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ary:她观摩逾越礼并未得到任何人的许可,慈悲的牧羊人没有带来惩罚而是带来一盏烛,交谈之际,过去的火燎着她的衣角。
阅览注意:正文字数约3k。实则是二章正式展开前的内容,要铲不完了先发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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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角色:
希尔维娅——瓦尔基里。羊群的牧者。
悬铃木——瓦尔基里。离群了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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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前的空气潮湿闷热,水汽将扬尘压于地上。橡林镇沉默不语,无数人沿公路铺就的喉管涌入这张巨大的口,悉数被吞吃,没有咀嚼声。滑入它食道的大都聚集在这座教堂,主堂空空如待进食的胃,数多教众身披素袍齿列着,望向立于尽头的祭坛。
牧师在其上念诵着祷词,管风琴的圣歌于穹顶回荡。我们感谢主,我们赞美主,赐予我们恩典,使我们蒙受喜悦,于苦难中救人,拣选那最虔诚的免于尘土玷污……
唱诵罢,即有一人站起,走上前去,合十的双手张开,迎接牧师的短剑刺入自己胸中。尖刃仿佛直接剜进花窗外的夕日,血红的晚霞流进祭坛,而那残阳又沉下一分,如此反复、如此反复,直到完全没入地平线,祭坛下堆积的尸体,仍没有一具站起来。
希尔维娅的表情随灌入的夜色一同冷下来。染血的剑锋抬起,直指窗外那一片建筑,平民居住的建筑。恩典还未降临,仪式需要继续,牧师宣布。领了她的旨意,环立在堂中的齿们立即亮出灵装往门外涌去。行列的最后,一顶兜帽倏地被扯下,露出一张不在教众名单中的脸,在这颗陌生的龋齿做出反应之前,短剑的剑柄敲在她的后脑,瓦尔基里应声倒地,教堂大门缓缓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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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铃木正思索如何从自己灵装的束缚中挣脱时,禁闭室中从门缝透进一线光,希尔维娅端着烛台进来,没有看她一眼,先一盏一盏点起了屋内的蜡烛,烛光昏昏,隐隐照亮壁龛上神像的脸,五官早在年月中磨损,剩下的模糊神韵与这位牧师有些相似。
“你们在屠杀无辜。”被扔在地上的瓦尔基里先开了口。双臂被捆缚在身后,她略有些费力地扭过头看点烛人。那柄方才还通体鲜血的短剑挂在后者胸前,洁净如新的刃一摇一晃地反着烛光。
“这正是要藉由苦痛将恩典带给他们,”希尔维娅声音轻缓,“虔诚者能越过死亡的河,成为如你我一样的战士,这并非屠杀,而是赐福。”
“可赐福并未到来。”指控者皱起眉来,目光追着摇曳的火苗,“于牺牲者而言死亡就是死亡,成功的屠杀与失败的赐福有什么区别?”
“我已向你们解释过神恩为何不肯降临。”
“成为瓦尔基里根本与神没有任何关系——”
最后一柄烛也被点燃,希尔维娅放下烛台,以半笼在光里宁静的微笑看向她:“我原以为你是一只虚心求教的空杯,只是找错了求知的方式;可你心中已溢满成见,那便不再有探讨的必要。不妨谈论你真正的目的吧,我的孩子,我该如何称呼你?”
“悬铃木。”她回答。然而牧师无视了她的答案,好像刚刚那问题只是自言自语一般,继续娓娓叙述着:
“我曾与一位旧识达成协定,她为我找来适格之人,我将其中诞生的第一位瓦尔基里交予她处置。他们面对天上的荣光感到恐惧,确认姓名时个个矢口否认,抑或坚持其中有误会;只有一人没有迟疑太多,应下就即刻走上祭坛,那日傍晚时分,仅他一人重新站起。”
“此后我们便没再见过,距今已有十数年,然而命运如有感应一般,又将他的消息带到我面前。啊,竟是如此巧合——”
希尔维娅半跪下身,拎起垂在悬铃木胸前那一条项链,黄铜闪烁着烛光。她将倒置的十字架取下调正,束回系绳上。她的笑中饱含怜悯,怜悯几乎成为一种将要滴出的悲伤,又或得见神恩的狂喜。
“这时我才知道,原本我们相信是他,其实那名字是你。他是你的家人、亲人吗?他代你受了死亡的苦,也代你践行了神迹。我该如何称呼你,是你为自己找到的新名号,还是那替罪的羊羔背负的名……安德烈?”
烛火剧烈摇曳起来,铁荆棘与地面、与它自身、与它主人的双臂摩擦的声音铮铮可闻,被称作安德烈的瓦尔基里挣扎扭动着,那急切仿佛要将空气也撕碎一般。“你叫我什么?”她几乎要一头扎进牧师怀里,“你叫我什么!?那是怎么回事,到底,你知道什么……”
“勿被怒火蒙蔽了双眼。”希尔维娅摇头,手掌如安抚般轻覆上她的头顶,令她的躁动暂时安定下来,“我既非你要找的人,也非你故事的见证者,你当靠自己找回那一心渴求的东西。”
悬铃木难以置信地看着希尔维娅以拥抱般的姿势解下捆缚她的铁荆棘,牧师的手指被扎破又飞速愈合,没有让一滴血滴下,地上斑斑驳驳的只有干涸的烛油。为她松了绑,柔软似蛇的指头绕到她颈前,取下项坠,双掌打开,将十字架放在里头。
“新生的羊羔远离牧群太久,甚至认不出它同类的双角。我的孩子,你甚至没有想过,这是一件灵装?”她关上蚌壳似的两手,“想一想这个可能性吧:它不是你的东西。”
这不是我的东西……?念头出现在她脑中的瞬间,更多思绪海啸般盖进脑内:混杂在一起极速闪过的前世记忆来不及看清,虽然还能从中抓出一两个名字、面庞;无数个梦里见过的影子在变得清晰,安德烈的眼睛注视着她;更令她恐惧的是莫大的空虚感,她在这一瞬失去了活下来的目的,驱动着她双手双足的到底是什么?
她一把抓回项坠戴回颈前:“不,它当然是我的。”
希尔维娅没有阻拦,看着禁闭室的门砰地被关上,扇灭好些盏烛火。悬铃木逃也似的奔出门外,沿着教堂走廊,相同的窗影一扇扇在她身上掠过,最终她慌不择路地撞进不知名的房间,这里昏暗没有光源,幢幢烛影却还在她脑中摇曳。
她为平复呼吸数着一二三,一变成唯一可能顶替安德烈命运的故友的脸,二变成被撕作两半无法飞翔的机翼,三变作四变作五、变成无数簇包裹她/他烧干骨肉血的大火,火幕中伸出一双手,把那十字架佩在他们颈上;一个熟悉的轻而高傲的女声,这是安德烈听到的最后一句与悬铃木听到的第一句话:戴上吧,当作旧友的最后一份礼物,也许你会有个无忧无虑的来生。
这一年安德烈25岁,为某个帮派做着无名小卒,众成员里能称得上他好友的不多,其中一人折了他的双翼,其中一人将这枚灵装留下。无忧无虑的来生并未如期而至,冷铜中迸出一颗名为复仇的火星,烧了他血肉的心脏炼作她轰鸣的引擎。
悬铃木背抵着木门坐下,紧握这柄十字抵在砰砰跳动的心脏前,向那冰冷的触感寻求安心,黄铜冷硬如常,暂时消退了失去目标的空落、屏退了混乱的记忆,终于能感到复仇之火仍在胸中燃烧,所幸那空虚只是暂时。手边摸到根残烛,她拿来点燃,借着火照亮了室内,方才看清大半个房间的墙上都被写满文字,一支羽毛笔还在兀自书写着,写满陌生的名字与致他们的悼诗。她一行行一列列地读过去,终于找到唯一熟悉的姓名:
安德列亚斯.J.C.
抑或在命运的轮交错之际
自愿替他站上祭坛之无名氏
流下的血凝作十字
可是你自愿背负罪孽的证明?
