偎在雅人颈边,啜泣声如梦中的呓语:
“呜……对、呜呜……对不起……是我的错,请原谅我……”
于是,雅人说:
“嗯,原谅你。
“一切罪过和亵渎,人都可得赦免。”
凉受的伤似乎没有雅人想象的严重——是指溺水方面的。事后雅人也从累的口中得知,凉几乎是一落到水里就被累捞了上来。先是跑去体育馆的悠来在接到联系后也赶来了就泳池。
“雅人先生还有自己要做的事吧?不能再麻烦您了。”
在悠来的坚持下,雅人与累按时踏上了赶赴久慈老家的路。
“凉已经平静下来了,应该没问题了吧?有悠来陪着有什么意外状况也会联系我的吧。以防万一,早苗那边我也知会过了”
“……给您添麻烦了。”
由始至终一言不发的累这时才开了第一次口。雅人伸手揉乱了她的发。
累总是沉默。雅人想。她的沉默源于对世间万物的茫然无措与不善言辞。
就像多年前的那个雨天。纵然后来早苗回到家里,累仍然沉默着、缄默不语,如同静止一般局促地坐在一旁,任由雅人用干毛巾反复蹂躏擦拭她的脑袋。
可即使什么都不说,雅人依然切实地通过手掌感受到了累的不安。这种不安在早苗笑着揶揄“这次怎么捡了这么大只的回来啊,也要养吗?”时达到了顶点,然后转眼又被他的一句“嗯,可以啊”轻松瓦解。
他一直都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要做些什么。
“对不起,我自作主张。”
“嗯。不过丢到水里果然还是有点过火呢,你平时好像不会这么做。”
拜托司机打开了暖气,雅人不断调整着姿势好让更多的湿衣服面积被烘干。
“是他自己挣扎的时候掉下去的。”
“……”
“下去的时候脸还砸在梯子上了,好大一声……下次会注意的。”
雅人笑着一把抱住了她,揉脑袋的手更用力了。
轿车一路从黄昏驶入夜色,顺利在饭点前抵达了久慈家的老宅子。只可惜雅人先前在联络时已经得知早苗今天脱不了身,注定是无法出现在饭桌上了。
久慈家的老宅子在雅人记事前就从祖父那继承到了父亲清史的名下,似乎是因为身体的原因,清史很少出门,常年在家静养。在他人的印象里,清史似乎是一个脾气古怪、喜怒无常的麻烦男人,就连身为子女的雅人与累、还有身为妻子的早苗也不被允许同住,只有在偶尔的日子才能拜访。
所以,在雅人替早苗转达“不用准备她那份了”的传话时,前来迎接的凪子露出了退缩的神情。
“清史先生,会生气吧……”
雅人想了想:“大概是会的。”
“那个,清史先生平时最挂念的就雅人先生您了……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麻烦您……”
“当然没问题。”
雅人笑着点了点头,手掌则在累的背后推了一把,“那在此期间凪子就替我照顾一下累吧?她掉进水里,衣服全湿了。”
“没问题,累小姐的房间里已经准备了替换用的衣服。”
“帮大忙了。”
“那晚餐准备好就去叫您。”
“嗯……”雅人停下脚步,“不,不用了。凪子你陪累一起用餐就好。”
清史那边,大概会稍微多花点时间吧。雅人暗自思忖。问过了清史的近况,他登上台阶,走到二楼走廊最深处的房门前,轻轻叩响。
“清史,我来了喔。可以进来吗?”
仅仅停顿几秒,雅人转动门把推门而入,完全无视了门内人无声的应答。
房间里没有开灯,阳台的落地窗大开着,冷空气在室内窜动。借由月光,雅人跨过地上散落的酒瓶,径直走向床头,然后半沾着床沿坐下。凌乱的织物团成一团被踢到床尾,本应铺着被子的位置则放置了一盘棋。而在明暗交界线的另一侧,黑暗中勾勒出一个抱膝坐着的人影。
“早苗今天不会来了。”
“……”
“有一阵子没见了呢,你看上去气色不错。”
“……”
“我乱猜的。不过你本来身体就没什么问题,凪子也说你胃口很好,我想应该是那样吧。”
清史仍是不语。
我身边意外地有很多不喜欢说话的孩子啊。雅人心想。他挺直上身,屏息凑了过去,旋即在清史的侧脸留下浅浅一啄。
几乎是立刻,清史猛然伸手擒住雅人的脖子,狠狠将他按倒在棋盘上。几枚棋子被压在雅人身下,雅人却不觉得疼。他闭上双眼,全神贯注地感受着发声时喉咙摩挲清史手掌的奇妙触感:
“最近认识的一个孩子,只要我这么做似乎就会感到安慰。清史不喜欢吗?”
“那真纯情呢。”
清史冷淡地评价。
“是喔,是个相当青涩的高中生。”
“你觉得我和高中生一样好控制?”
