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云青一进后勤科办公室,就闻见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他顺着味道摸过去,一眼便看见林宝泉靠在椅背上苦着个脸。
“怎么啦?”他扫了一眼小少爷的桌面,上面点着一支盘香。邓云青对这东西没有研究,只觉得还算好闻。
“邓哥,可气死我了!”林宝泉见邓云青来了,抓着他大吐苦水,“无良商家卖假货,不退钱就算了,还骂我神经病!”
“太过分了吧,必须得举报他!你买的什么?”邓云青问。
“返魂香啊,”小少爷指了指桌子上的盘香,“书上说,这东西香飘百里,死人闻了就能复活,可是你看我都闻半天了,也没活!”
邓云青也凑上去闻了一闻:“确实,我也没活。你在哪儿买的?”
“淘宝啊!”林宝泉说。
邓云青乐了:“这真不能怪商家。淘宝上要是能买到真的返魂香,那地府不就没生意做了?”
“我当然知道啊!”林宝泉有点不服气,“所以我没买那些便宜货,特意买了最贵的。”
“有多贵?”
“两百块呢!”
邓云青忍不住大笑起来,拍了拍林宝泉的头:“别气了,等下了班咱们去吃点好的,我来请客。”
林宝泉立刻来了兴致:“真的吗!那我想吃糖芋苗!”
邓云青点头允诺,心想这请客吃饭刷的是许天明的花呗,这点倒不必特意和林宝泉明说。
林宝泉比邓云青年纪小,做鬼的时间倒是比他要长。小孩生在法术世家,天赋极好,结果早早枉死,自然是心不甘情不愿,整天琢磨着怎么让自己起死回生。即是同事,又同样做了鬼,邓云青乐意陪林宝泉折腾。要知道,林宝泉如果真折腾出什么成果了,那可是足以称得上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成就。
林宝泉也很开心,把邓云青视为志同道合的复活伙伴,隔三差五就会交流一些新的复活提案。小少爷会从古今中外的典籍之中寻找死而复生的案例,范围之广,从《山海经》到《格林童话》,都是小少爷的参考书。
“故事都是人写的,因为人不能编出完全不存在的东西,所以死而复生肯定是可行的!”林宝泉言之凿凿,邓云青差点就信了,直到看到林宝泉下单了红富士苹果和绿色颜料。
邓云青指出,白雪公主这一复活手段对于林宝泉不太适用。首先,白雪公主是因为吃了毒苹果才死掉的,林宝泉并不是。其次,他们也找不来七个小矮人。最要命的一点:去哪里找一个王子来吻林宝泉?
林宝泉听到“吻”字就脸红了,过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要不……还是算了吧,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邓云青还没说最要命的一点,那就是林宝泉已经死了三年,就算遗体没火化,也早腐烂了。
他打从一开始就没觉得林宝泉能够成功,死而复生的困难人尽皆知,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禁忌。在一些故事里,即便是死者真的复生,也往往要付出惨烈的代价,失去记忆,变得残忍,遭受无尽的折磨,等等等等。死亡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山,一面望不到头的墙,万物终有尽时,谁也别想逃脱。
可是他也不打算把这些说给林宝泉听,有些事情得靠他自己去领悟。而且他也抱有一点隐秘的期待:万一呢?万一奇迹真的发生了呢?
不过当林宝泉准备借由蚊子的力量变成吸血鬼的时候,邓云青便知道,奇迹降临的日子可能还很遥远。
许天明很快知道了他在和林宝泉折腾些什么,公司里的消息总是传得很快。他略显担忧地问:“你觉得他真能做到吗?”
邓云青笑笑:“概率比中彩票还要小。彩票得主好歹确有其人,起死回生……谁也没见过。”
许天明松了口气:“那就好。我怕你去做什么危险的事。”
“怎么会呢?我是死了,不是傻了,”邓云青说,“小林年纪还小,陪他做点事能让他高兴点。鬼留在世间,就是为了那点念想,等这点念想都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他发现许天明的眼神变了,有点后悔说了刚刚的话,但又不能咽回肚子里。许天明久久地看着他,表情有些悲伤,却一言不发。他似乎知道许天明想说什么,心想,要是他问了那个问题,自己该不该回答,该怎么回答?
