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烺站在地铁闸口看着那个满脸失望的小姑娘。
“还在耿耿于怀?”
陈知安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交通卡,又摸出一张皱巴巴的抽签纸,“我还和小郭说先到先得呢。”她噘着嘴晃了晃纸条,“结果一摸摸到了边边角去嘛。”
颜烺嘲笑她:“老倒霉蛋了。”
陈知安看着往来人群,滴一声通过闸机,“踏青的人不少呢。”
颜烺环顾四周,确实人群往来密集,大家手里都拎着野餐用具和一些露营用品,“近日天气也暖和起来了,踏青郊游的人变多是正常的。”他很想抖抖耳朵,嘈杂的环境多少让狼有点难受,“毫无警惕心呐。”
陈知安收起手机,满脸正经看向颜烺:“走,我们早去早回,我要去找小郭!”
语闭勾住颜烺臂弯就往地铁里走。半点不顾对方有些无奈的表情。
“你把该做的做完也该下午了,还去什么。”
“人争一口气,我就要去做小郭的电灯泡!”陈知安大步流星挤进人群中,两人背影看上去倒像是兄妹。
颜烺穿得古朴,挤进地铁里多少有些引人注目,也好在地铁拥挤,大部分人站稳就不容易了,也别说抽出空来看别人。
“学生好多。”
“最近学校都在宣传减负吧。”颜烺展开半面扇子给自己扇了扇,“不少学校已经取消了晚自习,更有甚者要求学生别往寺庙和大桥跑。”
陈知安被挤在角落里,她使劲眨了眨眼睛,看向地铁线路图,春日踏青并不奇怪,但是近日来寺庙香火格外旺盛,不管是求姻缘还是求学业。
“源头还没找到吗。”她问。
“没有。”颜烺躲开下车的乘客,颇为艰难地不被挤走,和陈知安并排站着。两人都是娃娃脸,现在看起来倒像两个罚站的孩子,“不然我就不在这里了。”
陈知安耸肩,“我也不在这里。”
“哦,你是指不在边边角。”颜烺嘲笑她,语气带笑:“倒霉蛋姑娘。”
陈知安很想跳起来打他,但是不可以,所以陈知安伸手薅了一把颜烺的头发。
“和我置气有什么用呢?”颜烺也不生气,手里变魔术似得把那张皱巴巴的纸条拿出来在陈知安面前晃,“已成定局。”
地铁太挤,陈知安想把手抽出来抢纸条,站在身前的一对情侣警惕回头,打量她好半晌才确定是女性。
颜烺很不要脸的笑出声了。
大报恩寺也算是南京一大景点了,下车的时候陈知安和颜烺甚至不是自己走下来的,是被别人带下车的。两人混在人群中往前走,注意着周边环境与游客。
诚然,即便有学校要求别往人流密集的地方跑,来这里玩得学生依旧不少,更别说隔壁就是大学校园,大约是趁着周末都出来放松了。就陈知安擦肩而过的情侣不下十对,颜烺差点被小姑娘淹没。
好容易出了站,又要面对各种人流噪音和拉客的黄牛。或许他们二人看上去太像外地来的学生了,真的有人挥着小旗子问要不要导游,一路跟出五百米远,嘴里念念叨叨门票有优惠走过去很远。
陈知安不胜其扰,差点掏手机报警,颜烺看得好笑,最后关头才把人拉走。
“人也太多了。”陈知安欲哭无泪。
“踏青嘛,这可不比你上海外滩人少。”
“别说了,我就记得每次节日我妈都要去维持秩序不回家。”老父亲和小女儿头碰着头饿着肚子研究菜谱的日子太过记忆犹新,陈知安不是很想回想,“你呢?”
“嗯——聊胜于无吧。”颜烺想起自己弟弟的粘人劲,也是不逞多让了。
就几句话的功夫,颜烺发现陈知安已经跑没影了,走了没多远,陈知安跟个小狗似得又突然出现,手里还抓着两把烤鸭肠。
“吃吗?”
颜烺打了个喷嚏:“你孜然撒多了。”
陈知安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又凑近一点,“是吗?”
颜烺吸了吸鼻子掏出手机:“喂?局长?”
陈知安立刻推开五米远,对他喊:“你不吃就算了嘛!”
就在这时陈知安退后半步,撞上了一个手里举着冰激凌的女孩。
小姑娘扎着马尾辫,一副黑框眼镜,被撞到的时候甚至觉得懵。
“啊,抱歉抱歉,是我撞到你了。”陈知安一转头对人家露出一个微笑,“没弄脏哪里吧?”