“不,我只是希望你能舒服些。”
雅人讨好似的挣扎着,轻轻用脸颊蹭了蹭清史的脚踝,这又是他在另一个高中生身上学到的技巧了。清史耸了耸肩……不对,应该是在笑吧?
“鸠谷早苗从前也是这么说的。”
雅人感到限制住自己呼吸的手又用力了几分,这令他彻底失去了胡思乱想的余裕。清史颤抖着伏低上身,顺势转换了身体的重心。
“鸠谷早苗从前也是这么说的,然后呢?一旦予以了信任,就从我身边夺走了一切。她到底把自己当成了什么啊!明明在遇到我之前什么都不是!!
“我自己身体的情况我自己最清楚!怎么想当初都是她买通了医生给我下套,却要装作敢于奉献的救世主一样大义凛然地接替我的工作和地位……到底怎么有那种脸的!她才是掠夺者啊!!我不想让她抢走父亲留给我的东西有什么问题?那种女人才不配踏入这个家门!又凭什么摆出一副来去都随她喜好的样子啊!
“我不会允许的、不会再被欺骗了……我不会再上当的!!”
像是对他人宣告着行动准则,又像是喃喃自语的告诫。清史不断复述着语义接近的字眼,反反复复地循环愤慨与懊悔。雅人趁着钳制的力量强弱变化时适时吸入新鲜空气,内心却不由自主地涌动着欢愉。
——他在渴求我!他在依赖我!他因向我展现最原始的欲望而喜!他因向我吐露最深不见底的伤痛而悲!
明明氧气逐渐稀薄,雅人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活力充盈着身体。心脏发出汹涌的悸动,又好似激昂的海潮淹没了头顶,每一根神经都在起舞,每一寸肌肤都炙热如火烧。
“别担心……至少,我可以是属于你的……累的话……也会乐意的吧……只要……你想的话……”
只要你想的话。
只要你想。
只要你向我祈愿。
“不对!你是绝对不行的。”
混沌之中,清史仿佛得到一线清明。可这清明说到底也是转瞬即逝的,很快他再次陷入了无穷无尽的绝望之中。
“你和那个叫累的孩子不一样!说到底,你也是鸠谷家的人……是鸠谷早苗不惜改变你和鸠谷毬惠的人生也要特地安插到我家来的棋子。
“我不该答应的,我被她的花言巧语欺骗了!!
“从一开始,这个家就是错误的!”
清史咳嗽起来,退到床头大口喘息,过了一会儿又如生命力耗尽般蜷缩成一团。雅人只感到空气流畅地从口鼻涌入肺部,片刻之后才意识到自己重获自由。
清史半边的脸颊似乎是痉挛了,声音弱了下来,口齿也变得模糊:“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想要伤害你……我明明知、道这是不能说的……”
“正因如此,在告诉我时……你才能感到解脱吧?没关系的。”
雅人平复了呼吸,重新爬起身,依偎到清史身边。这种状况在过去已经发生很多次了,处理起来驾轻就熟。秘密也早已不是秘密。
“对不起……对不起……我本来也没有想要弄痛你……”
“我知道,我知道……没事的,一切罪过和亵渎,人都可得赦免。”
他裹住深深陷入自责与恐惧的清史,温柔地沿着脸颊的轮廓,吻去不断滴落的泪。他亲吻清史的唇角,然后唇齿交叠。他引导着清史放下戒备,向他敞开心无旁骛的怀抱。
雅人一直都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要做些什么,自那个夜晚之后便一直如此。
那个夜晚是清史第一次在雅人面前释放自己的夜晚,也是雅人最初知晓秘密的夜晚。
知晓了家里为什么总是阴云笼罩、知晓了名义上是自己双亲的人都期望着怎样的未来、知晓了自己诞生于世所必须要接受的命运。
就像是眼下,清史在自己的怀里不断落泪;又好比不久前,累缄默地低着头;再或是水池边,茫然无措的凉和灌木对面深深鞠躬的悠来……还有多年前那个雨天下午,在收到“可以啊”的答复后,最终却还是忍不住说出“对不起”的早苗。
尽管并不能完全明白悔意由何而来,又应向谁抒发?但想来,一定是因为大家都想要获得宽恕吧。既然如此,只要能让他人感到安慰的话,雅人并不介意成为「代理人」。
所以,他触碰、他安抚、他亲吻、他怀抱。正如在最初的夜晚,他选择再度拥紧恢复理智、重新封闭内心的清史一样。
——若你渴望圣人奖励,便由我来捧起荆棘冠;
——若你畏惧罪孽责罚,就让我宽恕你、代替你食下惩戒的苦果。
——我冒充神并非亵渎神的名,只因我是神的羔羊。
——我为此而生,也为此来到世界。
月色皎洁,雅人躺在清史身下,悄然伸手环上他的脖颈。
捕捉食梦貘任务
联动剧情:http://elfartworld.com/works/86791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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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吗,记忆其实是很容易改变的东西。只要稍微埋下一些朦胧的碎片,认知里就会自然而然地生长出枝蔓。”
“那些枝蔓交织着繁衍着,植被覆盖了回忆的残骸。参天之时,它们就会突破妄想的边界,侵蚀现实的领地。”
“你看,只要这么做——很快,你就会连我的存在也记不得了吧?”
