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喽哈喽!又到了置办物资的时间了!拉塔斯要一起吗!”
即便时光荏苒,塔尔玛依然常常回忆起拉塔斯还在的时光。拉塔斯小她两岁,但在骑士团的资历却比她略长。来自北境的骑士仿佛举手投足间都夹杂着风雪的气息,冰冷、凛冽、却又纯粹。她总是默不作声地支起身,看着手中的怀表,用毫无起伏的语调说:
“那我们分头行动,你去东边采购食材,我去西边准备砥石和其他的杂物。”
塔尔玛总担心拉塔斯不喜欢自己单方面把她当成朋友,她对工作以外的任何事都漠不关心,塔尔玛甚至怀疑她是否能分清自己和其他骑士的区别。而塔尔玛也是在拉塔斯过世之后才逐渐发现,她每次都悄无声息地把开销大头倾斜给了她自己,这样塔尔玛就能有更多的结余帮衬家人们。
只是当塔尔玛意识到这一点时,她已经快想不起拉塔斯的面容了。
“哎——维德你把头发扎起来了哦?”康佩有些好奇地绕着维德转来转去,明明这个衣柜里都是斗篷的家伙只是换了一件不同颜色的斗篷罢了,但是看起来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当然,康佩并意识不到面料与款式之间的差别,更不用提做工和设计这些,她对服装的概念只有穿着舒服的和穿着不舒服的,即便如此,她依然能凭借直觉感受到维德气质上的变化,“看起来像是个成年人了。”
“承蒙夸奖,我本来也是成年人。”从时钟塔回来之后,维德心情一直都很不错,他又开始寄信了,偶尔也会反复看他收到的寥寥无几的回信,他好像——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成熟,对,成熟了一些。不管怎么说,只要维德高兴,那康佩自然是高兴的。
她和维德站在后面,远远目送着一组又一组的选手走上台迎接观众的欢呼。他们看起来都光鲜亮丽,但是维德选的礼装也不逊色,最重要的是,康佩相信他们的衣服一定没有自己身上这套便于活动。
“维德维德,一会他们也会给我掌声吗?”快到他们组时,康佩突然有些紧张,虽然她并不在意自己会不会得到人们的祝福和夸赞,不如说她觉得自己被翻个白眼才比较正常,但是别人都有的东西到自己这里突然停止好像有些尴尬,最重要的是被一群人鼓掌好像很酷的样子,就像英雄回到自己的家园。维德却早已习惯这种场面一般,毫无兴致地独自玩着抛硬币的游戏,随口敷衍道:
“当然会了,你的神勇一定会被写入史册,你可以现在想想你未来的称号,比如什么无敌的康佩。更何况这就是一个见到谁不管三七二十一总之鼓掌的环节。”
康佩点点头,维德这么形容的话她就知道自己还做什么了。她全神贯注地盯着通路,等待着被叫到自己的组号,所以她当然不会听到四周传来的窃窃私语:
“你听说了吗?讨伐队居然……”
“钟塔气数已尽,难道是真的?”
“他们养尊处优惯了,可能已经忘了什么是战争了吧!”
“不能吧,这才过了几年……”
维德听着这些纷杂的谣言,轻哼了一声把硬币收进口袋里。轮到他们上场了,他从手中的长杖拍了拍康佩的后背,又冲她补了一句:
“如果你觉得自己气势不够,那就举起剑然后学龙叫。”
尔多感觉自己很久没有这么不自在过了。当塔尔玛找到他询问是否组队参赛时,他其实对站在台上被众人注视有那么一点抗拒。塔尔玛神采奕奕,和他讲了许多庆典有意思的活动和玩法,而他就像一条被主人强行拉出去的大型犬,你说你的,我趴我的。能和人干架倒是不错,但尔多不喜欢打没有报酬的架,可是塔尔玛告诉他参赛者可以随便吃庆典上的面包,他动摇了。
拜托,面包随便吃超棒的好吗。
既然参加了,那尔多当然是要赢的,塔尔玛也和小时候一样,很乐观,很积极,很好斗。他们分别了很久,但再次见面时却感觉一切都和小时候没什么两样。尔多默默地想了很多强力的招式,塔尔玛说如果他们能拿第一就请他去酒馆不限量点单,他预想了很多种和对手见面时的场景,但真到了这一刻,他却在和对方沉默地四目相对。
康佩,他们没什么太多的交集,但也算老熟人了。康佩也是在贫民窟长大的,尔多从小就能看到她的身影在黑山羊酒馆忙碌,偶尔也会一起喝个酒什么的。不过佣兵和佣兵在这种情形下见面总归有些微妙,但是康佩倒是不太在意,反而兴奋地和尔多打招呼:
“好久不见哇尔多!感觉很久没和你打架了。”
尔多其实也并没有很在意,毕竟佣兵这种职业就是在这种场合也能毫不留情地拔剑砍向自己同僚的,他只是很想对自己身后那些谴责的目光说,不要被骗了这个像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只是个子矮但她和我同龄。
“这不是维德弟弟吗!我们又见面了!”而另一边热络和冷漠的角色正好反过来,塔尔玛用力地和维德挥手,抢在维德别过头装不认识之前堵死了他这条路。而那位叫维德的炼金术师脸上的表情尔多相当熟,他前两天也是这种心态,就差把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写在脸上。
“怎么都是熟人……”尔多用拇指把剑从鞘里弹出来又收回去,他倒是无所谓,但对面是塔尔玛姐姐的熟人,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下手。但是塔尔玛又说:
“正好,我早就想看看你在黄金之家这三年有没有长进了!”