颜烺看着陈知安肩膀上一小块湿了的痕迹,收起扇子递来一张纸巾塞进人家学生仔手里。
颜烺本不是人类,面孔也配得上五百年修行的成果,歪着头问谁话时微眯起眼,一时如春风桃花,月华晶沁。
“撞到人了么?”
“是啊。真对不起。”
面对两人不知为何小姑娘有些怔楞。
“你还好吗?”陈知安伸手撩开小姑娘的刘海,摸了摸对方的额头。
阳光下,陈知安蓝色的左眼闪着宝石一样的光彩,但是其中神色稍显迷茫,像是看不太清似的。继承了父亲的好皮囊和母亲教导出的飒爽气质,她凑近的时候总透着股雌雄莫辨的侵略性。
“我……我没事。”姑娘大约看陈知安的蓝眼睛有些奇怪,也可能是陈知安搭讪流程太老套,她连退两步朝他们摆摆手。
“我们想去大报恩寺,你知道应该往哪里走吗?”陈知安的口音和南京稍有不同,颜烺又一身唐装打扮,学生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移半晌,指了个方向。陈知安立刻接口:“啊,太好了看来我们没走错呢。对了冰激凌,你在哪里买的呀?我再给你买一个作谢礼吧。”
学生没答应,急急走了。
颜烺和陈知安都没阻拦,小姑娘很快混在人群中消失不见。
“你看见什么了?”他问。
“嗯——看不太清。”陈知安揉了揉眼睛,又掏口袋给自己点了些眼药水,“有些青黑色的东西,但是不确定是不是和自杀事件有关。”
“那倒也是,谁被你这样问会不跑啊。”
“什?——!”
“哎……看着年纪轻轻的,你怎么搭讪套路还这么不变应万变,下一句是不是就该问人家要手机号了。”
“不是…你没看那姑娘脸都没红一下么!显然知道我也是个女的……”
“那可不。”颜烺狼狼叹气:“你看看你还塔拉着两条白辫子,啧啧啧。”
这句也太毒了!陈知安恨恨咬下最后一口鸭肠反手一抛,竹签准确落入路边塑料桶中,她扑上去就拽颜烺的头发:“给我摸摸耳朵!!”
大报恩寺位于南京市郊区,是中国历史上最为悠久的佛教寺庙,其前身是东吴赤乌年间建造的建初寺及阿育王塔,是继洛阳白马寺之后中国的第二座寺庙,也是中国南方建立的第一座佛寺,中国的佛教中心,与灵谷寺、天界寺并称为金陵三大寺。这般寺庙从前想必也该是香火鼎沸,人潮往来络绎不绝的景象,奈何在百年前被焚毁,最高塔寺也毁于一旦,现如今出了博物馆中还藏有的部分残垣断壁,已然破落不堪。
“这里真的会有人来烧香么。”陈知安看着被现代科技修复的概念建筑,微微眯起眼睛。
“其实已经不会了。”颜烺说,“他被烧的时候我也有所耳闻,往昔荣光已不复存在,现在也算是一种水中观月了。”
被修复的塔寺全身都是玻璃,早已没有当初琉璃砖瓦的痕迹,为了保存地下的地宫建筑,只能如此。
“已经称不上是寺庙了啊。”陈知安走进建筑,两人都不用买门票,走的员工通道,现在的大报恩寺已经成为展览馆一类的地方,部分地方被修复得还算复古,不少小姑娘穿着长裙在长廊尽头拍照,也算一种传承了。
颜烺看向另一边,也有人拿着导游册到处转悠,学生有是有,大多数都是来散心游玩的。
“说起来这群孩子还拜错人了。”
“怎么说?”陈知安问他。
“道门保佑学业有成的从来也不是菩萨的主业。”颜烺说,“佛门讲究大慈大悲,勘破红尘,哪里来得和学业有关系呢,红线就更别提了。”
陈知安不置可否:“大部分人其实也就求一个仪式感,道门也不主管这个,更讲无为而治道法自然,星君们指不定还有两个管管红尘事,但是好像也没谁是主业吧。”
“这么说来不就更奇怪了吗。”颜烺看着面前被干冰熏得止咳嗽不停还在其中拍照的游客,无奈道:“我怀疑根本就是邪祟,小孩读书累了被邪祟侵扰罢了。”
“那也说不通,在那种庙里作祟么?”陈知安闭上一只眼,看着周围,“拜佛后先后有所得,而后跳桥身亡,你不觉得这个更像是献祭吗?”