不断有脂白的烛泪顺着瓦尔基里的手背滴落,她抬起手用其中一些盖上了第一行,轻道一声抱歉,握住羽毛笔移过来。如有幽灵操控一般不断书写的笔似乎明白她的意愿,有那么一会儿就像完全听命于她似的,在干涸的白蜡上留下新的、正确的名字:路维特·奥利瓦雷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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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橡林镇的路上,她见到那咆哮的巨型狩骨,它咀嚼、撕咬着一个名字——塞拉斯·维萨留斯!瓦尔基里的本能催促她进入备战状态,然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进行一瞬的思考,意识到自己与那人形怪物的最大区别并非身为瓦尔基里和死棘,而是情感混沌不清的迷途者与看似盲目却清楚自己为何愤怒的复仇者。
“请你找到自己的道路。”她对卡里略抬起手,指向橡林镇方向。狩骨胸前跳动的那一簇灵体火焰如此明亮,使她不能看清它在目视何方,不知它是否看到了自己的指引。
放下手的同时,这只手臂即刻被一人踉跄着抱住了:“等一等,求求你——你是瓦尔基里吗?救救我们!”
她告诉自己让过去的事暂随那些摇曳的火留在过去,现在正是该帮助平民、矫正这位复仇者的行迹的时候。悬铃木不再望着卡里略,而是看向凡人姑娘急切的脸,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安德烈和部分前世信息已编辑在人设卡:https://elfartworld.com/works/9599273/
下接热尼亚医生的剧情,感谢互动!:https://elfartworld.com/works/9729792/
不好意思我先保分,日后再上传对本章主线的响应orz
是第二次用蜡烛的意象,第一次在序章。我很喜欢用火相关的意象写她的故事……
因为写得很迷感觉应该对读者说明一下:安德列亚斯/安德烈(悬铃木生前的名字)本是要被人抓到橡林镇献祭掉的,阴差阳错之下,被抓去的人成了安德烈的朋友路维特,此人自愿以安德烈的身份被献祭,并通过逾越礼成为瓦尔基里。黄铜十字其实是路维特的灵装(具体使用方法待揭晓),安德烈死于坠机引发的爆炸前得到了一枚。悬铃木作为一枚未经瓦尔基里基础教育的野生瓦尔基里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她目前所纠结的是,摘下黄铜十字时为何一直以来的复仇执念忽然不知所踪。
角色介绍里那个■■■=安德烈。还在想如何揭晓过去的故事orz担心全塞进来有点多……
+展开2:48 p.m.
距离600米,风速5级,天气晴转阴。日照方向来自西南,时而被云层遮挡,应注意光线变化。
无所谓,反正艾米丽也不会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开枪。
红河城的方向阴云密布,或许正在遭遇什么极端的坏天气,又或许那道令埃利亚斯格外头痛的裂隙又出了什么问题。目前的艾米丽并不关心这些,她的手机也早被调成了静音模式。Whatsapp的提示信息一直在屏幕上锲而不舍地刷新,但从凌晨一直忙碌到现在的艾米丽对它们同样毫无兴趣,也从未点开来看过。
或许,红河城中的裂隙正在引发一场灾难,但艾米丽不认为自己必须得转回头去,做出回应或者帮助——她正面对着另一场灾难。
特纳说得没错:等到第二天一早,圣逾会的“逾越礼”一开始,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骑士团的小队的确身经百战,但他们的绝大多数作战经验都是针对智力低下的死棘——活生生会思考的瓦尔基里明显是另一回事,而且,这个邪教当中,瓦尔基里成员的数量也远比特纳不负责任的乐观猜想多得多。小队的突袭或许造成了圣逾会的损失,但也是以所有人彻底殒命为代价的。何况,这损失对圣逾会来讲并不伤筋动骨:早上八点整,橡林镇教堂肃穆圣洁的钟声一如既往地准时响起,同时,一场血腥的献祭仪式也就此开始。
艾米丽借由狙击镜的帮助,透过教堂的彩色花窗看到了建筑物内发生的许多事。厅堂当中撤去了绝大多数的桌椅,数量明显不是像林镇一地能够支持的成年男性被迫聚集在其中。邪教信徒们推搡着这些主动或被迫前来,自愿或不自愿,自以为清醒或者干脆已经神志不清,对当前生活格外不满、意图以自己的性命做一场豪赌,又或者对自己的生活有所眷恋而推三阻四的“祭品”来到正殿,不由分说地将他们按在布道用的讲台之前。到了这时,名为希尔维亚的独眼瓦尔基里——圣逾会的创始人以及领导者——便在神圣的赞美诗当中高举起自己的灵装,无视“祭品”或狂热或恐惧的咆哮或哀号,将那柄十字短剑的剑刃无情地没入对方的心口。
然后血流如注,并没有任何神异的事情发生。没有神光,没有圣乐,更没有什么“受赐者会以瓦尔基里的形式原地复生”的恩典。被刺入心口的人就只是死了。讲台背后天父的雕像,高耸墙壁上神圣的花窗和摆放在厅堂当中的圣物一起,同时默默地注视着如此亵渎的一切。信众娴熟地将失败者的尸体拖走,任由来不及清理的血液染红地面上洁白的大理石,又将下一个人按在他们的首领面前。
没有人能理清瓦尔基里转生的条件或标准,至少目前,各个官方机构所钻研出的结论是,他们没有成功找到任何规律。这理当是一种随机发生的自然现象。圣逾会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一直留存至今,希尔维亚或许有什么能让她摸到规律的特殊之处,至少在这三十年间,橡林镇中“亲眼见到有人原地复生”的小故事或许具备一定的真实性。但很可惜,在今天,那缥缈虚无的规则显然不打算眷顾这位邪教头子。这场圣逾会有史以来最为盛大的“逾越礼”持续了一上午。艾米丽做完自己的布置,又回过头来通过狙击镜观望情况:粗略估计之下,有三四十人已经在仪式中殒命——依然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以少女的姿态原地复生。
令人略感讽刺的一点是,哪怕是正在进行血腥献祭的邪教徒,在听闻教堂的钟声敲响十二下,获得了“已经到了午餐时间”的提示后,也是要去吃饭的。人群从正厅短暂散去,只留下被控制住的不安分“祭品”,这令艾米丽短暂地焦虑了一小段时间。本次逾越礼当中一直未出现成功案例一事,似乎也让这些疯狂的盲信者们对教义产生了疑虑,仪式间隙的午休时间也因此变得比常识中应有的跨度要长些。幸而,作为领导者的希尔维亚及时且恰当地发挥了她对信众的领导力:在短暂的混乱与质疑之后,教众和信徒们于下午两点整再一次聚集在大厅当中,让一度被中断的逾越礼能够继续进行下去。
也就是说,还依然会有新的“祭品”被推往希尔维亚的刀尖之下,被刺穿心脏,流干血液,失去生命。在身边众人狂热而不切实际的期望当中,毫无意义地步入死亡。
透过狙击镜和玻璃花窗,艾米丽冷漠地看着这些无人能够阻止,因此不断发生着的悲剧。她不是骑士,不需要以性命为代价践行自己的某些信念,以证明自己无垢的荣光。她不会单枪匹马冲进这场人为的灾难中,发起一场绝无胜利可能的战斗,白白送掉自己的性命。她是不擅长应对正面战场的间谍,她不可能完成特纳和她的小队都没有做到的事,不可能完美地救下所有被邪教当作祭品的无辜者。但她是熟悉另一种成败规则的间谍,她有自己做事的方法。
筹备从小队离开据点就已经开始了:在特纳前一夜发起的突袭当中,艾米丽已经确定,圣逾会当中的瓦尔基里至少有七人,加上希尔维亚,就是八个。她紧急设置了陷阱,通过狙击镜尽可能地勘察了教堂的地形和结构,观察着教众信徒们的行动轨迹,以这些粗糙的情报为参考,挑选着她目前手头的材料所能支持她实施的策略。
现在,她的基本准备都已经完成,绝大多数目标人物的站位也已经被确认好。艾米丽需要逾越礼继续进行下去,这样,圣逾会的高级教众——包括希尔维亚在内的绝大多数瓦尔基里——都会聚集在教堂正殿大厅的前部,布道台周边的区域。
而这,就是她花了一个上午所筹备的、并算不得严谨的计划,得以启动的最低标准。
2:50 p.m.