……
将梯子移动到最前的一排书架,格兰纳开始新一轮的检索工作。他将食指的指腹抵在书脊上,平行地从一端划到另一端,循环往复。天色已晚,图书馆里也没有点灯,但格兰纳本就打算用肉眼寻找目标。他不断接触着每一本书籍,试图感知一种气息。他坚信,当他遇到他苦苦追寻的“那个东西”时,一定会有所察觉。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敲打声从近在咫尺的地方出现,节奏却并非是约定好的那个。虽然放着不管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但闹出的动静太大就不好脱身了——格兰纳可没忘记自己现在是在非法入侵,更确切一点说,是打算从某所历史悠久的古老学院里偷取某样东西的作案现场。
“嗨呀,我还是去晚了。食堂里只剩了一些梨子派……聊胜于无吧。”
在解开屏障的瞬间,黑皮肤的青年拉开窗,从外钻进了屋内。格兰纳正准备再次隔绝这块区域,却被青年手中的东西吸引了注意。他感到自己的语言功能稍微有点不太顺畅:
“……这是在做什么?”
“哦,我看到水池里有龙虾,就顺了两只,一会儿出去吃加餐。”
青年很快寻在高处寻了块平面,猫似的躺了下来。过于悠然自得的做派让格兰纳险些觉得被他卧在身下的不是书架而是贵妃榻。两只龙虾则被它用须打了个蝴蝶结吊在了一旁的灯架上。
就随他去吧。格兰纳心说。
只是这一打岔显然让两位现行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咦?奇怪了……原来图书馆没被锁上吗?”
学生模样的娇小少女推开大门,二人躲藏不及,被撞了个正着。空气凝固一瞬,少女圆形镜片后的双眼眯了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现在不是开放的时间吧?也问老师要到了许可吗?……等一下,请不要在图书馆里吃东西!”
她连珠炮似的丢出一串询问,黑肤的青年则如局外人一般继续他那不合时宜的夜宵时间。梨子派的碎屑散落一地,少女不由得分神出声呵斥。一道光芒从格兰纳手中闪过,她的动作停滞片刻,笔记与钥匙接连从手中掉落。
“我是这所学校的学生、是你的同学喔。之前在炼金课的实验室里也见过,不是吗?”
格兰纳慢步向她走去,俯身捡起地上的物品交给少女。厚厚的笔记本在封皮的右下角标识了拥有者的名字。
“你好啊,葛利德同学。这么巧呢,你也来找资料?”
“啊……是的。”
冥冥之中仿佛有看不见的钟表重新开始运作,紧张的气氛不复存在,过去的片刻时光似乎仅仅是幻觉,一切都恢复成原状了。格兰纳微笑起来。
下一秒,一股异样的悸动直击心脏。有女性的笑声从远处传来,愉快的、仿佛恶作剧得逞似的,又像是不屑的、鄙夷一切的。
熟悉感与反胃感同时袭来,直觉告诉他这可能就是他在寻找的东西。于是他不得不一边乞求着它的停留,一边又抑制不住地想要远离。这种矛盾的煎熬击溃了他,他像是溺水的人失去了行动力,反手想要抓住旁边的桌子撑住身形,固体触及掌心却又溶解,软绵绵地从指间溜走,令他扑了个空。
他终究是坠落了。黑色的空间里,早已没有其他任何物体。他无法判断出现状,只知道自己在不断坠向深渊。而这时他也终于判断出了声音的来源——
那竟是自己的脑颅深处。
格兰纳从旅店的床铺醒来,冷汗浸湿了衣衫。他起身环顾四周,隔壁的床上被子翻开,屋里没有其他人的踪影。正纳闷时,床底传来一阵异响。
“卢因?”
黑肤的青年从下方钻了出来,手里还提着一只被打晕的毛茸茸的生物。这次不是龙虾啊……格兰纳轻声喃喃。
“什么?”
“没事。我睡糊涂了。这是什么?”
“食梦貘吧。昨晚刚住进来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什么东西,不过太晚了就懒得费功夫去抓了……话又回来,这种城市不是适合它居住的环境吧,为什么会有食梦貘?”
“哦,是这样吗?”