“你这说得,那背后主使还有来有往的。”颜烺觉得好笑,靠在墙上看一群小孩吵吵闹闹跑来跑去。
陈知安眼见就要被小孩撞,眼疾手快跳开一步,让得老远。
“何必呢。”他语气缓慢,“大家都有各自的命运,在这世上挣扎十数年,佛祖神仙都不过是一时寄托,当真了可不行。”
“如果真的有可以实现愿望的神存在,你会许什么愿望?”
颜烺沉默半晌,看着被电子屏幕打出来的佛头说:“或许是自由吧。”他转头问陈知安,“你呢?”
“……或许是,这世上所有怪力乱神的东西,都是虚妄吧。”
颜烺微眯着眼伸手揉乱了小家伙的头发,“别想太多了,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已经是过去了。那不是你应该自责的事。”
陈知安也不反抗,伸手把颜烺的手按在头顶:“我知道。我只是觉得如果,如果真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就太好了。”
“那你也不会被现在的父母领养。不后悔?”
陈知安半点都不奇怪颜烺知道自己的过去,只是笑着对他说:“不后悔。就像我不后悔那天去医院一样。”
两人在大报恩寺相当于春游了半天,两个非本地人也算玩得尽兴。陈知安抓了两个准备偷东西的小偷,绕着青草地跑了老半天。
等到夕阳西下的时候,陈知安整个人都累瘫在地上了。颜烺看着好笑,晒了一整天的太阳,到现在慈像是想起什么似得,蹲在整个人都快化开在地上的陈知安面前,幽幽道:“玩够了?”
陈知安:“……啊?”
颜烺:“好了,那我们该去鸡鸣寺了,走吧。”
陈知安:“!!”
深夜,陈知安好不容易躺回床上,桌上的手机开始震个不停。
【小郭 邀请您视频通话】【是否接受?】
陈知安点下接通键,入目一片奶白色。大约是对面的人发现镜头太近了,拿远了一些,陈知安才看清楚那是一盆油光水滑的南京盐水鸭,旁边还摆着盆巨大的,冒着热气的,血红血红的水煮牛肉。
陈知安:……
郭醪:嗨!小陈!吃了吗!
陈知安:*按碎挂断键
——END
*进行了一些漫无边际的写,感谢亲爱的好队友们
*配合的bgm:《我用什么把你留住》福寿禄
我在工作群里接到通知,近期几起高三学生自杀事件被怀疑是妖异所为,要求各部门配合调查该案件。由于已经出现了四名死者,六扇门对此很是重视,组织人手各处调查,办公大楼一下子空了不少。
这几起事件我先前就知道,但没有特别放在心上。毕竟高三学生压力不小,近几年竞争还愈发激烈,用通俗的话来讲,就是越来越“卷”。在这种压力之下,有寻死的念头也是情有可原。要是朋友和家人都没能提供支持,还在象牙塔里的孩子真正把计划付诸实施,也很正常。
因此我在看到报道之后,只是觉得有些沉重和惋惜,并没把它们和潜在的超自然事件联系到一起。毕竟在那个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时期,我也差一点就成为了那些学生中的一员。
但工作群里的消息写着,这些并不是简单的自杀,而是妖魔作祟,害死了那些学生。他们想要学业进步,为自己赢一个更好的未来,因此去了寺庙求学。也许他们笃信神佛能够保佑,也许并没报太大希望,只是求一个安心,却稀里糊涂地跳进冰冷的江水里丧了命。如果真是这样,学生们该有多绝望?光是想想就让我觉得恐怖和窒息。
若是从前,我会认为这些事与我无关,应当交给更有能力的人去做,但我现在是六扇门的员工。即使没有法力,也不会打架,我也必须得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这就是我现在穿着裙子站在第▲中学门口的原因。
姬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徐缘程也盯着我看,似乎在思索什么。朱珠眯起眼睛笑,一副满意的样子:“怎么样?我给你也变出校服啦!”
“可这是女生校服!”我按着裙子,试图减轻一点不自在的感觉,“我是男的!”