艾米丽带着她手中的巴雷特M107,从树上爬了下来。
是的。在没能来得及进行详细调查的前提下,她给自己安置的观察哨,在一棵树上。
橡林镇是一个标准的美国西部小镇。这意味着它地广人稀,建筑本身多为低矮的木造小屋,间距也堪称浪费。在这样的环境当中,作为唯一石质建筑的教堂显得格外鹤立鸡群,不论从用料还是举架高度来说,都分外豪华。想要找到一个能透过花窗窥视建筑内部的位置的话,这棵树的树冠部位就是艾米丽仅有的选择了。
问题在于,这是一棵伫立在别人家院子里的树。
严格意义上来讲,艾米丽目前的行为算得上非法入侵。按照得克萨斯州的现行法律,户主完全可以在发现这一行为之后直接将她击毙,且不需要为此承担任何意义上的责任。不过,对艾米丽来讲,这不是问题:首先,她在成为瓦尔基里之后获得的特殊能力,可以让她在不慎与户主打了照面之后也轻易获得活动的许可,不必提心吊胆偷偷摸摸地行事;其次,即便这个能力因为她目前过于低迷的状态背叛了她,她在喀山训练营中牢牢刻印在心中的那些知识与技巧,也绝不会背叛她。
何况,现在的橡林镇里,在除开教堂之外的其他建筑当中,也没法找到几个活人了。圣逾会在此地披着天主教支派的皮经营了三十多年,很容易就能让本就是虔诚基督徒的男男女女们被拐到希尔维亚的邪路上去。在今天这个“大日子”里,男人都被掳了去做逾越礼的祭品,虔诚的女人们则和她们的首领一同聚集在教堂当中,等待并祈祷她们的亲近之人能在仪式过后,以另一种蒙福的形态重新回到她们身边。此时,会被留下来看家的,也只剩下注定无法被转变为瓦尔基里,又处在叛逆期,对宗教不够虔诚的青春期女孩了。艾米丽清楚,她所在的这院子里,目前就留有这样一位十三四岁的叛逆姑娘:一位对圣逾会嗤之以鼻,对盲信修女所说一切话的父母也十分不屑,但确实还留在家里,等着他们回来之后一同共进晚餐的,并不十分清楚正在发生什么的天真女孩。
只是路过的艾米丽认为自己没有纠正对方思想、令其看清现实的义务。因此,她不打算跟这女孩多说,只专注在自己的事情上。
她其实不怎么会爬树,下树的方式也仅仅是从高处跳下来,落地时会发出“咚”的一声,像一个装满了土豆的沉重口袋。幸而,瓦尔基里结实到会让生物学家集体挠头的身体素质,在这种粗放的行为中总会体现出优势。但这个声音也不可避免地惊动了屋子里的人,靠近院子的那扇百叶窗吱呀一声敞了开来,一张五官秀气,却不知怎的落下了几道令人遗憾疤痕的少女脸孔出现在了窗口,恰与落地起身,重新端好狙击枪的艾米丽四目相对。
在这个瞬间里,有四个念头飞速地从艾米丽的脑海中掠过:
首先,这张脸不属于本就住在这里的那女孩;
其次,她是瓦尔基里——在将注意力集中过去之后,艾米丽识别同类的那根神经简直是在尖锐爆鸣;
再次,她身着的服装带有明显的宗教意味:唱诗班的衣服,她很可能和圣逾会有所联系;
最后,从窗口到树荫之间的距离大概有三米八,以双方均是瓦尔基里的前提推算,也足够让巴雷特开出一枪!
在这个念头甫一出现的刹那间,巴雷特击发时如雷霆般的怒吼就已经贯穿了所有人的耳膜。
按理来讲,只间隔3.8米的近距离射击无论如何都该是手枪的工作,可艾米丽是瓦尔基里——在这方面,瓦尔基里从来都不讲道理——反器材狙击步枪全装满配后超过十五公斤的自重在她手中轻若鸿毛,依然可以被轻松单手持握瞄准;修长的枪管直怼着方才洞开的窗口;扣动扳机后,底火击发,伴随一声巨响,从枪口吐出的烈焰几乎舔舐到了另一位瓦尔基里的面颊。
若是常人面对此情此景,断无可能逃出生天——但艾米丽清楚自己在面对什么。没有任何人能比一个瓦尔基里更清楚她们所谓的“身体机能”到底有多么惊人了。鉴于此,在放出这一枪之后,艾米丽毫不犹豫地扔下了手中的步枪——巴雷特作为远程武器,确实威力超群,但在近身战中却因为体积过大且(以瓦尔基里的标准衡量)过于脆弱,实在派不上什么用场——踏着火药爆散出的烟雾飞身向前。
又或许,她在扔下枪之后更应该转头就跑。艾米丽算不上擅长正面作战,放在以往,她总是会做出一个间谍更应该做出的选择:在第一时间避战。但此时不同,还留在屋舍当中看家的那姑娘——
艾米丽来不及思考。她只是做出了一个斯拉夫人在遇到困难时自然而然会做出的反应:放倒一切拦路的家伙!
在冲出硝烟后,她毫不意外地发现,莫名出现的这位瓦尔基里还好端端地站在原地,连头发丝都没有乱。一双冷酷的灰色眼睛以冬季结了霜的钢铁般锐利的目光刺向了艾米丽,后者无视了这一点,甚至也无视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墙壁和窗台——美式农舍纤薄的板材无法阻拦一个铁了心横冲直撞起来的瓦尔基里,在另一声让房屋都随之震动的撕裂声中,艾米丽置身于飞扬的碎片与木屑之间, 准确地扼住了不速之客的脖颈。
可惜下一秒,她就被迫松开了手——有什么东西从侧面飞进了她的余光里,而她作为瓦尔基里所特有的、只在面对同胞武器时会急促震颤的那根神经提醒她,一定得躲开这一下。
于是,扼住咽喉的动作在最后一刻变成了推搡肩膀。艾米丽主动向着一侧倒下躲避,好让那一团飞快接近的红色物体从她头顶上的空气中擦过。同时,她也满意地确认到,这仓促的一推多少破坏了对方的平衡,给自己赚到了一点重新调整姿态的时间。
喀山的训练成果不会背叛她。艾米丽以标准的受身动作就地一滚,丝毫不拖泥带水地重新起身,见缝插针地重新观察现场:
在巴雷特开火的那一瞬间,出膛的子弹便被某种手段偏转了弹道。艾米丽在瞄准之后打出的那发子弹已经嵌在了地面当中——“反器材”的设计目标所带来的过剩威力,令它在受到阻挡之后依然穿透了只有薄薄一层的地板,在夯土层中凿出了一个圆圆的坑。而那个很可能造成了弹道偏转的“障碍物”,刚刚从侧面向着艾米丽的太阳穴直击而来的红色物体,则重新回到了那位不速之客的身边,没入了她悬于胸前那枚闪亮亮的红宝石坠饰当中。
惊鸿一瞥之下,艾米丽没有看得太分明。但她依然相当确信地认为,那是一团悬浮在空中的血滴。
一个短距离操作型的灵装。前克格勃依照经验如此判断。同样是依照经验,她还判断此人身上应当至少有两种不同的灵装:在接近对方的那一刹那间,她的感觉这样告诉她。如此一来,情况又对手无寸铁的艾米丽不利了——幸而,这间位于庭院中最偏僻角落的小屋被主人家当作了杂物仓库,她还能顺手从一片狼藉的废墟当中抄起一根撬棍,聊以自慰。
总感觉,赶上红河城附近的这一摊破事儿之后,自己就总是在挨揍。艾米丽自嘲地想。
“我有些困惑了,这位不知该如何称呼的同胞。”不速之客以清越的嗓音缓慢地说。
这毫无疑问,是一位圣职者该有的语音语调,可以满足普罗大众对这种职业的所有想象,令人感觉斩断她未出口的话语简直是亵渎的行为:“您看起来不像是失了神志。我感觉得到,您的心中充斥着熊熊燃烧的怒火。可我们素未谋面,您又出于何种原因,竟选择向我倾泻这些高贵的愤怒呢?是我来得不巧了吗?”
