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ce Upon a Time…and finally.
悄然张开的裂隙无处不在,即便是强如半神的瓦尔基里,也有一部分沦陷在了扑向自己的死棘浪潮里。而在那些非人的身影中,仍有一道刺眼的血色在肆意地刮起刀尖的风暴。
尖刀没入心脏处,已被扭曲的荆骨包裹住半边身躯的修女终于停下无法自制的嚎叫。一丝神智重回那对满布狂乱的眼瞳中,它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的致命伤,又抬头看回面前手握武器的牛仔。失去生气的躯体被猩红色的暴君一脚踢开,被死棘侵蚀的怪物试图祈祷,低不可闻的祈祷声却只能与逐渐化作飞灰的自己一同消散。
一把军刀潜藏在此起彼伏的嘶叫里迅速刺向牛仔的背后,黑帮首领敏锐察觉到正后方的偷袭,飞快地抽回刀刃,将手里的两把武器交叉在一起,牢牢抵住希尔维娅飞扑过来的攻击。
即使脚下行踏的已为一片炼狱,依旧自我的凯莱布还是嚣张地朝交错在一处的利刃另一端的那张脸啐了一口:“不打算继续躲了吗?我可是有好多的债要跟你讨回来,丑八怪。”
“你这粗鄙之人真是令我厌烦,红凯尔,”没能得手的希尔维娅在角力中似乎察觉到了远方响起的喇叭声,趁着血注幸存的瓦尔基里朝自己围拢过来之前,立刻伸出带着尖刺的附肢逼退了她们的首领,“无妨,我就按你的方式来好好地回敬你。”
骨翼振动覆在其上的皮膜,猛地掀起乱流。希尔维娅如一支射出的飞箭,向橡林镇外那条唯一的通路飞去。向后退了几步的凯莱布伸手把差点被吹飞的帽子抓回来,直到卡车高亢的喇叭声再度响起,这才意识到邪教头子话里另有所指。
“啊…真该死!”凯莱布甩开斗篷一跃而起,将高耸的橡树树梢踩在脚下,紧追希尔维娅而去。
卡车在一路狂飙中承受了太多次攻击,变形的车厢已经四处漏风,摇摇欲坠。所有人都清楚,再让卡里略将军对卡车造成损伤,他们这一路来的努力都将变成徒劳无功的注脚。
“如果杀死朋友是不可避免的事……”艾莉卡抹掉打在脸上的雨水,将来自往日的眼泪一同擦干,她看向身边的迪布瓦,眼中光芒闪动,“那这份罪责应由我们承担。”
寡言的研究员握紧了手中那把曾是断头台一部分的巨斧,也点点头回以肯定:“我明白。”
“法国佬,我来帮你们一把。”矮小的庄园主将捆着盾牌的铁链缠在手臂上,站到艾莉卡和刚刚重回战线的迪布瓦身前。追逐着卡车的骸骨巨人身躯虽已残破,但又一次将骨爪朝她们挥来。劳蕾塔举起满是裂痕的盾牌偏开袭来的尖爪,顺势踩在上面一路飞快地奔到将军长满交错死棘的肩上。
萨尔瓦多,低下头来!
面对着卡里略那对灼烧着鬼火的双目,劳蕾塔抛出盾牌卡在巨人的颈椎处,逼着将军伏低它不肯屈从的头颅同时,紧抓着铁链荡到了幽紫色的灵体正前方,她另一只手里的链锤被高高举起,对准虚影中不停跳动的火焰挥下。
所有都在那一刻,缓慢下来。
风声穿过骨翼,尖利的啸叫似乎要刺穿所有人的耳膜。军刀斩断了铁链和骨架,附肢刺入血肉,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轰然倒下的骸骨巨人死死抓着车厢尾端,受到撞击的卡车几乎要翻覆。一切发生得过于突然,连一向眼光敏锐的巴尔苏克都没能来得及捕捉到自上空飞扑而来的究竟是什么,直到耳麦里传来劳蕾塔一阵剧烈的咳嗽。随后无线电台里便不再有任何回应。
希尔维娅拍打自己背后的骨翼急速升空。邪教牧师低头瞥了一眼被伸展螯肢穿刺的猎物,那只没有死棘盘绕的独眼中流出毒涎,与扭曲的低笑声一齐融化在她不能自已的志得意满之中。不可一世的弗农领主此时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被希尔维娅抓在手中动弹不得。洇开的鲜血从庄园主腰间的伤口中汨汨流下,浓重的铁锈味顺着焦黑的附肢一路传进了牧师的鼻腔里。
“多么令人失望,劳伦斯·弗农,”希尔维娅把毫无反应的劳蕾塔靠向自己,好像在玩弄一只洋娃娃,“徒有其表的奴隶主,我还没玩够,你可不能就这么坏掉了。”
突然,链锤挥舞卷起的风声呼啸着朝希尔维娅袭来,牧师情急之下抽出军刀挡在身侧,附肢被折断的脆声和腹部传来的剧痛正无声提醒她怀中猎物的獠牙仍然危险。劳蕾塔已顾不上眼前一片虚幻,强撑着与希尔维娅在半空中缠斗起来。挥出灵装的一击未能得手,庄园主扭动手腕转变角度再度朝牧师的头部甩去,另一只手用尽全力掰断了穿透自己的死棘触角,借此暂时脱离了被困的姿态。希尔维娅手中那把扭曲的军刀再度防住闪着寒光的锤头,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卡住连接柄部的铁链。手上猛地发力,便将这把自复生以来一直陪伴庄园主的灵装一分为二,链锤在数次激烈碰撞下化成闪烁的碎片,消散在无边的黑夜里。失去了武器的劳蕾塔双脚死死夹在希尔维娅腰间,两人身姿瞬间重合在一处,没等牧师反应过来,咬着牙的庄园主用自己的额头对准那张已覆上死棘的脸狠狠撞去。一道混着湛蓝和纯白的不祥幽光自夜空中直坠而下。
视觉已经模糊的劳蕾塔在下坠中仍然持续对着希尔维娅挥出一拳又一拳,全身灌注了侵蚀邪力的牧师立刻从短短一瞬的昏迷中清醒过来,将再生完毕的附肢护在心口,举起军刀正要把疯狂挣扎的劳蕾塔再捅出个血洞——
尖刀从下方飞来,凶狠无情地斩断交错在一处的附肢,卡在了希尔维娅的骨翼之间。凯莱布抓着刀柄拖着的链条朝她逼近,挥出另一把锋刃与扭曲军刀格咬在一处。三个纠缠在一起的身影离地面越来越近,凯莱布趁势偏转开刀尖,牵走已有些意识不清的劳蕾塔,一脚蹬开化为怪形的希尔维娅,再借着被牧师弹回地上的长刀的落势,抱着自己的生意伙伴稳稳地踩在了橡树交错的枝杈上。
“老家伙撑着点,别睡着了。”血注的首领拍拍劳蕾塔的脸。没等她跳回到地面上,扑打着骨翼悬于天上的希尔维娅便掷出军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裂隙。顷刻间无数明灭不定的光絮已伸出触手牢牢缚住凯莱布和劳蕾塔,缓缓地往那道冒出幽光的裂口里拖。
“两条丧家犬,”在被裂隙吞噬之前,凯莱布只听到希尔维娅充满怒火的恶言,“在无人知晓的记忆里淹死吧。”
失重感只持续了一瞬,下一秒,血注的首领便发现自己正身处另一片时空,回到了她前一段生命终结的那个瞬间,站在了他曾经倒下的地方。厚重的烟雾凝在天际,满是涂鸦和污渍的小巷在唤回凯莱布不堪的往日画面。唯独怀里昏迷不醒的劳蕾塔在提醒着她此处只是裂隙彼端,而非真正的过去。