“欸?为什么?不是和我身上这套一样吗?”朱珠不解地问,身上穿着和我同款的女式校服。
我感到崩溃。可能因为朱珠并不是人,不能理解男人为什么不能穿裙子。虽然她看起来人模人样,其实是一只大蜘蛛!我怕虫子,尤其怕腿多的,因此知道要和朱珠一起过来的时候,我忍不住觉得头皮发麻。好在她老老实实保持着人形,而且她的能力也能让我们安心收集情报,不至于遭到人的怀疑。
“就这样穿挺好的。”姬仪边说边偷笑,显然很乐在其中。
“那要不也给你安排一套?”我要求人人平等,姬仪竟然点点头:“好啊!那就一起穿,没有问题。”把我给整不会了。
最后还是安心而信赖的徐姐给我解了围:“虽然不是真的换上了女装,但总归会有点不习惯,调查还是穿合适的衣服吧。”
朱珠点点头:“好吧!”我低头一看,身上的衣服变成了校服的男装款式,这才放下心来。
朱珠的能力是制造幻象,所以我并不是真的换上了女式校服,但即便是这样也够让人难受的了。她说她的幻象还能迷惑同学,让他们认为我们就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因此这次的调查不会遇到太多的阻碍。而且在来到第▲中学之前,我和姬仪调查过,今天有几位同学前去参加天文奥林匹克竞赛,我们刚好可以顶替他们的身份混入学校。
在朱珠的帮助下,我们换好校服,无比自然地混进了学生群里。
教学楼窗明几净,耳边书声琅琅,让我恍惚之间有了那么点儿回到高中的感觉。不过此次前来是为了工作,不能放任自己陷入回忆里,尤其是不好的那些。
我们趁着课间开始工作,朱珠用自己的能力读取学生的记忆,剩下三人在学生里聊天打探消息。我非常不擅长和陌生人搭话,即便他们是比我小上许多的学生,只能硬着头皮上阵,话题一度冷场,还好有朱珠的能力,不至于惹出什么乱子。
课间结束之后,我们交流了一下结果,基本是一无所获。朱珠倒是一脸认真地分享她的成果:“高三二班的男生喜欢班里的班花,但是班花喜欢她同桌,同桌喜欢班花的闺蜜,闺蜜喜欢班花……”
如果不是在工作时间,我真想好好地把这个错综复杂的高中生爱情故事好好听完。
“有一些人听说同学去寺庙上香,不过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反应。还有同学说自己去了鸡鸣寺,暂时没发现他们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姬仪说。我和徐缘程得到的结果也差不多,但目前我们询问的学生很少,毕竟课间实在太短,上课铃打响之后,我们就不太方便行动了。
“这样效率不高,有别的办法吗?”徐缘程看向我和姬仪。
“如果能知道去过寺庙学生的特征就好了,这样我们就能锁定更小的范围。他们会求什么平安符戴在身上吗?”姬仪说。
“什么样的学生会去求学呢?”朱珠歪着头问道。
“成绩不好的学生,想提升成绩的学生吧……”我随口答道。在说出这番话的同时,我突然脑海内灵光一闪,有了想法。
姬仪也有了相同的领悟,先我一步说道:“我记得那些自杀的学生,似乎有过不自然的成绩提升!”
“我有一个想法,”我站起身,“在我高中的时候,年级排名都会公示在走廊里。如果能看到那个的话,说不定能发现成绩波动不正常的学生。”
“但现在的学校多半不公开学生排名,我也不记得走廊上有那样的告示。”徐缘程说。
“就算不公开,教师的电脑里肯定也有学生排名,只要找到那个就行了!”姬仪说着,看向朱珠,“都靠你啦,让那些老师也以为我们是自己人吧!”
“好,都包在我身上啦!”朱珠高兴地回答。
十分钟后我们闯进了教务处,在众目睽睽之下自然地摸进了教导主任的电脑,成功找到了近几个月的考试排名。
我整合表格数据,得到了近几个月来第▲中学的成绩变动情况,按照成绩提升程度由大到小的顺序整理出一份名单,准备按照这个顺序询问学生情况。
第一个学生并没有去拜过佛,我们询问他的时候,他说话遮遮掩掩的,就好像在逃避什么。朱珠碰了他一下之后,悄悄告诉我们他考试作弊的事,我们便不再纠缠他了。
来到第二个学生的班级,他似乎不在教室,我们向同学提起他的名字,得到的回答也大多是“不熟”,“没留意”,这让我想到了一些不好的回忆,但我很快就把浮现的那点念头压了下去。
“你们在打听他的事吗?”一个同学注意到我们询问的对象,主动上来搭话。
“他不是你们班的学生吗?怎么谁都跟他不熟?”朱珠好奇地问。
““他平时一个人独来独往的,没什么朋友,我跟他也不熟,你们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他最近有什么奇怪的表现吗?”姬仪问。
“最近看他发了几条说说,挺古怪的。”
他示意我们凑近一点,偷偷地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那个学生的qq空间,从下到上滑动给我们看。
【用了奇怪的方法提升了成绩,好像真的有效果哎,这次月考我的成绩进步了好多】
【感觉自己被那个东西盯上了……怎么办,不应该尝试那个方法的】
【晚上睡觉的时候好害怕啊,告诉了父母,但是没人肯相信我,他们只说是我学习压力太大了……】
【奇怪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了……昨晚睡觉又被鬼压床了,最近做事也总是笨手笨脚的,感觉身体不属于我自己了】
【救救我】
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虽然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但我没产生一丝一毫的喜悦之情。很显然,这位同学因为去寺庙求学,被恶鬼缠身,此时已经处于很危险的情况。
同学继续向我们共享他的发现:
“之前有次复习到半夜好像还看到他发过一条说说,说了什么自己是请鬼上身才考了这么好的成绩,现在后悔了,那个鬼想要他的命之类的。但是因为太晚了我没仔细看就划过去了,早上睡醒发现那条说说被删了,也可能是我记错了,这种事说出来也没人信的,要不是你们问我我也想不起来。”
“说起来,他今天没来上学。”
糟了!我心头警铃大作,可头脑却一片空白,太多想问的东西挤在一起,反而让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在我组织出任何语言之前,四声手机的提示音突然一同响起,此时此刻,这声音就是最不祥的征兆。
我们对视一眼,各自低头去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我们最不想看到的东西。
“又有孩子跳江了,不是从桥上,不知道想了个什么办法躲过了六扇门的监控,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
我下意识地咬紧嘴唇,反复地确认工作群里的消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条生命似乎就在我的注视之下离去,我们差一点儿就能救他了,可为什么没能做到呢!