话术,不值得回应,但也代表对方有一定程度的沟通意愿。艾米丽即刻做出判断。这判断并非通过对方的言语做出,而是源于对方从唱诗班罩袍宽大的袖口当中,摸出了一柄医用手钻——十九世纪,纯人力驱动,常用于开颅手术的那一种。如果它不是灵装,肯定早就该进博物馆了。
感谢叶夫根尼娅·季米扬诺娃的存在。这位活跃在更早年代的医生偶尔会收集一些医学方面的历史记录,而它们令艾米丽不至于在面对这类冷门的老古董时两眼一抹黑,连这个物件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都不知道。
那么,这应当算是一种近战兵器。如果它没有作为瓦尔基里的灵装发生什么变异的话。
从身高和臂展来粗略估计,更高一些的艾米丽理论上会在近身战中更占优势。但这点理论上的东西,放在瓦尔基里之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艾米丽前几天,还刚被一位比自己矮上不少的邮递员痛殴了一顿呢。
既然对方在言语间表露出了想要沟通的意愿,对自己格斗实力颇有自知之明的前克格勃便同样选择了对话。但她又答非所问,试图“以问题回答问题”,通过这种方式来把谈话的主导权拢在自己手里:
“住在这房里的那女孩,格拉西亚,”艾米丽以一个滑稽的姿势举着手中的撬棍,活像是站在棒球赛场上,准备挥出一记全垒打那样,但态度上依旧咄咄逼人,“你对那女孩做了什么?”
这个问题让不速之客产生了明显的困惑:不是之前她开口说话时的那种,得要细心观察才能看出端倪的,用平静的表象隐藏评判的态度、仅仅停留在口头上的困惑;而是真心实意地认为自己没办法理顺,正在发生的事件之间到底有什么因果关系的困惑。
有那么一个瞬间,艾米丽觉得对方肯定是在质疑自己的认知水平。但最终,这位唱诗班成员还是保持了足够的冷静与克制,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劝说道:“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我来的时候也见到了那位年轻人,她只是比起跟着我、盯着我到底想要做些什么,更想要进行一些年轻人喜爱的娱乐活动罢了。”
“一派胡言!”艾米丽武断地评价。巴雷特的枪声在如此近的距离下根本无法遮掩,搞不好连距离六百米的圣逾会都得从教堂中派出些人来,看看这一声巨响到底是因为些什么。她在院子边上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没道理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女孩还能稳如泰山,不来看看情况。
事后复盘时,艾米丽才知道,她严重低估了这位被迫生活在邪教家庭当中的年轻女孩所具备的战略定力——或者说,严重高估了她对家庭共有财产表现出的责任心。这之中的心理创伤机制又是另一个研究项目,在此不做赘述。总之,并无明显身体缺陷的格拉西亚在枪响后也迟迟未有现身这件事,确实让艾米丽得出了错误的推论,并因此闹了一个大乌龙:
当时,她认为,住在这儿的那姑娘即便没死,也肯定已经被自己眼前这一位用什么方法给控制住了。圣逾会里难道还能有什么正常的好人吗?
艾米丽从不惮于以超出人类底线的恶意猜测邪教成员行为逻辑,也不准备再给对方申辩自己行为的机会。狂信徒的胡言乱语没有听取的价值,为了达到目的,她们什么都说得出口。此时此刻,能够解决问题的,还得是人类只凭自己的动物本能便可清晰理解的另一种语言:暴力。
前克格勃踮步上前,手中撬棍划破空气的呼啸声,盖住了不速之客刚出口的气音。哪怕是瓦尔基里,也会屈从于人类遇到威胁时的本能反射:艾米丽的目标毫无停顿地将目光抬高,直盯着纵劈下来的金属棍,观察好方向后闪身一躲,让这一击彻底挥空,同时与自己的对手擦身而过。然而,在她收住脚步时,背后已经贴到了这狭窄仓库的一个杂物架上。艾米丽及时止住冲势,在转回身的瞬间便开始胡乱挥动手中的武器——这一次的目标不在于她所认定的敌人,而是杂物架侧面的两根支架。
市面上普通的撬棍说穿了就是一根钢条,除开被特别设计的弯曲尖端之外,没有什么锋利的地方。但在瓦尔基里手中,钢材的硬度已经让它足以“砍断”两截并不粗壮的木头:不速之客背后的架子立刻随之失去了稳定,其中堆放的各种沉重的杂物和工具稀里哗啦地砸了下来。站在架子底下的人忙不迭地往远离这片混乱的方向躲避,而艾米丽反倒主动跳进了——跳过了这一片狼藉。
瓦尔基里的身体素质确实支持她一蹦两米高,让她能反常识地从上空越过正在倒塌的架子。然而这画面看起来也一如既往地滑稽:此处终究还算是室内,艾米丽不得不在半空中缩着身子,以免让上半身嵌进只有薄薄一层木板的棚顶中去,然后在下落时才重新把肢体舒展开来,将手中略有变形的撬棍向着对手躲避的方向砸下去。
然而,在她手中的武器彻底落下之前的那最后一个瞬间里,她的对手像是提着剑一样提着手中的骨钻,敏捷地刺中了艾米丽的左前臂。
一阵剧痛在受伤的前臂蔓延开来,时间仿佛在这一霎变慢了。灵装对瓦尔基里造成的伤害仿佛是在切割灵魂,但艾米丽还在同时感受到了更多的——
邪教的仪式;
十字短剑;
血;
死亡;
堆积如山的尸体;
麻木又狂热的信众;
祭坛上摆放的带血的灵装;
夜色;
死亡;
熟悉的面孔;
荣光与死亡;
掉落的灵装;
无谓的死亡;
什么也改变不了——
滚出去!!!
从我脑子里滚出去!!!
艾米丽听见一种相当恐怖的声音,在几秒钟之后,她才意识到,那是从她喉间爆发出来的凄厉怒吼声。她的确因为痛苦松开了手,让撬棍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但仅在这一个瞬间里,被窥视心绪带来的极端的愤怒冲上了她的天灵盖,驱使她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她丝毫没有顾及那把骨钻,反而将受伤的左前臂当作了盾牌,坚持向前推进,任凭这把灵装凿进她的骨头当中。
疼痛也会成为狂怒的燃料。艾米丽用自己叶片一般、仿佛快要被眼周血丝的烈火灼尽似的绿眼睛,迎上了来者铁色的虹膜。
以利奥拉;
医生;
信徒;
求道者与殉道者;
埃利尔·马洛;
审判者与犯罪者;
精神科——
不对,不是这些。
圣逾会呢?圣逾会相关的东西在哪?
错误;
错误;
错误必须被更正——
一股炽烈的灼烧感涌上了艾米丽不知是否还存在的神经,让她眼前一黑,意识在剧痛里中断。
3:06 p.m.
艾米丽从废墟当中醒来,并且意识到,自己或许得对以利奥拉说一声谢谢。
她的头还是很痛,并且很晕。这有点阔别已久了:打从她以瓦尔基里的形态复生之后,她就从没有宿醉过。艾米丽还得从自己生而为人时的那点稀薄记忆里翻箱倒柜一番,才想起该怎么形容这种特定的感觉。她与以利奥拉发生冲突的那间小仓库已经不知怎的塌了一半,而她竟然没有被杂物埋住,而是从这一堆建筑废料的顶上重新醒来的。这就充分说明了,此前的那位不速之客其实是个心胸宽广的好人。
当然,“好人”的概念之下还有无数细分,现在的艾米丽可没有耐心去玩这种线索推理游戏。她一个鲤鱼打挺,掏出衣服内侧口袋里奇迹般毫发无伤的智能手机,无视掉聊天软件如同鲑鱼产卵一般甩了一连串的提示信息,确认了一下当前的时间。
还好。虽然狂风大作的天气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时间却只过了十几分钟。这应该只是天气单纯坏了下来。美国的中央大平原总是这样:本以为不过是吹了一阵风而已,厚重的雨云便会紧接着,在眨眼间覆盖大地。
这让艾米丽不觉松了一口气。她没有耽搁得太久,不过,在重新启动针对圣逾会仪式的破坏计划之前,她还得重新确认一些条件——
“格拉西亚被吓坏了。”
艾米丽首先听见了以利奥拉的声音从废墟外侧传进来,才见到她转过了折角、原本洁白的罩袍上略沾了些血和尘土的身影:“迷途的羔羊在危险来临之际惊恐地不知所措,也是常有的事。我们不应该太过苛责这样一位受过苦的年轻人。”
出于生前职业造成的深入骨髓的多疑,艾米丽耷拉着自己受伤的左臂,一瘸一拐地从废墟中跋涉回到院子里的空地上。在重新恢复平衡之后,她向着院子另一端作为住宅的小房子观望了一番,敏锐地发现二层窗玻璃背后的布帘动了一下,一个栗色头发的小脑袋迅速缩回了房间里。
“呃……呕呜……”
地是平的,艾米丽的腿脚也没受伤,但她还是在自己仿若宿醉的主观感受里摇摇晃晃了一小会,然后下定决心似的朝着住家的方向大喊:“我很抱歉!小姐!我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我会赔偿的!或者隔天,我肯定回来帮你重建这栋仓库——”
“这场意外本来是可以避免的。”以利奥拉在艾米丽的背后说,“我必须得向你道歉,同胞,我没想到你会对这一身唱诗班的制服产生这样大的误解。”
她嘴上说着要向艾米丽道歉,可只听讲话的语气的话,倒像是她觉得艾米丽应该向自己道歉。
面对这委婉的指控,艾米丽只是耸了耸肩——她虽然不觉得自己的一系列反应有任何值得诟病的地方,但作为首先发起攻击、造成破坏的人,她也承认自己有些理亏:
“抱歉,修女,或者修士。”
她摇摇晃晃地转过身来,一摊手。瓦尔基里的特殊能力在刚才那段接触当中肯定出了什么问题,到现在还有一大堆不属于艾米丽的记忆在她脑子里如脱轨的火车一般横冲直撞,让她看东西时都感觉有重影。
“我不信教。”其实艾米丽在做男人的时候信过东正教,可惜是小时候的事情了,不值得一提,“对一个教外人士来讲,天主教,或者新教,或者其他什么玩意儿——你们各个支派的神职看起来都一个样。”
以利奥拉对这句不负责任的话显得很不赞同,但她没有对此反驳什么:“既然我们已经确认了双方目标一致,都想要将‘圣逾会’这个亵渎天主教诲的组织从祂的国中抹去,那么我们应该至少在这件事上保持合作关系,并且通过更常规的手段重新认识一下。”
她向艾米丽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你可以称呼我为以利奥拉,同胞。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艾米丽盯着那只肤色略黑的纤细手掌看了一会。她左臂上的血洞还在一突一突地疼,灵装造成的伤口总是很难愈合。但在短暂的思考之后,她还是把自己白皙的,因此让皮肤上沾着的尘土和血液更显眼的右手伸了出去,以平平常常的力道与对方交握:
“艾米丽。”她敷衍地摇了摇对方的手,同时也如此敷衍地回答。
在她忙不迭松开手的同时,以利奥拉一侧的眉毛也挑了起来:“艾米丽?”
