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98年】
厄裡西斯帶朗轉進小巷,那間小店已經點了燈——有跟沒有差不多,像是一支蠟燭能照亮的程度——他打開門,搖響了鈴,沒有招呼,櫃檯的人對他搖搖頭,但是厄里西斯沒有在意,小空間裡充斥著樹根和草的味道。朗皺皺鼻子,遲疑了很久才關上身後的門。厄里西斯很驚訝地發現有別的客人,深色的連帽披風。哦?聲音發出驚嘆的單音節,而厄里西斯則拿出小刀,指著那個人的後頸。
“為什麼在這裡?弒君者。”他說,“你不怕被抓嗎?”
那個人嘆一口氣,緩緩舉起雙手,語氣卻溫和而平靜,他小心的翻下帽子,“拜託你不要,我還有家人。”
“喂!厄里西斯,”朗幾乎是驚叫着,反而是這裡最緊張的人,他拉住厄里西斯的袖子,“為什麼突然……”他沒有繼續說話,透過微弱的光他瞇起眼睛觀察那個人的背影,紅色的頭髮甚是顯眼,長劍的刺青延脊椎從領口露出——該死的!誰不認識這個人——朗往後退了幾步,接著直接轉向門——他記得剛入伍看到第一張必須格殺勿論的臉——斐契,叛國者首領之一。那個人也迅速轉身,接過厄里西斯的小刀,刀劃破空氣掠過朗的耳朵插在門框上。
“出去啊,”他依舊悠閒,“沒關係,反正我親切好客的弓箭手就在外面,聽說過他嗎?”朗沒有回應。“他啊……”斐契轉回去面向吧台,厄里西斯將袋子放上桌面,在旁邊坐下。“他會在你發現之前就把你獵殺,不過也許你很幸運,告訴你他很怕黑,或許你可以找一個陰暗的地方躲起來。”朗的手放開門把。“你想見見他嗎?”他微笑,顯示出自己其實早已喝醉,“我可以叫他進來,不過這個鬼地方一點光都沒有。”
“不……不用了。”
“很好,那就坐下吧,”斐契開心的招招手,“來啊,我不會咬你。”朗擔心的坐下,將椅子朝旁邊挪了挪。
“你進城了嗎?”厄里西斯問。
“沒有,國王認為我死了,那我還是保持死掉比較好,麻煩比較少,我覺得我再過一段時間再出現。”他打一個哈欠,“我來的目的只是為了看看我們家的小孩過得好不好,那傢伙在工業區第三街做工匠,順便來看看又有什麼值得知道的事情,最好的情報販子一直都在這個城——我比較好奇,這位是誰?”他的目光指向朗,令他感覺不自在。
“新來的。”
“噢,”斐契挑起眉毛,仰頭朝朗喊話,“你知道你的搭檔本來差點就是我們的一分子了嗎?就差一點點,竟然被帝國搶先了。”他開始笑,好像自己說了一個笑話,“看你的表情!幹嘛這麼緊繃啊!我都懷疑你真的是一個紅衣?殺過人了嗎?感覺如何?很失敗呀——還要再更用功一點呢。”
朗低下頭,使對方失去嘲弄的興致,看了一眼牆上的鐘,把注意力回到厄里西斯身上。他又開口,這次就沒有那麼輕鬆,“我們……雖然很牽強,但也算是老友了吧?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厄里西斯聳聳肩。
“很好,不要告訴國王我還在,千萬不要,他會……很難過的。”
“你也太高估自己的重量了。”
聲音背後輕輕地笑。
“是嗎?或許吧,你呢,多久以前進的城?”斐契的手指敲打在木桌上,“我看你也不常去找陛下做客啊,有臉說我……談正事,南方的薩溫?”
“啊。”
“誰?”
厄裡西斯轉頭看他了一眼,聳了聳肩。
斐契愣了一下,稍稍有些失望,“怎麼做到的?”
“我喝醉了。“厄裡西斯回答。
倒是說了真話,聲音說。
斐契突然站起來,戴好帽子,離開這家小店,舉起一隻手表示道別,“這樣,我知道了,那麼再見,我的朋友。”
門卡嚓的關上,櫃檯的人鬆一口氣,“謝天謝地你們沒有打起來。”
“他……他是叛國者的首領!”朗還在顫抖,“你認識他?為什麼?為什麼不直接把他抓起來!”
“很多人都認識他。”厄里西斯厭煩的揉著額頭,“他是國王的朋友,抓起來沒有任何意義。”他接過櫃檯的人遞還的袋子,確認數量後放下錢在桌上,就要轉身離開,順手拔起自己的小刀收回口袋。朗在陰暗處待了許久,直到厄里西斯向著左上方的屋頂揮揮手卻沒有任何異樣後才跟上。
“可是他是敵人。”他趕上後說,“陛下他難道……不知道嗎?”
“怎麼可能不知道。”厄里西斯頓了頓,但沒有放慢腳步等朗,也沒有看他一眼,“這個城裡的壞人比你想的多很多,如果你很閒的話也可以慢慢找出來。”他把頭歪向一邊,“就從諾亞開始查起好了,他看起來比另外兩個貼身護衛更可疑,誰知道又是從哪裡撿來的。”
【其實這是寶寶很久以前寫的黑歷史,各種亂七八糟】
【大主線劇情】
【國王這輩子只(自願)為兩個人流過血】
【3898年】
他回來了,厄里西斯走在跟他記憶裡——雖然模糊,但依舊叫做記憶——差不多髒亂的街道,一點都沒有變化,除了街上多了士兵巡視。
他慢慢的在街上閒晃,應該是沒有人認得出他的臉,他也希望沒有人認出來,畢竟,當年是他一個人為了離開軍隊把這個鎮賣給帝國的,絕對會被知道的人追殺。不過,他輕笑一聲,對我來說也沒差。
他經過昏暗的路燈照在地上的一個個圓圈,這些街,這些房子,都曾經是他的地盤……他們的地盤。他聞到淡淡的燒焦的味道,這麼多年竟然沒有消散,那棟廢墟般的貴族房屋,底下就是他從前住的家——可惜他這次的目標地點沒有這裡。
厄里西斯轉彎,看到他要的地方,在周圍算還是明亮的,裡面有人,很多人,他記得很清楚……因為這裡就是當初他被抓走的地方。他的手放到門口的把手上,但是門把卡很難轉,好像是卡住了。厄里西斯皺皺眉頭,弄了半天才把門弄開。
“喂!”他進去第一句話就抱怨道,“那個門是在搞什麼啊?”
“哦,壞啦。”老闆回答,專注在擦手上的玻璃杯,“明天早上才有人來修。”
門關上的時候還“咔嗒”一聲,斷裂。
厄里西斯在中間的位子坐下。你的興趣真的很奇怪,聲音說,你上次就在同一個店同一個位置被抓的吧。那個老闆看他一眼,有一點驚訝,然後他跟服務生講了幾個字。
這個地方,竟然連個窗都沒有。
女服務生把杯子和酒瓶放在他面前的時候緊張地差點打翻,她接著立刻就走得遠遠的。還記得嘛,聲音哼了一聲。他慢慢的將酒倒到杯子裡面,首都跟這裡根本不能比……在那個地方酒就像用水兌過一樣,現在反而感覺是在喝醫用酒精。
其他人也在看他,低語。
是他……是他……是他……
“你。”一個人突然冒出來,他隨便就在厄里西斯旁邊坐下,壓低聲音,“你就是‘那個’厄里西斯嗎?”
