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它从未吃过任何东西,当空气流淌进它的咽喉又从它的体内向外消散,什么都没发生。世界对它来说无色无味,它既不知道进食,也不知道饥饿。
直到一只小虫飞进它的嘴巴,忽然之间它的口腔里第一次被异物填入,从未运作过的食道开始蠕动,从它胸腹的中心一种异样的感觉传来,像是一个它从来都不知晓的住在它体内的生物突然复活,它张开嘴巴在它的体内发出哀嚎,渴求更多的东西。它的生存忽然有了意义。
它饿了。
世界一下子变得诱人,各种气味和味道缠绕着它,它的唾液开始分泌,溢出它的嘴唇,在地面拖行出漫长的痕迹。
它很饿。
它开始更加积极地爬行,它在各种气味里迷失方向,它遇到的第二个生物是一只山羊,横线似的瞳孔似乎将它一分为二。它一口将它吞下,尖锐的羊角刺破了它的喉咙,白色的毛发缠住它的食管,但它浑然不觉,它被填不满的胃驱使着,唾液停不下来地涌出,它还想吃更多。
山羊的哭泣在它身体的深处一刻不停地控诉它的暴行。但它并不理会。
它不在意哭泣,不在意那些悲鸣,不在意那些控诉,它只知道自己饿了。
它还要吃。
世界开始有了色彩,它能看见了,光为它指路,在最明亮的地方,一团炽热的火焰在跳动,它感觉到自己身体深处在抽搐,有声音在呼唤着它,在火焰的周围,是一群小人在围着篝火跳舞。在孩子们的呼唤和尖叫声中它向前走去……
“……后来怪物把所有的孩子都吃掉了吗?”妮娜趴在叮咚梆的身边,而拥有紫色眼眸的女孩刚刚将书合上。这个故事还未结局,但这本书的主人——或者说前主人却已经合上了书,这对妮娜来说通常是她需要睡觉的信号。但爸爸妈妈绝不会只把故事讲一半就赶她上床,斯塔谢耶维奇家没有人受得了一个未完结的故事,更何况现在夏令营的老师还没有发出需要上床睡觉的信号。
“这本书只到这里,”叮咚梆把书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用漂亮的印刷体印着“敬请期待本书下册”的字样。虽然妮娜并不认识这些单词,叮咚梆念出来后她才对这些词汇有了记忆,而这也是妮娜带着这本被交换来的故事集找到它的原主人的原因,“你看,这本书只是上册呢。”
“哎,感觉好像杂志或者报纸上的连载小说哦,”妮娜却并不因为故事的残缺而感到遗憾,她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了远在千里之外不存在于现在的夏令营中的白俄罗斯报纸上,“我在参加夏令营之前在我们当地报纸的周末特刊有一个连载专栏,我让爸爸在我回去之前把报纸攒好,这样我回去以后就可以把故事一口气读完了。”
“妮娜不在意故事之后的走向吗?”叮咚梆眨了眨眼睛,书已经被她再次合上,小帐篷里的灯光在她的眼眸中变成一个小小的光点。
“当然在意啊,不过我也很喜欢猜测故事之后的走向,”妮娜闭上眼睛,在一片被灯光渗透的漆黑中独属于她的故事正在缓缓展开,随后她睁开眼睛,“叮咚梆看过下半册吗?”
“当然看过了,”叮咚梆撅了撅嘴,“本来我以为别人看了会为了看下半册焦急得不得了呢,结果妮娜完全不着急的样子。”
“我当然想知道后续的内容了!不过,我也很喜欢给故事编一个我喜欢的结局。”
故事的原主人眨眨眼睛,她的视线从书本移到妮娜身上,稍微坐直了身体,这下看起来反而是叮咚梆被勾起了好奇,“那你刚才已经想好后面的结局了吗?我喜欢那种很像怪谈似的故事走向,比如消失的出租车后座的乘客啦,西藏雪怪啦……”
“可是最后这种恐怖电影或者话剧不是会变成一个很超现实的事情嘛,我还是比较喜欢现实的故事,比如这个怪物虽然没人知道它是什么,它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不过它很饿很饿,于是也把孩子们吃掉了,男孩女孩,大孩子和小孩子,把所有人都吃掉后它还是很饿,于是它跟着孩子们的气味来到大人们居住的地方,可是大人太厉害了,所以最后怪物被大人们用枪打死了。”
“这是像大灰狼和七只小羊或者小红帽那样的故事吗?怪物死了以后孩子们都回来了?”
“他们都被吃了怎么可能还活着啊,哈哈,叮咚梆好有想象力哦。”
“是妮娜太现实了!太现实了就不是怪谈了嘛。”
“那原来的后续是什么样的呢?”
“原来的后续……”
孩子们在岛上升起篝火,美丽的光线照亮了地面和夜空,孩子们的心情也变得明亮,大家在一起手拉着手唱起家乡的歌谣。
蟋蟀跟着唱起来,猫头鹰也附和这歌声,大家在快乐里载歌载舞。
但是,它来了。
树木在呻吟中倒下,小草还未发出惨叫便被踏平,蟋蟀藏起身形,猫头鹰向孩子们发起警告,在怪物的追逐中孩子们仓皇而逃,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怪物,但是他们知道它饿了。
他们熄灭篝火,在森林中逃窜,树木隐藏他们的踪迹,月亮为他们指明道路,山洞给他们提供了庇护。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祈祷可以逃过怪物的捕猎。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唤醒了他们,孩子们高兴地抱在一起,欢呼着庆祝自己和同伴们存续的生命。
他们离开山洞,山洞外的它们早已等候多时。
这里变成了它们的岛。
紫色的双眼时不时地将视线落在正在认真聆听故事的女孩身上,女孩正在认真地将传递过去的一字一句从耳朵收入脑中,此刻她或许想到了许多故事中的场景,但叮咚梆更在意的是妮娜对这个故事的感想。
除了想要吊起对方的胃口,叮咚梆不将鬼故事的下册作为交换物品的另一个原因,就是这个故事对大部分的同龄人或是更加年幼的弟弟妹妹来说或许有些超出他们的承受范围。她自己很喜欢这种怪谈故事,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虽然看到别人被吓到的模样很有意思,不过她也想要能和自己一起分享这些怪谈故事的朋友。
妮娜是怎么想的呢?
这位听众在故事结束后思索了片刻,很快便露出了笑容,“所以最后孩子们还是被吃掉了对不对?”
如果按照故事的发展,在一个满是怪物岛上一群小孩确实很难活下来,“嗯……应该是吧?”叮咚梆答道。
“嘿嘿,那我也猜对一部分了嘛。这个故事真有意思!”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妮娜话锋一转,“如果这个岛上最后只剩下怪物,但是它们又都很饿的话不就只能吃掉同类了吗?”
“什么?”
夏令营的小帐篷们在老师们的哨声中一个个熄灭,妮娜已经回到了她自己的帐篷里,叮咚梆自己躺在一片漆黑的帐篷中合上眼睛。
但是在她的脑海中一群饥饿的怪物啃来咬去的场景却突然浮现,尽管叮咚梆立刻睁开眼睛,但她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再闭上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