除去成绩,他和我是多么相似啊!没有朋友,也无法依靠父母,一个人孤立无援,只能在夜深的时候把一切记录在网络上,他也该知道这样的声音只会石沉大海,但他一定也想被谁听到,所以才会写下那些文字,写下“救救我”……
邓云青救了我一次,叶潇救了我第二次,可却没有人能来救他!
明明我应该救他的!如果采取效率更高的方式,从一开始就询问有没有缺勤的学生,如果能够再早一点打听到消息,如果……如果……如果我有法力,如果我能看透人心,如果在这里的不是我,是更加能说会道,法力高强的人,是不是那个孩子就能得救了呢?
“哇,小天明你脸色好差!”
朱珠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我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她就把手搭在了我的手臂上,片刻之后,她皱着眉头,抿着嘴唇,放开了手。
我知道她刚刚读取了我的情绪,但不知道她都知道了些什么。我只是想到那个跳下去的孩子,想到某个夏天的晚上坐在七楼窗边的我,以及无数自责的念头。
“行啦小天明,你再怎么emo也不会减少工作量的,赶快继续工作防止产生下一个自杀的倒霉蛋吧。 啊我刚刚说话是不是太直接了对不qi……”
姬仪从背后捂住了朱珠的嘴,把她带到一边去了。徐缘程仍然保持着她惯有的冷静神情,这让我莫名感到有些安心。她看向我,用平和的语气说:
“一切还没结束呢。整理目前所有的情报,立刻汇报给局长,我们继续询问名单上剩下的学生。不能再出现第六个了。”
事情告一段落之后,朱珠带我去鸡鸣寺赏樱。
准确地说,是以变成原型威胁我去鸡鸣寺赏樱。
“小天明,今天好好玩儿!玩够了,就把不开心的事儿都忘了,就让往事随风,啊,都随风!”
我知道她是好心,不过忘掉一件事情对我来说加倍困难,而且有些事越是想忘记,就越忘不掉。
那天我吃了鸡鸣汤包,汤包很好吃,味道鲜美浓郁,也跟风去求了姻缘,虽然我知道大概今生无望。也不能说不开心,只是感觉有一片阴云盘踞在我心里挥散不去。
晚上我回到家里,打游戏直到深夜,两点才躺在床上。
我睡不着,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想法。负面情绪深夜找上门来,让我想起许多悲伤和痛苦的事,我的脑子指责自己一无是处,又知道这不全是真的。
邓云青的消息很适时地来了。
“还没睡呢?”
我给他发了六个点。
“想不想吃夜宵?给你带点?”