“應該是吧。”厄里西斯說,“那要看你說的是‘哪個’了。”
“燒了大屋的,引來士兵的,”那個人把臉湊近,整個人幾乎伏在桌上,“出賣我們的。”
“這樣的話你找對人了。”他微笑,“想幹嘛?”
“沒有,只是看到覺得有點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什麼?我不就在了嗎?”他抬起頭,臉上的笑容也跟著消失,“要為妹妹報仇的話,我還是勸你不要比較好。”
“雖然這麼說了,但是我還是沒辦法原諒。”那個人說,“維洛妮卡被送上絞架的時候我什麼都做不到。”
“你當然做不到,茱麗安,當時的劊子手……連我不敢跟她作對。”
“呀……連你都不敢,還好我沒有衝上去,不過——要是沒有你她也不會被送上絞架,不是嗎?”
厄里西斯贊同的點點頭。“換一個話題吧,我不想再談這種事情了。”
“可是要是今天不跟你說清楚以後還有機會嗎?誒,跟我講那個劊子手是什麼人,有一天我也許可以問問我妹死前留了什麼話。”
“茱麗死了。”他敷衍的回答,因為此時覺得頭開始隱隱作痛,“我說我不想談這種事情。”
“死了?怎麼這樣?真是討厭,不過其實我心裡覺得還蠻活該的,你說呢?”
“你帶了幾個人?”
“兩個。”那個人無奈的聳肩,“竟然被發現了。雖然無論如何都要殺了你好像有點太蠢,可是……告訴你一個事實。”他壓低聲音,“你左邊那個人是伊利修的表弟,你右邊的那個是我的朋友。雖然吶,我們都沒有做過跟你一樣的骯髒勾當,他們兩個不太行,但我曾在東城那群人手下當過打手,從來沒有輸過。”
他感覺得到刀的鋒利在他的脖子右邊,很冰,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被人威脅感覺很奇怪,在城裡安全慣了都有點忘記這種觸覺——憎恨的觸覺,復仇的觸覺。他把頭歪向一邊,正好能碰到刀刃。
“真的嗎?”那個人說,“你不想活了嗎?”
厄里西斯沒有回答,像是默認了問題的答案,溫暖的液體順著脖子往下流,傷口還很淺根本不算什麼,他無所謂。那個人拿出他自己的武器。
“你們在我的店裡想做什麼?!”老闆朝他們生氣的抗議,可是四個人沒有人在聽,周圍其他的客人這時都把注意力轉移到他們身上,沒有逃跑似乎是想著不會波及到自己所以可以慢慢坐下來看將要發生什麼事。
你確定嗎?聲音戳戳他的肩膀,你想死我可不想啊,換人吧。
“是罪惡感作祟嗎?你不反抗感覺好像我們才是壞人一樣。”那個人嘆了口氣,“好歹說一聲‘住手!’‘我不想死’什麼的,這樣我們都很苦惱的。”
讓給我好不好?聲音再次戳戳他,裝作哀求道,累了嗎?厄裡西斯,那就讓我掌權吧,我不會在此時與你搶奪的。
他依舊沒有說話。
“既然如此。”那個人移開他的刀,做出要砍的姿勢,厄里西斯右邊的刀的主人將利器收回,那個人則瞄準剛才的地方確保就算頭沒有下來也能致命。
(你為何在這裡,弒君者?厄里西斯說。)
你為何在這裡,背叛者?聲音說。
他低頭,刀從上面掠過,“呼,好險。”他站起來摸了摸脖子上的劃傷,在流血卻絲毫沒有感覺,那個人咒罵一聲,後面兩個則不太確定該怎麼辦,一臉茫然。計劃中他們不會被發現,計劃中他們會趁厄里西斯跟那個人講話的時候刺殺他,計劃中……
“白痴!動手啊!已經沒有計劃了!”那個人大聲說,可是後面兩個舉劍只為保護自己,他們慢慢退開,面對一個從前霸占西城的人,又或者是一個士兵?他們已經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了。
周圍的人鴉雀無聲,在酒吧裡看到打架、刀劍相向也不是新奇的事情,過一會就好了,他們安慰自己道,等分出勝負就會再安靜下來。那個人第二次揮刀,厄里西斯直接抓住他的手就把武器奪過來,少了武器那個人膽怯了。
“從前我覺得士兵的訓練很可笑,特別是護衛,可是真的蠻有用的。”他讓刀在手上轉一圈,接著指向那個人。
那個人愣了很久,悠閒的感覺完完全全消失,他最後有些膽怯的開口,“你是誰?”
“厄里西斯,還會是誰?”他笑著回答,但是染紅的雙眼卻訴說著完全不同的事實。不對,現在在這裡的已經不是他了。
他往前,膝蓋用力頂上那個人的腹部,然後利刃從他的背部貫穿到胸口。其他的人開始驚慌,厄里西斯能聞到恐懼的味道瀰漫在空氣中越來越濃,幾乎令人窒息,但是此刻他享受這樣的氣氛——他們享受這樣的氣氛。
厄里西斯回身,順手拔出那個人身體裡面的劍,“接下來是誰?”
人們尖叫,全部湧向門口。
門……壞了,聲音搖頭。
他看著那些人,握著武器的手鬆了開來。
厄里西斯,它的語氣忽然變得失落,為什麼?你已經多少年沒有為自己的慾望殺過人?十年了吧,我忍了那麼久,難道就不能滿足我一下嗎?
他遲疑,沉默,閉上眼裝作什麼都看不見。
你啊,懦弱的厄里西斯。
待士兵發現事情不對勁而趕到現場,兩個士兵都很年輕,一個是一條鍊子的階級,另一個是兩條,他們撞開門後呆站在門口,死亡的氣息迫使他們摀住鼻子。他們小心翼翼的跨過地上的屍體,那些屍體的面貌都還算完整,驚嚇的表情一覽無遺。
厄里西斯坐在原來的位置上,他的臉上和衣服上都沾滿血跡,酒瓶已經空了,杯子也空了,他的桌上擺了一個玻璃的盆子,裡面裝的東西讓士兵們倒吸一口氣——一整盆的眼球,血水還積在盆底,不同的瞳色,相同的眼神——職業病就是改不掉。
“你們還準備站在那裡多久?”厄里西斯把手背在身後,“要帶走就快點,我不會反抗。”一鏈的士兵猶豫的看向另一個,兩鏈的士兵推推他,他才走到厄里西斯身後,用繩子把他的手綁好。
“站起來。”士兵忍住不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在顫抖。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他緩緩站起來,直接走向門口,沒有管腳下踩到什麼東西,士兵先是面面相覷了一會,然後再厄里西斯不耐煩的催促下才跟上。
進了間城區厄里西斯以為會直接下去地牢,但是兩個士兵把他交給其他人後他就被帶向城堡的方向。
“你們在做什麼?!”他看見離城堡越來越近的時候終於有意識的掙扎。
“你是紅衣吧。”押著他的一個五鏈的士兵說,“我們是沒有資格擅自處分的,要上面的人的決定才可以。”
他想到了自己會被關起來,會被處刑,但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竟然還得面對那個寶座——面對國王本人——某種奇怪又陌生的情緒從心裡冒出來,那是什麼?