那就应该还是要打的吧。
这么想着,尔多在比赛开始的信号里拔出了剑。游走的电光在龙化者血液的协调下,宛如一条又一条蓝色的蛇,缠住了康佩的手腕。但康佩只是看起来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罢了,在战斗经验方面她也是相当老练。她知道什么会伤到自己什么不会,她知道什么该躲什么不该躲,所以她像一头只知道避开天敌的野兽,硬接下了尔多的这一击,在蓝色的强光中和他短兵相接。铁块之间的碰撞声甚至盖过了雷电的轰鸣。
而与这边一上来就如火如荼的战局格格不入,维德在塔尔玛话音刚落时就笑着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塔尔玛小姐可是骑士中的楷模,骁勇善战远近闻名,鄙人不才,怎敢斗胆向您讨教。”他笑着说,“所以还请您务必当我是空气,放我一马吧。”
“难道你忍心看着你的搭档被两个人围攻吗?”但塔尔玛并不给维德弃权的机会,她爽朗的笑着,抽出细剑向维德刺了过去,维德见闪避不及,便用手中的希德里尔格挡。人们对魔法师也好炼金术师也罢,在大家的印象里,这些用法术作为攻击手段的人似乎并不擅长近战,但维德却恰恰不同,这一剑他接得很稳,仿佛他并非钟塔出身,而是一名熟知战斗方式的骑士。
“我似乎说了,我并不想跟您战斗,塔尔玛小姐。”维德眯眼笑着,双手架着长杖,却没有一丝一毫发动魔法的意愿。
“坐享其成可是不对的!”塔尔玛的剑锋偏移,长杖与细剑摩擦出刺耳的声响,她与维德各退了半步。她反手持剑,调整呼吸,立刻开始了第二轮进攻,“想获得胜利的话,就和小康佩一起从我们这里抢吧!”
“啧,真是……”维德有些不悦地撇了撇嘴,早有准备的他这次并没有和塔尔玛交锋,而是选择了一味躲闪,他有些不满地眯着眼,轻描淡写地反驳道,“她的胜利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对塔尔玛如此说道:
“她想赢,那她就要自己动脑子。您难道认为她无法靠自己赢得掌声和欢呼么?”
“如果你想让他们尊敬你,你首先要靠自己令他们认为你与他们是平等的,而不是等他们自己意识到他们的行为,对你而言只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或怜悯。”明明是毫不相干的两句话,但塔尔玛却突然想起自己和拉塔斯相遇的那天。她也是这样远远地旁观,旁观自己被“特别优待”时的窘迫,旁观自己被名为同情的品德孤立。
“你和她果然很像。”塔尔玛看着手中的剑,一丝苦笑在她脸上转瞬即逝,“但是你和她都搞错了一点。”
她举起手中的剑,身后的魔纹灼烧着她的肌肤,她喊出胜利的祷词,如同奔腾的阳炎一般对故友的血亲宣言:
“我们只能依靠自己,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必须孤军奋战!”