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格兰纳推开正对街道的窗。现在已经临近正午,阳光毫无遮蔽地铺洒下来,驱散了梦境遗留的阴冷感。
一道似曾相识的身影从不远处经过。
“……在意的话,去问问就好了。”
“呃,感觉店家长得也不像会知道的样子。”
稍迟两拍,格兰纳才想起旅店的店主似乎是一个有些坡脚的年轻人。这种判断或许有些武断了,不过格兰纳本来就没有这个打算,自然也没有费神辩驳。他摇摇头,从行李中翻出干净的衣服换上:
“没关系,我认识一个博学又认真的孩子……我们去找她吧。”
=====
然后就在红的推荐下来到了餐厅☆
……因为红那篇太像经典老同学社交技巧之“有空约个饭”,所以回了这篇《关于那些平时不出现只有在有事相求时才来搭话的你的同学》(不是这样的!
还没交人设的朋友就先不响应了,晚点再补。
谢谢你读到这里♪
闲来无事给oc和pc摸拉郎,可能含有肥皂学校(魔改ver)HO3剧透,请自主避雷
……当然也请不要剧透我,提前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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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6/18 更新:
实装了梓御的角色,顺便改了名字
因为完全摘除了模组HO的要素可以无视之前的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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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赖生依然记得,第一次与梓御见面是在六岁的新年。那时■■还在,而梓御也不姓鶇之泽。
依照惯例,赖生与■■每年都要随父母拜访伯父——也就是鶇之泽本家,并在陌生人的注视下扮演恪守礼仪、安分懂事的分家子嗣。
赖生就是在那时见到梓御的。
作为教育界的名门,鶇之泽家时常有面生的人出入来往,但年纪这么小的倒还是头一次见,更别说那人还被奶奶用臂圈在怀中。不过赖生向来规矩本分,不该知道的事从不好奇打听。稍微窥探了几眼大人们的脸色,少年便将疑惑压在了心底,转而挂念起刚才从宴会厅瞟到一眼的御节料理。
只是,与赖生不同,■■却是憋不住的性子。
向奶奶道完新年贺词,领到压岁钱的兄弟二人暂时从父母那里获得了自由活动的权利。话虽如此,鶇之泽本家里称得上自由的地方也只有堂哥的卧室而已。
“话说,那个人是谁啊……?”
趁着堂哥向二人展示如何使用游戏机的档口,■■扯扯堂哥的袖子,眼里闪烁着好奇的光。堂哥微微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
“哦,你说梓御?他是上个月开始搬来我家住的。”
“哎——他叫梓御啊。”
“嗯,我不太记得到底是什么关系了,好像是已经过世的姨奶奶的儿媳的哥哥还是什么的……家的小孩,现在照顾他的那家人要去海外几个月,所以暂时托给了奶奶。”
赖生一边听一边掰着手指算关系,最后还是因为太难理清而作罢。
只是临时借住在本家的话,不用太过在意也没问题的吧?当时的赖生是这样认为的。
第二次见到梓御……准确说,是事隔多年后赖生听梓御自己提及才知道,原来在■■的葬礼上他们也曾见过。
据梓御所说,那时的自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碍于场合不敢出声,只是不断地抽泣呜咽着,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相当合情合理,赖生并不否认。
不过,被人当面提起不忍回想的陈年往事,赖生到底还是有些不自在。他心中只想着快点带过这个话题、随口敷衍了几句,以至于一时也忘了问:梓御当时又究竟是以怎样的身份出席?
好在赖生不是会轻易被这类琐事困扰的类型,转眼就把错过的提问抛在脑后。那天夜里他睡得十分安稳,隔天精神抖擞地穿着新制服准备参加入学典礼,然后在进校门的时候手一抖险些把牛奶泼在了穿着同款制服的梓御身上。
梓御笑着递出手帕给赖生擦擦手,赖生注意到那上面绣的仍然是梓御的旧姓氏‘如月’。他稍迟了几天才从双亲那里得知,梓御上私校的费用确实是由伯父资助的。
“这么说也不完全对,叔叔也只是暂时借钱给我而已。”
“……借?”
“嗯,三年之后如果没有考上他指定的学校,我想我应该是需要归还这笔钱的吧……”
梓御说这话时同时还吮吸着盒装果汁,话语间夹杂着窸窸窣窣的难听声响。明明是在谈论危及人生未来走向的话题,梓御却显得一派轻松,赖生反倒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接话了。于是,他只是淡淡回了句:
“是嘛。”
梓御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赖生当然也无需追问。
严格来说,梓御对于赖生称不上是朋友,论亲戚又遥远到算不过来,充其量只是恰巧分到一个班级的熟人罢了。高中开学的第一个月之后,赖生与梓御找到了各自的社交圈,不再有一同闲聊的机会。又过了一年,赖生在双亲的指示下考入法语班,彻底与留在普通班的梓御分道扬镳。偶尔在走廊上遇到,也仅仅用简短的眼神交流代替打招呼,连客套的寒暄都不曾有过。
自己对梓御来说又是怎样的存在呢?赖生没有细想过。他并不在意这些,事实上四年过去,如果不是偶然从挚友的口中听到“隔壁寝有个男的入学才两星期就五艘跳翻车了,哦那人好像跟我们一个高中的,还跟你一个姓”,他几乎要忘记世上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
赖生并不意外会在大学校园里再次遇见梓御,关于这点他早在高中最后一年里查看年级排名时就早有预感。倒不是赖生刻意留意,只是刚巧梓御的名字总在自己的附近徘徊。他没想到的是,这次见面的时候梓御不仅更换了姓氏,还变成了自己的学弟。
“啊~以前不也说了。叔叔他指定了学校让我考,我就去了,然后过了,然后发现错过我想考的那所学校的校内考了,所以就复读了。”
梓御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轻佻,仿佛叙述的是小说里的情节梗概,而非自己的过往经历。赖生多少知道自己的学校医学院很出名,也听说梓御的生父就是医生,单从逻辑上判断,赖生理解梓御的所作所为。只是,“有这个必要吗?”