緊張嗎?緊張因為要以這副狼狽的樣子走進城堡?
後悔嗎?後悔當初沒拉住聲音反而任它為所欲為?
害怕嗎?害怕在犯錯以後還得面對他失望的表情?
還是這些全部都有?
在這種時候連平時一定會嘲笑一番的聲音也沉寂。他走進城堡,腳步充滿遲疑,他不記得上一次感覺得到恐懼是什麼時候,可是現在絕對是其中一個,像烏雲一樣壓在城堡的尖塔,也壓在他的身上。
消息已經傳到了,士兵的臉上全都這麼說。
黑暗的王座大廳空無一人,只有值夜班的守衛,應該所有人都睡了,他想。“等一下。”五鏈的士兵說。接著腳步聲傳來,這個腳步聲卻讓厄里西斯鬆一口氣,來的是一個老人,六世遺留的臣子們,他們自從被剝奪控制軍隊的權力以後就變得有些無理取鬧。
老人輕蔑的瞄了他一眼,“我認得你。”隨後他轉向士兵,“他做了什麼?”
“屠殺。”士兵簡短的回答。
“除掉他吧。”老人揮揮手,“我從來就討厭這些穿紅衣服的傢伙。這種無聊的事情不需要陛下來操心。”
“是。”士兵鞠躬,押著厄里西斯要往地牢去,但是走了幾步他卻回頭立正站好,他們都聽到又有人來了,這次的腳步很輕很輕。厄里西斯本來想著好不容易逃過一劫,現在該面對的他還是得要面對。
“放肆,是誰給你資格判我的人死刑?”國王快步走過來,跟著的是他的兩個貼身護衛和諾亞,“走開!”他命令,老者一句話都沒說就馬上逃離現場。
“厄里西斯。”他聽到自己的名字只得回過身,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毫不在乎。國王的臉上除了失望以外什麼都沒有,沒有焦躁,沒有生氣,沒有不安……更不用說平常那種寬容和理解——不過這種時候任什麼人都不會有寬容和理解的。
“你承諾過你不會隨便殺人,為什麼還要做這種事?”國王問。
“人不是我殺的。”他回答,“從來就不是。”
“那是誰?”
厄里西斯把手放在胸口。
騙子。
“叫它出來。”
“它說它不想。”他的頭又開始痛,不可以,他對自己說,不可以讓它出來,他並不清楚原因,只是感覺不能讓聲音和國王碰在一起。
“叫它出來。”
“它說它不想出來你沒有聽見嗎?!”厄里西斯不耐煩的放大音量,綁著他的繩子突然被士兵拉緊所以他不能再靠近國王。
“把他送到地牢中心,要不然其他人都會被吵醒。”國王下令道,“我要看他受到懲罰。”
地牢在半夜比早上還要熱鬧——不過在這麼深的地下他們又怎能分得出早晚?——厄里西斯被用帶針的鐵鍊綁在中心大房間的架子上面,那些針拉扯著他手腕上的皮膚異常疼痛。一些比較閒的處刑人聽到國王陛下親自光臨都跑過來湊熱鬧,在外頭熙熙攘攘地圍成一圈。
“陛下,要我去找圖爾思坦嗎?”一個處刑人問。
“不用。”國王說,“我要昆西。”
處刑人頓了一下,給厄里西斯一個“你完蛋了”的表情,就立刻離開去找國王指定的人。昆西很快就出現,他非常恭敬的向國王敬禮,“請問陛下有什麼要求?”
“不要殺他,其他就隨便你了。”國王揮手讓人搬來椅子,緩緩地坐在房間的們邊。
“遵命。”昆西走向厄里西斯,戴上處刑人的皮制手套,“你不是那個以前代過我弟弟的班的那個人嗎?”
“不認識。”
“尼路啊,眼睛看不見的劊子手。”
“嗯……”
“唔——本來打算好好謝謝你的,不過公事要公辦你了解的吧,所以下次再補償你。”他一邊把鞭子浸在鹽水里面,“抱歉。”
昆西,雖然很資深但是卻是整個中心最下手不知輕重的刑手。他聽見空氣被斬破,於是閉上眼睛。鹽水燒灼著他身上長長的一條傷口,這種的痛他勉強還能接受,只不過握緊拳頭讓那些鐵鍊上的針更沒入他的手腕。
國王在旁邊安靜的看,他把腳縮到椅子上,下巴靠在膝蓋,但是絲毫沒有移開視線。
隨著厄里西斯身上的血痕越來越多,他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昆西很明顯也發現了這點,他走向小桌子,拿起裝鹽水的盆,然後直接朝他身上潑過去。
“該死的——”他被突如其來的一波疼痛弄得完全清醒過來。
“不要昏過去。”昆西在他耳邊說,“會死的。”
“死了又……”他的聲音已經在顫抖,“怎麼樣……”
“這是陛下的命令,又不是我決定的。”
“祛。”
“不錯了,你還能忍,”昆西再一次揮鞭,比前面幾次都重,他感覺自己好像瞬間脫離了一秒鐘,“接下來就要真的來了,準備好嗎?”
他咳了兩聲,“嗯……沒問題……”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厄裡西斯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但是昆西的動作變得比較慢,是想讓厄里西斯有喘息的時間,新倒的鹽水已經被染紅。
九,他對自己說,九下就已經讓自己感覺不到除了痛以外自己的存在,接下來要怎麼撐過去他還沒有想到——因為沒辦法思考了。他的意識越模糊,聲音的輪廓就越清晰,它很有興致地在旁邊待著。
又是“咻”的一聲。
十。
十一。
十二。
咦?
厄里西斯疑惑的看向昆西,昆西停手了。他本來想說話,但是也被昆西阻止。“噓——”昆西將食指放在嘴邊,用眼神示門邊。
他朝他指的方向看,才了解停手的原因——
國王,睡著了。
也是啊,已經過了睡覺的時間了。昆西打開鐵門跟在外面等待的諾亞說話,諾亞進來,輕輕把國王搖醒。
“很久了嗎?”國王揉揉眼睛。
“我們先帶陛下回去吧。”諾亞說。
他緩慢地站到地上,“明天再繼續,我要跟他單獨講話。”昆西和諾亞退到房間外面,鐵門關上後就只剩下厄里西斯和國王,國王稍稍抬起頭,但是眼神卻彷彿在俯瞰著他。
他從放刑具的桌上拿起一樣東西,厄里西斯的小刀,紅色小刀。“願意出來了嗎?”他問。
“晚安,我的王。”聲音沙啞的回答,它微笑,但是它明白自己一點都不像是在笑,“你怎麼還在這裡?明天還要早起呢。”
國王不以為然,“痛嗎?”
“很痛。”它點點頭,“他很痛,連控制我都沒辦法了,但是我沒有感覺。”
“我該稱呼你什麼?”
“已經有不少人問過這個問題,我叫什麼?”聲音停頓,“隨便你怎麼叫,聲音,厄里西斯,惡魔,它,他——祂……”
“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我?誰說過是我了?”它笑出聲。
“他死了,你也會一起消失,對不對?”