原本矗立于此的人群被静止的死棘取代,红凯尔的出现将它们从凝滞的时间中唤醒,啸叫着朝她逼近。凯莱布只挥出一刀便把它们尽数击碎,但死棘又在片刻喘息后再度凝聚起来,打算无休止地与她纠缠下去。这还不是最糟糕的,黑帮首领注意到了自己的生意伙伴腰上那可怖伤口的边缘开始钻出细小毒藤模样的死棘,身子也热得发烫,这无异于在昭示这个古老的瓦尔基里正在缓步走向崩解的末路。
“冲出去,我会带着你和她找到出路的,‘红凯尔’!”听到呼唤的帮派首领在一瞬间看到了那个诗人——诺埃尔忽隐忽现的身影。她正努力地招着手,为身险重围的凯莱布提供指引。
“去你的弗农,快死了也还会使唤人。”凯莱布夹紧了臂弯里的劳蕾塔,迈开奔跑的步伐朝巷口冲杀出去。
没有死棘,没有狩骨,矮小的庄园主缓缓地睁开眼,在一片无声的森林深处醒来,黑白交汇相间的世界沉默地映入了劳蕾塔的眼帘内。纯白的日光被揉成碎片,顺着缝隙空余打在她的不着片缕的身体上。
劳蕾塔看向远处山头那栋带有柱廊的穹顶府邸,只觉得令她熟悉。于是她跨越微微起伏的山麓,涉过清澈的小河,在这所有声音都失去踪迹的单调世界中,赤足踩过浸润在黑白色调中的每一处,最后来到白柱门廊下。
-我的好女孩,当行走至尽头,你是否想过会要再一次回到这里来?-
劳蕾塔推开那扇紧闭的大门时,那阵苍老沙哑的声音又再度回响在她的耳边。劳伦斯此时的话语就宛如已经不久于世的将死之人,不再恶毒,不再嘲讽,甚至能从每个音节中摸索出他长久以来不停堆叠的疲惫。
当劳蕾塔穿过圆形大厅,沿着大理石砌起的阶梯一级一级地往楼上走去时,那些与她相隔了数百年的记忆终于被唤醒。是的,她想起来了,是的,弗吉尼亚……与蓝岭相拥,和里万纳河亲吻的夏洛茨维尔。就是这里,属于弗农,属于他的土地……
劳蕾塔轻轻打开主人房的门扉,即使这个满是黑与白的往日之境里只余寂静,她也还是尽量轻柔,一步一步地朝床榻走去。劳伦斯·弗农就是在这座巨大的府邸中成长、离开又归来。她现在与床榻间只剩三两步的距离,却停下了脚步。在这一路行走的时间里,空白的脑海中那些早已泛黄的曾经正逐渐明晰起来。所以她清楚地知道床褥下那躺着的躯体,便是往昔身影的最后时刻……
-为何停下,这不正是你的死亡吗?-
-为何犹豫,是因为你不敢面对自己的末路?-
-为何胆怯,莫非你不肯放手抛却那些无意义又空虚的……-
“你最好他妈的就这么死了,劳蕾塔·弗农!”墙皮在突如其来的晃动中剥落,高耸的圆穹顶突然开裂,一抹猩红的颜色硬生生地插进了充斥着黑白两色的四周里。这道刺目的红光照得劳蕾塔几乎睁不开眼,却也以粗暴的方式将色彩重新覆在了庄园主的身上。属于那个骂声主人的狩猎直刀忽地出现在她的手里,同时把那个充满欲望,为达成目的不择手段,永远要高人一等的“弗农领主”带了回来。
“什么都行,要真不甘心的话就赶快回应我!”来自凯莱布的咒骂声仍然在她耳边回荡。
“吵死了,牛仔。”劳蕾塔原本黯然的眼中此刻已恢复了神采,瓦尔基里的超然力量重新在她体内充盈。
-不管你是什么蠢玩意,想假借劳伦斯·弗农那发了霉的记忆来操纵我,做梦!-
-真是可惜……你还是不肯接受自己的过去,也断绝了亲手重塑未来的可能。-
随着劳伦斯的声音一同撕破伪装的还有这整座府邸,不祥的暗紫幽光从墙上和屋顶的裂缝漏出,床榻和家具瞬间化成扭曲生长的死棘,发出尖啸的狩骨在来自往昔的呼唤下纷纷从漆黑的角落中爬出,像浪潮一般统统朝劳蕾塔扑去。
-何等愚昧!沉溺在低级的欲望中,而拒绝这份它亲手赐给你的交织之予……你可知道你错失了多么宝贵的——-
“可别搞错了,你这自以为是的东西,如今我这副完美的躯体即是昭昭天命所赋,绝无任何身姿能更胜一筹,”弗农领主高声向回荡的幻音说道,手里握着狩猎刀,在呼吸之间便把为首的焦黑骨架砍得粉碎,“怎么不见你用我以前的模样来和我过过招,噢……你也觉得他没有胜算吗?”
那以更高维存在自居的蛊惑不再回响,黑与白相交的天地开始崩坏,整座府邸猛烈地摇晃着,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意识借此发出它的震怒,劳蕾塔一边嘲笑着来自虚空的声音,一边在与源源不断出现的狩骨厮杀中退出卧房,往大门外冲出去。就在她被死棘包围之际,又一束猩红色的光芒穿过天上弥漫的幽紫色,打在了府邸外那片长满黑色杂草的空地上。凯莱布那极具辨识度的、带着嚣张与煽动力的嗓音透过这道光束,又一次强行闯入这片时空。
“别跟那些骨头纠缠了!这鬼地方早就死透了!赶紧顺着我的声音找过来,照我说的做!”
劳蕾塔回头对着府邸的方向竖起中指,她知道那个企图蛊惑自己变成提线木偶的存在正注视着。庄园主在脚下的土地消失的前一刻轻巧地朝前跳去,身影沐浴在那道令人目眩的红色光束中,脱离了这个正在急速崩塌的幻境。
当劳蕾塔再度睁眼,一片朦胧里只有一簇火红的头发。于是她伸出手去抓住眼前这抹实在惹她心烦的暴烈颜色,却在视界逐渐清晰后看到了令自己颇为迷惑的一幕。自己身上穿着的已经不能叫衣物了,整个人近乎赤身裸体。而旁边的凯莱布的手上还紧紧攥着龙骑兵军服的碎片——上帝啊,她们俩相识几十年,她从来都没见过红凯尔脸上出现过这么可笑的表情……
“这么迫不及待的吗,俄狄浦斯?”
“操你,闭嘴。”凯莱布听懂了话里的揶揄,猛地甩开碎布,凶狠的神色重新回到脸上。
“你不能,我也不能……”劳蕾塔叹了口气,环视了一圈自己所处的地方——这是一辆塞满了广播设备的面包车,长柄锤矛和伸展羽翼的崭新鸢盾代替了那柄已经被破坏的灵装,安静地躺在她的身侧。劳蕾塔隐约间还看到了那位失踪的小诗人半透明的灵体,正隔着车窗向她颔首示意。她抓住一旁的生意伙伴的手臂撑起身,盯着对方的眼睛问:“不打算解释一下?”
“啧,我带着你这个要死不死的老东西在这片鬼地方一路杀出来,找到了这辆还没被吞掉的广播车,还好运气站在我这边,这早该报废的破车就是回现实的出路,”凯莱布一把将自己披着的斗篷甩给劳蕾塔,扭过头去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播音设备,“说得够清楚了吗,老年痴呆?”
老旧的面包车因裂隙中各处不停传来的震荡微微摇晃,红凯尔似乎预见到了这处异界内闯入了更多像他一样的外来者,立刻借着麦克风开始她的简短演说。
“各位鲁莽又无知的大英雄,想必你们也发现了这鬼地方和那个邪教头子的联系才敢闯进来,既然如此我就再添一把火,顺着我的声音找过来!咱们把这里给搅个底朝天!这世界再怎么烂,也都是留给咱们糟蹋的!轮不到那个婊子养的抢地盘!”
