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师不畏惧黑暗,魔法师不信仰光明。”
白油纸上写着一行字,清瘦有力,似乎可以听到书写者心里的声音。
论文署名“青膝”。
......
特里维亚看着手里的白油纸,将它丢回纸箱中。
这并不是自己的工作,自己对此也毫无兴趣。
如果想法可以完整展示在那小小的一方白纸上......
傍晚的钟塔十分安静,特里维亚走在平日喧腾的廊厅里,似乎打乱了两侧蜡烛的安眠,深红的火焰跳了跳,见无事发生后再次沉睡去。
一个与众不同的夜晚,月亮的处境艰难,在黑夜的啃食下,仅留下了一缕牙状的残光。
不畏惧黑暗,不信仰光明......
说的是月亮吗?
头顶的月牙与法杖上摇曳的火,似乎是一类灵魂。
身旁的玻璃上印着特里维亚的身影,脸颊隐没在黑暗里,月牙似笑容。
(一)
默利顶着昏沉的脑袋从教室里走出。
冬季是最难熬的日子,睡眠与阳光的双重缺乏,让默利变得像一只干瘦的吸血鬼。
但自己并不讨厌大蒜,也可以触摸十字架......
叮叮......
钟塔巨大的摆锤悬挂在头顶上,维系其走动的齿轮并为因寒冷的季节而停滞懈怠。
与人还是有有很大区别的。
默利将手缩进袖子里,衣服很薄,默利也没使用任何升温的魔法。
寒冷栖息在空旷建筑内,默利吐着白气,后悔没在出门前多穿两件毛衣。
两件?
谁会连续穿两件毛衣。
这个叮嘱来自于谁?
温德米尔的笑脸出现在默利脑海中。
有答案了。
默利的心情好了不少。
温德米尔正在干什么呢?
那家伙......应该还在做梦。
这次回家一定......
哗啦......
“嘶。”
“走路不长眼睛吗?”
“抱歉。”
默利蹲下腰,准备捡起散落一地的纸张。
“我说是谁呢,默利。”
“.....您好。”
默利并未抬头,耳朵里全是那人尖锐嘈杂的声音。
踏。
一只浅灰色的靴子踩在默利正要捡起的纸上。
“.....”
“谁还不知道你啊,约里德家族的败类。”
“感激不尽。”
默利站起身子,目光落在侧边,依旧将那人排除在视野之外。
“这就是约里德家族的礼节吗,捡起来。”
“……”
耳膜被这人吵得生疼,默利再次蹲下,那只浅灰色的靴子却纹丝不动。
“怎么了?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吗”
“唉。”
叹气出声。
来往的人越来越多,默利很讨厌这种被目光聚焦的感觉,像极了被吊在十字架上的巫女,自己的一切都被一览无遗。
“支配。”
默利抬起眼睛,在冰冷凌厉的目光下,男人趾高气昂的气势在瞬间被瓦解。
“站着别动。”
袖子下的手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形状,默利快步离开,没入人群中。
等价支配,通过牺牲掉自己的一些,资本或躯体使用权,换取对目标的短时间支配。
这是默利自创的魔法,在这个忙碌的早晨迎来了他的第一位体验者。
《魔法实战课》
这似乎是一份宣传册。
默利看着手里的纸张。
特里维亚老师……
似乎没什么印象。
不过,应该可以长进不少……
粗略阅读后,在“实战对战”一栏下填上自己的名字,默利将报名单塞进廊亭尽头的铁箱中。
(二)
青膝是童话里的怪物,在冰天雪地里生活的怪物。
在一个寒冷的夜晚,青膝睡了过去。
这里本是一片长满苹果树的伊甸。
青膝在梦里想起往事。
甘甜的河水与风,一切都像母亲的手指,温柔,让人安宁。
直到太阳放弃了他们。
寒潮与疾病将这里占领。
青膝失去了家人与朋友,告别了苹果与河水。
青膝安然睡去,裹着发霉的毯子,安然睡去。
三个月亮轮流交替。
青膝醒来时已然是第六天的正午。
冰顺着窗户缝闯进来,青膝已经无法看清。
那是让眼球脱落的疾病。
青膝知道自己的眼睛一定掉在地上。
青膝跪在僵硬的冻土上,一寸一寸地爬行,一点一点地摸索。
要找的是可以看到光明的眼球。
青膝一遍遍提醒自己。
他害怕死亡带走自己的记忆。
要找的物品是眼球与光明。
膝盖在长久的磨损下变成青肿。
青膝变成了没有眼睛的怪物。
青膝变成了青膝。
青膝已然长久地寻找着,只不过寻找的事物仅剩眼球。
(三)
名单上写着三个名字。
默利、希德尔、阿尔伯特。
特里维亚似乎心情很好,半个剥开的石榴压在那张名单上。
猩红的石榴籽,在烛火的映照下晶莹剔透。
特里维亚经常带着这种水果。
实战对战吗......