“是啊,所以我會想辦法讓他活下來,除非——這是我的王的意願。”
“我從沒有說過想要他死。”
“那我就放心了,”聲音說,“但我想要一個東西。”
“你想要什麼?”
“我要你流血!”它放大音量,莫名的興奮,“流血啊!流血啊!我的王,讓我看看那束縛我的血液!我不明白,為何你一個指令就足以讓我噤聲,為何我在城堡裡會變得無力?你的王座背後鑲嵌了一個怪物的形象,你也是那樣的嗎?要是我割開你的血管,是否也能見到那影子般的手?”
外面有人敲敲門,確定裡面一切都正常。國王回過頭看了一眼門,然後又把注意力放回到聲音身上,聲音咯咯地笑,它喜歡看到國王的淺綠色眼睛在黑暗中依舊明亮。但它更希望的是他能適時的展現一下害怕,免得自己感覺太挫折。
“就為了這個嗎?”國王皺了皺眉頭。
“當然還有別的,但是這是我跟厄裡西斯之間的事情。”它說,“他為了待在這個城——牢——裡用盡全力要將我壓抑,我要他別忘記自己是誰,屬於何處,我無法說服他留在那裡,也無法說服他為我殺人,但是你——我的王,我因你有這能耐而憎恨你。為我流血吧,將他驅逐,否則將來這種事會不斷重複。”
“你承諾過的——”它說出這幾個字時像是在哼一首輕快的小調,“你承諾過——”
國王沉默了半晌,似乎在思考。那是什麼樣的表情?聲音會跟厄裡西斯說這是一種好奇,取代了其他所有的情緒,似乎他自己都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而厄裡西斯並不重要。國王褪下右手的手套,左手執著紅色的小刀。
聲音繼續咯咯地笑。
厄裡西斯驚喘一聲醒了過來,眼前的人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打擾而停手,刀刃貼在手的皮膚上,還沒來得及留下傷痕。“你瘋了嗎?居然聽它的?”
“你回來了,厄裡西斯。”國王放下手中的刀,“我並沒有聽它的話,我有自己的決定。”他歪歪頭,“朗的事情我會處理。”說完國王就走去門邊,外面的人為他打開大門,換了昆西回到牢房。
“陛下真的不太高興啊。”昆西說。
“誰知道……他在想什麼……”
“冷靜點,太激動會更難熬的。”處刑人拍拍厄裡西斯的肩膀,後者因為傷口反射性地抽了一下,“先給你一針,明天繼續。”
【一個怪物促成了另一個怪物】
一,
【3882年 破寒 六週】
不是我做的。
不是我做的。
凱恩幾乎無法呼吸,他因為恐懼而無法動彈,雙手不住地顫抖,他想要移開視線,可是卻被自己逼迫著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的景象。
在那長長的樓梯之下,面朝下躺倒的人,裙角被血染紅,彷彿是一具屍體,但是仍呼吸著,只是很微弱,手還按著腹部,試圖保護那已經注定被失去的東西。
不是我做的……
凱恩花了比較多的時間才走進巢的內宮,他去年搬到了一般士兵的宿舍,跟其他所有士兵過著一樣的生活,他的父親相信如果要把他變成一個士兵,他就得各方面都像個士兵。
凱恩不會抱怨自己得住在小小的宿舍裡面跟十幾二十個人一起住,也不會抱怨得睡在鐵架床上,他比元帥和那些又刻板又沒用的文書官更喜歡那些士兵。他揉了揉肩上的擦傷,那是他昨天在戰鬥訓練的時候被打傷的,元帥不允許他的訓練師用練習劍跟他對打。剛剛晨操已經結束,凱恩被告知今天剩下的訓練他不用去了,元帥不久後要見他。
他不知道他的父親又要幹什麼。
凱恩緩緩地走進一個圓廳,灰白色的牆壁刻有深紅色的花紋,圓廳中央有精緻的家具和白色地毯,牆上嵌了三個拱門,其中一個通往元帥的臥室,一個是他母親的,還有一個是客房,平時沒有人使用。凱恩走進第一個拱門,進入走廊,附近沒有很多人,連傭人都沒有幾個——平時除了基本的照顧也只有醫生和凱恩自己會走進來了。
他敲了敲門,等待回應。
“是你嗎?我親愛的凱恩?”那聲音聽起來疲憊虛弱——但是這已經是他母親還算好的一段時期了。凱恩回答,然後轉開門把。
這個房間並不算大,跟另一邊的客房是一樣的,只是這裡沒有一根脊梁,沒有一個尖角,沒有火爐,也沒有花瓶、剪刀和任何尖銳的物品,窗戶被鐵欄隔離,整個房間顯得有些空蕩,蠟燭並沒有點燃,只靠著窗外的光照亮,在地上形成光影的條文。他的母親坐在床邊靜靜地向外看,她是一個優雅美麗的人——至少從前是的,現在美麗的容貌被憔悴和憂傷啃噬,她的手指要一動就能看見皮膚底下的骨頭,雙眼沒了神采,那曾經如金絲編織的長髮也黯淡了。
她伸手招凱恩過去,他便乖乖地走到她身邊,對方的嘴角在微笑,眼睛裡卻什麼都沒有,空洞如外面的雪原,她的手輕撫凱恩的頭,“看看我最愛的兒子,已經是一個士兵的樣子了。”
凱恩微微低下頭,臉上有些紅暈,“還早呢,我現在還不能上戰場。”
“沒關係,慢慢來就可以了,你父親就是太著急。”她親吻凱恩的臉頰,是一個溫柔的吻,“什麼樣的怪物會把自己十一歲的兒子推向戰場……”
他聽見自己的母親的眼淚,覺得心裡一陣刺痛,她總是在哭泣,就算沒有原因。他愛他的母親勝過一切,這也是他討厭元帥的原因——當然,也是他討厭自己的原因。
那不是我做的……
“放心吧,我一定會成為最厲害的士兵。”凱恩強迫自己擺出自信的樣子,試圖讓對方能夠停止悲傷,“以後帝國會是我的,我一定會讓母親大人脫離這個牢籠。”
但是他眼前的人只是嘆了口氣,沉默了許久,然後才伸手將凱恩抱在懷裡,“我只要你安全就好了,我不想再失去一個孩子……”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門上傳來敲門聲,凱恩反射性地向後看,他母親將他放開,抹了抹眼角,“去吧,是你父親的侍從,要是遲到了他會生氣的。”
凱恩點頭,“我會常常來的。”他說,就跟著侍從離開,留下母親繼續坐在窗口向外看。
元帥在辦公室裡徘徊,硬底的皮靴踩在冰冷的石板地上敲出聲響,他挺著腰背,手背在背後,一臉嚴肅,高大的男人身上每一個線條都是經過戰爭雕刻出來的,就連他的話語言辭,眼神表情都是。這裡的人都怕他,凱恩也不例外,這個人生氣起來如暴風一般,而且不會因為對象而有所區別。