“今年的赛事还真是热闹啊。”在钟塔高台上,四大势力的领导人相安无事地聚在一起欣赏赛事,但所有随侍的人都能感受到这祥和的氛围下暗潮汹涌。第六任阿迦,西敏·瓦伊利亚也许是受不了周围太安静,便凑过来对着钟塔的主人闲谈。这其实不是最好的选择,但年轻人的切磋还是偏炫技一些,黑山羊酒馆的老板没看多一会儿就睡着了。所以耶尔并不知道,在魔法与炼金师混战的赛场上居然有一组对战是纯拼战斗技巧与经验的白刃战,这是他的损失。
至于塔尔文,算了吧,西敏和这个臭脾气的罐头没什么可说的。如果他非要向这柄银顶城之枪了解什么,那他还不如直接去问他侍奉的对象,那位伟大却温和的贤者卡纳。
卡纳不知是不是年事已高所以昏昏欲睡,还是只是因为贤者之石的缘故单纯地在发呆,他并没有回应西敏的话,只是如同一汪泉水一样,平静地注视着赛场。
真想知道他对竞技场上,自己钟塔跑出来的这几名学生作何感想。西敏有些好奇地想着,但这个问题他并不打算直白地问卡纳,至少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塔尔文在旁边盯着呢,万一那句话让他认为是对贤者的冒犯——好吧,虽然他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西敏想到这里,又用余光瞟了瞟站在贤者身侧的塔尔文。
“年轻人很有活力,这很好。”在西敏以为话题已经单方面中断时,卡纳却像慢了半拍一样悠悠开口,他没有看西敏,甚至没有调整自己的坐姿,让人很难判断这番话到底是在和谁讲,“由他们开创一个新时代,或许也不坏。”
“由魔法师、骑士、炼金术师和龙化病患者一同开创的新时代吗?”西敏故意加重了炼金术师与龙化病患者的语气,塔尔文当然听得出来这是对贤者、甚至是对银顶城现有制度的变相嘲笑,但卡纳微微抬了抬手,示意他不要冲动行事。卡纳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他只是闭上眼,缓缓地对着虚空说道:
“听,祂在传达箴言。”
龙化佣兵之间的缠斗总是格外耗时,他们痛觉迟钝、魔法免疫而且身体还结实,当两名战斗经验相当的佣兵碰在一起,拼的就只能是耐性和技巧。尔多自然是沉得住气的,但对于康佩这样的对手他终归难免有些烦躁。康佩的策略就是没有策略,一切全凭本能,横冲直撞。没有炼金武器的她面对尔多不占优势,尤其是她这种打法,手里的铁剑不消一会儿就会断裂。
每当尔多感觉胜负已分时,她却像没有紧张感一样对着身后说:
“维德,剑断了,换一把。”
“哎,他跑太远了,给我把标枪吧。”
“我好像找到他剑上的铭文了,锤子,我要锤子!”
而每当她提出这样那样的要求后,一把新的武器就会如约自她身边凭空出现落到她脚边,如果不是她身后还有个根本没在认真打架的炼金术师,尔多是真的很想跟裁判抗议有人拿着许愿机来打假赛。
“瞬间练成武器吗?真是好方便的技能!”连塔尔玛都由衷地发出赞叹,“感觉这很有炼金术师的战斗风格!怎么做到的?你的炼金武器?那把杖子?”
“雕虫小技罢了,能让塔尔玛小姐如此谬赞真是让我有些惶恐。”即便塔尔玛的攻势越发凌厉,维德依旧更趋向于防守而非回击。虽然维德的体术在诸多魔法使用者中绝对算得上是优秀,但面对身经百战的骑士,硬碰硬他显然讨不到便宜。所以他无视了塔尔玛那极其富有感染力的冲劲和热血的宣言,把更多的魔力用来保证康佩的持久性。
康佩与维德的战斗风格都偏向纯粹的兵刃战,在这个魔法当道的时代,塔尔玛本以为他们更加注重爆发来切断对面的火力,没想到在长线作战方面,二人也相当熟练。
当战斗能力、经验和战术都旗鼓相当时,剩下的就只能看谁棋高一着了。
在塔尔玛集中精力,准备用最大的火力逼维德全力以赴好尽快结束战斗时,突然之间,钟声一声届一声地响彻了银顶城,就在塔下的她们被这震耳发聩的响动打乱了步调。
“耳朵好痛……”塔尔玛不得不捂住耳朵,而周围的大多数人也是同样的反应,但维德却慢慢地静了下来,他握紧了手中的长杖,抬头看向顶端那轰鸣的古钟。
维德仿佛来到了一片纯白的世界,巨大的阴影为这里染上了唯一的色彩,他看不见祂的本体,只能通过地面的影子判断祂就在他眼前。他听到了那古老的言语,他听到了祂对他,对所有魔法师的警告:
“魔法,起始于吾,逝于……魔法……逝于……吾……”
“维德弟弟?”塔尔玛有些迟疑,维德的气场和刚刚不一样了,她太熟悉了,那是想要杀死什么的决意。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唤回维德的意识,他就像被梦魇缠住了一样,呆呆地仰望着钟塔的顶端,直到他的手抚上长杖的尖端,数十把重兵器在他身旁浮现,她才反应过来:
他想破坏塔顶的巨龙结晶!
“维德!”康佩也反应过来这边的异常,但她距离太远了,根本来不及。现在从震动中缓过神来的人不多,注意到这里的人不多,也就是说,塔尔玛必须在一招之内制住维德。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拉塔斯因病被处决,又眼睁睁看着维德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幻觉犯下更大的错!
“接受灼热的试炼吧!”她将魔纹的增幅开到最大,哪怕沸腾的血液令她疼痛难耐。试炼,是的,这就是一场试炼,是对她意志的试炼,对她信义的试炼,更是对她所坚持的骑士之道的试炼!