默利·约里德。
熟悉的名字。
特里维亚想起早上那个运用支配魔法的少年。
胆子很大。
对同僚使用那样的魔法,这已然是半个身子探出戒律笼罩的领域。
不畏惧黑暗也不信仰光明吗......
特里维亚简单地在名单上画了几笔。
默利------希德尔、阿尔伯特。
随着纸页的翻动,几粒石榴籽脱落下来,落在特里维亚的视野中。
不多不少,刚好三颗。
沙沙......
特里维亚将它们握在手心里。
黑暗顺着石榴的根蒂攀附而上,只是片刻,石榴与石榴籽便没了踪影,消失在特里维亚手心,那一片寂静的黑暗中。
(四)
“搞什么?我们的对手是他?”
希德尔指了指名单上的默利,眉头紧锁地向身旁的阿尔伯特说道。
“特里维亚老师安排的,一定有她的用意。”
阿尔伯特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名字。
“先说好,你负责战斗,我在旁边站着。”
“真是轻松呢。”
“是谁硬拉着我报名的......我对这种战斗课可没什么兴趣。”
希德尔摊了摊手,记下了课程的时间与地点。
明晚九点,钟塔外墓园。
奇怪的时间,奇怪的场地。
希德尔看了看身旁的阿尔伯特,微蹙的眉头似乎正表达着内心的后悔。
“报名之后就没办法取消了哦。”
阿尔伯特盯着课程简介,却十分清楚此刻希德尔的表情与想法。
“.......”
希德尔在心里悄悄叹气。
“比起课程的安排,我更在意的是这个对手。”
正值黄昏,太阳早就不见了踪影,月亮也远挂在天边摇摇欲坠。
希德尔捏着一团光,供阿尔伯特看清公告栏上的内容。
白色的光团,翠绿的晶石,冰蓝色的耳坠,在昏暗的廊厅里愈发耀眼,就像三颗环绕在一起的恒星。
晶石会在魔法师主人的身边发出莹莹之光,它们所带来的光明,成就了每一位魔法师心中的信仰与热忱。
除了默利,将晶石随意丢弃的家伙。
(五)
默利找到了自己的晶石,但不知何种原因,它无法发光。
自己曾经见过这玩意儿发光吗?
是绿的还是白的......
那是一块黑色的石头,默利并未将其雕琢。
石头只是石头。
自己从未见过它发光,从收到那个装着石头的华贵盒子开始,自己就没期待过哪天能看到什么绚丽的光彩。
特里维亚老师在简介上特别标注,携带晶石。
至于对手,默利心中除了有趣并无其他想法。
希德尔是自己的朋友,为数不多愿意和自己讲话的人,而阿尔伯特,一个看起来成熟稳重的人。
很欣慰希德尔身边有这样的一位挚友。
默利并不了解这些人,但那些能给予自己帮助的人,他都会明确地记在心里。
石头只是石头,钟塔也只是学校,褪去学校的外衣,还是毁掉自己家庭的人。
默利也只是默利,摘掉哥哥的头衔,只是个躲在橱柜里的孩子。
(六)
墓园,忠良的魔法师在这里安息,没有姓名的魔法师则被埋葬。
特里维亚倚靠在一块墓碑上。
黑曜石的墓碑,光秃秃的纪牌。
洁白的长裙与晚间的风,跳动的烛火与残缺的月。
特里维亚站在黑暗中,就像神明与他的信徒。
“特里维亚老师,晚好。”
默利站在不远处。
“晚好,默利。”
简单的寒暄,却在肃杀冬夜被拖得十分漫长。
“月亮、犬和地狱,你会选择哪个?”