凱恩站在門口立正,向元帥敬禮。
“你又去你媽那裡了?”元帥問。
“是的。”凱恩回答。
元帥抿了抿嘴,凱恩知道他不喜歡自己去找母親,凱恩並沒有刻意掩飾自己眼裡的厭惡,他在各種方面敬重這個人,身為軍人,身為王,身為戰士,他的父親都非常優秀,就只有這一點,他無法諒解。
“算了,我現在沒有心情跟你爭論這一些。”元帥說,他拿起本來靠在桌邊的長劍,掛在腰間,然後走向門,朝凱恩揮揮手,“跟我來。”
凱恩沒有問要做什麼,他不該提出任何問題,只是安靜地跟在元帥背後。他們來到馬厩,已經有一些人在那裡等待,元帥跳上他的馬,伸手要拉凱恩。
凱恩從沒上過馬,他的身高還不足以踩到馬鐙,他被元帥提起,坐在他的後方。凱恩看到其他人也紛紛上馬,動作見武器的撞擊聲響遍馬厩。門打開,風雪灌進空間裡,在牆壁之間遊轉,凱恩沒有想過這麼突然的就要到外頭去,驚訝之間他睜開眼睛,外面很亮,但陽光並不會帶來任何的溫暖,他想到自己沒有穿普通制服以外的衣服,元帥沒說話,隊伍忽然就一齊跑出馬厩。
凱恩緊緊地抓著元帥,不想要被顛簸甩下去,他們是從巢面向邊境的一邊跑去的,巢坐落在兩個山壁之間,如同一道門,將帝國和邊境隔離,離邊境有一點點距離,中間有小型的結凍的湖泊和一片森林。
他們跑了一段,踏過了長滿冰錐尖刺的雪地,直到巢被遠遠地落在後頭,再也看不到。最後隊伍停在森林邊緣,那裡的樹木高大茂密,針一般的葉子披了霜,讓整片森林都成為灰白色。凱恩不知道為什麼來這裡,更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停下了,這是個危險的地方——從小他就是被這麼教導——不僅僅是可能會有偷渡者藏匿在裡面,還有一些野生的動物也會在這裡出沒。元帥向身邊的隊伍示意,他們便再次起步進入森林,不久後回來,向元帥報告這一區沒有太大的威脅。
元帥點頭,他回過身看向凱恩。
凱恩抬頭,回應元帥。
“身上有帶東西嗎?”他問。
“沒有。”凱恩回答。
“好。”他身前那個穿著制服的男子伸手,再次將他提起來,但這次只是將他往雪地上一扔,凱恩摔倒,掙扎著爬起來,但是卻被另外兩人的劍尖阻擋。他看著元帥從口袋裡摸出一把匕首,也扔在他的腳邊。“在我年輕的時候,我的父親也把我扔在這種地方,”他說,“現在你得向我證明你有資格繼續留在巢裡,活下去,月底會有人會來接你。”
凱恩還在消化剛剛元帥隨著匕首一齊扔下的宣告,眼前騎馬的隊伍已經轉身離開,揚起一片雪,那些腳印不久就被風撫平,消失無踪。他們把我留在這裡,他在心裡對自己說,彷彿在說服自己相信眼前的處境。
我被丟在雪原裡了。
凱恩的手指摸著匕首,皮質的把柄讓他就算握著也不會粘住他的皮膚,他的之間被雪凍得發麻,四肢也逐漸變得麻木,他得動起來,他對自己說,否則就會死在這裡,他得進入森林讓樹木遮蔽風雪,他得升起火,他得打獵,他得找到水……
他不能就這樣死去,他還得贏得整個帝國……
他還向母親保證自己會再去看她……
二,
【3882年 破寒 滿週】
夜色覆蓋了灰色的天空,緩緩下落,將在樹林之間。
凱恩窩在一個石頭後面的火堆旁,用毛皮包裹身體,手邊是用匕首綁在木棍上製成的長矛,上頭有一些血跡,其他的已經被他擦掉。他身上的傷口在痛,有些來自於樹枝的摩擦,有些來自於幾天前他和野獸的搏鬥——他的腿上和手臂有咬痕,現在只用布簡單地包紮,不是很嚴重——至少他這麼覺得。他覺得那天留下的驚恐現在還未退去,那場搏鬥完全是靠運氣贏得的,但是那也提供了他這幾天的食物和剩下兩週的保暖,他將肉埋在雪裡,不但是要掩蓋血腥味也保證它們不會腐爛。
凱恩覺得他能撐過這幾週,前兩週不算太差,但是看情況這兩天天氣會變差,附近的小動物不多了,大多跑去森林深處躲避寒冷,他得去更遠的地方捕獵。他對自己有信心,他可以回去跟元帥說自己做得到,他能繼續留在巢裡,能成為合格的王儲。
凱恩很想這麼做。
他將更多樹枝丟進火堆,確保就算是自己離開一段時間火也不至於熄滅,接著他動了動身體,疼痛從腿上傳來,他咬咬牙,無視那疼痛。凱恩閉上眼,他不敢睡過一整夜,許多動物都在晚上活動,這幾天他完全是靠斷斷續續地瞌睡撐過來的,雖然很難受,讓他的身體和頭腦都昏沉遲鈍,可是還不至於到無法運作的地步。他想念食堂的熱湯,想念宿舍的床鋪,想念熱水,想念他的朋友。
凱恩告訴自己哭是軟弱的表現,他不能哭——剛開始的幾天這種衝動很難壓抑,但是後來也就漸漸減弱了,不知道是自己習慣這裡還是他沒有空在乎這些,凱恩不清楚,可是他不想在乎。
他靠著石頭平滑的一面坐著,在微風吹拂下允許自己的意識稍稍下沉,他很累,要是環境允許讓他睡個整整兩天都沒問題。
凱恩再次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他沒有睡很久,比平常的小睡還要短——他是被驚醒的,他聽見從石頭背後傳來的腳步聲,近到令他幾乎跳起來,想要伸手撲滅火堆,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他眼前站著一個人,高大的身影被火光照亮,雖然裹滿了禦寒的衣物還是看得出來是個男人,腰間佩了短刀,或許還是個戰士,那雙眼睛——瞳孔外圍有著清晰的一圈黑斑——俯看凱恩,就如元帥將他扔下的時候一樣冰冷無情。
入侵者。他的腦子裡拉起警報。是入侵者的斥候。
他聽見從石頭後方又走出來兩個人,他能感覺眼前的那人在微笑。
“小王子。”那個人開口,“怎麼了?迷路了嗎?”
該死的。凱恩在心裡咒罵,他們當然認得出來,他那牙白色的頭髮和淺色的眼睛是到什麼地方都能被認出來的,在鄰國必定更是惡名昭著。
那人的手摸向短刀柄,“放心吧,我帶你去一個更好的地方。”
當凱恩回過神來自己已經在奔跑,穿梭在樹林之間,手裡沒有握著長矛,什麼都沒有帶,他的腿現在感覺不到疼痛,可能是因為極度的緊張和害怕。
他跑了,他對自己說,他應該要像個士兵一樣戰鬥,但是他跑了。
蠢貨,你以為你能一次打過三個武裝的成人嗎?