“……还不够……”她听到维德小声在念叨着什么,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吐出什么字节。塔尔玛直觉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她一手卡住维德的脖子,用膝盖猛击他的腹部将他撞倒。她用剑身抵住维德的喉咙,但似乎事情已经结束了。四周的掌声与欢呼宣告她的胜利,而只有她本人知道,有人在她出手之前已经控制住了局面。
但是话又说回来,维德刚刚想说的是什么?塔尔玛总感觉那些字节有些熟悉。咏唱?不应该,被封魔处理的魔法师不可能还有这样的能力。而且比起这个——
塔尔玛看着掉落在维德手边的希德里尔,不禁陷入沉思。
她无比确定,刚刚维德那种怪异的握杖方式,正是骑士特有的拔剑姿势!
“唉,年轻人就是容易惹事,塔尔文先生,还好您教育有方,您的骑士反应足够迅速。”在看台之上,西敏倚着看台的栏杆,抢在塔尔文发话之前将事情定性。
“你竟然敢在钟塔,在贤者面前使用武器。”塔尔文不悦地低吼着,而西敏则有些无辜地摊了摊手:
“怎么可能,我什么都没做。我怎么敢在高贵的贤者大人与骑士团长面前,为了一个不懂事的年轻人惹得您们大动干戈?您说对吧,老板?”
“哈——?”耶尔打了一半的哈欠又憋回到喉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他并不清楚,他只知道钟声特别响,震得他耳朵疼,但他看了一眼目前的情况,毫不迟疑地作出结论,“别这么紧张,我作证,他刚刚什么都没干。”
“……”卡纳在这片喧嚣中闭上眼,发出了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即使曾经犯下罪孽,龙的祝福依然保佑着他们……这一切都是命运。”
“确实如此。”西敏附和道,但他的语气却不像是单纯在迎合贤者的话语,“过去钟塔犯下的错,和黄金之家的现在又有什么关系呢?”
贤者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西敏也并不需要他回答。
这当然与您没有关系。他在心底说道,因为您只是看着这一切发生——却又对他们视若无睹。
维德依然记得,他刚来银顶城时的感受。马车有些颠簸,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雪原还有如同积雪一样洁白的建筑。不知是银色的反光过于耀眼,还是魔力的流动太过庞大,他总觉得眼睛有些刺痛。除此之外,他对这座自己在未来将长久生活的城市并无更多感想。
作为护卫和未来的搭档随行而来的是他的姐姐,拉塔斯坐在他对面,语气一如既往毫无波澜:
“不必紧张,维德,你只是将要换一个领域深造。你依然是我们的家人,你依然是北境的骑士。”
时过境迁,在那一日之后维德的记忆总是混沌的,很多过去的事他都记不太清,唯有那段冗长的训词始终刻骨铭心:
“作为骑士,你要谦逊、仁爱、忠诚。你要时刻记得手中剑的分量,你要时刻记得我们的姓氏背后的含义。我们是聆听神言之人,我们——是侍奉公允之人!”
“你醒了?萨缪尔先生?”当维德意识到自己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康佩而是黄金之家的阿迦时,他大约花了三秒钟的时间才忍住不让自己再睡过去来假装自己只是做了个噩梦。
“鄙人这点小伤怎敢惊动阿迦大架亲自探望,您如果有事差人吩咐一声,我即使在睡梦中也会直接冲去密室聆听您的教诲。”维德一边毫不掩饰地阴阳怪气,一边伸手去够架子上的茶叶。一些不太规律的作息让他习惯于时常准备一壶水放在加热的铭文上,并且保证架子上的茶叶或提神的草药始终有些剩余。
他为西敏沏了杯茶,而西敏也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工坊主人的招待并且表示自己还要加一勺牛奶和一些砂糖,但维德素来不喜欢这种泡茶方式,他觉得这样味道很怪,所以他并没有按照西敏的要求照做,只是丢给他一块奶酪和一罐方糖让他自己将就一下。
“所以,老大亲自找我单独谈话,是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维德靠着架子,观察着阿迦的表情。而西敏只是抿了口茶,反问他道:
“在那之前我需要先确认一个问题,您来到黄金之家时,我与您的约定是否依然作数?”