“有什么问题吗?”
“你的面孔看起来确实像是一个‘艾米丽’,但你的穿着打扮和说话的语气在讲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
“也可能我只是一个对品牌忠实到了狂热的阿迪达斯用户。”艾米丽讽刺地咧嘴一笑,“咱们这样的人在死过一次之后给自己重新取个名字,不也是很正常的事吗?本来也不叫以利奥拉的以利奥拉先生?”
以利奥拉的眉头挑得更高了。
“这好像不太公平,你方才似乎反向利用了我的灵装,从我的记忆当中读到了我的上一段人生。”她这样对艾米丽说,“我不是很确定你看到了什么,但——”
“——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我只见到一连串斑驳的色块,然后就晕了过去。”艾米丽摆了摆手,“就算我从那些乱七八糟的晦涩内容中解读出了什么,现在也忘干净了。”
以利奥拉不置可否。不过,从她还戳在原地,眼神里流露出些不太信任的感情这一点来看,她大概是不怎么相信的。
艾米丽没有管她,低着头在废墟边缘晃悠了一下,从飞到树荫下的木板和残渣当中重新翻出了自己前不久主动扔下的巴雷特,检查起这把枪的状态:“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要再重新确认一下现在的情况。”
“你要做什么?”
“看看那个该下火狱的邪教头子是不是还站在布道台前面。”艾米丽站在原地回答,然后叹了一口气,“看来是不行了。”
步枪本身的结构不至于因为之前一系列意外的撞击出什么问题,简单拍掉表面的杂物就能重新使用,但作为精密瞄具的狙击镜不同。在之前的几次撞击当中,不仅瞄准具的参数在震动中造成了破坏,本不至于如此的镜片还机缘巧合地被撞碎了一块。现在,它就连单纯望远镜的观察职能都难以履行。就算艾米丽重新爬到树上去,恐怕也难以让自己的视线通过这样设备穿透玻璃花窗了。
她叹了口气,耸耸肩,转向以利奥拉,像个真正的美国女高中生那样故作轻松:“好吧,看来我们得赌一把运气了。你说建议我们在‘对圣逾会迎头痛击’这件事上保持合作关系,我认为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提案。在敌我力量悬殊的现在,我会欢迎一切合作者的加入——所以,你选前门还是后门?”
“什么?”
“突入仪式的空间位置。前门一进去大概是些普通邪教徒,再就是被捆着等死的所谓‘祭品’。理论上来讲,我们应该保护普通人的安全,但实际操作中,这些人难免不会被希尔维亚的一句话鼓噪起来,对我们来一个‘蚁多咬死象’;后门也不能算是后门,大约是在布道台背后祭坛和神像的位置。从那个方向进去的优点在于不会有人来碍事,缺点则是在一现身后,便立即得面对至少八个圣逾会的瓦尔基里——其实两边看起来都没有什么赢面的样子,只是我们或许能借此选择自己的死法。如果你在听了这些之后感觉后悔的话,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以利奥拉点了点头:“我大致明白了。我认为,我们应该一同堂堂正正地从前门发起进攻。“
这下,轮到艾米丽惊讶地挑起眉头来了:”……没看出来,你还是一位圣骑士。“
“主降下的惩罚必然是光辉而煊赫的,所以我也当如此行事。”以利奥拉在自己的胸前虔诚地划了一个十字,“这与‘骑士精神’没有关系。”
“我突然间有那么一点后悔。”听了这话,艾米丽叹了口气,“我不是很希望自己死的时候,周围的所有人都是某种程度的宗教狂信徒。但我猜我也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主会宽恕你因蒙昧而僭越的言语,因为你的行为也可被称为正义。”以利奥拉丝毫不以为忤,“但你打算就这样动身吗?”
艾米丽翻了个白眼:“怎么,我临终之前应该给自己请一个十字架吗?”
“我是说你的灵装。你身上一件灵装都没有。”
“我不喜欢用别人的灵装。你也是瓦尔基里,你知道灵装是怎么来的,对吧?”艾米丽浑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拿着别人的灵装就像是平白负担起另一个人的人生一样,我连自己的人生都是一团糟,没办法再多承受这样的责任。何况,现代社会的技术发展也让我在不依靠灵装的前提下能做到更多的事情,对此我没什么想要抱怨的。”
以利奥拉脸上带了些怀疑的神色:“比如?”
“比如这个。”
艾米丽用完好的右手提着巴雷特,以受了伤的左手颤巍巍地端起自己的手机,笨拙地滑到了拨号界面上,按下了一串数字,拨通。
以利奥拉在通话忙音当中拧着眉头,不清楚对方把电话打给了谁。在对方做出解释之前,她又忍不住询问:“如果你很介意使用别人的灵装的话,你至少应该留存着自己的那一个?”
“我当然留着呢,”艾米丽点了点头,“现在就要用到它了。”
3:16 p.m.