凯莱布猖狂无比的声音回荡在这宛如死境的虚空内,似乎是为了响应她所说的,裂隙内的震荡变得更加剧烈且频繁。
诺埃尔穿过车门,漂浮在两人中间:“与富有素养的弗农领主您相比,‘红凯尔’发号施令的方式我着实是喜欢不来,不过有时候说出口的话确实要比写下的文字更有力量。当然,或许她此时的失言只是为了掩盖自己之前的紧张焦虑也说不定呢?毕竟您之前的锚定过程太过惊险,我也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位瓦尔基里身上同时看到死棘侵蚀和超越神光相互抵消,最后还能恢复成和重生一般无瑕的状态……”
凯莱布回过头来瞪着诗人,眼光利得仿佛要在灵体身上用刀剜下血肉:“作为线人来说,你太他妈的多嘴多舌了,诺埃尔。”
“哇哦,还真是详略得当,”劳蕾塔已经在脑内理清现况,嘴上饶不停地挖苦着自己的老搭档。在小诗人多少带着点拱火心态的微笑里挤到凯莱布身前,“你就打算让我穿这玩意回橡林镇去?”
“不想穿就还回来,少拿你那块跟钢板一样的胸脯挤我,我的灵装库里比这玩意好的可没……嘿!”凯莱布没好气地扯住斗篷,一来一回间头上的牛仔帽被趁机抢走。劳蕾塔把手伸进帽中,变魔术一样从里头抽出一整套自己平日里那身衣裙。
“我当然知道你灵装库里有什么,”庄园主一边对首领露出狡黠的笑,一边穿回帝政裙,“好东西你就留着吧,我可是有自己的。”
“什么时候……好啊,劳蕾塔·弗农你真行啊……把我的私库当成你的衣柜,你快点给我滚出去!”凯莱布把战术喉麦丢回给劳蕾塔,那道斜横的伤疤随着脸部肌肉的抽动而蜿蜒,“背着我招揽人手,假借我的声音下令,等我搞定这边再好好跟你算算账,这片河湾地究竟是谁说了算!”
“别了,别了,你那幽怨的颂歌将消退,越过草地,穿过静静的小溪,爬上山坡……”车门外已经泛起纯白的光芒,诺埃尔笑意吟吟,本应悲伤的诗句却被她朗诵出了祝福。
周遭一切正在这道白光之中慢慢淡去。劳蕾塔拿起自己全新的灵装,闭上双眼作好了准备。她很清楚,自己接下来该继续……和希尔维娅清算未了结的怨仇。
“伊丽莎白,闪开!”
“我差一点就捅穿她的喉咙了!你才该滚远点,邮差!”
“那你也会被这群宗教疯子剁成肉泥的,蠢狗。”
“放你的屁,玩偶熊!”
三个瓦尔基里在原本应该是教堂一角的废墟间躲闪,悬在天上的希尔维娅从胸口的裂痕中扯出光絮向她们投射,击碎了挡在中间的玫瑰花窗。面对这片由玻璃碎片组成的爆炸气流,她们不得不躲向附近悬浮着的废墟。
“神怜悯汝,赦免汝所有罪愆,汝等于世间余留残痕将在祂的国得到报应。”身披铠甲的天使如同一颗铁色流星,吟唱着驱魔祷言将一波涌向她们的狩骨尽数劈碎,随后振起灰暗双翼猛地向希尔维娅的方向飞去。却在半途中又被再度袭来的死棘困住羽翼,挣扎中从空中跌落下来。嘶吼的狩骨浪潮似乎永不停歇,受域外邪力得祝的邪教牧师也令她们疲于应付。这道以瓦尔基里自身组成的临时阵线已经隐约出现了崩溃的迹象。
希尔维娅疯狂的笑声自高空传来,转瞬间便已经降到她们暂时藏身的砖墙之上,高举手中扭曲的军刀向奥贝伦德后脑劈下。维诺想要推开奥贝,伊克斯投出染血长钉,压低身姿撞向眼前的敌首,试图拦住那道凶刃。但太迟了,一切都已来不及……
就在此刻,一面被掷出的鸢盾突破裂隙,越过重重障碍飞到了军刀下方,栓着铁链的精钢接住了满是恶意的利刃,刀与盾相触碰,激起了一片火花。
紧接其后的是闪着寒光的长柄锤矛,锐尖破开幽暗烟瘴,裹挟起高啸的风声直取邪教牧师的咽喉而来。
希尔维娅立刻反应过来,扑打起骨翼向后退远。抽回武器挡在身侧并精准地顶住尖锐的矛头,将这柄灵装卸开。
“怎么慢下来了,好女孩们。”
婉转的嗓音穿过嘈杂喑哑的电流杂音,清晰地传递到了几位仍在奋战中的瓦尔基里耳麦里。蓝与白组成的矮小身影从教堂地面的裂隙中冲破阻拦,接住被击飞的灵装,轻巧地站在漂浮的碎块之上,只身拦在希尔维娅和自己的临时小队成员之间。
“先去把那些系住裂隙的光絮处理了——”劳蕾塔的指令还未下完,牧师便已自高空俯冲下来,挥起刀刃向她砍去。庄园主举盾格开攻击,送出锤矛直刺希尔维娅的面门。两人瞬间纠缠在一处,在这片重力失序的空间中相互扑击,随即又分开。劳蕾塔转身在散落的砖墙和窗棂之间辗转腾挪,一边避开攻击一边将希尔维娅引到更狭窄的低处。于是邪教牧师更用力地拍打骨翼,大笑着紧追不放。牧师的附肢扒开挡在路上的废墟碎块,朝庄园主的背后抓去。劳蕾塔回过身来投出盾牌抵住骨爪,扯住铁链退到祈祷圣像后面。希尔维娅挥舞军刀,在那大理石雕刻的面容上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在碎石四散中伸出另外的附肢试图抓取庄园主。
这段追逐战令希尔维娅逐渐心生烦躁,仿佛是在和一个影子纠缠不休。在偏过身躲开射向自己的矛尖后,她终于抓住了那个影子。烟尘还未散去,她将骨爪收回到身前:“玩闹结束了,你这烦人的臭虫。”
就在此时呼啸的破风声从牧师身后逼近,打断了她一侧的骨翼。被劳蕾塔投射出去的锤矛如同有自我意识一般飞回她的手中。庄园主用盾牌敲碎构成爪尖的死棘,甩出铁链紧紧缠住希尔维娅。她趁牧师来不及防备,又以势头极猛的头槌撞向对方:“是你这狗娘养的玩意要结束了。”
希尔维娅只觉得自己突然变得软弱无力,尖啸着用手里的军刀朝劳蕾塔砍去。而劳蕾塔也以盾牌和锤矛回敬,灵装相互碾磨,火花四射,每一次的交击都在空中划出弧线。两个瓦尔基里就这样在快得令目光都无法捕捉的互斗中不停下坠,下坠,往下坠去。
一阵温暖的金光带着更多的少女身影突入了这片死境,化为女武神的埃利亚斯高声向所有人宣告着归往骑士团和所有意愿消灭凶恶异端的瓦尔基里已前来援助。
铁匠的锻锤有节奏地捶下每一记,将一小群张牙舞爪的狩骨全部敲碎成齑粉。
帮派份子拉动链锯卷起旋风,在震耳的轰鸣中将拉扯现实的光絮如热刀切黄油一般的砍断得干干净净。
像阴影一样隐去身形的艾米丽加入战斗,在被奏响的简单音调中射出枪弹,精准击中乱潮中企图偷袭的黑袍疯徒。
维诺吹响充满挑衅意味的口哨,像斗牛士般晃开向她冲去的狩骨,踏出无比迅捷的步伐,以手中刺剑挑开缠绕的死棘。
伊克斯把自己当作最锋利的刀尖,嚎叫声穿透粘滞的瘴雾,借着自己挥舞的长钉泼洒血液,浇灭不停生长蔓延的荆骨丛。
覆着铁铠的以利奥拉在声声虔诚的祷告中击碎阻拦住她的桎梏,挣开所有束缚并再度展开灰色双翼,掀起气流凌空而过,给燃着幽火的骸骨潮降下神罚。
已然打起精神的奥贝伦德则趁势跃起,双手高举沉重的灵装,伴随着高昂而充满义愤的怒喝声向最后一根,同时也是最粗壮的的光絮狠狠砸下。光柱被工兵锤击中,裂痕立刻爬满那幽幽泛紫的表面,随后粉碎成点点光屑消散于空中。
被死棘包围的裂隙失去了光絮维系,正缓缓闭合。超人的瓦尔基里们不论是背后生出双翅,亦或仍旧保持着自我,正在闪耀着神圣光芒的埃利亚斯的号召下举起刀兵,勇猛无畏地直面那些被倾注了异界邪力的死棘。汹涌的死之浪潮即便如此仍然不肯平息,以更凶暴的势头拍打在娇小少女的身上,被侵蚀唤醒的炼狱绝境正开始显出颓势。
仍与希尔维娅在空中缠斗的劳蕾塔无暇去顾及那些,在即将撞上教堂倒塌的塔楼时,庄园主在风中将身体一扭,一脚踢向牧师的小腹,压着她穿过那口已经破损的铜钟重重落在地上,在死棘蔓生的巢穴中央砸出一个大坑。
“一再地阻拦我,你早该躺进坟冢里腐烂了,劳伦斯·弗农!”