当时这家伙果然看到了,或许还出手了。维德早就想过这样的可能性。说实话,他只记得当时听到了钟声,然后他好像看到了什么,之后他就失控了——是的,字面意义。一切都是一种潜意识的行动,就像梦游一样,直到塔尔玛用令他怀疑她是不是想谋杀的力道制住了他,他才勉强清醒一点,并且意识到自己或许搞砸了一些事。
所以,无论西敏问他当时看到了什么,又或者做了什么,他自然无可奉告。但西敏既然用这个问题开头,说明当时他闯的祸确实不小。于是他非常诚实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也是为了证明当时的情况:
“永远作数。前任阿迦想要守护的东西,与家姐想要守护的东西别无二致。无论后人如何评判他的行为,至少我不会轻易践踏他的遗志。”
“这样。”西敏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他挑了挑眉,用有些抱怨还有些幸灾乐祸的语调,非常自然地把话题引向了其他方向,“当时赛场上您的表现很亮眼,虽然那位骑士小姐堪称智勇双全,但您依然创造了不小的谈资。”
他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
“比如,如今已经有不少人旁敲侧击,问我黄金之家是否真的获得了龙血。”
“噗。”维德听了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捂着嘴,花了一点功夫才勉强严肃下来询问阿迦:
“那老大认为,我的这点小把戏究竟是什么原理?”
“我只是黄金之家的管理人而非领导人,如果您真的有什么隐藏的独门秘方,我自然没办法强行令您将它公布于世。”而西敏则顾左右而言他,他转动手里的茶杯,挑了挑眉,“但在情报层面,无论真假,只要这种观点确实存在,我就会去聆听、去记录、去传播。”
“哦——我想我原来生活的地方,现在一定非常热闹?”维德歪着头问他。
“听闻场面确实精彩。”西敏的语气略带笑意。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维德是个聪明人,话说到这个份上,不用西敏特意挑明,他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耸耸肩,笑得明媚又爽朗,“毕竟这场骚乱因我而起——还请劳烦老大替我转告康佩,在庆典结束之前,我将闭门思过,深刻检讨自己的所作所为。”
“啊——!”在塔尔玛将第数不清个纸团丢进纸篓时,她的叹息终于变成了一声悲鸣。她的信已经写好了开头,却唯独不知道如何结尾。一旁的爱尔莎很好奇她究竟是要把信寄给谁,要知道,塔尔玛可没有交笔友的习惯。但塔尔玛语焉不详,爱尔莎便也绝不多问。
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代替拉塔斯成为维德的“姐姐”的?
塔尔玛自己也有些记不清了。
三年的时间很长,足够很多人来了又走,足够很多人抹消一段记忆。维德寄给骑士团的信往往会因“查无此人”而被当做错误信件退回,有时候维德也会亲自来一趟骑士团,像一只路过曾经家门的流浪猫,只是远远地看着,过一会儿又孤独地走了。
塔尔玛忘了自己当时为何会做出这个决定,也许是维德离开的背影令她回想起尔多和爱尔莎都离去的日子,她追了上去,告诉维德:
“把信给我吧,我帮你转交拉塔斯。”
从此她便用无数谎言去圆那天扯下的谎,从此她便假装拉塔斯依然作为一名高洁的魔纹骑士守护着银顶城的秩序。
她不知道拉塔斯写给维德的信究竟该是怎样的口吻,但她拙劣的模仿完全不曾遭到怀疑。但自从那天在钟塔见到维德时,她便有一种直觉,她快要瞒不下去了。她不知道自己被戳穿时该如何面对维德,她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对是错。
所以她终究忍不住向爱尔莎寻求帮助:
“如果,我是说如果。”她问爱尔莎,“有一天我也得了龙化病,你会是什么心情?”
“……就算只是个假设,我也不是很喜欢你个问法。”爱尔莎沉默片刻,皱了皱眉,好像塔尔玛问了一个有些冒犯的话题,“难道得了病,你就不再是你了吗?”
“……但是骑士团容不下龙化病患者,而且蓝铃花惨案和玫瑰雪原战争也不是遥远的历史吧?”塔尔玛有些不知所措,但依然决定继续讨论这个问题。爱尔莎看着她诚恳的眼神,不再赌气,而是认真回答她:
“我们都不是这些历史的亲历者,塔尔玛,历史的教训需要铭记,但人不能一直活在过去。尔多、你的妹妹,他们都是龙化病患者,但你觉得他们可怕吗?”
“怎么会!”塔尔玛摇头,“他们都是我骄傲的家人!”
“那你对我们也是如此。”爱尔莎笃定地说,“如果你真的不幸患病,那我绝对会想办法治好你。如果骑士团容不下你,那我们就一起躲起来,不过是回到过去的日子,那不是更好吗?我,尔多,莎尔,还有古斯塔夫……我们大家聚在一起总有办法重新开始的不是吗!”
“重新开始……吗……”塔尔玛重复着爱尔莎的话,突然笑了起来,她一把抱住爱尔莎,开心地说,“谢谢你,爱尔莎!我好像知道这封信该怎么结尾了!”