仪式恐怕已经失败了。
祭台前堆积着新受礼者的尸体,无一人复生。即便是最虔诚的信徒,此刻也开始动摇,却无人敢出声质疑。希尔维亚手握短剑矗立在血泊当中,透过窗子眺望着户外。
红河城的方向乌云滚滚,仿佛有独立意志一般的,挟着雷鸣电闪之势扑向这间小小的乡村教堂。
“地狱的恶魔已降临人间,想要染指我们最后的净土。”
血泊中低眉敛目的希尔维亚开了口。
“那些阻挠仪式的外来者正是它派来的先锋,我们的抵抗激怒了它。”
信众的目光投向了祭坛后方。那里堆放着前夜里,对教堂进行突袭的归往骑士团小队所持有的灵装:十文字枪,手斧,兵工铲,木工锤,石雕用的锤与凿,钩织针,突厥弯刀,八音盒。
瓦尔基里可以使用其他瓦尔基里的灵装,这一点令战斗部队随身携带两个甚至以上灵装的情况并不少见。负责打扫战场的信徒收缴上来的灵装数量多于入侵者的数目,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好在,我们还有足够的羔羊。”希尔维亚缓缓抬手——
——一声清脆的爆响从祭坛后炸进了所有人的耳膜,在教堂被设计过的声学结构中清脆而明显地回荡着。众人在心惊之余回头看去,只见被随意丢在战利品当中的那八音盒从原地跳了起来,自动掀开了盖子,从蒙上了一层焦黑色的内里吐出了一股明显的火药气味:
这是艾米丽的灵装。她在自己的八音盒当中置入了小型的触发式雷管和足以炸开盒盖的小剂量炸药。八音盒是一种结构精密、因此而脆弱的机械,但瓦尔基里的灵装则又是另一回事——在面对常规现象的暴力干涉时,它们的超自然性质会让它们像是它们的主人一样难以被破坏——
被如此折腾了一番后打开了盒盖的八音盒,忠实地按照一个八音盒应有的方式开始运作了:
发条转动,空灵的铃声组成的乐曲开始在教堂的四壁之间回响。
“不要动。”
“就待在原地,不要动。”
八音盒的乐声向着所有听众如此恳请,在场的人并无什么非得立刻离开的要是,自然无有不从。泠泠的乐声如潺潺流水,令人心驰神往,所有听众——
“不对!”一个红色卷发、在脸颊上带点小雀斑的高中女孩——不对,瓦尔基里——尖叫了起来。这一声至少及时唤醒了她同胞们的神志,“这是灵装的效果——”
另外一叠声的巨大爆响,连同动摇了教堂整体的震颤一起,令她们所有人意识到,想要做出反应已经来不及了:
祭坛背后的那一面墙里,所有承重结构的基部从左到右像是演员登台时依次开启的干冰特效一般,挨个儿喷出了一阵尘土。再之后,其他人才循着那阵烟尘见到了建筑结构当中的裂缝,意识到大事不好。
被爆炸声唤醒的普通人也开始尖叫——他们未必真正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但他们毫无疑问认得出炸药贴着墙根爆炸时所发出的巨响和震动。希尔维亚当机立断地提高了自己的声音,试图控制住场面,但是没有用:几秒钟后,就连最为迟钝的人也该随着令人牙酸的结构断裂声意识到,那面墙要塌了。
就像是从舞台上卸下幕布一样,混凝土和砖块也严格地按照了从左往右的顺序,依次向下倾颓跌落。墙壁两侧透明的玻璃窗随之破碎,正当中的位置上,神情悲悯的圣象从高天之上坠往地面,变作和其他石块毫无区别的残片。
人群毫无停歇的恐惧尖叫声证明了,这是一次装药量格外精准的定向爆破:艾米丽花费了一上午的时间精心调制的C4炸药就如她原本预定的那样,只精确地炸掉了教堂当中的一面墙。
没时间为自己宝刀未老的克格勃手艺沾沾自喜了。以利奥拉一脚踢开了教堂沉重的红木大门,直直向着祭坛前,希尔维亚的方向冲去,在惊恐的人群之中摩西分海似的留下了一条空旷的射界。艾米丽单手提着巴雷特紧随其后,凭借瓦尔基里怪物般的身体素质,将这把反器材步枪当成瞄准略微困难一些的手枪来用。
面对以利奥拉手中尖锐的骨钻,希尔维亚立即举起今日里从未离手的短剑格挡。没有人多说一句废话,明确的杀意几乎要在双方从目光当中满溢而出,如无意外打扰,这场战斗的结局便只可能是有你死我亡。
首先反应过来的那位红色卷发的瓦尔基里惊恐地大叫了一声——不是为了倒塌的、落下的碎石可能会将附近的同胞埋住的墙壁,而是为了正在直面意料外危险的希尔维亚。她就像是一只被激怒的母狮那样,擎着手中的长戟,愤恨地朝着以利奥拉扑去。而正在此时,她未曾注意到的方向上,巴雷特传来的雷鸣击中了她的躯干,子弹巨大的冲力将她抛向了碎石堆成的废墟。
这一下打中了。向前缓步推进的艾米丽冷酷地确认到。
若是常人挨了这一下,半个身子都会被打碎,内脏都能给掏空一大半。别说爬起来了,就是续住命都难。但在这样的近距离之下挨了一枪的红发女看上去非常完整,只是身上多了个杯口大的血洞——这已经很神奇了,更神奇的是,只要给她十几分钟自己挣扎的时间,她就能重新从地上没事人一样地爬起来,继续生龙活虎地作战了。
瓦尔基里的血和平常人的血,从身体里汩汩流出来时的样子,根本没什么不同。红发瓦尔基里的血也一样落在地板上,和之前仪式中被杀死的许多人流出的血混在一起,辨不出彼此。
受伤的人尖声咒骂着,粗俗而散乱的语句当中似乎提到她叫“翠克西”。但在身躯被剜出一个洞后,人类的精神本能地产生了死亡恐惧的前提下,她甚至连自己的灵装都握不好,任凭那柄瑞士戟脱离了她的控制。这就证明了她不会是一个在逆境下也依旧值得费心的对手。
艾米丽对周围一切嘈杂声充耳不闻,忍着左手的疼痛卸掉了巴雷特的弹夹,并且没有忘记一并退掉枪膛中的那一颗子弹。这下,她是真的要跟这位伙计说再见了——她毫不留恋地抛下了这把失去了核心能力的烧火棍,快步走到此役当中第一个猎物边上。途中,一柄牧羊杖从侧面混乱的人群当中伸了出来,阴险地试图勾住艾米丽的脚踝。可惜后者发现得及时,敏捷地跳了过去,正落在翠克西落下的瑞士戟边上,脚尖一挑,便把武器踢到了手边,顺手把长戟的尖刺递向了此前试图妨碍她前进的牧羊女方向。
当然,那一位同样也是瓦尔基里,只可惜,空有一身超自然的体能,不见得受到过什么与战斗相关的教育——招式看着似乎有点章法,但不多,心态则是完全不行。艾米丽此前也从来没怎么正经挥舞过这样的长兵器,在战斗中也不得不仰仗自己的一身蛮力,可相较之下更加冷静的心态令她在冲突当中获得了更大的优势,胜利得也更加理所当然一些。
但她没能成功斩杀对方。倒也不是因为什么人道主义之类的问题,只单纯是因为圣逾会的瓦尔基里太多了:艾米丽在昨夜里仓促调查的结果是八人,她当然不会觉得只有八人——但她确实根本想不到,圣逾会的瓦尔基里竟然有足足二十个人!当这些数量的瓦尔基里想明白情况,向着入侵者聚集起来之后,艾米丽没有立刻就被她们剁成肉酱,大概还是沾了她一进门就给自己捞到一支长柄武器的光。
而以利奥拉,她应该是沾了对手正是希尔维亚的光。开颅骨钻和十字短剑的长度仿佛,这令她和圣逾会的首领在近身搏杀时不免靠得太近,以至于后者的拥趸想要上前支援,都有些投鼠忌器。艾米丽的八音盒还在响,希尔维亚的身边也环绕着诡异的圣歌——或许作为信徒的以利奥拉听得明白,从没学过教会拉丁语的艾米丽可完全不懂。
前克格勃挥着长戟大踏步地向前,以手中武器的攻击半径和颇具威慑性的斧刃又为自己开出一条路来。这种中世纪雇佣兵才会广泛使用的装备在她手中显得非常不合衬,幸而在一片混乱的嘈杂当中,没有人愿意分出精力评判这件事。艾米丽用斧刃暴力砸偏了一柄长剑的走势,急急掠过人堆,腾出左手来一把抓住了以利奥拉宽大的罩袍,忍着痛继续向前,将她一并拖出战团,踩着石砖和碎玻璃从被炸开的那面墙壁中跑去了更空旷,暂且也没有普通人信徒会踏足,因此不会造成误伤的后院。
“你干什么?我们得杀了她!”以利奥拉挣扎着咆哮,看起来恨不得往艾米丽身上再捅上一钻。
圣职者脸上的表情不复之前的平静。在面对“必须得铲除的罪恶”时,她的面容上爆发出了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执拗。此刻,唱诗班罩袍上又沾了不少不知哪来的血,让以利奥拉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在教堂管风琴边上唱圣歌的小女孩了,反而像是向着耶路撒冷怒吼着举刀兵的圣战者。
艾米丽忍着痛咬牙继续往前,说不出话却忍不住想:她的袍子上真应该多画一个十字,医院的,条顿的,马耳他的,其他什么不那么出名的,什么都行。
可等到她们一并跑到了户外,艾米丽就什么都不想了。从两点半开始迅速坏下来的天气在此时已经彻底显露出了真容。天上阴云密布,滚滚的雷声几乎就是在耳边炸响的,比近距离听巴雷特的枪声更让人心惊胆战。这片乌云底下倒没有在下暴雨,刮台风,或者拖着一个呼啸的龙卷风一路横扫过来——但它下面的东西,要比这些自然灾害吓人得多了。
“艾米丽!”以利奥拉气急败坏地挣脱了对方的钳制,“你到底——”
然后,她也因为眼前过于震撼的景象,暂时性地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太晚了。”
希尔维亚的声音本该被淹没在嘈杂的人声和呼啸的风声当中。但不知怎的,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这一声叹息。
“啊,”在如此这般一个堪称危急存亡的时刻,艾米丽竟然从自己此前经历中的边角之处串联出了一个荒谬的想法,“我好像应该多看看Whatsapp的。”
3:36 p.m.