浓烟还未散去,借助再生附肢站起来的希尔维娅愤怒地咆哮着。那阵软弱的冷意此刻又再次从脚尖爬上来,使得牧师脸上终于显出了一丝不安的神色。她用附肢扯断被铁链缠住的骨翼,军刀在空中留下残影,以更快的速度袭向劳蕾塔。而稳稳落回地面的庄园主只是盯着牧师,架住盾牌牢牢格挡下密集的劈砍。
“我警告过了,”劳蕾塔隔着盾牌对希尔维娅讥讽,夹着她从喉底漏出的轻笑,“用那个名字惹怒我对你没有一点好处。”
“不止她,我也还有笔烂债要跟你讨,塞拉斯·维萨留斯。”
尖刀从牧师身后的阴影里掷出,划过她已经沾上泥土的裙摆。猩红色的暴君眨眼间逼近,挥出另一把长刀将两只刺向庄园主的螯肢斩落。庄园主也趁机刺出锤矛,扭动手腕使得旋转的矛头搅烂了那只握住武器的骨爪,将军刀挑飞到一边。恶名昭彰的两位瓦尔基里欺身逼近这场灾祸漩涡的锚点,以坚盾边缘与锋利长刀只取希尔维娅胸口正中那个闪烁着不祥异色的裂口。
“给我滚回你该呆的地方,下贱东西。”
“我才是在这片河湾地称王称霸的人,吃屎去吧异教徒。”
希尔维娅在盾牌的压迫下几乎要窒息,喘息间尖刀又斩断她一只附肢,邪教牧师情急之下仰头发出一阵刺穿耳膜的尖锐爆鸣,逼得劳蕾塔和凯莱布不得不暂且松开手。陷入疯狂的牧师眨眼之间又再生出交错的骨爪,就像一头被逼入角落的噬人凶兽,带着被掀起的乱流扑向两人,速度之快连瓦尔基里的超然视觉都几乎捕捉不到。凯莱布借着自己的本能反应举刀抵住攻击,而曾屡屡踏入战阵的劳蕾塔单手举盾挡在身前,凭经验回击凶锐的爪尖。
“这是艾莉卡,内部已处理妥当,该结束了。”
就在此时,劳蕾塔的耳麦里终于有一个平淡冷静的声音透过嘈杂的电流,将讯息传递到她耳朵里。
“弗农收到,”大为振奋的庄园主又露出了往日的那包含残忍的甜美笑容,她一边回复无线电的彼端一边对凯莱布抛出眼色,“我们这就送一份大礼过去,好好接住。”
接收到劳蕾塔暗号的红河城暴君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扯起。那个眼神她再熟悉不过……于是凯莱布低喝一声偏开袭向自己的附肢,以极快的步子退到搭档身后。劳蕾塔猛地格开拍在盾牌上的骨爪,同时全力投出锤矛。已失去理智的希尔维娅扭过身,将将躲过飞来的矛头,伸出所有的附肢一把抓住露出破绽的劳蕾塔,并开始挤压。
“到头来还不是被我抓到了,死吧你这作祟的吸血虫!”
劳蕾塔咬着牙死死顶住逐渐向自己聚拢的重压,看向希尔维娅的眼里却有得逞的快意。希尔维娅从庄园主一闪而过的眼神中只怔了半秒,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已落入奸诈奴隶主的陷阱,但她已来不及把劳蕾塔抛开了——
就是趁着邪教头子松懈防备的这短短一瞬,凯莱布从下方极其刁钻的角度,使出双刀向上挑起,将希尔维娅所有漆黑的死棘附肢尽数斩断。不给敌首任何喘息的机会,她一脚踏在牧师身上,以刀尖对准胸口那泛着不祥紫光的裂口狠狠刺下。
但希尔维娅还是迅速生出两根扭曲死棘死死缠住刀锋,凭借残留的邪力与长刀的主人相互角力。下一秒,从骨爪中脱困的劳蕾塔接回了被自己掷出的锤矛,她将长兵翻转,紧接着跳向凯莱布,把矛头下分铸而出的战锤对准刀柄砸下又抬起,用尽全力反复不停地敲击。一次,两次,漆黑的死棘仍不肯松开束缚,但闪着致命寒光的刀尖正在一点点没入幽紫之内。三次……
随着第四下的重击,死棘枯萎成惨白的飞灰,而希尔维娅也被尖刀贯穿心口。
“永别了!”劳蕾塔和凯莱布异口同声地高呼着,把失去生气的邪教头子猛起一脚踹进同她一样丑恶的裂隙中。
“我绝不……”希尔维娅即使已如此狼狈,但还是挣扎着扒在裂隙的边缘不肯陷入其中,她胸前的裂口正不停向外泄出扭曲得不成形的光絮,“我绝对不会……”
已升华为真正女武神姿态的埃利亚斯拍打着双翼从高空落下,身上耀着的金光闪得邪教牧师睁不开眼。紧随其后的以利奥拉如同一支射出的铁矢,与埃利亚斯一齐将希尔维娅撞进裂隙狰狞的大口中,闯进那片异界做最后的清算。
劳蕾塔突然趔趄了几步,软绵绵地倒向凯莱布,压着她一起躺在地上。
劳蕾塔闭起眼,缓缓地低笑着:“牛仔,最后不还得是乖乖听我的吗,你的投资人什么时候出过错?”
“这狗屎乡下地方也就你……”凯莱布本想像往常一样骂些什么,又突然停下,最后释怀地跟着大笑出声。
这片长满橡树,流淌着红色河水的土地,仍然属于她们。
(弗农领主在河湾地的故事,就此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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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佬、俄国人、还有其他的瓦尔基里都已安全在裂隙完全闭合的前一刻脱身回归现实。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疲惫不堪的表情。
弗农领主突然站起来,指了指朝南的方向:“往这边过去,开车大概半小时的路程,公路边上有一家店,他们的烟熏烤肉不错,还有浇满枫糖浆的超大份松饼,去不去?”