“哎?”爱尔莎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帮到了塔尔玛,但看她重新打起精神总归是好的,“能帮到你就好。”
就算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从加入骑士团的那一刻,她的家人享受了优待,却也成了掣肘她的人质。塔尔玛知道,如果这种事真的发生在她身上,为了家人,她只有举报自己这一条路可以走。
就像拉塔斯当年所做的那样。
而爱尔莎的话,让她似乎有些理解三年前维德的心情了。她这么想着,在信的结尾落款:
“爱你的拉塔斯。”
康佩感觉自己很无聊。
今天是枫华庆典的最后一天了,也就是说,维德已经足足有两周没有出门了。“闭门死过”?维德的老大是这么跟她说的,她不太知道这是什么,但维德不出门也不理她,就算她隔着窗户和他聊天也会被无视,好像维德真的死过一次一样。
她努力回忆遇到维德之前自己的庆典都是怎么过的,可是思来想去,自己以前似乎根本不会关注什么庆典。每一天都是一样的,有任务就去接,不管是杀人还是杀魔物,或者去酒馆里端酒做饭,什么事都没有的话就去酒馆里喝酒,吃得饱饱的然后睡到自然醒。
这么一想,她过去的人生好无聊哇,虽然现在好像也很无聊。但好在今晚是庆典的最后一晚了,马上维德就可以出门了。她钓了些鱼,还特意买了些牛肉回去准备做一顿丰盛的晚饭,庆祝节日结束也庆祝维德复活。
但天还没完全黑,钓上来的鱼也已经够了,所以康佩便向着池塘丢石子。维德是这方面的专家,他丢的石子能在水上蹦好远,但她丢的却噗通一声就沉下去了。她问维德那是什么魔法,但维德却说那是技巧。她尝试了很多次,石头都不会蹦起来,这让她有些恼火。
“好巧啊,你是叫……康佩来着吧?”她听到有人叫她,回过头,看到一名熟悉的黑发青年正在身后朝她招手。傍晚的天色有些暗了,她看不太清他的面容,在嗅了嗅他的气味后判断:
“啊!你是那位眼睛很有特色的老师对吧?”
“……希德尔。”希德尔沉默了一下,想来可能是上次没有好好自我介绍,所以正式和康佩介绍了一下自己。康佩点点头,好像记住了,但其实只是让下次见面的称呼变成了“眼睛很有特色的魔法师”。
“现在很晚了,你来这里干什么哇?”康佩问他,“我以为魔法师都是那种轻易不出门,出门要带好多护卫的人。”
“也确实是有这样的魔法师,不过我嘛……”希德尔想了想,半开玩笑地同康佩说,“我算是来和我的护卫幽会的。”
他话是这么说,但是他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看样子他的“护卫”还没有来,而他只是恰好在等那个人的时候遇到了康佩,所以便和她聊天来打发时间。
“有惠?”康佩似懂非懂地眯着眼,她想了半天恍然大悟,“哦!就是男人每天晚上去暗巷里找女人的活动对吧?”
“……你和维德还真是人以群分。”希德尔一时说不好这两个人到底是谁带坏了谁。
“嗯,我和维德是好搭档嘛。”康佩点头,完全没理解希德尔这句话其实是一句调侃性质的暗讽。
“是吗……”希德尔事不关己地笑着,“拜他所赐,现在关于钟塔的舆论风向可是变换莫测。他的瞬间炼成让很多人猜测龙血是不是已经被发掘,而银舌雀偏偏在这个时候关他禁闭,这让更多的人认为是坐实了这个猜想……我倒是很想打听一下,作为他的搭档,你知不知道什么内幕呢?”
“哎?哎?”希德尔一连串的话绕得康佩脑袋疼,她几乎一句也没听懂,她只听懂这件事好像与龙有关,“龙血?那是很厉害的东西吗?不愧是龙哇!”
“维德没跟你提过龙血吗?”希德尔问她。
“没有哇,我和他都没见过龙。他如果拿到那种东西一定会给我看的。”康佩掰着指头算了一下,无比确定自己绝对不会忘记与龙有关的东西长什么样。
“看来这些确实是贵族们无聊的臆断了。”希德尔对这个结果既不惊讶也不意外,他停顿了一下,突然没头没尾地对康佩说:
“也是,维德怎么会用那种东西呢?——要知道,他应该是最讨厌龙的。”
“可是维德说过,他会陪我找到龙。”康佩对希德尔的话也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似乎完全不担心维德会食言,“原来他想杀死龙哇,那好像也很了不起喔。”
“这种推论在知道他为什么离开钟塔的人群里并不罕见。”话题是由希德尔提起的,但他却始终秉持一种中立的态度,“倒是你,不好奇他究竟是怎么被钟塔除名的吗?”