“嗯?”
“多花一年时间,有这个必要吗?伯父也不是死板到只认准一所学校的人吧,理由也很正当合理,明明尝试交涉说不定就能大概率解决了。退一步说,转系或者转学也不是完全困难到不可能的事吧?如果之后选择读研,不也还有一次选择权吗?”
梓御露出一副像是看到长颈鹿出现在JR线车厢内的表情一样,瞪大眼睛笑了起来:“你怎么好意思说的我?”
“……如果触及底线我也是会那么做的。”
“是吗是吗?我倒是很好奇你的底线在哪里呢。”
话音刚落,赖生就感到尾骨莫名被拍了一记。他转过头,刚好看到梓御笑嘻嘻地收回了手。
“真幼稚啊。”
他嗤了一声,脸上没有再多的表情。梓御也不甘示弱:
“真无趣呢。”
“是哦。我一直都是这样无趣的。”
见梓御无意回答自己,赖生草草结束了这个话题。
毕业前夕,赖生所在的学生自治会依照惯例举办交接式兼送别会。小他一届的梓御则是作为某位毕业生的恋人陪同出席的。
赖生对于这种饭局总是不太擅长,全程只和熟络的友人占据一个角落聊着怎样都好的无谓话题,时不时应付几句来打招呼的后辈。酒过三巡,赖生无意抬眼,正好看见会场另一侧的梓御正亲昵地帮显然不是女朋友的同性邻座摘掉脸颊上的食物碎屑。
赖生收回视线,对着自己身侧的友人盯了一会儿,决定当什么也没看到。
……但是在盥洗室被梓御截住是他没想到的。
“呀,可以帮个忙吗?”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梓御向赖生搭话时双眼略有些迷离,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尤为暧昧。赖生凝视着他拍在自己肩上的手:
“你刚洗过手了吗。”
“真失礼啊!居然质疑我会犯这种没素质的错。”
“真亏你在醉酒状态下还能这么有精神呢。”
“啊……不是啦。”梓御抬手摆了摆算是否认,然后顺势掩住下脸打了个哈欠,“我没怎么沾酒……太困了倒是真的。总之,一会儿要不要一起拼个车?我记得你家跟我挺近,当然费用我会平摊的!”
赖生一脸莫名:“我隐隐记得你来的时候有伴。”
“那个是前女友啦,我们一个月前就分手了。不过她说忙着搞毕设来不及找新的,就拜托我来陪她装个样子,不然就把我其中一个男友撬走。”
“真亏你能一盘子的水都端平呢。”
“嗯……稍微是有点辛苦。”
梓御故意露出认真困扰着的神情,这让赖生的挖苦落了空。醉意还未散去,他忍不住多了几句嘴:“不不不,正常来说情侣应该是一对一的吧?你这种‘是个人都可以’的态度也太没节操了,给我意识到啊。”
盥洗室的人多起来了,他们朝外走去。
“没办法嘛,他们都努力对我表达心意了,我怎么狠得下心拒绝。”
“哈啊……”
“干嘛这种反应。作为恋人我可是相当尽职尽责的喔,要跟我告白试试吗?”
“这就不必……”
“所以说我也不是谁都可以的。”
似乎是早就等在那里了,回过头时 梓御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狡黠。赖生只得耸肩认输:“没想到你这么好胜。”
“我倒是不意外你毫无战意呢。我第一次见到你就那样觉得了。”
“是嘛……”
他们路过自治会租用的会场门口,这是一个结束对话的好时机。梓御继续朝前走去,赖生踌躇片刻,还是跟上了。
“第一次是指?”
“大概小学二年级左右吧。你有印象吗?
“有一点点。”
“嗯,因为你基本没怎么看我。不是那种会偷偷打量我而假装的不在意,是真正的完全没有看我,在第一眼过后。”
“你的自我意识太过剩了。”
“是这样吗?哈哈,我更希望你把这个词换成敏锐呢。我是单亲家庭,努力抚养我的父亲也走得早,小的时候我基本一直在亲戚之间辗转,会对于他人的视线非常在意也是无可奈何的。”
“……这我知道。不过当时奶奶看上去很喜欢你。”
梓御大方点头,“是啊。只可惜人是不能仅仅依靠别人的喜欢生活下去的。”
赖生有点意外。他们在一架自动售卖机前停下。
“你喝什么?”