特里维亚露出笑容,月牙似的笑容。
“我想,是犬。”
默利思考片刻,语气肯定。
“过去吧。”
特里维亚指了指墓园的尽头。
黑暗拖着庞大的身躯,不断吞没两侧的白蜡烛,察觉到它的脚步时,默利依然被黑暗握在手中。
纸面上的黑头蚂蚁偶然遇见墨水瓶打翻的灾难。
(七)
在黑暗中,默利失去了方向。
特里维亚的魔法,黑暗。
既不像深渊也不像洞窟。
默利四处摸索着,抓住了一些虚空。
像从前,因为害怕而缩进都被窝。
这是默利的直观感受。
晶石依然黑着脸,跟在默利身后。
曾听说,意志强大的魔法师可以找到黑暗的终点,而魔法精湛的则可以利用晶石的光找到出口。
但默利属于两者之外。
自己是个怯懦的灵魂,更对龙毫无信仰。
找不到出口,晶石发不出光。
黑暗总是让人联想到畏惧的事物。
默利在那个被窝里挣扎着,精疲力竭。
他没能记起温德米尔的笑容,没想到那个落在颈脖的吻......
温暖的拥抱与勾起的小拇指......
心里的声音不断呵斥着默利。
想起我!
想起我!
想起我!
(八)
希德尔与阿尔伯特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
他们顺利通过了第一阶段的考核。
而默利,似乎只是在原地徘徊。
沙沙......
特里维亚收起魔法。
默利重新获得了光明。
“月亮、犬和地狱,你选择什么?”
“犬。”
默利思考片刻,语气坚定。
(九)
对战的规则很简单。
默利,阿尔伯特与希德尔,分别站在场地的两边。
两把蜡烛分别位列于两侧的角落,率先熄灭对方蜡烛的一方,便可获得胜利。
时间却似乎很模糊。
月亮行走到中央。
这是特里维亚的原话。
希德尔看了看头顶的月亮。
“任何类型的魔法都可以使用吗?”
希德尔问道。
“可以。不必担心对方会因此受伤。”
特里维亚笑了笑。
希德尔看了看身旁的阿尔伯特,似乎在说,“交给你了。”
特里维亚退回场地之外。
依然是在墓园,但所有的墓碑都被做过特殊处理,任何魔法都无法影响这里的事物,就像一座金刚石展厅。
双方行完战前利益后,蜡烛上的火焰开始跳动。
对战开始。
(十)
默利率先行动起来。
咒语,凝聚成手中的一把光刃,直奔希德尔身后的蜡烛。
炼化魔法吗?
阿尔伯特捕捉着默利的行动,即便箭矢一般的速度,也被阿尔伯特精确地捕捉。
风。
轰。
苍蓝色的风在阿尔伯特指尖涌现。
风球在吟唱片刻后向默利冲去。
裹挟着晚夜的月光与墓园的落叶。
默利未留神,被掀翻出去。
精准,手感不错。
阿尔伯特轻轻转了转手腕。
希德尔索性坐在蜡烛旁,仿佛找到了观看的最佳位置。
默利踉跄地爬起身,方才的那一击不仅打乱了自己的节奏,蜡烛也险些被波及到。
那家伙,很强。
既然如此。
强化,敏捷如风。
身体变得轻盈不少,脚底似乎踩着一团气旋。
默利手中的匕首化作一把长剑。
双腿发力,眨眼的功夫,已然拉近了不少的距离。
好快!
希德尔小声道。
反观阿尔伯特,目光依然紧紧跟随着高速移动的默利。
默利的目光在蜡烛与阿尔伯特间来回跳转。
来得及……
风场。
巨大的法阵出现在默利的脚下,下一秒,千丝万缕的风从法阵之中诞生。
犹如一座风的牢笼。
风场中的一切都被抛向空中……
“希德尔,就现在。”
阿尔伯特操纵着风场,朝身后的希德尔喊道。
“配合的真好啊。”
希德尔起身,拍了拍阿尔伯特的肩膀,闪现到默利的蜡烛旁。
呼.......