他老这样。我一心情不好,他就问我吃不吃东西。十分钟后,邓云青就敲响了我家的门,手里提着肯德基全家桶。
“你来的有点太快了。”
“记得给个好评哦,亲!”邓云青模仿客服语气,对我眨了眨眼睛,样子真的很好笑。
既然睡不着,不如看电影吧,邓云青说。他问我想看什么,我说看2001太空漫游吧,那个东西助眠,虽然开头的猴子叫跟助眠没有一点关系。
然后我们开始看猴子叫。猴子叫完了,骨头变成宇宙飞船,人类在太空中展开新的旅程。
看着飞船在漆黑的太空里飞行,我忍不住轻声嘟囔:“宇宙那么大,地球也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人类太渺小,太脆弱……”说到这里我心中一凛,不再敢说下去。邓云青却接着我的话说:“所以人类真的很勇敢,即便只有这么小,还要飞进宇宙里……”
我们谁也没再说话,默默看了一会儿飞船。过了一会儿,邓云青突然开口:“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嗯。”我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很淡然,用吮指原味鸡掩盖我的情绪。
邓云青默默把纸巾盒推到我面前,我开始擦鼻涕。
“我不讲大道理,因为你肯定明白。你要做的就是吃点东西,再好好睡一觉。”
“嗯。”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这几天就都住在这边,陪你待一段时间。”
我本想说不必了,一个人也没问题,我没他想象中那么不堪一击,但又突然很迫切地想把他留住。并不是有多需要他,而是不想他离开,似乎他每离开一次,就从我的人生里慢慢抽离了一点儿。
所以我点了点头。
“好。”
电影播到后半段,屏幕上是沉默寂静的太空,只能听到宇航员沉重的喘息声,我也终于感到一丝睡意。我开始做梦,梦见自己站在长江大桥上,脚下是滚滚水流。
“跳下去吧!跳下去就解脱了!”有个声音对我大喊。我忘记了自己已经大学毕业,忘记自己还有过一些朋友,脑子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高中回忆。我回忆起那些被冷落,被指责的时刻,内心只有孤立无援的绝望,因此我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投身于汹涌的长江水流。
没有疼痛,这是自然的,因为是在梦里。我的身体被水流冲走,魂魄游离体外,当我以为一切都已结束的时候,却听到谁的哭声,远远地从桥上传来。我抬头去看,桥上的人似乎也能看到现在的我,他的脸上写满了悲痛。
我一下子就知道了那是谁。
在我醒来之前,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骗人,跳下去也没有解脱。
醒来之后我出了一身冷汗,邓云青问我怎么了,我说梦见自己回到了高中,没说跳桥的事。邓云青安慰地拍了拍我,说,都过去了。其实我也觉得那些事都过去了,但想起来的时候还是会难过。
我高中的前三年,没留下什么太好的回忆。
由于中考的成绩优异,X中招生办给我家里打了电话,询问我是否要来X中读书。X中是省会的一所重点高中,师资力量比起我们这座小城自然是雄厚许多,因此那时,每个人都觉得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包括我自己。
因此我没有留在本地读书,而是去了X中。X中是寄宿制,加上家在外地,我几乎只有寒暑假能回家看看,与以前的朋友也几乎没了联系,这让我觉得很寂寞。我在X中也并没有交到什么朋友,顶多只有几个座位靠近的人说得上话,但也并不亲密。
很多时候,我都只有一个人。我一开始以为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不爱说话,不爱运动,不会开玩笑,也不喜欢流行文化,喜欢的书别人没听过,喜欢的游戏别人没玩过,所以才没什么人乐意和我交朋友。但后来,我发现自己的头上早早被打上了一个标签——“外地人”。
也许他们并不是故意的,后来我这么自我安慰。并不成熟的孩子们会下意识地排斥那些外来的东西,而我恰好是其中之一。
有一次老师上课时提问我选择题的答案,我说选“K”,其他人都笑我,以为我在讲一个不好笑的笑话。我解释,是因为老家的老师会用“K”来代替“D”,以避免和读音相近的“B”混淆。但没什么人在意我的解释,几个平时喜欢开玩笑的学生自然而然地把“K”加入了他们茶余饭后的笑料。有时他们会看着我说这个笑话,有时只是随意地提及,就好像他们忘记了笑话的来源。
如果换了别人,比如邓云青那样的人,三言两语就能消解掉那些令人不快的气氛。他甚至能和那些人一起说说笑笑,但我只会低着头,一言不发地从他们身旁走过。
我时常感到寂寞。我不想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路,小组合作的时候不想做那个被丢下的人。我也曾经留意过班上与我同样孤僻的人,却始终不敢迈出第一步。家里人问我在学校的情况,我把我的心情告诉他们,得到的却只是一些空泛的鼓励,像是“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耐得住寂寞,守得住繁华”,“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之类的话,末了告诉我要拼命努力,才对得起家人的付出,才能考上一个好大学。后来我也不再把这些事跟他们说,因为根本没有用。
寒假回家的时候,我在楼下遇见邓云青。他问我在学校怎么样,我说不太好,我没有朋友。他皱了皱眉,报了一串数字给我,那是他的电话。
给邓云青打电话是我在那三年里为数不多感到放松和舒适的时刻。我们会闲聊各种各样的事,他总是讲些笑话给我听,我的心情就会好上那么一点儿。有时我会抱怨我的家人不能理解我,邓云青安慰我,叫我别放在心上,家人也是爱我才这样说的。
可我并没有因为他的话感到安慰。我总是在想,明明他们是爱我的,为什么我还会这么难过?