那是一个巨大的,比教堂还要高的,可能在尺寸上能与城里一些非高层建筑相提并论的,骸骨巨人。
死棘。
从红河城显现的大型裂隙当中攀援而出的死棘。
有着一颗与瓦尔基里相似头颅的死棘。
它的胸中燃烧着幽蓝色的火焰,它的目光凝滞却带有杀意,它的灵魂已经被扭曲,但却依然能够发出仿佛能撼动一切的咆哮:
“塞拉斯——!!!”
它怀揣着最纯粹的憎恨,在他人的干扰和诱导之下不断前进,也不断咀嚼着同一个名字:
“塞拉斯·维萨留斯——!!!”
+展开
我大孙女……把奶奶甩下之后……就会变得超帅……(记笔记
。怎回事啊这个KGB根本没有精神低落期全在职业巅峰是吗?怎么还有远程遥控灵装这种神奇的搞法!不知为何让我想起童年时代看的那种非常古老的的陈旧谍战剧,皮鞋鞋底拆下来打电话的那种……感觉远程遥控灵装但语音操作也是这样一款高科技但传统(?)……
原来你们精神系瓦尔基里交锋是这样的互相露馅儿(?)的,建议下一次挖一下卡罗尔(卡罗尔:?不要cue我!)
以利奥拉原来是这种讲话像念诗的小莎士比亚(?)。
你们打太帅了,导致拉着将军冲橡林镇这个大动作,跟两个人把教堂炸了比起来好像也有点不值一提。(别愣着了快出来帮忙打将……噫将军跟邪教头子打起来了……)
Battle of the villain and the heretic
“头儿,找到了,在我们平常会停下来的那个加油站。”鲍勃拉起手刹,将车停在路边,隔着车窗远远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加油站,还有那辆被各种诅咒涂鸦喷满车身的小轿车。那是莎拉·普林兹的车,莎拉勤勤恳恳地给劳蕾塔工作了近二十年,从来没有像最近这两天一样无故缺勤过。鲍勃经常在想,像她那样和蔼又令人尊敬的女士,是怎么会在“恶人弗农”的庄园里当了这么多年的管家这种麻烦工作。
“听你那口气,不像是好消息。”电话那头的格伦语气也同样不善。鲍勃把手机塞进防弹背心的胸袋里,把老伙计的保险打开,从自己的大切诺基上跨出,举着枪一边靠近加油站一边回复格伦:“你那边听着也不顺,卡罗尔不会突然落跑到加州晒太阳去了吧?”
下地狱吧弗农!违背主旨意的堕天使!劳蕾塔·弗农你这恶魔……对庄园主的各色诅咒和谩骂歪七扭八地涂在车身上,惹得鲍勃些微不快地眯起眼睛。车里空空荡荡,除了管家女士零落的一些随身物品,也没有见到血迹或者打斗过的痕迹。宅邸里那位迪士尼公主在外面的恶劣名声他不是没听过,但作为一个雇佣兵,一个能让他们这些不得不退役的混蛋重操旧业,准时发放薪资和津贴的老板,对鲍勃来说就是上帝派来他身边的天使。
“我检查了一遍农场,”格伦的声音传过来时,还夹着几声不知道是哪条犬只的吠声,“卡罗尔今天还没喂过她的劳拉们,屋里东西都跟以前一样乱糟糟的,车辙的痕迹还很新,看着像是往东边去的。”
“橡林镇吗,那就说明老板一直提防的事正在发生,”在这时鲍勃才注意到车前窗雨刷上夹着一张纸条,“等下,这有张写了字的纸条……”
给亲爱的大兵们,抱歉掳走你们庄园的人,但我不得不照办,我还挺喜欢你们的呢,总有一天你们也会懂希尔维娅给我们带来的,究竟是何等至善的福音。
——加油站的翠克茜
“操。”念完留言内容的鲍勃把将纸条揉成一团,恶狠狠地丢到角落。
鲍勃这些年在弗农领主手下做事,自然对圣逾会多少有些了解。这个小教派在庄园旁边的镇上盘踞已久,但没有哪一次逾越礼的筹备像这次一样肆无忌惮。那些信众就像群鬣狗,循着味将所有能控制住的人都统统绑走,哪怕明知普林兹女士是弗农庄园的人,也一样没能逃脱。
“我立刻报告给老板,挂了。”电话里,格伦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一声声机械重复着的忙音。
今天的太阳下落得格外慢,落日余晖被云层挡住,映得满天嫣红。只有几束透出来,又从树梢间的缝隙漏到马路边上立着的那块已经有些锈蚀的路牌。
伊克斯蹲在飞驰的悍马车顶,伸出握在手里的长钉将路牌上的“橡林镇”几个字划烂,得意地把半个身子倒挂在车窗边,朝端坐在后座的庄园主催促:“劳蕾塔,让司机再开快点,我等不及要撕烂那些骗子的嘴了!”
劳蕾塔闭着眼没说话,一只手正揉着太阳穴,另一只手朝伊克斯做了个保持安静的手势。自从脑子里的声音响起后,越来越多的瓦尔基里不约而同地来到这片南方的河湾边上,红河城的事态也随之越发紧张。现在,圣逾会这个蜗居在穷乡僻壤的小教派居然也敢朝她露出尖牙,这令习惯于高人一等,支配他人如呼吸一般自然的劳蕾塔对于如此“僭越”的行为感到愤怒。
惹怒弗农领主的下场,势必要付出血的代价。
“巴尔苏克,在前面那条磨坊街拐进镇中心,在小广场放我下车,后面你和丽兹想闹出多大的动静都行。”劳蕾塔睁开眼,把头歪到窗边用手支住。她无心欣赏外边飞速掠过的景色,只想着之后将这里的所有人,所有事物全部铲平。
“弗农老爷还真把我当司机使唤起来了啊。”坐在驾驶位上的信使借着后视镜瞟了一眼刚和自己签了短期雇佣合同的劳蕾塔。回神过来看到路上杵着用木头钉成的简易拒马,立刻踩紧了油门把所有阻碍统统撞飞,直冲而过,又继续说:“我只是你暂时的私人司机兼保镖,不是血注的打手,所以……”
载着三位瓦尔基里的钢铁怪兽嘶吼着用侧边护栏撞碎立在街头,被荆棘缠绕着的玫瑰十字架。又拐到另一边,在高音喇叭的驱赶中逼开企图拦截他们的巡逻队,带着身后扬起的尘土,急停在了村镇议事厅前的水池广场入口。
众多圣逾会信徒吵嚷着已经从广场的另一面围上前来,急切的伊克斯甚至没等任何人指示,压低身姿立刻挟着风冲向人群。
“赶羊这种事就交给刚冲出去的那位,我呢,”巴尔苏克敏锐地捕捉到了混在信徒中的瓦尔基里,“这就马上跑去圣逾会的后厨,替老爷催一下你要的主菜和甜点。”
信使的两只手已经化形成了锐利的兽爪,一把抓住车门往外推开,踢飞了两个偷摸围上来堵在车外的凡人信众。野兽的气息从巴尔苏克的斗篷里往外散发,信使双脚稍稍发力,整个人一跃而起,跳到议事厅的尖顶上,张开爪子瞄准了几个身穿黑袍的身影冲刺而去。
[大部分守备力量已经往广场转移,探查到的人质情况暂时安全,弗农领主您只需要尽可能拖住那些杂草即可。]
你和你的伙计们能否在这片地盘成事,就看你们这次的刀有多快了,艾莉卡。
劳蕾塔推开车门,扛着一把被鹿皮裹住,几乎跟她身高一样长的灵装站在逐渐包围过来的信徒们面前。不远处伊克斯正和周围的同类缠斗,而被黑袍堵在一隅的巴尔苏克正凭着自己风一般的速度反击,将向她袭去的“修女”们一次又一次的逼退。圣逾会的教众像一股股溪流,正朝这片并不算宽敞的空间汇聚过来。
“真是乌合之众,”几个狂热的信徒朝劳蕾塔扑来,只一瞬间就被击倒在地,她抬起右脚踩在其中一人身上大声嘲讽着,“你们的那位牧师呢,让她亲自来迎接我!”