“谁要这种时候专程过去啊!”一群人里不知道是谁抱怨了一句,少女外形的超人们有的摇头,有的犹豫。
“我请客。”劳蕾塔强势地反驳了所有人。
凯莱布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跟着站起身:“算我一个。”
“真慷慨啊弗农老爷,那我们去看看你运可乐的卡车还能不能动,走吧朋友们。”
半小时后,达拉斯远郊外一辆破烂不堪的卡车缓缓驶入了汽车餐厅前的停车位。一大群看着像从泥巴坑里滚过的少女们推开大门,吵吵嚷嚷地坐满了整家店。
+展开Summary:织造内部的时空并不连续,让她可以把十余年的路走在一起。来说再见吧。
阅览注意:全文2k+,内含(只有一个词的)斜体排版。前情提要https://elfartworld.com/works/9732392
裂隙内部被火光照亮。一团火坠进凝滞的内部世界,给这片没有太阳的荒域带来短暂的日出。
并没有身体撞击死棘冲击感,悬铃木收起护身的火焰,发现自己身处苍白无人的荒漠。她站起身,这里是她极为熟悉的地方,只是刺目的太阳被暗淡的紫色天光取代。正如那电台所说,这里完全就是“另一个”现实。周围散落着折作两半烧至焦黑的飞机骨架,好像这个世界有意挑选前世的终结剖给她看似的。刚好没有和这里道过别,她想,于是手抚上折断的机翼拍一拍,就当是说再见了。
这是一片无人之地,再往前走,走过皴裂的枯地,走过干涸的河谷,就能看到那个小镇。她知道怎么走,她的脚步愈发快起来,不知这个世界对现世的生命是如何处理的,会复制一个静滞的切片吗?也许能见到希拉、也许能见到贝蒂,也许能看到她们在遇见自己前是什么模样,也许能看到自己不在此时她们是如何生活的。
时空并不是连续的,原先几天的路程被缩短至数十分钟,很快能看到建筑的影子,熟悉的小矮房子伫立在那儿,房门半掩着。这应该是许久以前一个平常的日子,门口那棵树比她记忆中矮上一点儿,和建筑之间系着晾衣绳,此时,希拉大约在后院搓洗衣物,贝蒂则坐在门槛上逗猫狗玩。不过走近了才看清,那两团看似人影的实则是两只狩骨,感受到生命力的接近,它们活了过来。
啊,原来是这样。她对自己点点头,拳上燃起火,很快烧净了它们。原来织造并没有复制生命的能力,只好以死棘取而代之。
慢慢逛着整个小镇,本该有居民和动物的地方全都挤着死棘,她挨个处理它们,一边回想着它们企图充当的是谁。卖美味卷饼的夫妻、很凶又很会种花的老头、看守墓地的婆婆……然而狩骨不会烹饪,荆骨也不会开花,她在心里说,你想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残缺的世界吗,一个死寂、凝固的复制品?她想起在贝蒂的科普书上看过,滴落的树液包裹虫子变作琥珀、死去的骨骸埋进地层形成化石,那些痕迹栩栩如生,可你还是没办法透过一堆骨骸看到恐龙活动的样子。
当然,离开裂隙她还能回到存在于真实世界的那栋小房子,但当它逐渐风化、失修,当她和过去的自己相行相远,从前的记忆也会变成这样的标本吗。
窗边少了她和贝蒂做的手工摆件略显空落,悬铃木花了一些时间用火焰灼痕在木窗台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再见。
她感到平静,平静得有一点令人难过,而难过也很快消散,连同刚刚那一点期待一起。她走过曾去过的许多地方,城市或乡村,山谷或海岸,原本一心抱着追寻前世线索的执念来,却总忍不住玩过尝过体验过再走。它们仍还在她的记忆里熠熠生辉,这让她感到安心。她与它们挨个说再见。
红河城在这里还保持着它繁华的样貌,和她刚到这里时看不出区别,也许在过去几十年、甚至更久都是如此欣欣向荣。在她想着这里少了霓虹灯光色彩还是有些别扭时,终于有声音打破这一片死寂:那是凯莱布带着嚣张的呐喊,透过广播传遍每一个空间,叫瓦尔基里们过来,用自己的声音撕开裂隙。
她一路清除死棘,循着声音找到广播车,却没在车外看到“红凯尔”,只有一位诗人静静立在那里,半透明的,微笑着。悬铃木记得她,诺埃尔曾在城郊采访每一位路过的瓦尔基里,只为聆听她们的故事、为她们写一首小诗。她们聊过几句,悬铃木告诉她自己正在寻找那能为她讲述的过去,也许等找到了,再同她慢慢说。
“于是,你找到你的故事了吗?”诺埃尔一如既往语气轻柔。
悬铃木在她身旁坐下,靠着广播车车门,诗人也坐下来,一同望向远处那贯通天地的紫光。
“找到了,”她说,“我想应该从那个故事里走出来。我做到了,只是变化比预想的大。”她略微伸展开背后的羽翼展示给诗人。
“那么,你并不喜欢这样的变化?”
“不是。我不知道。”悬铃木想了想,补充道,“我也不知道这算喜不喜欢……我不清楚怎么面对它。”
凯莱布和其他同胞应该提前清理过附近的死棘,这片角落静悄悄,没有人来打扰她们片刻的休憩。诺埃尔的声音有些飘忽,如同一道吹得人面颊酥痒的晚风:
“你选择了这样的道路啊。走在崭新的旅程上,我们一开始是会感到迷茫,如同下笔却不知从何写起。但那不是因为我们没有话要讲、而是想说的太多;这也并不是因为你害怕改变、而是有太多可能性在前方,不是吗?”
“蝉褪下它的皮壳时,也生出新的晶莹双翼。”诗人笑着,“你可以同它一样,歇上一会儿、沐浴充分了阳光再继续。”
她们在这里又坐了一会儿,诗人絮絮地同她讲述关于织造的一切。她想到自己用熔融的沙捏制的那些小玩意儿,大约织造也是这样捏制现世的镜像的,死棘和粗制玻璃有着相似的焦黑;包裹大块杂质的玻璃液滴落下来又有它们自己的形状,这就是瓦尔基里如何诞生。她又想到蝉虽然是长出翅膀飞走了,但蝉蜕还带着幼蝉的模样留在树干上,并不是消失不见,它会落下也可以被人捡走,也许被哪个小孩当成奇物宝贝起来。她这么想着,就讲了出来,诺埃尔轻笑着回应,她们站起来,万寿菊的香气从那微笑蔓延出来。
“我还是喜欢用自己的脚走路,比起坐车,”悬铃木望了望那辆涂着夸张标语的广播车,“我没有想用广播喊的……我想自己一句一句跟这里复制的世界说再见,这样可以吗?”
“啊,”诺埃尔有些小小的惊讶,随即轻而肯定地点了点头,“这就是你的语言。”
“谢谢你。我见过……你的语言了,”悬铃木比划着,“写得很美。”
“很遗憾我的灵装留在现世,不能为你写一首。”
“我会像你们那样,把我的感受写下来说出来。我会留下那些记忆的痕迹的,在忘掉之前。”
诗人消散于风中。
再见。
再见,她说。她向那道紫光走去,地上留下她的脚印。她能感受到说出话时声带在颤动,她的火烧起来时周围空气也为之流淌,她全心去体会这些感觉。这是生命力,与感触和记忆一样,与火焰和晚风一样,是流淌的活物而非静滞的标本。她想到,作为她名字的来源,悬铃木的树皮剥落后会在树身上留下痕迹,随着它的生长,也不淡去消散。
补完作业!……总长一万五我是真完全没想到!请原谅本篇大部分都在写医生的个人履历和各色npc,但作为结局,我希望能用这些东西给热尼亚这个角色完整的一生(?)