“我只是笨,但我不傻啊。”康佩继续向池塘中丢石子,维德常说,她总能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一些看似很有哲理的废话,“我大概猜到维德没有跟我说实话,但他不告诉我一定是因为他不想告诉我,所以我也没必要向其他人打听。”
“即使他想伤害你崇拜的东西?”希德尔远远地观望着康佩不断重复的幼稚举动,好像真的听懂了她的意思。
不愧是魔法师,虽然说话弯弯绕绕的,但是头脑非常灵活。康佩心想,她又失败了,维德能让石子在水上蹦的原理究竟是什么?他不会用炼金术作弊了吧。康佩满脑子都是怎么让维德教她这项绝技,根本没把希德尔的话放在心上。
“那挺好哇。”她含糊地嗯了一声,对希德尔说,“想要活下去事件好事,我理解不了太复杂的事,但如果杀死龙能让维德想要活下去,那我也会支持他。”
“如果这会导致他毁灭呢?”希德尔随口问道。
“人都是会死的哇。”康佩很自然地说着与方才前后矛盾的话。她算着维德的反省时间差不多也结束了,便和希德尔道别,提着钓上来的鱼又顺手从灌木丛上摘了一把浆果准备往回返,“我该回去了,你实在等不到人也早点回家吧,哪天见面都是一样的嘛。”
“……是啊,每一天都是今天。”希德尔远远注视着康佩的背影,在宣告庆典结束的音乐声中,借着月光和自城中远远扩散而来的灯光,向着幽暗的树林伸出手,“既然如此,我们在这无人之地能否暂时放下世俗的成见一起跳支舞呢?”
树林静悄悄的,他的话语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有一串愈行愈远的、沙沙的脚步声代替主人做出了回答:他又一次被拒绝了。
维德放下笔,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来提神。庆典末尾的音乐声隔着窗子也远远地传进紧闭的工坊之中。他不喜欢太多照明,仅有书桌上亮着一盏油灯,而吵闹的乐声则恰到好处地让这件屋子没那么空旷和孤独。
他打了个哈欠,从衣架上拿起自己的外套。从两周之前康佩就念叨着今晚要庆祝一番,他的窗边都快被写着她歪歪扭扭的字迹的纸条淹没了,今晚她肯定会闹腾到犯困为止,为了能早点睡觉,维德准备多灌她两杯酒。
他把空了的茶杯放在洗涤池里,他的余光落在了橱架上的砂糖罐,两周前西敏临走时的话语又回响在他的耳畔:
“如果你执意继续装睡,那你的噩梦只能永远持续下去。”
如果是康佩听了这句话,一定会反驳睡觉多好啊,做梦最舒坦了之类之类。他想到这里不禁发出了一声轻笑。
秋天的雨总是说来就来,没有夏天的那么热烈,但却好像比他故乡的雪还要冰冷。他没带伞,康佩也没有,但这丝毫不影响康佩见到他时的兴奋。
雨会突然下,但也总是会停的。康佩丝毫不担心这种问题。只是维德心中的雨什么时候才会停呢?
康佩想不出这么诗意的比喻,她也问不出这么充满文艺色彩的问题。她陪维德一起在雨中漫步,突然通过水洼的波纹看到了他们两人的倒影。她眯着眼看向维德,用手在他们的额头之间比划了一下,有些诧异地问他:
“维德,你是不是长高了一些哇?”
“队长……队长!”
卡纳在一声又一声的呼唤中睁开了眼,罗斯克雪原上的寒风总是冷得刺痛骨髓,阳光自遥远的天穹上洒下,却未能带来一丝暖意,只是耀眼到让人想要流泪。
他站在关口,他的队员们拥抱他,为他欢呼。他们说,这是一场伟大的胜利,他们说,战争结束了。他依然记得他们的面容,与他们胸前晶石上镌刻的名字与编号。他们是魔法师,也是捍卫银顶城的士兵。他们与来时的模样相差无几,只是咆哮的北风令所有人的面容都染上了一丝沧桑。
罗斯克雪原的日出震撼依旧,只是这里的积雪不再是圣洁的白。凝固的血融化了凛冬,被泪水稀释后冻结成了玫瑰的红。他们站在这绯色的花海中歌颂他的仁爱,可只有卡纳看到,在朝阳之下,他们的影子蠕动着,嗤笑着,用凄厉的声音质问他:
“你为了保护你的小队,却对我们见死不救,这就是你所谓的正义吗?”
他无法回答他们。
“你们用魔法垄断话语权,阻绝了普通人追求真理的道路,这就是你所谓的无私吗?”
失去头颅的维罗妮卡掐住他的脖子,用讥讽的声音指责他的伪善。
他无法回答她。
被套上项圈与脚镣的龙化病患者们自阴暗的缝隙中走过,他们远远仰视着高高在上的他,用因干渴而沙哑的嗓音向他问候:
“你给了我们虚假自由,却从来不肯正视我们身上的苦难,这就是你所谓的仁爱吗?”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最终,他的世界被黑暗所吞噬。又一抹纯白的影子向他走进,他的语气绝望,却有一种疯狂的平静。他抬起头,像是同他求教那样问他:
“三代人的债,却要由百十年后无辜者的鲜血来还,这就是你,这就是银顶城所谓的秩序吗?”