最后许天明什么也没有问,就像一只蜗牛,试探着想要探出头来,结果还是缓慢地缩回到自己的保护壳里。
“别干危险的事。”许天明低着头说。
“放心。”邓云青拍拍许天明的肩膀,感觉自己松了口气。
但他又想,许天明没有问出那个问题,大概是已经猜到那个问题的答案,这就有点不妙了。
鬼总是要有点执念,邓云青也是如此。至于他的执念究竟为何物,想来不太难猜,无非是简简单单三个字。
“许天明”。
其实带到了很多人,但是太OOC了实在不敢拉出来溜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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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人类。”赫莉坐在屋前的草地上,手里的花朵被她一点点分类放好,“很大一部分理由是他们自作主张。”她看着手里的铃兰被放到自己的左侧,微风吹过各色艳丽的花朵被搅乱在了风中。花瓣四散,秋天即将过去了,冬天的到来会使得这片森林变得荒芜、枯败,白雪将会压垮树枝,也会压断她的臂弯。
“我只是希望,你可以把那样东西给我。”布尔古德空手站在那里,露着半边结实的肩臂,那几只麻雀似乎在害怕什么,没有靠近,也没有落在他的肩膀上,只是在远处的枯黄叶片的遮掩下看着这一切,“我们没有必要争执。”
“没有必要。”赫莉依旧没有抬头,她看着自己指尖的黑色一点点变得浓郁浑浊,如同即将滴下水来的黑夜,像是化不开的梦境,“你在问我要我的东西,人类。摆正你的位置。”
“可那不是你的……”
布尔古德躲闪不及,只觉得有什么滚烫又冰冷的东西擦着自己的脸颊飞了过去,远处的鸟儿被惊起一片,咔嚓声中,他不敢回头,但是他能知道背后的树木被蛀空了,像是被什么尖锐细长的东西,就那样腐蚀了。
“我说,那是我的东西。”赫莉拍了拍裙面上的灰尘和泥土,直到这时布尔古德才注意到这个魔女脚下,被衣裙遮掩住的地方早就已经腐烂,如同被酸液灼烧过,焦黑色的泥土在她的脚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你没有有理由说那是你的东西。”布尔古德不再看那片焦土,转而看向了魔女漂亮的眼睛,“那属于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对啊亚力山大。”魔女忽然笑了起来,她的身型像是一个小女孩,声音也是那样,清脆、稚嫩,笑起来的时候倒更像是那些恐怖故事里会出现的背景音,“他是我的使魔。所以他的东西就是我的。有什么不对吗?我不应该决定他人的所属权?不应该拥有他人物品的所有权?别开玩笑了人类。”赫莉从脖子上挑起一根细长的绳子。布尔古德看不清那玩意是怎么融化的,但是那根皮绳就像是巧克力一样,从她的掌心滴落下来,金黄色的结晶石块一样的东西掉在了地上。
“不要用你们的价值观评价我,约束我。”皮鞋磕在石块上的声音是响亮的,宝石一般色泽的东西就那样在地面上滚动着,来回碾压,“我凭什么要把自己的东西给你。”
焦糊味弥漫了过来,一切都变得扭曲起来,花香沉重且粘人。他如同被扔进了还未干透的橡胶桶里,四肢都被牵引着,一切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雾气,眼前所见的一切刷的一声碎裂开。
他看见了一个小女孩。
哭声回荡在他的耳边,脓液糊住了他的眼睛和口鼻。耳朵里也像是正在朝外流出什么液体。似乎有什么东西滴落在他的脸上,他看不见云层,看不见森林,也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呼吸滞涩之中,布尔古德只觉得剧痛从骨髓里沁出,一切都是那么得模糊,被切割过的毛玻璃映照着每一个角落,那颗结晶一般的石头闪闪发光。