一个人的时间长了,我开始习惯这一切了。或者说,是我强迫自己相信一个人也很好。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是真理,我开始真的相信一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有人来打扰我,不必烦恼那些无聊的人际关系,我一个人自由自在,不受束缚,不是很好吗?
但人类毕竟是群居动物。
高二那年的一次月考,因为教室漏水,我所在的考场从高三一班临时更换为实验楼的物理实验室。由于事出突然,老师只通知了少数人,让大家互相转达给该考场的学生。班长传达给班委,班委传达给朋友,朋友传达给室友,人际关系好像一张大网,铺天盖地洒下来,而我就是那漏网之鱼。
我游进高三一班的时候,水花飞溅到我脸上。教室里没有等待考试的学生,只有一个拿着扳手的维修工。我惊讶地问,不是在这里考试吗?工人也惊讶地看着我:“这里漏水,肯定不在这儿考啊!没有人通知你吗?”
没有人通知我。我硬着头皮冲进隔壁的高三二班,结结巴巴地询问监考老师考场在哪里。
“没有人通知你吗?在实验楼呢!”监考老师奇怪地看着我。
真的没有人通知我。我尽量不去在意教室里其他人向我投来的视线,向实验楼冲去。实验楼离教学楼足有几百米,在操场的另一头。我冲下楼梯,踩着塑胶跑道狂奔,跑到喉咙发痛,肺叶几乎要烧起来,我跑进实验楼的大门,冲上楼梯,却发现自己并不熟悉这里的构造,根本不知道被指定为考场的教室在哪里。
最终我气喘吁吁地跑进教室的时候,考试已经开始十分钟了。
我向老师解释自己为什么来晚了,老师疑惑地看着我:
“其他人都在这儿了,没有人通知你吗?”
“没有……”我几乎说不出话,因为我仍然剧烈地喘息着,也因为这个考场的所有人都坐在这里,除了一个我。
我不敢抬头,像一只夹着尾巴的狗,灰溜溜地坐下。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这里,除了我?这个念头占据了我脑海的全部。很自然地,我没能考好这一门,以及接下来的每一门。这是我第一次在考试时发挥失常,但并不是最后一次。
后来我试着鼓起勇气,询问几个有过来往的同学为什么没有通知我。有人说“以为有人通知你了”,有人说“记得有谁已经告诉你了”,可谁也说不出那个“有谁”到底何许人也。似乎没有人应当对我一无所知这件事负责,除了我自己,这一切都要怪我没有性格内向,没有朋友。
大概是老天爷以为我还不够痛苦,又用月考成绩给了我当头一棒。我头一次跌出了班里的前十名,甚至不在前二十名里。家人要我汇报成绩下滑的理由,我如实告知,换来的却是一连串的诘问:
“你只是一门考试迟到了十分钟,怎么会每一门都考得不好呢?别找借口!这点小事就能影响你的心态,以后高考了怎么办?”
“怎么会没人通知你呢?是不是别人通知你了,你自己忘了,跑到原来的考场去了?”
“我平时就告诉过你,你太内向了,应该开朗一点,多和别人说说话,多和同学,老师打好关系,要是你真听进去了,怎么会没有人通知你?上次我说要给你老师送礼,你死活不让,我要是送了,他肯定得留意你,还至于没人通知你吗?”
电话那边的声音还在继续,我小心地,不停地擦着眼泪和鼻涕,不让电话对面的人发现我在哭,但没能忍耐住的几声啜泣和哽咽还是暴露了这个事实。
“你哭什么?我说什么了你就哭?哭有什么用,哭能解决问题吗?一个男生,遇到点小事就哭哭啼啼的,以后到了社会上,谁会喜欢你这样的人?”