【本章有很多字体变化且字体变化有意义。基于斜体字在网页版里显示不出来,有兴致的朋友可以考虑转app看看。】
在补完的时候也调整了一下前半段的排版,添加了很多(我自己其实不太习惯的)空行以分割段落,希望能让这篇(出于副本设置)有些神叨叨的东西更便于阅读一些……总之,感谢阅读,希望你们也喜欢热尼亚。(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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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治瓦尔基里和救治凡人是不同的。
凡人的身体很脆弱。刀剑、枪弹、水火、病菌……甚至什么也不做,仅仅只是岁月的流逝也会为它带来无法修复的损伤。瓦尔基里则不同,瓦尔基里的身体不惧怕那些对凡人来说致命的伤害。纵使将她们的胸膛彻底剖开,也能在很短时间内复原得不留下任何痕迹。
然而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凡人的身体或许会显露出比瓦尔基里更为坚韧的一面:当遭遇重创时,现代医学如今有诸多的手段可以维持住凡人的生命体征,他们可以在器械的辅助下保持平稳的呼吸和心跳,待上三天、五天、一个月,甚至数年。瓦尔基里无法依靠设备和药物延长生命,在面对严重的损伤时她们只有两种可能性:恢复或是死亡。不存在任何缓冲的灰色区域。
这不是热尼亚第一次感受瓦尔基里在自己的手掌下停止呼吸,然后碎裂成尘土的时刻。上一秒她还在为对方做胸内心脏按摩,意图催促血液泵过静滞的动脉,为这具顽强的身体带去修复的希望;下一秒失去生机的身体如同垮塌的积雪般散逸作一捧飞灰,她抽出双手,留在上面的大量鲜血沿着手肘蜿蜒滴落,在以惊人的速度挥发之前,像为她戴上了一双颜色诡异的丁腈手套。
热尼亚短暂地闭上了眼睛为这位罹难的同伴表示哀悼,然后站起身,搜寻下一个需要帮助的目标。
橡林镇已经成为了某种她过于熟悉的东西。巨大的裂隙吞噬了教堂原先所在的位置,尚在持续不断地扩大。建筑物坍圮,道路撕裂,死棘从废墟和瓦砾的间隙中源源不断地生发出来,将整个小镇进一步夷为平地。许多更为细微的小型裂隙如同沸水中的泡沫般随处可见,它们散发出来自异界的幽幽紫光,让地面甚至比雨水渐歇而依然阴沉的天空更为明亮,有种天地颠倒的诡谲错觉。
在这地狱般的图景里,依然有瓦尔基里在战斗。塞拉斯·维萨留斯,又或圣逾会的首领希尔维娅,此刻伸展开由死棘构成的骨翼翱翔在半空,灵巧地与发出断续怒吼的卡里略将军周旋对峙。身型娇小的少女从垮塌的建筑物残骸高处,从根系残存的巨大橡木顶端纷纷跃起,奋不顾身地持着灵装向那散发出浓烈死棘气息的变异瓦尔基里发起攻击,又徒劳无功地坠下,如同飞虫扑向火焰而非蜘蛛的网。她们中的一些挥舞着闪光的、洁白的双翼,盔甲在昏暗的半空中熠熠生光,然而即便这些超越了自身阈限的战士,也无法斩断希尔维娅与裂隙之间联结的光絮。那束幽紫的光芒,如同吐着长信的毒蛇般,将裂隙彼端粘稠而凝滞的死亡气息吸引而来,轻易地推翻现世的物理法则,使环绕着它战斗的瓦尔基里举步维艰。
一位胁生羽翼的超越者重重地跌落在热尼亚前方的废墟顶端。她的左肩和左侧翅翼被希尔维娅的军刀重创,泛着微光的金色血液溅满上半身,痛苦地在残破的瓦砾中翻滚。
“待在那里别动!”热尼亚冲着上方喊道。她迅速在建筑的残骸中搜寻可以落脚的地方,朝伤者所在的位置攀去。
这点距离对于瓦尔基里来说本不应当造成什么阻碍,如果不是因为在她即将接近楼顶的时候,一道裂隙突然在她脚下凭空撕裂空间的话。堆积如山的建筑碎块瀑布般倾泻而下,坠入暗紫色的异界深渊。她及时敏捷地抓住一根支棱出来的横梁稳住自己,负伤的超越者喘息着向她伸出完好的右手,试图把她从悬吊着的状态拉上去。
可裂隙偏生选择在这时候进一步扩大,彻底吞吃掉整座建筑物残存的基底。那位超越者艰难地扑打着受伤的翅膀,歪歪扭扭地勉强起飞,眼睁睁看着热尼亚失去凭依,随着大量杂物一起直坠向裂隙深处。
原来裂隙也是有个底的。
双脚终于接触到地面的时候,热尼亚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竟然是这个。
诚实地说,坠落的时间并不太长,落地时的震动感也远没有预想中的那样猛烈,更像是地面以一种近乎诡异的温柔轻轻地托住了她。但热尼亚还是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之前在与卡里略将军的周旋中,她为了保护重伤的奥贝伦德,肩胛附近被死棘构成的骨肢刺穿,伤口还未完全愈合。方才情急之下用力过猛,撕裂般的疼痛这才刚刚来得及传递到她的神经中枢。热尼亚感觉后背缓慢地淌下一道温热的液体,大概是血。
她一面条件反射地抬手越过肩膀按压伤口止血,一面警惕地打量四周。
这里不太像是裂隙内部该有的样子。虽然也没有明确的记载裂隙内部应该是什么样子,但至少她周围的环境并未泛着显得不祥和危险的紫色光晕。视力所及的范围是一片背风的谷地,陡峭的山坡上积着雪,地面被人员频繁出入的足迹践踏得泥泞不堪。靠近森林的边缘支着一顶大型军用帐篷,紧挨着一座破旧的、像是被废弃的谷仓,帐篷的顶部和谷仓门口各挂着一面白底的红十字旗帜,和帐篷本身一样污损而简陋。
热尼亚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她知道这个地方。
1916年的冬天。军医叶夫根尼·季米扬诺夫在用一块木板和两个油桶搭起来的手术台上锯掉过难以计数的胳膊和腿。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血腥味与腐烂的伤口混杂的气味。昏暗的帐篷内,煤油灯摇曳不定的微弱光芒投在一张张苍白的脸上。呻吟声,嘶哑的喘息声,痛苦的尖叫和哭泣的声音,伴随着隐约的远方隆隆炮火声,24小时永不止歇地循环……
但是不对。这不对。
没有声音。
谷仓的门窗为了抵御喀尔巴阡山的寒风而紧闭着,窗棂上映着模糊的烛火或是马灯不稳定的光。军用帐篷的出入口为了方便进出留有一线缝隙,黑魆魆的,瞧不清里边的情况。然而没有任何声音。人声、马嘶声、前线的炮火声,甚至连寒风无情掠过树梢的呼啸声——什么都没有。绝对的寂静使眼前熟悉的图景显得诡异而不真实,仿佛一张贴在墙上的空洞画片。
不知出于什么心境,热尼亚向着虚掩着的帐篷入口走去。靴子在混着污水的泥浆里踩出轻微的、细碎的扑簌声,在全然的死寂之中也许是唯一的声响。厚帆布的门帘边缘有着明显的破损痕迹,她抬起手打算撩开……
“别!”
她的手腕突然被什么人紧紧地抓住。热尼亚顺着那条手臂往上看。
军医叶夫根尼·季米扬诺夫站在那里,神色疲惫,眼下有浓重的乌青。军服外套上沾着小块的深色污渍,可能是血,或者脓液。他与瓦尔基里的样貌并不怎么相似,只有那双平静的苔绿色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
“轰炸机离得很近了,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他说。同样的声音不久前曾在波士顿的夜晚反复响起,那时他说,热尼亚,红河城需要你。“别弄醒他们。你得跟我来,别的地方需要你。”
谁是“他们”?