他听见了谁的呓语,听见了谁的哭喊。
人类和魔女究竟应该怎样相处。赫莉不知道,赫莉不明白,赫莉也不理解。
“我们最终成为了邪恶的代名词吗?”“我最终要成为被放在火刑架上的那个祭品吗?”“我的信念和常识将会成为什么呢?”“我将会是只能行走在黑夜和阴影之中的,那个噩梦吗?”“即便是虚假的,人造的东西,只要你足够坚信,经过时间的推移,都可以成为真实。”黄昏拖拽着宽大的裙摆,那顶漂亮的帽子在绿叶丛生的暖春中投下了影子,那些在星空中摇曳盛开的花朵被晨曦灼烧,在魔女的手掌中化作焦灰被风吹向远方。
“你会给我写信吗?”黄昏蹲了下来,看着这个同类,“一切都结束了。”
魔女抓住了手里的最后一点灰烬,搓揉、碾压,均匀地涂抹在了手心。她看不见那些颜色。
魔女站了起来,指着地面,“如果你看见它再一次盛开,就是我的问候。”
赫莉看着戴叶来到森林里,来到她的面前,又很快像是冰激凌一样化开。她走过去,那滩污浊的水里倒映着另一个恶魔的脸,他只是忠实地传达着命令,眼睫微微垂着,像是在嘲笑自己。她看见猎魔人打开了魔女的房门,相互拥抱接吻。
场景又一次碎裂,而后那滩水液缓慢蠕动了起来。
“你会伤心吗赫莉。我在书上读到过,如果孩子失去了她珍视的,喜欢的东西,是会哭的。哭就是伤心对不对?”
“赫莉,我没有见到你哭过,你比别的孩子都要坚强。”
“如果他看见了别的孩子拥有他没有的东西,也会哭,书上说这是嫉妒。赫莉你会嫉妒吗?”
“赫莉,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我想去看看大海,你是从那一头过来的对吗。”
“森林我已经看腻了,赫莉,我可以去买点照片吗?那上面有大海吗?”
“赫莉…赫莉……赫莉——”
“赫莉是个好主人。我喜欢赫莉。亚历山大也是个好人,他是人吗?”
她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猛然打开又合上,婴儿会因此微笑还是哭泣?
魔女歪着头,坐在壁炉前,思考着这个问题。她看向窗外,月亮如同一块橙黄色的结晶。下一秒又变成了鲜红色的宝石。
那里没有遮天蔽日一般的羽毛,也没有嘲笑的话语,更没有温暖的草地。
她合上了眼前的手掌。
蝴蝶从头骨上飞起,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就映照出了和煦的阳光;蝴蝶落在了肋骨之间,那贫瘠的胸腔中就描绘出了绚丽的色彩;蝴蝶穿过了白骨缝隙,那脆弱的残骸中就生长出了坚韧的血肉;蝴蝶点过污浊的水面,那死寂一般的镜面上多出了一个鲜红色的残影。
史莱姆伸出不规则的手,触摸着落在自己身上的白色蝴蝶,他像是忽然惊醒,眼睛猛然转过,看见的是灰暗的路灯下,在乌鸦羽毛掠过的阴影中,在车水马龙的沥青道路上行走的小女孩。
她没有哭,她没有悲伤。
总之先把命保住
赫莉的童年在普通人看来或许是很正常的。
她没有那种流行小说或者众多名著中类似的悲惨身世。
父母相爱,老去,死去。正常地将她拉扯大,也没有很费钱很费力,该接受的教育都有,该改正的也没有含糊过。
“所以我到底是为什会长成这样呢?”赫莉照着镜子里的自己,从宽大的,不太习惯的‘魔女帽’中探出了头。她身材相对周围人来说有些太过矮小,有的时候少年少女都会把她误以为是比自己小的孩子。
史莱姆蠕动了一会或许是没能找到合适的话题,只是拿着自己手里的那本书看。
万圣节。
听上去是个好日子。赫莉从窗口望出去能看见的是成片的小孩子正拿着饱满的南瓜往回跑,似乎信誓旦旦地想要在这仅剩的几个小时内挖出一个令自己满意的南瓜头来。