“你别说了!烦不烦啊!”我终于忍不住发了脾气,而这成为了新一轮噩梦的开始。说教变成了指责,语言像是雨点一样,密密麻麻,噼里啪啦地落在我身上。我不懂事,不尊重人,不理解爸妈的辛苦,学习成绩下降,不从自身找原因,却在这里对着爸妈发脾气,他们伤心了,难过了,后悔花大价钱送我来念书了。
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听家人的话,不努力交朋友,所以才没有人告诉我换了考场,是我平时不努力学习,才会让一点小事影响了成绩,是我平时不努力运动,才会花了那么久才跑到实验楼,是我拦着家人不让他们送礼,是我对着父母大发脾气,全都是我的错。他们要我说对不起,要我保证改掉一切缺点,拼命努力,考一个好大学,我哭着道歉,哭着答应,心里却只想让这一通电话结束。当一切总算结束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再也挤不出一丝一毫。
我不该那么早下结论的。
结束了地狱一般的通话,我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身体的颤抖平静下来。然后我在手机上输入了烂熟于心的十一个数字,那是邓云青的号码。这个号码并不是每次都能拨通,有时它会欠费,有时它的主人会早早睡觉,我没有在意过这些事情,因为下次还可以联系。
但那天,当冰冷的机械女声一再响起,我却一遍又一遍地拨打那个号码,直到手机电量耗尽。我不停地流着眼泪,本来以为已经干涸的泪腺,又再一次地决堤了。
没有人能够帮我!在那个晚上,我的心里只有这样绝望的念头。父母指责我,同学疏远我,邓云青隔着崇山峻岭,此时此刻也不会在我身边,我只有自己了!
那之后,我变得更加孤僻。我开始拼命地学习,不和任何人交流。成绩真的提升了,因为我难以入睡,索性打着手电在被窝里学习。但我和宿舍同学的关系愈发恶化,因为我总是半夜搞出声音来打扰他人睡眠,其他同学也因此更加疏远我。我没把这些事情告诉邓云青,他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没能出现,我也不必再指望他什么。
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考上最好的学校,让所有人对我刮目相看!我要让那些嘲笑我的人看到我的厉害,要向父母证明我是他们的好孩子,为了这一切,无论有多么辛苦我都能忍受!
但最终,一切都事与愿违。
临近高考之前,巨大的心理压力压垮了我,就在临考的前一天,我整夜失眠,最终只睡了两个小时。头痛伴随了我整个考试的过程,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恍惚到忘记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
高考成绩公布之后,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天没有吃饭。夏天的晚风通过敞开的窗户吹进来,也带不走令人窒息的闷热。
我那时认真地思考过,是否应当跳下去。我家住在七楼。
最后救了我的还是一通电话。邓云青没提高考成绩,也没问我要不要复读的事。他说:“你有空吗?来我家吃西瓜吧,可甜了,脆沙瓤。”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我考砸了”。
“那也可以吃西瓜,”邓云青平淡地说,就好像我说的不是高考成绩,而是一次普普通通的月考,“你来不来?”
“来,”我胡乱把眼泪擦干,“等我先把窗户关上。”
再后来,我决定复读了。我鼓起勇气,向家人提出在本地复读,他们也同意了,大概还是觉得把我放在眼皮底下比较放心。邓云青和我同班,我再也没有被谁冷眼相待过。
除了邓云青,我还交到了其他的朋友。我的第二次高三,虽然仍旧充满了学业的压力,但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第二次高考仍旧紧张,但我的朋友们都为我加油,我就不觉得有多害怕了。考试成绩出来的那天,我和邓云青坐在沙滩上拨打成绩查询电话,然后抱在一起又哭又笑。我有太多宝贵的回忆与邓云青有关,可是随着他的离去,这些记忆又蒙上一层黯淡的阴云。
我尝试接受他的离世,但痛苦一直伴随着我不肯离去。直到我因意外接触到六扇门,再被六扇门录用,邓云青竟然好端端地出现在我面前。虽然他已经是个游魂,但我能每天见到他,和他说话,按理说我应当满足了,但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通。
邓云青究竟为何还停留在人世间?他究竟有什么放不下的执念?我知道他是个很豁达的人,即便是死亡也能欣然接受,因此他的执念大概不是关乎自身,而是他人。
也许是记挂着家里的父母,也许是有个求而不得的爱人,或者是什么还没实现的理想,可我却从没听他提起过一星半点儿,他仿佛无欲无求,每天在后勤科勤恳工作,与一个普通员工无异。他有在追求些什么吗?他在试着实现自己未了的心愿吗?
思来想去,我最后得出了匪夷所思的结论,这结论让我觉得沉重无比,让我不敢再想,也不敢去问。
我有时会思考,邓云青对我来说到底是什么。在我看来,他是我的家人,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从来没对他产生过超乎友情的想法,可如果他对我抱有恋爱感情,我也并不会从此害怕和疏远他,甚至……我也可以尝试一下。
但这一切只在他活着的时候才有意义。如果他的心愿真的如我所想,如果我实现了那个愿望,他是不是就会从此真正离我而去,再也不会回来?
可如果我假装不知,把他强留在人世间,是否又太过自私了?
这些问题我怎么想也找不到一个正确答案,正方与反方互不相让,比分持平,进入没完没了的加时赛,可是加时赛也总要有结束的时候。
我只是希望那一天晚点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