他不行,他連一個都打不過。
凱恩被一塊凸出來的石頭絆倒,失去平衡,向前滾了一圈,瞬間失了方向於是只能跪在地上大口喘氣,冰冷的空氣幾乎是刮擦著他的喉嚨和肺部,他覺得自己就差沒有暈過去,唯一只有這些疼痛在驅使他保持清醒,背後又是那腳步聲。
凱恩試圖爬起來,但是卻被短刀出鞘的聲響嚇了一跳,金屬劃破空氣,朝他直衝而來,凱恩反射性地向一邊躲閃,可是刀刃卻仍舊刺破他的右身側,刮破衣服,切割他的皮肉。
他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更大的痛而驚叫,他沒有去看,但是還是能感覺到血從傷口裡湧出,他用手按住身側,掙扎著要爬起來,不被那些敵人殺死。
凱恩在慌亂和敵人的嘲笑之中看見了光——是月光嗎?
不是,隨後他發現,那是火光,上下晃動,向著他們的方向逼近,速度顯示他們在馬上。
敵人?更多的敵人?
他閉上眼,絕望從心底升起,他等待著身後那些斥候補上致命的一刀——他逃不過的,更何況前後都是敵人的狀態之下,他們不會放過帝國元帥的兒子,絕對不可能。
凱恩靜靜地等待,覺得身體變得更冷,或許是因為失血的緣故。
可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那些斥候沒有追上來,應該說是本來想要追上卻中途轉向跑走。凱恩睜開眼,看見面前的馬匹,幾乎要崩潰——那些熟悉的臉和制服——是巢巡邏隊。
他緩緩舒出一口氣,接著失去意識。
“起來。”
一桶水倒在凱恩身上將他叫醒,他的視線逐漸清晰時候看見了元帥,一臉憤怒。凱恩的頭暈到無法好好思考,但是他想這是巢裡了,本想說自己能回來真好,可是父親的怒容又告訴他事情不可能這麼簡單。
“不是說月底才能回來的嗎?”元帥質問道。
“殿下,我們在森林裡巡邏的時候……”
“閉嘴,我要他自己說。”元帥怒斥著打斷士兵的話,後者低下頭不敢繼續。
“我……”凱恩開口時才發覺自己還在顫抖,因為剛才的恐懼和傷口的痛苦,他的喉嚨很乾,幾乎發不出太多聲音,“我被入侵者追殺……他們……我跑了,然後遇到巡邏隊……”
“你的刀呢?”
凱恩想起自己留在營火旁邊的矛。“我……沒有拿……”
元帥皺皺眉頭,向前一步,站在凱恩身前如同一座山,“你遇到敵人居然第一個反應是逃跑。”
凱恩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自己也考慮過,可是當時的情況不允許他做出任何除了逃跑以外的舉動。“要不然……”
元帥抽出長劍,凱恩沒有繼續說下去。“身為帝國將來的領導者——身為我的兒子!”他幾乎是咆哮道,“我的兒子!居然遇到敵人毫不抵抗的就逃跑!我曾經慶幸過沒有像基里爾那樣的孩子,沒想到你跟他也差不了多少,簡直對帝國來說是恥辱!”他抬起另一隻手,指向歪頭的遠方,森林的方向,“回去!剩下兩週給我好好反省!”他轉頭看向周圍的士兵,“把他放回他生火的地方,不准給他包紮傷口,聽懂了沒有!”
士兵們愣了一下,才表示自己聽到了元帥的命令並且會確實照做。
“你在開玩笑嗎!我會死的!”凱恩脫口而出的一瞬間就後悔了,看來他的頭腦已經被各種混亂和疲憊擾亂。元帥轉身回來的一瞬間凱恩的瞳孔因為恐慌而放大,他看見元帥的劍尖朝自己逼近,伸手想要阻止,可是他知道這只是徒勞。
“你以為你很重要嗎?”元帥的嘴角上揚,彷彿剛才凱恩說了一個笑話,“有一個沒用的兒子還不如什麼都沒有。”他抬起劍,用力朝凱恩刺去,後者聽見劍撞擊地板的石頭,而利刃已經埋在他不久前被敵人刺傷的側身,形成另一條長長的傷口,跟第一道交叉。
凱恩這次連叫都不敢叫——誰知道他一開口元帥會不會直接將他殺死。
“扔出去,月底前我不想看到他。”元帥說著,一邊用侍從遞來的布將長劍擦乾淨,收進腰間。
士兵向離去的元帥敬禮,然後彎下身將凱恩扶起來,一句話都沒說,但是眼裡充滿同情。
血隨著顛簸一股一股流出來,凱恩幾乎無法支持著自己的意識,他們來到了他的火堆餘燼邊,士兵將他放下。“對不起。”他們小聲地說,“我們必須照著殿下的命令行事。”他們看了凱恩一眼,其中一個幫他再次升起火,“我們只能幫到這裡了。”他們最後說,就駕馬往巢的方向跑去。
凱恩蜷縮在火堆邊。
他會死的,他對自己說,如果再繼續失血的話他不可能活過今晚。
不可以。
凱恩深呼吸,扶著石頭爬起來,他的手在地上摸索,眼睛已經難以聚焦,他的手指摸到長矛的柄。
必須要想辦法。
他開始覺得這不是考驗,而是懲罰。
懲罰什麼?他做錯了什麼?錯在他是元帥的兒子?他笨拙地解開捆綁匕首的布條,幾乎拿不起那武器,他咬住木棍,緩緩蹭到火堆旁邊,將匕首伸進火裡,直到金屬燒燙發紅。他再一次深呼吸,他很怕,懼怕這舉動會帶來的痛,懼怕這森林和他可能帶來的危險。
可是他必須要這樣做。
他閉上眼睛,用盡僅剩的力量將滾燙的金屬貼上傷口。
【3893年 冬】
厄裡西斯本來是拒絕進入城堡的,但是茱莉安既然堅持要他來,就是晚上把他關在門外也要堅持到底的。他不知道為什麼茱莉安會有這種堅持——茱莉安從來就不喜歡新國王——但他開始覺得這是對他的一種嘲弄。
聲音卻沒有很反對——平常明明是最不喜歡城堡的人——聲音給予的理由是:它也想睡到中午再起床。
厄裡西斯走過第三道城門的時候已經開始後悔了,他多久沒有進入這個地方了?
兩年了,聲音說,它變得有些安定。你有兩年沒有走進城堡了,厄裡西斯。
他還記得自己曾經常常往城堡跑,就為了讓聲音安靜一些。
到底是什麼讓他兩年不願意再走進這個地方?