他依稀记得当年他是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的,但他没有来得及开口,清晨的阳光便唤醒了他沉睡的意识。他支起身,鸟儿送来了庆典的喧嚣,而他只是木讷地例行晨祷、洗漱、更衣,而后来到位于塔顶的观赛台。
这不是第一年四强角逐,却堪称是第一届称得上是公平竞争的角逐。年轻的火花们放下立场与成见,自由地为了自身的荣誉和胜利迸发,反倒是看台之上,宣布要初次合作的四方领导人却远远做不到像他们发言时所说得那样和平。
“您的脸色很差。”塔尔文的声音因那坚固的头盔而显得沉闷,早在庆典之前,他就勒令参赛的骑士们加练,只是胜利的结果在贤者的健康面前显得如此无关紧要,他的视线始终落在贤者的身上,语气充满了担忧和急切,“您该好好休息。”
诚然,最近令卡纳操心的事确实有些多。魔物讨伐队的重伤、疯长的藤蔓、还有有关雪山的只言片语,风声的矛头对准了钟塔,甚至有些话语已经变相传入他的耳中:
“钟塔是否气数已尽?”
在魔物变得凶暴,不,也许早在炼金术出现的那天起,社会构架的动荡就是必然出现的。而卡纳一直在做的,也许只是让这一天来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您已经做得够多了。”塔尔文时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他十分关心卡纳,甚至有一丝矫枉过正。没有人比高洁的银顶城之枪更加忠诚,更加尽责,以至于偶尔在不经意间,卡纳也曾想过逗逗他,问他:
“你效忠于我,还是银顶城?”
但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伟大的贤者即是银顶城,魔法的至高点即是银顶城的意志。
卡纳听得见人们的欢呼,听得见在那欢呼背后汹涌的潮声。他记得那位激起浪花的年轻人,一如他记得每一块晶石的颜色与质地。瞬间炼成的武器哪怕大多只能想弹药一般发挥一次性的效用,这依然会让一些人联想到传说中的龙血。被钟塔放逐的孩子毫不避讳地在赛场上展示自己的手段,而这无疑又将引发一场臆断的风潮。
“今天的赛事还真热闹啊。”银舌雀时机恰好地同他没话找话,而他的思绪却飘到了三年前的雨夜。他记得那个叫维德的孩子,他记得他当时的表情,还有他质问他的话:
“三代人的债,却要由百十年后无辜者的鲜血来还,这就是你,这就是银顶城所谓的秩序吗?”
秩序。
是啊,这样的秩序已经维持了太久太久,经由背负贤者之名的他们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去。他们循规蹈矩,却也不断变革,在不断螺旋上升的岁月之中,毫无疑问,魔法即是银顶城的秩序。
但他却说:
“由他们开创一个新时代,倒也不坏。”
他端坐在那里,透过赛场,透过晶石,透过他的双眼,他看到旷野之上,自雪原归来的年轻人对世人宣称:“教授我魔法的老师,是一头龙。”
他看到眼中满是恨意和绝望的龙化病人用血液将蓝铃花染红,他们坠入地心,却也拉开了一个时代的序幕。
他看到因工期延误而失去家人的铁匠擦干眼泪,将手中的书稿散播给所有追寻学识与真理的人,至此黄金色的灯火逐渐燎原,永不熄灭。
他看到玫瑰色的雪原上尸骸遍野,死于战乱的亡灵无法归乡,只得徘徊于风雪和永恒的孤独之中。
他看到巨龙盘旋于钟塔之上,透过晶石向继承祂们学识的人类宣布:
“魔法起源于吾……逝于……魔法……逝于……”
他看到数十把兵器如同羽翼在维德身后张开,他看到一抹红光自那封印魔法的伤痕处一闪而过,他看到西敏在瞬息之间用电光偏转了那些剑锋所指的方向,而后那位平民出身的骑士在市民的欢呼声中拿下了这一场的胜利。
他知道那个孩子看到了什么,他知道那个孩子想破坏什么又想建立什么,他知道这一切源于什么,又要终结于什么。
但正如三年前他回问维德那样:
什么是秩序。
贫民窟出身的魔纹骑士。
四处流浪四处征战的龙化佣兵。
以及扎根于黄金之家、自毁前程的原魔法师。
出身立场各不相同的年轻人此时聚在一起,一同接受着人们的致意。卡纳缓缓地闭上眼睛,从过去到现在,从繁荣到动荡,从战争到和平,在这漫长的更迭中,透过一代又一代人书写的历史,他已见证了太多教训。
所以他抬了抬手,温言制止了一旁压抑着愤怒的塔尔文。人们常说,这一代贤者软弱又温吞,也许事实确实如此。
“罢了,塔尔文。”他说,“今天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枫华庆典篇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