街头的魔术师用精巧的手法捏着小球上下抛动。
赫莉看见了周围的掌声和从魔术师手中冒出的火苗。
或许人类和魔女之间的关系原来不应该这么紧张的。赫莉如此想着,她拉着帽檐,活像是一个有些害羞的小家伙,棕发从帽檐下飘起,带着一点点热气。
她看见周遭的小家伙们往脸上糊着不知名的液体,将自己化成僵尸或者类似的怪物,伸开双手,有点像是动物之间争斗时,先让自己视觉上看上去很大好威慑对方一样。
也有许多人和她一样带着宽大到有些夸张的帽子走在街上,手上挥着一根枯树枝就当是魔女的魔杖。
谁又知道真正的魔女实际上并不需要这种东西,虽然她们飞的时候还真的需要扫帚。
那些典型的标志物并非空穴来风却也不是处处考据。真正的魔女即便是站在她们面前,或许人们也不会觉得那是真的。
这才是可笑之处吧。
“说起来,父亲似乎到最后也不知道妈妈是魔女?”时间太过久远了,赫莉早就记不得了。
她穿梭于人群之中,难得地没有感到厌恶。
“但是如果有谁在这种日子里还穿着教士袍醉倒路边是不是有点太荒谬了。”赫莉抬了抬掉下来的帽檐,“这是什么现实主义的讽刺吗?”
男人似乎是醒了,他横亘在路上的阴影里,不知道是有好心人把他搬过来的还是他自己倒下的时候比较有技术。总之他揉着自己的一头凌乱金发,有些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魔女?”
“是,路过的魔女。”赫莉终于将自己的新帽子保持在了一个平衡点上,摇摇晃晃地回答道,这使她越发地像个小孩。
“万圣节的早上就要和我开这种玩笑吗。”希尔维斯想要翻身但是没成功,浑身的筋骨都像是散了架,又像是被强行拼接在了一起,没有办法挪动半分。
赫莉蹲下身。那个帽子终于不堪重负地顺着赫莉低头的动作掉在了男人的背上。
但是就在那一刻,希尔维斯感觉到了奇异的酥麻和疼痛,像是有谁用烫红了的针戳进了他的骨头缝里,将那些锈住的地方强行撬开,把每一根骨头都重新缝在了一起。
最后,赫莉用手点了点希尔维斯脖子和肩膀的连接处,猛地一按。
男人一瞬间说不出话来。这不是疼,更像是一种酸。
“我还没在真人身上试验过。”赫莉说着,将那个帽子捡起来折叠了几下拿在手中,“遥远东方……这种说法有点过时了,反正是另一种治疗身体肌肉不适的方法。”她顿了顿看着男人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用那双略显困顿却异常精明的眼睛看着她,“我是路过的魔女,猎魔人先生。”
“我不太见到你这种。”他斟酌了一下,手指卷曲着,似乎想要握紧什么东西似得,“自报家门到有点炫耀的魔女。”
“我也没见过你这种穿着制服在外面光明正大晃悠的猎魔人。”赫莉抿着嘴笑,“一般他们都死得早。”
“那你为什么把我叫醒。”
“因为你挡了我的路。”赫莉说,“而且我想知道更多有关于那个至今没被抓到的,恶劣家伙的线索。”
她说得过于理直气壮,以至于希尔维斯下意识比划了一下自己与她之间的身高差。
赫莉简单地打量了一下两人之间的高度差距,没说话。
希尔维斯却点了头,“我敢说,你敢信吗。”
这其实挺没道理的。赫莉想,凭什么对方要告诉自己,自己就一定得相信。又有什么理由全都不信,既然是自己提出的要求,不相信的话是不是有些没礼貌。
礼貌。
赫莉瞥着对方,两个人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里僵持住了。
“行吧。”希尔维斯像是放弃了一样,掏了掏自己的口袋,“万圣节快乐。”
赫莉盯着那颗糖看了许久,终于还是伸手接了。
“行吧,万圣节快乐。”她说,“希望我们以后还能有坐下来喝杯茶的机会。”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