路邊的守衛都看了厄裡西斯一眼便放他繼續前進,沒有過多的詢問,他走得很慢,剛剛的酒精逐漸開始作用,他就差沒有掉頭回去。如果茱莉安鎖門的話他也不是無處可去,他小聲地對自己說,他總是可以跟他那些不怎麼可愛的鄰居借個房間。
怕什麼呢?聲音咯咯地笑着。
厄裡西斯也答不上來。
城堡的大門沒有為他打開,侍衛讓他從小門進入的,這個侍衛厄裡西斯沒有見過,看來新國王將周邊的人全都換了一批。說不定他會把你也換掉,聲音說,不過我從未喜歡過本來的那群人。
厄裡西斯沒有理它。
“請問先生有什麼事嗎?”一個年輕的侍從問道,臉上有些困惑,似乎在說著門口的人在幹什麼為什麼沒有攔下這個醉漢。
“我要找……”厄裡西斯回答,差一點就直接叫出名字,於是打住,頓了頓,“國王。”
“陛下現在沒有空,請在會客室等候一會。”
厄裡西斯揮揮手,不等人帶路就直接走去會客室——這算是他唯一記得路線的地方了。他坐上沙發,看著空無一人的會客室。牆上掛著布簾和畫,但是最讓人注意的還是那扇彩色的玻璃窗——就算現在沒有光將其照亮。厄裡西斯記得王座聽那個最大的玻璃窗,那隻血腥的手中握著一顆心臟,天氣好的話,會在白色的地毯上留下一道紅色的影子。
但其實它們都敘述着一樣的故事。
你知道嗎?厄裡西斯問。
知道什麼?聲音歪歪頭。
原初之戰。他說,他自己沒有讀過,但小時候聽同伴說過,城裡的大人在哄小孩的時候也經常會說。他會說這是個精彩的故事,充滿暴力和毀滅。
不知道。聲音回答,它這次並沒有笑。不……隨後它又改口,或許知道,只是不記得了。
會客室的門再次打開,打斷了聲音的回憶。國王走進來的時候剛剛結束跟身後的人的對話,他看向起身的厄裡西斯,眼裡有點高興,可是沒有辦法藏起底下的疲憊。跟兩年前一模一樣,厄裡西斯想,看來時間也不能改變什麼。
是嗎?聲音笑道,人總是會隨著時間改變的,只是你看不見而已。
“好久不見。”國王微笑着說道,伸出手,“我還以為你不會再來了。”
“啊——我本來也不想,但茱莉安把我趕出來了。”厄裡西斯無奈地回答,“我不是在這裡過夜就是在街上過夜。”
國王瞥了一眼牆角的鐘,“想留就留下來吧,我還有事。”他說,一邊走出房間,厄裡西斯卻有點遲疑,因為看見門外站著的兩個侍衛,後者看他的神情沒有歡迎。聲音笑得更加誇張,啊,厄裡西斯,它在周圍轉了幾圈,真巧啊,它說,這不是你在地牢的好友嗎?你還記得嗎?我想他們沒有忘記你。
厄裡西斯沒有辦法否認,他不擅長記得人,但是這兩個他還有印象,十七歲時他剛被帶進首都時在地牢過了幾個夜,第一個晚上跟這兩個人關在同一間牢房,當晚就因為打架被帶離去別的區域。
“怎麼了嗎?”國王見厄裡西斯沒有跟上就回頭,“侍衛嗎?他們在刑期結束後參加軍隊了。”
“有前科的貼身侍衛嗎?”厄裡西斯繞過那兩個侍衛,“還真是安全。”
你還敢評論別人嗎?聲音說。死刑犯。
國王只是微笑,“我不想跟父王一樣帶那麼多人走來走去,也不想帶他原本用的侍衛。”說著他轉過一個走廊,“我發現要信任一個人是很困難的事情。”
是嗎?厄裡西斯沒有回話,靜靜地跟在後面,聲音也不再說什麼,在國王身邊它總是比較安分。
“我很高興你來了。”國王將厄裡西斯交給另一個侍從之前說,“晚點見。”
厄裡西斯看著國王和侍衛再次離開,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本來握著那對他來說是非常細小的指頭和手掌,國王從剛才一直是微笑著的,他動了動手指,可是空氣裡卻瀰漫著焦慮,那焦慮足以讓人察覺且窒息。
厄裡西斯覺得這兩年他不應該這樣完全不進城堡。
侍從將厄裡西斯帶去副塔,國王給他安排了離主建築最近的房間,他覺得這沒什麼用處,只因為就算離主建築比較近,城堡還是如同迷宮一樣令人困惑。城堡的房間比紅屋大且舒服許多,看起來也比較舒服。
就是白得有些過分了,他對自己說。
厄裡西斯覺得頭有些暈,宵禁鐘也已經響了,他洗完澡躺上床,城堡異常安靜。
他閉上眼,沒有茱莉安打開門跳上他的床,沒有外面巡邏士兵的腳步聲,沒有聲音不斷不斷地煩擾,沒有,什麼都沒有,只有雨在石壁上沖刷出平穩的噪音,但那早就成為容易忽視的背景。
空氣裡的焦躁比剛才淡了,卻沒有完全消退。
真不知道這裡的人怎麼承受得住,厄裡西斯翻了身,隨後又想或許就如同自己習慣了首都的雨一樣,這裡的人都已經習慣了這份壓力。
他該常常來的,這樣自己也會習慣的。
厄裡西斯緩緩沿著螺旋向上的階梯,被從小窗漏進來的月光分成一節一節,石板在白牆的襯托下顯得更加冰冷,他的手摸著窄小樓梯間的一側,他曾經兩度走過這裡,為了他現在也說不清的原因。
他伸了伸手指,那細小的關節的觸感還留在指尖上,小小的脖子,稍微一用力就可以扭斷。厄裡西斯看著眼前的王子,對方被強迫地必須要踮起腳尖,呼吸有些困難,可是眼裡卻一點點恐懼都沒有。
為什麼?剛剛在國王面前那個膽怯的,柔軟的神情此時此刻被藏在了哪裡。
或許從來就不曾存在過。
他手裡的人對他微笑。“放手。”他說,並不是一個請求。
厄裡西斯放手,他發覺自己已經快要爬到樓梯的頂部,就站在一個窗的前面,腳尖抵著黑暗和微光的界限上。
醒啦?聲音說。
啊,算是吧。厄裡西斯回答,沿著剛剛的腳步走回初始的地方。
繞了很久很久,他才看見那兩個不太高興的侍衛,站在一扇門前——書房,並不出厄裡西斯的預料之外。
侍衛攔住厄裡西斯,指了指他的口袋。
“幹嘛?”
“小刀交出來。”
厄裡西斯摸向口袋,那裡的確是他的小刀,從不離身。
“他不願意就算了。”門後這時突然傳來說話聲,厄裡西斯很能夠理解斐契在這方面的評價,他也不知道國王究竟是怎麼看一眼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麼,或者沒有見著周圍發生的事情前就能感覺得到。“讓他進來吧。”
侍衛不太情願地退開,讓厄裡西斯進入書房。
“怎麼了嗎?”國王坐在火爐邊的椅子上,膝上的書本顯得格外厚重。
“太安靜了。”厄裡西斯一邊回答一邊繞過地上一堆一堆的書,找了個空地坐下,地毯很溫暖,他總是覺得城堡的地毯特別舒服。“最近習慣地牢那邊的吵鬧,一點聲音都沒有反而睡不著。”
“是嗎?”國王微笑,“再過幾天就結束了,稍微忍耐一下。”
厄裡西斯本來想向後靠,但是手碰到一摞書後就放棄,“我倒是沒什麼意見……”他說,“地牢的人就一點都不高興了。”
“他們會明白的。地牢必須被清空,有太多沒有價值的東西需要被丟掉。”國王頓了一下,“父王他……不懂,所以才有這兩週。”
看來六世也被你的國王丟棄了呢,聲音在背後小聲笑着,幾乎聽不見卻無法忽視。問他啊,快,問六世是否是他殺死的。
厄裡西斯聳聳肩,無視了聲音的慫恿,大部分的人把六世的死歸咎於叛軍——斐契,應該這麼說,斐契也沒有什麼反對的接受了這個稱號——同時也有一些碎語,說是王子密謀弒父並且奪取王位,當然碎語的源頭已經沒了,但厄裡西斯心裡大概也猜到了。
在六世的送葬隊伍裡,站在最前方的基里爾,手裡執著一朵正盛開的白花,沒有一點悲傷,沒有一滴眼淚,淡漠的如同看著一個陌生人,或者一張椅子,一棵樹,偶爾傾聽城堡的鐘聲,彷彿在計算什麼時候葬禮能夠結束。
可是這跟他又有什麼關係?他對自己說。無論真相是什麼樣子,都不能改變他會站在帝國和國王這方的決定。
還有什麼對你來說是重要的?