“拿铁吧。”
哐当两声过后,梓御将其中一罐饮料丢给赖生。
“你的表情像是在说,‘这个家伙~嘴上这么说,实际不还是一直在依赖着别人。’你其实一直不太看得起我吧?”
赖生缓慢地眨了眨眼:“是这样没错。”
“哈哈,真让人伤心啊。”
“需要我赔礼道歉吗?”
“不用,你要是真的感到抱歉就不会问我了。而且我多少也能理解你,只是……”
似乎是觉得太冰,梓御捧着易拉罐不断摩挲。他呵着白气,视线越过晃动的指尖飘向更远的一点。
“或许灵魂本是自由的,我们生来都是自由的。得到的越多,眷恋的越多,顾虑也就越多。比如身体就是人一生中最初的枷锁。
“其他的……家人也好,伴侣也罢,所谓的道德、自尊、知识、财富……它们成就我们,同时也囚禁我们……
“如果要一直被拴在笼子里,或许还是我那样比较好——偶尔也会有这种想法呢。”
赖生举起罐子呷了一口:“这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
“怎么会?一般来说我才是那个经常被同情的。正因如此我也知晓同情对于被同情的人来说毫无意义。”
“我无所谓。”赖生打断他,“只是提醒你一句,你也是在笼子里的人。”
“……我知道。”
“我一般不将那些东西当作束缚。硬要说的话,那是必须要背负的职责,没有人可以逃避。”
梓御苦涩地叹了口气,一脸愁容:“有没有人说过你死脑筋。”
“呃……好像有?”
“可能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够有选择负重的机会吧。将一切都背在身上太累了。”
赖生迟疑片刻,虽然感到不解,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出口。临别之前,他将咖啡一饮而尽:
“我习惯了。”
就到此为止吧。他心想。他们或许是身处河两岸的人,明明相隔不远,稍一踮脚就能窥探到对方的状况,彼此又朝着相近的方向前行,甚至共享同一片晴雨,但也仅此而已了。由始至终,谁也没有动过踏足对方土地的心思,也不该动。
……应该是这样才对吧?
那几乎是最后一次与梓御交谈。工作以后,无意继续保持联络的二人也不再有从前那样频繁往来的机会,只偶尔在家族聚会上打过照面。赖生早已忘记计量见面的次数,那比点清风中的沙尘更来得毫无意义。他偶尔会回想起毕业前的那个夜晚,但又很快决心遗忘,劝说自己不要纠结已经沉淀的过去。
赖生仰望着漫天流星,打消许下多余愿望的念头,心下释然。
毕竟为时已晚。
赖生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试着活动四肢、伸展手掌,企图找出那诡异感觉的源头。如果可以的话,他倒是也想试试就地肩肘倒立或者侧手翻什么的,只可惜他的性格不允许他这么做。
所以,他只是小幅度地按压自己的躯体,从腕到肩、从踝到髋,尽量不引人注目地,一寸一寸排除不相干的因素。
最后他按上自己的胸口。
而那里一片沉寂。
“哎,现在是轮到谁出了啊?”
牌桌的彼端,魏宇的视线扫过没有动作的另外二人,真诚发问。赖生回过神,连忙从手牌里抽出一对六丢下:
“抱歉,稍微发了个呆。”
“呀!太好了!我刚好有一对七。”
打出早已准备好的牌,魏宇这次难得没有在自己的轮次纠结太久,很快一圈结束,又回到了赖生出牌的回合。
“我不要了。”他放下手牌示意魏宇继续。
“那就轮到我………………嗯、嗯…这边打什么好呢……………………”
看来又要考虑很长时间呢。赖生抬手支住下颚,漫无目的地任视线在娱乐室里四处乱转,一转脸却对上了牌桌上另一个玩家的眼。
那是一位长着狐狸脸的男性,光用肉眼判断,赖生认为对方看上去与自己的年纪相仿,言行举止却自带一股可疑的气息。如果是生前的自己,赖生可能不会愿意与这样的人有所接触吧。
“……。”
话虽如此,现在可不是活着的状态呢。很难说清究竟是在与什么做抗争,赖生回望着微生芥,毫不掩饰打量与提防的意图。
「不」「无」「聊」「吗」?
赖生注意到微生芥用口型这样说。他始终维持着脸上的盈盈笑意,这让赖生心中的不悦更甚。
“你指什么?”
不屑使用相同伎俩,赖生直截了当地开口问。这一回微生芥笑得连肩膀都开始抖动,离得稍远一些的魏宇则全然没有察觉到二人的动静。
“我只是在想,你还有一对六要什么时候出?”