希德尔弯下腰,超烛火吹去。
默利在空中尽力维持平衡。
等价支配。
诶…….
希德尔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悬浮在空中。
“阿尔伯特!风场放置错了!放我下来!”
希德尔喊道。
“不是我。”
阿尔伯特看着风场之中的默利,姿态、动作甚至表情,都与希德尔一模一样。
好可怕的魔法。
三人似乎形成了一个僵局。
阿尔伯特的风场束缚着默利,而默利将同样的效果赋予给了希德尔。
既然如此。
风之眼。
阿尔伯特念动咒语。
眨眼间法阵扩大数倍,其中的风暴也愈发剧烈。
犹如龙卷降临的灾难,整片墓园都被风之眼所笼罩。
这是消耗极大的魔法。
阿尔伯特松开控着风球的手,箭步来到身后的蜡烛身边。
风牢。
青绿色的风将蜡烛包裹住,深红色的烛火在其中轻轻跳动。
反观默利的蜡烛,在强大的风魔法中已然支离破碎,白色的蜡油干涸,一缕青色的烟宣布着对战的结果。
特里维亚转了转手指,空中的默利与希德尔平稳落地。
“十分精彩的对局。”
特里维亚捡起两柄蜡烛。“你的魔法很精湛。阿尔伯特。”
“感谢老师的夸奖。”
“这是毫无悬念的对局,特里维亚老师。”
希德尔说道。
“胜负在一开始就确定了。”
特里维亚看了看这个绿色眼睛的魔法师。
“正因为胜负在一开始就确定了。你们才有对战的理由。”
“.......”
默利沉默不语,一同安静的还有希德尔与阿尔伯特。
“默利,选择还会改变吗?”
特里维亚转身离去,留下一个轻松明亮的问题。
“不,特里维亚老师。”
(十一)
作为胜利的奖品,特里维亚送给希德尔与阿尔伯特一把裁信刀。
青铜的刀身上镶嵌着一颗橄榄石,刀把上则雕刻着一朵罂粟。
阿尔伯特对此并无兴趣,裁信刀便遗留在希德尔的桌前。
但不久之后,默利收到了这把刀。
用黑色布料所制成的包装,似乎来自某个喜爱黑暗的魔法师。
(十二)
魔法师不畏惧黑暗,魔法师不信仰光明。
默利在日记中写道。
署名:青膝。
“队长……队长!”
卡纳在一声又一声的呼唤中睁开了眼,罗斯克雪原上的寒风总是冷得刺痛骨髓,阳光自遥远的天穹上洒下,却未能带来一丝暖意,只是耀眼到让人想要流泪。
他站在关口,他的队员们拥抱他,为他欢呼。他们说,这是一场伟大的胜利,他们说,战争结束了。他依然记得他们的面容,与他们胸前晶石上镌刻的名字与编号。他们是魔法师,也是捍卫银顶城的士兵。他们与来时的模样相差无几,只是咆哮的北风令所有人的面容都染上了一丝沧桑。
罗斯克雪原的日出震撼依旧,只是这里的积雪不再是圣洁的白。凝固的血融化了凛冬,被泪水稀释后冻结成了玫瑰的红。他们站在这绯色的花海中歌颂他的仁爱,可只有卡纳看到,在朝阳之下,他们的影子蠕动着,嗤笑着,用凄厉的声音质问他:
“你为了保护你的小队,却对我们见死不救,这就是你所谓的正义吗?”
他无法回答他们。
“你们用魔法垄断话语权,阻绝了普通人追求真理的道路,这就是你所谓的无私吗?”
失去头颅的维罗妮卡掐住他的脖子,用讥讽的声音指责他的伪善。
他无法回答她。
被套上项圈与脚镣的龙化病患者们自阴暗的缝隙中走过,他们远远仰视着高高在上的他,用因干渴而沙哑的嗓音向他问候:
“你给了我们虚假自由,却从来不肯正视我们身上的苦难,这就是你所谓的仁爱吗?”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最终,他的世界被黑暗所吞噬。又一抹纯白的影子向他走进,他的语气绝望,却有一种疯狂的平静。他抬起头,像是同他求教那样问他:
“三代人的债,却要由百十年后无辜者的鲜血来还,这就是你,这就是银顶城所谓的秩序吗?”