在她来得及把这个问题问出口之前,答案和声音一起撞进她的耳膜。
嗡嗡的引擎噪声携着气浪突兀地袭来,尖锐的啸叫划破长空由远及近,迅速变得震耳欲聋。炸弹从空中投下,大地剧烈震动,谷仓的屋顶轻易地坍垮,帐篷被冲击波撕裂,弹片四处飞溅。
“快跑!”
拽住她手腕的力量带着她向前奔跑。热尼亚不由自主地回头瞥了一眼,被摧毁的野战医院仅剩一片废墟,不见人影。残破的帆布下压着一只穿着军装的手臂,衣袖上别了一条被血污和硝烟覆盖得几乎辨识不清的红十字袖标。
“快点。时间紧迫,我们会来不及……”
仿佛只在呼吸之间,漆黑的荆骨以惊人的速度飞快包围了这片废墟。形状狰狞的狩骨从虚空中跃出,紧紧追赶在他们身后。
“来不及什么?”她下意识地问,把头转回来。
——撞进一个结实的、温暖的胸膛里。
“赶火车,亲爱的。”穿着厚实皮毛长褂的健壮妇人咯咯笑着,把一件形制相仿的外套从热尼亚身后笼过肩膀,然后为她拽紧衣襟。“我们得把你送到河那边的火车站。每周三的时候有火车从那里经过,它会带你到伊尔库茨克。然后你可以在那里搭别的火车,去彼得格勒,去你要去的任何地方。最好还是快点,孩子,我也不知道火车会不会准时。”
萨达娜妈妈把她抱上马背。毛茸茸的雅库特马温顺地喷出一口鼻息,宽厚的蹄子稳稳驮起她俩,跨过茫茫雪原,去往那个小小的支线车站。
“你知道,我们本来希望你能留下来,和我们在一起。你为博科霍割掉了脓疮,还教我们把水煮开再喝避免生病,大家都很感激你。”萨哈妇人贴着她的后背,饱满的胸脯曾经哺育过五个健康活泼长大的孩子,现在也亲热地拥抱着她的腰肢,在颠簸的马背上给予她温柔而坚定的支撑,像海浪中稳定的船锚。“但我告诉他们你是雪的伊奇,天神的使者。你有自己要做的事,凡间留不住你,最终还是要回到上界去的。”
“快回家吧,热尼亚。”周围不知何时环绕起嘈杂的人群,蒸汽火车的汽笛声不耐烦地鸣响,带来一阵阵轻飘飘的煤灰。穿军服的、带枪的严肃面孔,衣衫褴褛的蜡黄面庞上表情警觉而惊慌,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喊着革命口号眼睛闪闪发亮。萨达娜妈妈把一条缀着银饰和漂亮珠子的皮毛项链挂到她脖子上。“阿伊伊会护佑你一路顺利的。”
但她清晰地知道,真挚的祈愿常常事与愿违。
热尼亚闭上眼睛,紧紧握住项链上的雕花银牌。1917年的西伯利亚大铁路被逃兵、难民和变换不定的革命情势搅得一片混乱,在很多地方她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徒步穿过荒凉的原野。而这段漫长的归乡之旅,甚至并未结束于她再度望见涅瓦河温柔波涛的时候。
木棍从离她额角很近的地方掠过的风声让她睁开眼睛。
面前是她熟悉的家门——但又并没有那么熟悉。自幼看惯的雕花门扉上贴了革命委员会的封条,又有人把它撕开,陌生人涎皮赖脸地住进去,提着一根从母亲最喜欢的扶手椅上拆下来的腿,虚张声势地恐吓她“资产阶级的臭丫头滚开”。
她面无表情地从鸠占鹊巢者面前走过,迈向潮湿昏暗的后巷。从祖父的父亲手里传下的小商铺不许再经营,铺子的主人被赶出了他们原本的家,以便“自食其力”。男人们可以去码头做工,母亲借着从污损的窗缝里漏进来的光做针线活,而妹妹——他文静羞怯的小妹妹塔季扬娜,把双手从深秋浸得刺骨冰凉的洗衣木桶里抽出来,双目圆瞪,咬牙切齿地去掐那个流里流气小混混的脖子。
“我哥哥叶夫根尼是为国捐躯的英雄!不许你们叫他‘沙皇的走狗’!!”
……别这样,塔尼娅。别这样。
热尼亚轻柔地拥抱着妹妹的脑袋。她现在的手臂没办法像以前那样轻松地把妹妹整个儿环在胸口,只能在她瘫坐在地上的时候尽可能地搂住她的上半身。塔季扬娜哭得声噎喉塞,热尼亚轻轻地抚摸她的后背为她顺气,姿势有一点儿滑稽,但没有人真的在意这个。
塔季扬娜说你快走吧,你不可能是我哥哥,妈妈不会相信的。塔季扬娜说有好多人在我们家门口盯着呢,不可以再让他们抓到把柄了。塔季扬娜一直哭。
“热尼亚,热尼亚,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呢?”
如果她没能在1917年的圣诞节回家的话,热尼亚想,或许她的家人从此就再也不会期待她回家了。
她的脚步静静地踩在夜色里,独自一人。彼得格勒的街道寂静如坟墓,只有天边隐隐约约传来沉闷的隆隆声响,分不清是炮火还是雷声。昏暗的街角里有窸窸窣窣的细碎动静,她把目光投过去,细小的漆黑骨刺像是畏惧于她的注视,缓缓压低嗅探的触须,悄无声息地回缩进影子里。
一个瘦小的人影倒在那里,灰扑扑的赤卫军制服,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不注意看的话很容易忽略过去。一道细长而尖锐的伤口——刺刀,或者是别的类似武器,从他左肋下方捅进去,幸运地没有伤到什么要害,但流了很多血,不及时止住的话,很快就会跟骤降的气温一起,轻易夺走他年轻的生命——他实在是太年轻了,看起来甚至比热尼亚入伍前的塔季扬娜还要小一些。
热尼亚在他身边跪下去,用力按住正在流血的伤口。
没事了,安德烈。你会活下去……
“我当然知道没有你在的话我根本活不下来。”
安德烈说。他从一堆吵吵嚷嚷、勾肩搭背唱着国际歌的年轻人中间硬挤过来,一路弓着背,护住手里两个只装满了不到一半的酒杯和面包篮子。中途有人伸手进来想拿走里面的烤土豆,被恶狠狠地用力瞪了,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回去。
热尼亚从他手里把酒杯接过来,和他碰了碰,凑到鼻尖略微闻了一下。劣酒。可能消毒用的酒精兑点水闻起来味道都更好点。但她还是爽快地抿了一大口。高浓度的酒精滑下她的喉咙,灼烧出一路火焰般的暖意,除此之外并无其它影响。
她向安德烈笑笑:“你也可以直接和我说‘谢谢’。”
“……我有其它的话要和你说。”安德烈说,或者咕哝。他的声音在乱糟糟欢呼着庆祝击退反动巡逻队的小小胜利的背景音里几乎要被淹没下去,热尼亚说着“什么?”,把上半身朝着他的方向倾过去,意图听清楚他要说的内容。
然后她得到了一个慌乱的,几乎完全是印在嘴角的吻。安德烈像个兔子一样惊慌失措地跳起来就跑,留她一个人坐在那里,手里拿着半杯劣质伏特加,完完全全地愣在灯光底下。
亲爱的安德烈,她在信纸上写道,或许我其实并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
“那么,加入我们吗?”