庄园主清脆婉转的嗓音此刻变成了宣战布告,仿佛一支支滴着毒液的箭矢,插在所有虔诚的教徒耳内。倍感屈辱的圣逾会教众们怒吼着涌向劳蕾塔。而弗农领主甚至连他们其中的瓦尔基里都懒得多看一眼,只是双手握住灵装,大开大合地朝面前那一张张被怒火灼烧的面孔横扫过去。劳蕾塔每向前一步,都将手里的灵装在人群挥舞出一道又一道带着血花的圆弧。武器的破风声中混杂着哀嚎,领主那随着她的动作而飞扬的洁白裙摆也在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里沾上溅洒的血迹。
突然一柄瑞士长戟挡在了劳蕾塔又一次挥出去的劈砍下,顶着一头羊毛卷红发的瓦尔基里隔着两把交击在一起的灵装对她怒目而视,咬牙切齿地骂道:“劳蕾塔·弗农!你这个以虔信者为食的恶魔,我不会让你再往前一步了!”
“你尽管试试。”比对方矮了半头的庄园主手上力道忽地加重,将长戟卸到身侧的那个刹那,立即反手用握把末端的配重球对准红发的瓦尔基里心口处捅去。对方没能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吃了这一击后整个身子瘫软,踉跄着向后退开。
“呃……”羊毛卷女孩突然被劳蕾塔一把掐住喉咙,弗农领主不断收紧的手掌令她感到窒息。就在意识模糊前,她似乎听到了平日里在教堂里响起的应答圣歌正由远及近地传到耳畔。
Veni, creator Spiritus,
mentes tuorum visita:
imple superna gratia,
quae tu creasti pectora.
那不是幻觉,包围劳蕾塔的教徒正缓缓退下,希尔维娅的身影从人群中走出。口中正咏唱着悠扬的圣诗。夕阳最后的余晖照在牧师身上,为她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而当她稍稍停顿,跟在身后的众多修女便重复吟哦着诗篇。
“愿上主宽宥施恩予我们,”希尔维娅缓步向劳蕾塔走来,洁白的双足踏过地上的血迹,踩出一连串殷红的足印,“也愿天上的父垂怜罪人,弗农领主,我恳请您将我的那位牧羊人还予我,不必再为自己增一项罪愆。”
牧师向庄园主张开双臂,侧开身让跟在她之后的瓦尔基里们上前几步。伊克斯和巴尔苏克不知为何已经被一众修女控制住,信使看起来虚弱不堪,满身血痕的伊克斯还在束缚中不停地挣扎着。
劳蕾塔在听到圣咏的歌声后竟也有短短一瞬的恍惚,重生后经过了将近三百年的弗农领主立刻明白是这个仍在被传诵着的礼仪歌唱有古怪。她扯掉了灵装上的皮革,将焰形大剑的曲折剑刃抵在趴在自己脚下的红发瓦尔基里的颈边。
“二换一,这买卖对你来说可不值当,牧师。”
“只要您愿意展现宽容,不再来打扰圣逾会的安宁,任何代价于我而言都是值当的,”独眼的牧师似乎毫不在意庄园主的威胁,又靠近了几步,“就让我们继续保持之前这三十年的无言默契如何,尊敬的劳伦斯·弗农先生?”
“用那个名字惹怒我没有任何好处,现在是你在提出交易请求,注意自己的言辞,塞拉斯·维萨留斯。”弗农领主的眉间紧皱,脑中飞速评估了当下摆在自己面前的状况。随后移开了手中双手剑的刃边,对希尔维娅说:“放开他们两个,我可以留这个臭婊子一条贱命。”
承受了劳蕾塔口吐恶言的希尔维娅微微颔首,平和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怒意:“我的祈祷实属不堪,得你宽恕与你和好,那便再好不过了。”
得到牧师示意的修女立刻松开伊克斯和巴尔苏克的绑缚。“听我的,回车上。”劳蕾塔见到他们还不甘心的模样,跟两人吩咐着。正转身时,希尔维娅却趁这个转瞬即逝的空当向她发难。
牧师捡起落在一旁的瑞士戟,眨眼间逼近庄园主。长戟闪着寒光的尖端从翻飞的黑袍和蕾丝边中刺出,穿过风衣的带扣,直取帝政裙的腰部而去。就在那一刻,劳蕾塔机敏地察觉到危险,猛地扭过身避开朝要害刺来的袭击。即便如此,庄园主贵重的长裙也已经被利器拉开一长条破口,矛头几乎擦着她的皮肤划过,留下一条泛红的痕迹。躲过偷袭的劳蕾塔借势回身挥出双手剑,希尔维娅收回武器,用矛头背面挡下这记凶猛的回击。反曲的尖铁钩住了波浪形剑刃,两个瓦尔基里互相角力,两把长兵也在一时之间的咬合中僵持不下。
“想用对付别人的伎俩来对付我,太天真了,邪教徒。”
“奴隶主,注意你自己的言辞。”
Per te sciamus da Patrem
noscamus atque Filium,
te utriusque Spiritum
credamus omni tempore.
用于祭礼的圣咏歌仍然在持续,一行血泪从希尔维娅的眼罩下滴落在长戟的斧枝上。她一口气将剑刃格开,偏过角度用矛头正面连接的斧边再一次进攻。劳蕾塔趁机小步退后,把双手剑往回拖割,剑刃划过之处,也带下了几片从牧师身上切落的碎布。庄园主反手挡下利斧,惊觉牧师的力量在瞬间加大了几倍,以接近与地面平行的角度将剑锋抽回。矮个的劳蕾塔别过身躲开迎头而来的劈砍,抬起一只脚死死踩住长戟的把柄,以闪电般的速度倒转手中武器,把沉重的握把当作战锤朝希尔维娅砸去。牧师向一侧歪过头,双手剑两道护手尖锐的一端如尖牙狠狠咬住她的肩头,啃食着她的血肉。
“啊……我心我灵,颤栗无比。”希尔维娅的眼睛直视着劳蕾塔,自己肩上受的伤如同无物。她抓住大剑的前段握把,单手抗衡着弗农领主施加下来的力道,一点点地将护手拔出来,试图从劳蕾塔手中夺走武器。庄园主清楚地看到了牧师肩头还流着血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甚至连一点疤痕都没留下。
“去你的祷告,此即为我之天命注定!”劳蕾塔低喝一声,发动了能力暂时压制了那古怪咏唱给希尔维娅带来的助力。在对方还没能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借着长戟跳到半空中,双脚并拢踹开了牧师,顺势夺回双手剑,也拉开了自己和希尔维娅之间的距离。
就在这时,劳蕾塔外套口袋里的手机传来三下连续的震动,她当即明白在另一头的艾莉卡一行人已经达成目的。“丽兹,接好!”劳蕾塔立刻将灵装往后抛到正想冲上来加入战斗的伊克斯手里,抓起她的兜帽往广场边上退去,转而大声呼唤自己带来的信使,“巴尔苏克,我们走!”
发动起来的悍马又一次咆哮着带起弥漫的烟尘,暂时蒙蔽了圣逾会众人的视野。等到希尔维娅看清面前时,载着三名瓦尔基里的钢铁怪兽早已经驶出了她能追上的距离。
戴着兜帽,活像一条疯狗的瓦尔基里蹲在车顶,愤怒地朝希尔维娅龇着牙,而那个满身罪恶的弗农领主,正抓车身侧边的栏架上,回过头对着她动着嘴唇,无声地咒骂。
“不用理会,当震怒降临,恶群将受主之审判,回去继续准备仪式吧,翠克茜。”希尔维娅把灵装还到了跑到身边的红发瓦尔基里手中,就像牧者领着她忠实又虔诚的羊群,引着教徒往教堂的方向回去。
[弗农领主,一切顺利完成。]
耳边的晚风呼啸,吹乱了劳蕾塔的长发。她低头看了看手机,迅速地回复。
[将所有人召集到庄园来,我们应该更进一步地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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