他依稀记得当年他是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的,但他没有来得及开口,清晨的阳光便唤醒了他沉睡的意识。他支起身,鸟儿送来了庆典的喧嚣,而他只是木讷地例行晨祷、洗漱、更衣,而后来到位于塔顶的观赛台。
这不是第一年四强角逐,却堪称是第一届称得上是公平竞争的角逐。年轻的火花们放下立场与成见,自由地为了自身的荣誉和胜利迸发,反倒是看台之上,宣布要初次合作的四方领导人却远远做不到像他们发言时所说得那样和平。
“您的脸色很差。”塔尔文的声音因那坚固的头盔而显得沉闷,早在庆典之前,他就勒令参赛的骑士们加练,只是胜利的结果在贤者的健康面前显得如此无关紧要,他的视线始终落在贤者的身上,语气充满了担忧和急切,“您该好好休息。”
诚然,最近令卡纳操心的事确实有些多。魔物讨伐队的重伤、疯长的藤蔓、还有有关雪山的只言片语,风声的矛头对准了钟塔,甚至有些话语已经变相传入他的耳中:
“钟塔是否气数已尽?”
在魔物变得凶暴,不,也许早在炼金术出现的那天起,社会构架的动荡就是必然出现的。而卡纳一直在做的,也许只是让这一天来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您已经做得够多了。”塔尔文时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他十分关心卡纳,甚至有一丝矫枉过正。没有人比高洁的银顶城之枪更加忠诚,更加尽责,以至于偶尔在不经意间,卡纳也曾想过逗逗他,问他:
“你效忠于我,还是银顶城?”
但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伟大的贤者即是银顶城,魔法的至高点即是银顶城的意志。
卡纳听得见人们的欢呼,听得见在那欢呼背后汹涌的潮声。他记得那位激起浪花的年轻人,一如他记得每一块晶石的颜色与质地。瞬间炼成的武器哪怕大多只能想弹药一般发挥一次性的效用,这依然会让一些人联想到传说中的龙血。被钟塔放逐的孩子毫不避讳地在赛场上展示自己的手段,而这无疑又将引发一场臆断的风潮。
“今天的赛事还真热闹啊。”银舌雀时机恰好地同他没话找话,而他的思绪却飘到了三年前的雨夜。他记得那个叫维德的孩子,他记得他当时的表情,还有他质问他的话:
“三代人的债,却要由百十年后无辜者的鲜血来还,这就是你,这就是银顶城所谓的秩序吗?”
秩序。
是啊,这样的秩序已经维持了太久太久,经由背负贤者之名的他们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去。他们循规蹈矩,却也不断变革,在不断螺旋上升的岁月之中,毫无疑问,魔法即是银顶城的秩序。
但他却说:
“由他们开创一个新时代,倒也不坏。”
他端坐在那里,透过赛场,透过晶石,透过他的双眼,他看到旷野之上,自雪原归来的年轻人对世人宣称:“教授我魔法的老师,是一头龙。”
他看到眼中满是恨意和绝望的龙化病人用血液将蓝铃花染红,他们坠入地心,却也拉开了一个时代的序幕。
他看到因工期延误而失去家人的铁匠擦干眼泪,将手中的书稿散播给所有追寻学识与真理的人,至此黄金色的灯火逐渐燎原,永不熄灭。
他看到玫瑰色的雪原上尸骸遍野,死于战乱的亡灵无法归乡,只得徘徊于风雪和永恒的孤独之中。
他看到巨龙盘旋于钟塔之上,透过晶石向继承祂们学识的人类宣布:
“魔法起源于吾……逝于……魔法……逝于……”
他看到数十把兵器如同羽翼在维德身后张开,他看到一抹红光自那封印魔法的伤痕处一闪而过,他看到西敏在瞬息之间用电光偏转了那些剑锋所指的方向,而后那位平民出身的骑士在市民的欢呼声中拿下了这一场的胜利。
他知道那个孩子看到了什么,他知道那个孩子想破坏什么又想建立什么,他知道这一切源于什么,又要终结于什么。
但正如三年前他回问维德那样:
什么是秩序。
贫民窟出身的魔纹骑士。
四处流浪四处征战的龙化佣兵。
以及扎根于黄金之家、自毁前程的原魔法师。
出身立场各不相同的年轻人此时聚在一起,一同接受着人们的致意。卡纳缓缓地闭上眼睛,从过去到现在,从繁荣到动荡,从战争到和平,在这漫长的更迭中,透过一代又一代人书写的历史,他已见证了太多教训。
所以他抬了抬手,温言制止了一旁压抑着愤怒的塔尔文。人们常说,这一代贤者软弱又温吞,也许事实确实如此。
“罢了,塔尔文。”他说,“今天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枫华庆典篇 END——
(一)
山兔门牙、红榛子、白松鼠眼睛......