厄裡西斯沒有回答。
“那你什麼時候把我放走?”他問,有些玩笑的意味,他不想要離開首都和城堡,就算這些東西都不重要——可是待在首都就表示自己能夠有安穩的生活,這樣便足夠說服他做任何事情。
就算出賣相信自己的人,它笑道,背信棄義者。
對,就算如此。
國王淺綠色的眼睛看向厄裡西斯,裡面沒有不悅,但也說不上是很開心,有一些嚴肅。“你想走嗎?”
“你希望我走嗎?”
對方只是微笑,沒有回答。
【3893年 冬】
他始終沒有辦法忘記那一天,他的團長站在他的左手邊,副團長在右邊,身後平原上那破舊的禮堂,曾經是一國的中心,但是經過遷城、統一,現在只能算是個墓地。雨水在地上已經能積成池子,平原上揚起薄霧,就是這麼美,跟一百多年前,傳聞首都的城外漫著紅霧,是一樣的。
瑟蘭走過空蕩的大廳,地上遍布的骸骨讓他不得不看著地板走路,試圖不要踩到那些東西,平時他會跟團員一起來拜訪的,但是今日所有人都在準備搬家,所以只有他一個人來了。
或許我是該邀請中央的那個劊子手的。瑟蘭對自己說,自己來總是有些寂寞。他將手裡的花放在祭壇上,然後緩緩地坐上第一排的座椅,他也不怎麼擔心制服會臟——反正晚上直接就要還給上面的人了,要負責洗的也不會是他。
這可能是他最後一次執行他的每月拜訪,在過不久他和他的團員就會在前往雷納西的路途上,新王決定要把他的騎士團調給蛇爵,那麼他也沒有辦法——儘管心底難免還是有些失望,他出生首都,在這裡度過了大半輩子。瑟蘭自覺跟新王的關係並沒有太差,在他的團員都覺得這是一個出於厭惡的決定——他們首先是個出過叛國者的騎士團,再來在王儲之間的爭鬥之中站錯了隊伍——他卻覺得陛下沒有惡意,只是新王登基,有很多事情正在改變。
瑟蘭記得那一天也是在新王登基不久,那個王在前幾天下葬了。
二十三號騎士團一直都很小,最小的一個,他敢這麼說,國王也知道他們是最小的。二十六年前的春天,他還不是一個正式的騎士,那天傍晚接到了命令,要去圍剿一群躲藏在城外廢棄建築裡面的叛國者。
最近總是會有這種消息,團長說是因為換了家族掌權,動亂是必定會有的。
瑟蘭一直都很相信他的團長說的話,對他來說這是個恩師和父親一般的存在。
或者說曾經是,他聳聳肩。
那一天他們全體都出發了——反正也沒有多少人——瑟蘭坐在團長身後,那時年輕的他還能對任務感覺到興奮,再過幾年就會只剩下責任了。
日落了,周圍有點昏暗。隊伍緩緩地前進,馬蹄在被雨水浸濕的軟泥草地上面踩出腳印,然後就見那殘破的巨大建築出現在眼前,本來是深紅色的外牆早就剝落得斑斑駁駁,看不出原本的面貌了。
瑟蘭之後也會這樣評論蛇爵的紅堡——就算紅堡算是保存的最完好的舊建築之一。
他問了周圍的人就是這裡嗎?卻沒有人回答,他想是沒有人聽見。
騎士們紛紛下馬,瑟蘭也不例外,他腰間有長劍,是可以參與戰鬥的。團長走向大門,示意要兩個人將門打開。
瑟蘭站在隊員後方,仰著頭試圖從人們的肩膀之間看清裡頭到底是什麼情況。
漆黑一片。
他剛開始有些失望,想著這不會是錯誤的情報吧,但是手卻不自覺地因為緊張而摸向劍柄——其他的團員也是如此。時間證明,如果他們沒有這麼緊張,這一切悲劇或許就不會上演。
團長緩緩抽出長劍,領著人踏進禮堂。
門輕聲關上,只有回音和皮靴踩斷樹枝的噪音。
他們什麼都看不清楚,但是禮堂裡面並不是空無一人。在第一個人動的時候,不幸地從團長面前竄過,而後者反射性地揮劍。
接下來便是混亂。混亂之中瑟蘭輕易地取走了不少生命——太輕易了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最後定下神來看地上的死者,才驚覺這份輕易根本就不該發生。在騎士團之外,那大堂裡頭藏著接近一百個人,只有不到五分之一手上有武器,許多跟瑟蘭差不多年紀甚至更小,大部分的人都帶著傷,生了病。
這是叛國者的人,瑟蘭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一點,但是不是叛國者中犯了大罪的那一群,這是親屬,是正在逃跑躲藏的人。
那一天團長離開了,他記得清清楚楚,他從禮堂走出來呼吸空氣順便平定情緒,他看見團長和副團長的爭執,他跟劊子手說起這個故事的時候,並沒有提到這爭執並不僅僅在唇舌之間,而是在武器之間進行的。瑟蘭從來沒看過騎士團裡的人在訓練之外認真地與自己人戰鬥,但此時此刻團長和副團長是下了決心要殺死對方。他也告訴劊子手自己太害怕以至於不敢動彈——他是希望如此的。
瑟蘭也嘲笑自己那時太年輕太衝動了,他居然膽子大到敢介入這樣的衝突,是連命都不要了。
在他開始好好思考的時候他發覺自己手臂上都是血,他想他這輩子都沒有這麼痛過,他左右的兩位也頓時懵了。不過瑟蘭可以很驕傲地說自己阻止了兩個騎士之間的爭鬥——就算那是個愚蠢至極的錯誤。
或許,他有時候會對自己說,如果副團長當時殺死了團長,帝國現在的情況或許會變得非常不同,好的不同。
那一天是這樣結束的:
團長將瑟蘭罵了一頓,副團長也隨著將他罵了一頓,然後他們收起了武器,背過身去。
副團長回到了禮堂裡面,團長從此跟他們告別。
二十六年間瑟蘭也沒有想清楚究竟一個人價值多少,他只知道他對那次事件的愧疚能夠持續二十六年,瑟蘭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塵和塵土,他該回去了,首都的鐘聲的震動輕輕敲擊着這破舊的建築物,他的行李都還沒收呢,也得好好叮嚀團裡新來的幾個年輕人對待改變的態度,和到了蛇爵的領地該保持什麼樣的規矩。
或許這次調動並不全是件壞事,瑟蘭跟自己說,就走出禮堂,去牽他的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