被发现了。但赖生也不意外就是了。
“游戏结束得太快才更无聊吧。而且我想,你应该也和我一样不是吗?”
微生芥没有回答。
受常年的习惯影响,赖生在玩纸牌时总是会故意放弃赢的机会。倒不是他牌技好到必须要放水才能和他人一起愉快玩耍——事实上,他自己也是在工作后由于社交需要才慢慢学会玩牌。这单纯只是一种“想要遵从一种潜在的规则”的条件反射罢了。
但微生芥显然和自己不是一类人。从洗牌切牌的手法来看这家伙绝对是老手,斗地主的规则也是微生芥教给自己与魏宇二人的,没理由在作为地主的时候与“划水&菜鸟”的组合打得不分伯仲。赖生不认为他会和自己有相同的心理,当然,他也不好奇。
不过这一盘确实拖得太久了,接下来就正常打吧。赖生正这么盘算着的时候,魏宇终于下定决心,在牌桌上按下一对K——看位置多半是从别的组合里拆出来的吧。紧接着,微生芥丢出最后两张手牌迅速结束游戏。
“啊哈哈,这一局是我们的胜利呢。”
“诶————————”
魏宇哭丧着脸拖出长音,慢慢趴倒在桌上。赖生丢掉剩余的牌,自觉揽过本应属于输家的洗牌发牌的活。
真是让人不愉快啊。他用余光瞥着一旁的微生芥,在心底叹了口气。
最初察觉到异样是在刚上车不久的时候。
“如你所见,这里确实是死后的世界喔。”
说这话的时候,青年支着长柄伞的手正无意识地转动着伞柄,清秀的面容也随着眼睑垂下的动作蒙上一片阴霾。
青年名叫徐陆,有点难发音的名字。几分钟前交换姓名的时候,赖生跟着对方学了几次都没能正确念出xu的音,最后只得放弃。徐陆似乎是一个月前过世的,具体的死因徐陆自己也不太清楚,赖生猜想恐怕他是遭遇到了什么意外吧。
“原来如此……所以我们现在算是,幽灵吗?”
“差不多是那样了。”
赖生点点头,在他酝酿完安抚的话语之前,徐陆率先振作精神,自行从伤感的气氛中抽离。他提起自己的长柄伞:
“然后呢,这个丝带就是车票,听说要随身携带比较好!蓝色的好像是去往天国的凭证,红色则是地狱……啊,这些我都是从一个幽灵奶奶那里听来的!至于是真是假我也很好奇……但我想三个月之后就会知道了吧!”
差不多跟之前从其他人那听到的一致呢,那么姑且就接受这样的设定吧。赖生随口附和几句,再抬起头,却见到徐陆的神情里透着几分局促。
“抱歉啊,虽说赖生先生你说要请教我,但我也只知道这些,其他的就……”
“没有的事,你已经告诉我不少了。帮大忙了。”
赖生努力使自己的表情变得柔和一些,从前赖生就时常因为不怎么会笑而被学生在背地里议论,想来刚才也是因为自己太过严肃才让这位年轻的室友紧张起来了吧,明明他只是随便打听一下而已。
“那就好……”
似乎是把赖生的客套话当了真,徐陆略有些害羞地笑了起来。
而这一刻赖生忽然意识到,果然还是有哪里不太对劲。
和微生芥不同,徐陆长了一张赖生非常喜欢的脸。
这话乍一听有点像是另有所图,不过赖生发誓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作为一个成功隐藏性取向近三十年的健全男性,赖生自认自己的意志力十分出挑,丝带的颜色也证明了这一点。
那么,当喜欢的脸在眼前露出可爱得令人心动的表情时,赖生认为,理论上自己的心情应该会受到感染才对。至少,绝不该是与现在相差不多的、类似于“不快”的负面情绪。
这很奇怪,非常奇怪。
为防止上一盘的局面再次出现,这一把拿到明牌后赖生果断地叫了地主。微生芥见状,小声吹了个口哨。
赖生忍住抬眉望去的冲动,装作无事发生一般继续游戏。
“真意外呢。”微生芥轻声感叹。
“你想说什么?”
魏宇茫然地从手牌前抬起脸。微生芥神色不变:
“我想你应该不是不擅长拒绝人的类型吧?如果对打牌没有兴趣,为什么不拒绝呢?在魏宇把你拽来这里的时候、在我向你打招呼的时候……机会很多,你却全部放过了。”
“这和你无关吧。”
“既然在一起玩牌,那还是大家都乐在其中才比较尽兴。我也比较喜欢那样的玩伴……魏宇也这么认为吧?”
最末一句是对着魏宇说的,后者反应过来后连连点头,虽说赖生相当怀疑魏宇究竟有没有听见微生芥压低声音说的前几句就是了。
“到你出牌了。”
赖生平静地试图终结话题。微生芥难得不等魏宇纠结完就抢先伸臂丢下自己的牌,收回时顺势用手背轻轻托住了下巴。
“我听见了喔,你和那个……好像是叫拉里的孩子?说的话。”
在询问徐陆之前、更早一些的时候,赖生是从拉里口中知道丝带的作用的。
“请问……能不能……把您的丝带和我换一下呢?”