贝勒尔街,第三口井旁......
一间名叫,桦树油的炼金小铺。
温德米尔,拖拽着一个沉重的木箱。
尽力选择了光滑的道路,却依旧撕破了破晓的静谧。
抱歉....抱歉!.....抱歉。
温德米尔小声嘟囔。
这是自己接到的委托,将单子上的东西送到桦树油去。
找到这些东西可不容易。
这似乎不是抱怨。
温德米尔笑着,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找到这些可真不容易啊!
厉害呀!温德米尔!
嗷嗷,你也觉得吗!粗麻绳婆婆。
干完你这一单,把我放进储藏室吧,呵呵。
好的!铜钩子先生一定很想您!
但是.....自己好像是个医生?
温德米尔眨了眨右边的眼睛。
到了。
(二)
枫华庆典临近,黑山羊酒馆里便冷清了许多。
坐在角落里的滋味并不好受。
老鼠在脚边窜来窜去,那只嘴里叼着什么.......
克莱尔手里的杯子已经见底,门口的一群人却依旧没有消停的意思.....
“除鼠专家!”
“有没有人接保镖!”
“砍一下我园子里的树!”
“除鼠专家!”
........
庆典前后,果然没有像样的委托。
克莱尔饮下剩余的酒水。
龙舌兰搭配燕麦片......
对酒神的亵渎。
今天的酒很烂,今天也很烂。
克莱尔放下杯子,起身向酒馆外走去。
似乎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克莱尔回头。
一片枫叶,深红色的精灵。
不曾假于风之手。
飞入街角,漆黑的泥里。
秋天了吗。
平凡的季节。
“嗨嗨~”
克莱尔的思绪被拉回。
“可以帮我填一下这个吗?”
“.....”
克莱尔接过面前的卡片。
似乎是......什么丑陋的涂鸦。
卡片上画着一只粉色的兔子。
‘兔子先生的问题:今天的酒水好喝吗?’
‘您可以选择:1.非常美味,谢谢兔子先生,2.感觉一般,兔子先生加油!,3.体验很差,兔子先生向您道歉。'
“在这里打勾就可以了吗?”
“没错!”
温德米尔右眼带着眼罩,另一只眼睛里写着两个字,期待......
“拿去吧。”
“哦!感谢您的光临!”
谢谢兔子先生。
温德米尔握着卡片,“兔子先生祝您好运!”
“......好的。”
克莱尔点了点头,消失在人群中。
黑山羊酒馆,招童工吗?
(三)
温德米尔诊所的大门已经关闭了一周,屋檐下铺着流浪汉们的被褥。
大家都知道这个医生。
对于龙化症患者,医生从不吝啬诊所的药品与器具。
温德米尔给手里紫色的药水取名为,塞壬。
麻醉、致幻与镇痛。
这是塞壬的功效。
诊所除了贩卖些药品,温德米尔还拥有一间手术室。
不少因委托负伤的人在那里得到治疗。
但最近正赶上枫华庆典,在安逸的日子里,诊所的生意变得很差,每天除了几个定期取药的病人,进来的也只剩麻雀和老鼠。
温德米尔所幸关了门,外出接了不少杂七杂八的委托。
在黑山羊酒馆当临时酒保。
这是这些天温德米尔最开心的工作。
和抓老鼠找猫相比,这项工作有趣很多。
(四)
/讨伐魔物,波洛湖/
克莱尔揭下木告示牌上的委托。
聘用金,六百个金币。
很不错的报酬,甚至高的有些反常。
如果只是普通魔物讨伐……
克莱尔看了看委托的署名。
,请于贝勒尔街四号。
波洛湖吗……
波洛湖并不是一片湖泊,而是一处红树林与沼泽组成的凹谷,从远处高位俯瞰,沼泽蒸出的水汽被阳光炙烤成青绿,盘踞于红树林顶,就像一片浅蓝色的海。
克莱尔将委托塞进口袋。
难得,不错的委托。
温德米尔站在告示板的另一面。
/沼泽泥三桶,红树汁液两汀/
不是什么难做的委托。
在酒馆擅自推出“龙舌兰燕麦”后,兔子先生只收获了一次感谢…..
老板耶尔一气之下将温德米尔和他的兔子先生一同赶了出去。
龙舌兰燕麦也成了历史,这会是一次大胆的创新。
沼泽泥,红树汁……
倒有个地方合适......
温德米尔揭下委托。
最后一单!
说起来,好久没见到希德尔老师和阿尔伯特先生了。
(五)
雨后的空气好了不少。
大片的卷积云游历至此,停泊在银顶城上空。
温德米尔处理完今天最后一件委托,疲惫的靠坐在长椅上。
脚下的这条街因为偏僻异常而并未被赋予姓名。
裂损的石砖,黑色的泥从缝隙里探出。
好在,这是一个晴天,这里勉强还可以行人。
嗯,充满回忆的街道。
熟悉的房子老去腐朽,无人问津。
温德米尔叼着一根烟草卷。
旧报纸卷着劣质茄草,十分刺鼻的味道。
应该是白色的烟,这玩意根本形成不了烟灰。
在口腔与肺里游荡一圈,温德米尔把它们慢慢吐出。
自己好像真的很喜欢这样刺激的味道。
就像小房子,没有窗子的厨房,整日整夜的柴烟味。
是谁在里面做饭来着?
嗯.......
一大朵云从温德米尔头顶经过,阳光顺着云间狭小的缝隙落了下来。
温德米尔摘下眼罩,一只肿胀浑浊的眼睛,光落在上面也无从察觉。
重新起身,掐灭手指间的火星,一个细微简单的动作,但揉碎了渺小世界的太阳。
(六)
克莱尔转了转手腕,魔物的头颅被斩落在地。
灵巧地侧身,避开断颈里喷出的血。
雷电与剑刃切开波洛湖底的瘴气。
眨眼的功夫,沼泽里魔物的气息消散殆尽。
五只。
五只犬型魔物。
毛发坚硬,双眼充血。
轻轻甩去剑身上的血污。
嗡——
是金属特有的清脆声,似乎宣告着清理的完成。
五只低级魔物,六百枚金币.....
排除雇主慷慨愚蠢,这很反常。
克莱尔拎着魔物的头颅,装进麻袋里。
收集,这是战斗结束后的工作。
比起战斗,这项工作要麻烦很多。
麻袋的质量堪忧,五只头颅将它的肚子撑得老大,黑色的液体顺着细小的孔缝溢出。
失去了魔物的嘶吼,静谧成为了沼泽的主要特征。
或者说,死寂。
瘴气里已然没了魔物的味道。
常年和这些家伙打交道,克莱尔熟知它们的特点与习性。
烤焦的动物肝脏。
这是克莱尔对魔物气味的描述。
越高级的魔物,气味便越容易被发现。
波洛湖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但似乎,表象之下依然藏着什么.......
威压。
来自这里更阴暗的深处。
克莱尔重新握紧手里的长剑,剑刃上窜动着电丝火花,滋滋声与空气中的压迫感抗衡着。
在哪边?
沙沙.....
我们只是寂静。
周围的红树似乎不断回应着克莱尔。
被切割开的瘴气重新从沼泽里站起,快速将断裂的身体拼装完整。
不是你们。
克莱尔撇了眼那些绿色的气体,目光聚集在远处的一颗红树上。
嘶嘶......