金发的幼童抽抽噎噎,只有成年人一半大的手掌紧紧抓着赖生的风衣下摆。
赖生不讨厌礼貌的孩子,但作为曾经的教师,他并不认为盲目顺应哭闹小孩的心意是个恰当的选择。所以,他屈下膝尽量与幼童保持同一高度,然后轻轻握住他的手顺势解放自己的衣摆:
“你说的丝带是?”
“就是……!”拉里抬起手臂,与赖生不同颜色的丝带缠绕在他纤细的小臂上,“红色的丝带会下地狱,我不想去地狱……我明明,和妈妈约好了一定要在天国见面的…………所以、拜托你……”
原来如此。
“这么说来蓝色就是天国的门票吗。”赖生说着解下自己的丝带,拿给拉里确认。
“嗯!”拉里重重点头,手掌再一次抓住赖生——这次是袖口。“可不可以……”
也不是不行。赖生想。他不是天主教徒,生前只把死亡当作生命的终点,从未想过死后还能拥有第二次人生,也未曾期待过天国、畏惧过地狱。对自己来说可有可无的东西,如果转让给其他更加需要的人,从整体的角度来说是有益的……
不,还是算了。
“虽然我对你的遭遇非常同情……不过,规则就是这样不是吗?‘某人以某项标准进行判断、并将人类以蓝红标记区分’。这个判断或许是不公正的,然而世界向来如此……很抱歉强行让你在没能长大的时候知晓成人后才需要面对的困境。帮不上你的忙,我同样也感到万分抱歉。”
“——鶇老师,是守序的规则拥护者呢。”
赖生默默清点一遍牌数,抽出一副由4组成的炸丢在桌面上:“如果你想这么认为的话,请便。”
他正想把之前排好的顺子打出,趁势让这一轮过去。微生芥却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的腕,这会儿赖生才注意到这家伙的虹膜是不一样的颜色。
赖生手上没有留更大的牌了,主导权再次回到微生芥的手中。
“你对丝带颜色的判定没有异议,‘所以像我们这样遭受了不公正审判的人,哪怕没有罪也活该去地狱’,你是这样认为的吗?那么,在你所认同的规则里,也包括了和被规则淘汰的人打牌需要奉陪到底吗?我相当好奇这一点呢,因为你的表情好像不是那样说的。”
赖生叹了口气。
“你很擅长曲解别人的话。这是你常用的手段?”
“哈哈,还不赖吧?”
“有点差劲。”
“是喔,因为鶇老师的规则我还不太明白嘛~”
新的一回合开始了,微生芥这次只是放下张草花3。赖生直接跟打一张同花色的Ace,完全不顾身为下家的魏宇发出的哀嚎:“诶——————”
“那种东西怎样都好。说到底,也已经是生前留下的后遗症了。我没打算在这里也继续那样做。”
“啊哈哈哈!明明对着十岁小孩讲了那么难懂的话。”
微生芥大笑着让出牌权。赖生被连续轮空两回的魏宇盯得有点发毛,只得择了最小的牌打出。
“毕竟对我来说死亡只是一觉之前的事啊,我还处于相当混乱的状态呢。说不定你现在再问我交换丝带,我会同意也不一定喔?”
“诶真的吗!!那鶇老师要是不打算前往天国,不如考虑一下和我们一起去地狱?到时候也一起打牌一起玩嘛!”
似乎是被赖生的话挑起了兴趣,刚刚出完牌的魏宇来不及窝回椅子就站起,半个身子从牌桌上跨出去,注视着赖生的双眼闪烁。幸而鶇老师有丰富的搪塞学生的经验:
“……果然,感觉还是要再等几天才可能会有同意的心情呢。”
“什么嘛……………………!”
“因为我还,不太能接受现状啊。”
赖生终于明白自己心中的不快源于哪里了。
那是一种交织着愤怒与失落,悲哀与绝望的复杂情感。
如果死亡是灵魂的解放,那现在又算什么呢?心脏不再跳动,呼吸也早已停止。然而他的一言一行却始终受到约束,思虑仍然受制于习惯。自由终究是虚无缥缈之物了,他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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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死我了可算赶上了!之前打工太忙了一直没时间写……互动基本上都是我个人的揣测……尤其是拉里的部分完全没有跟中人商量只参考投稿来写的,猜偏也只能说抱歉了(……)!谢谢各位借我角色!</删除线>打牌三人组的名字也真的巧得很绕我写得时候好晕</删除线>
坦白说我以前从没写过40+的男的也不会打扑克规则都是现查的,诸多不足请多包涵!(好难好难人为什么要想不开突然跳出舒适区……
总之感谢你读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