克莱尔抬起长剑。
黑暗之中,魔物的气息再次聚集,压迫感驾驶着浓重的气味扑面而来。
蛇?
只见两只猩红色的眼睛出现在红树旁。
这是一条巨蟒,血一样的眼睛和信子,粗大尖利的獠牙隐藏在信子两侧,怀里的参天红树显得十分瘦小。
原来你才是那六百个金币。
长剑上迸发出淡蓝色的光,密集的电丝不断解离着周围的空气。
没有风也没有光,是巨蟒十分舒适的战斗环境。
克莱尔死死盯着那双眼睛,巨蟒则缓慢地从树上俯下身子。
嘶嘶......
蛇类最喜欢干的事情,没人知道它们吐信子意味着什么,但一定不是温顺的表现。
目光与目光率先剑盾相接。
克莱尔在心里默数着,剑身被电流炙烤得滚烫。
一击必中。
“别看眼睛!”
“......?”
从树上传来的声音。
眨眼的一瞬,猩红的眼睛消失在视野中,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血盆大口。
好快!
不对。
克莱尔向侧边闪过。
是我.....慢了?
这不可能。
“别.....别看蛇的眼睛!”
巨蟒一口扑空,将沿途的红树尽数折断。
不可能会犯这样低级的失误。
獠牙几乎是贴着皮肤擦过,克莱尔一把撕下被扯烂的袖子。
“会被它压制!”
果然。
是方才与蛇眼的僵持。
没时间思考了!
突袭失败,似乎激怒了这个巨大的怪物。
巨蟒调转蛇头,再次向克莱尔冲来。
嚎叫声犹如洪水,将整片沼泽淹没。
又是那双眼睛!
僵直感再次扎根在身体与四肢。
该死。
惨白的獠牙,似乎可以刺穿这里的一切。
动起来!
㘗————
尖锐的哨音灌入耳畔。
一个金色头发的少年。
是谁?
时间似乎被拉长,巨蟒在温德米尔面前停下,血盆大口已将他半个身子笼罩。
腐败的气息从巨蟒口中走出,灼烧着面前的少年。
“就现在!”
温德米尔喊道。
哨子散发着微弱的光,悬浮于温德米尔手中。
白色的光撑着巨蟒的上颚。
“快!它被我催眠了!”
嘶啦!
话音未落,巨蟒的脑袋已被切开,高墙坍塌一般,向两边倒去。
闪电降临。
战斗在克莱尔的剑刃下被压缩成短暂一瞬,温德米尔只捕捉到了结束的画面。
滋滋......
克莱尔踩在巨蟒的尸体上,巨蟒猩红的眼睛成为那把裹挟着闪电的剑的王座。
树木与沼泽被烤焦了般,瘴气与毒雾仿佛未曾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缕缕潜行在空气里的电火花。
巨蟒被切开的方向上,一棵棵红树开裂倒戈,形成一条笔直的甬道。
阳光见阻碍消失,瀑布一样地降临,灌溉这个长久黑暗的地方。
泄落得阳光被烟尘与水雾层层折叠,降临在地时,已然成了银白的纱。
克莱尔站在光纱里,剑刃银亮,神圣而纯洁。
(七)
温德米尔自此之后再未见过这位少女。
即便偶然在街头巷尾听到“银发魔女”的消息,也只是稍作停留。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温德米尔依然记得那张卡片。
“对兔子先生的感谢。”
似乎这样做也没什么意义。
温德米尔将卡片揉成一团,丢在身旁的纸篓中。
这样做什么呢?
自己,还是兔子先生?
虽然兔子先生说过,自己一定会回来......
姑且再相信兔子一次吧。
温德米尔切断了流水一般的思绪。
他至始至终都记得和兔子先生的约定。
回家时先拥抱。
为了让约定永远在心中存活,温德米尔尽力维持着兔子先生最喜欢的样子。
你说对吗?莉莉小姐。
秘银所制的蛋糕刀在指尖舞动。
刀刃切割空气的声音,似乎表达着强烈的认同。
“我还有多长时间?”
温德米尔看着纸上的问题。
“或许还能看到下一个枝繁叶茂的季节,我的兔子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