面容硬朗的少女向她伸出手。深栗色头发编成粗犷的辫子,看起来既不像俄罗斯人,也不像波兰人。刚刚无情击碎死棘的长矛被她收在身后,“灵装”,她这样称呼它。一件无懈可击的武器。
然后她的表情微微缓和下来,像是着意安抚一下接受了太多信息之后有些茫然无措的新成员。
“……我的意思是,你也不是非得加入我们。归往骑士团只是一种可能的选择,你可以想一想,多久都没关系。我们有大量的时间。”
“天哪,你在说什么话。”安德烈抱着手,皱着眉头看她。他已经完全是个成熟的青年人样子,比她高了快有两个头,军装整齐笔挺,肩章上的军衔闪闪发光。“叶夫根尼娅·谢尔盖耶夫娜,你是个瓦尔基里。就这样一点点大的小事。难道你觉得这会影响我们的友谊吗?它是这样脆弱的东西吗?你甚至没有来参加我的婚礼!”
就这样一点点大的小事。
她从炮火声中抬起头来。战场上有来自瓦尔基里的气息,她一眼就望见那个白得耀眼的娇小人影举着大砍刀与红缨枪,和她的同志们一起发起冲锋。
热尼亚放下手上的东西,飞快地冲过去一把拦住她。
“等一下。”
乌黑头发的少女瞪着乌黑的眼珠,她的俄语和热尼亚的中文水平相差不多,也就是能结合着语境和肢体语言听懂“吃了吗”程度的寒暄。
“等啥呀,战机稍纵即逝,等不了!”
老李的脾气打出生起就没好过,纯属出于对苏援医生的敬意勉强压着怒意解释两句。话音未落就注意到医生的眼神偏开他落到后方去,他下意识地跟着转头,医生有个明显想要阻止的动作,但没能成功,于是他见到了自己倒在原地的尸体。
他冷静地抹了把脸。“等不了那么多。”他重复说,回过身去,高高举起大刀,“同志们!跟我冲!”
黑压压的人头淹没山岗,如同沉静地、一语不发地走向死亡。荆骨像山坡上的野花,风一吹就连片绽开,一直蔓延到山脚下。形状各异的狩骨从破碎的瓦砾间接连站起,移动被蚕食殆尽的头颅,将空洞的眼睛投向她。
你从未被培训成为一个战士,热尼亚。
她转过身,向着反方向奔跑。
但有时候你只能别无选择地去战斗。
巷战在废墟般的城市里进行。友军与敌军的间隔只有一个拐角,一条街道,一座办公楼。受伤的士兵蜷缩在半堵残存的水泥墙背后,痛苦地呻吟。
“医生呢?医生在哪里?”
抓住她裤腿的手指稚嫩,很显然不属于成年人。年轻的士兵张开嘴,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但那张不属于白种人的脸庞上,令人心碎的仓皇自会讲出叫所有人都能听明白的话语。
“救救我。我还不想就这样死去……”
凡人的身体太过脆弱,它们的生命会因为枪炮、瘟疫、饥荒和缺医少药而轻易流逝;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它们也会拼尽全力挣扎着活下去。
一记重拳打在她的下颚上。很疼,她的舌头多半咬出了血,在口腔里泛出微咸的铁锈味。热尼亚皱着眉从地上爬起来,酒馆里的其他酒客停住谈话,朝她们的方向看过来,表情好奇中带点紧张。有些人露出不满的神色,好像不明白酒馆老板为什么会放进两位明显未成年的少女,还容忍她们在座位旁打起了架。
“我当时说的是‘不要开枪’!你这个文盲!”
奥贝伦德大喊大叫,气呼呼的,热尼亚认识她这些年以来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生气。但这也不难理解,如果有谁能在面对上辈子不由分说地射杀了自己的凶手时特别冷静,这才是件奇怪的事。
面庞稚气的女孩瞪着她看了几秒,然后像个老成的大人似的,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施施然坐回去,将一大杯啤酒豪爽地灌下喉咙。
算了,原谅你了。
东南亚的雨季闷热而又潮湿。移动诊所设在一辆破旧的吉普车上,驶过颠簸坑洼的乡村道路。难民们永远排着长队,药品和干净的水总是不够用。母亲噙着眼泪高高举起她们被汽油弹烧伤的、被地雷撕裂、营养不良的和受疟疾侵扰而高烧着的孩子。
“别走——请留下来!”
巴尔苏克从斗篷里拿出来一只小巧的铜锅,茶勺,一包拆开掰了一点的砖茶,精致的酒精炉子,一只装满的水壶,块状的人造奶油,还有一个盐罐。
“谢谢,我不加盐。”热尼亚摆手拒绝。
“是糖。特意给你带的。”巴尔苏克笃悠悠地说,在开始煮茶的时候忙里偷闲地揭开盖子给她看,里面盛着满满一罐细砂糖,颗粒细腻,晶莹洁白。
热尼亚眨了眨眼睛。
“你从哪儿弄来这种好东西?上次临时调配补液盐的时候我们一点糖也没有了。下次你来的话帮我多带点,我会把钱打给你。”
“你还是留着自己喝吧,下次我给你带医用的。也不必为了这个给我打钱。”
你在做好事。这个就算是我的捐赠吧。
当地人并不信任这些带着西方面孔的外国人,哪怕他们摘除所有足以标识身份的配件,驻扎在边境的难民营附近,临时帐篷外挂着巨大的白底红色新月。她学会用粗糙的头巾遮蔽自己的头发和脸孔,尝试换取一点点接纳和配合。
“不要抛弃我们。你不能放弃我们……”
“我是个医生。”她抗议道,“你们不能指望我会允许故意伤害的行为,更别说这种……”
“即便我们在讨论的是个恶贯满盈的罪犯?”
“我是个医生,不是你们的犯罪顾问!”
“即便我们在讨论的是个恶贯满盈的罪犯。”
“……我会转过头去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艾莉卡甜甜地笑起来。
就知道你是我们最可靠的医生。
死棘追赶着她穿过雪原。漆黑的骨刺无声地覆盖白雪,默默在那站立了千年的松树和冷杉,那样粗壮的肢体,被它们轻易地绞杀殆尽,轰然倒塌,粉碎为灰尘。接着是破碎的废墟。瓦砾堆之间生长出奇形怪状的骨骼,推倒摇摇欲坠的残存建筑物,吞噬一切生命的气息。然后是泥泞的雨林,荒瘠的海岛,龟裂的土地,崎岖的山区……死棘追赶她到达一处看起来毫无生机的峭壁,狂风卷起砂砾,面前是直落的悬崖,身后是逼近的死棘。热尼亚握紧手心里的手术刀,慢慢回过身去,准备迎接自己的结局。
“热尼亚,我们需要你。”
在悬崖的尖端,军医叶夫根尼·季米扬诺夫看着她。苔绿色的眼睛和她一模一样。他向她伸出手,军装的袖口上沾着点深色的污渍,表情里透着迫切的渴望。
谁是“我们”?
热尼亚问。但她好像并未期待得到解答,只是上前一步,抓住了军医的手。
一股强大的力量拽了她一把,军医仰面朝悬崖外跌落下去,而她向前跌倒,扑在他的胸口。风声剧烈地掠过她的耳朵和头发,军医握住她的手,以一种保护般的姿态将她搂在自己胸前。
坠落像是延续了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落地轻柔,像是被小心地放在了地面上。热尼亚睁开眼睛,军医已经又一次不见踪影,她的面前是另一片废墟:破碎的墙板、折断的梁柱,滚落一地的碎砖瓦。大地还在不时震动,残存的道路结构颇为眼熟,除开没有随处不时撕裂的异界缝隙,没有死棘,也没有活人,这里看起来完全就是橡林镇,她坠入裂隙之前的样子。
远方矗立着一道贯穿地面与天空的暗紫色光絮,在光絮之下,不远处孤零零停着一辆表面涂装张扬浮夸的广播车,喷漆用鲜艳到刺眼的颜色描绘“Highway To Hell”几个大字,车旁站着一个娇小的人影,背着光,看起来几乎像是半透明的。
热尼亚向着那辆车走去。散发淡淡荧光的瓦尔基里对她露出礼貌的微笑。
“日安,季米扬诺娃医生。我们在南斯拉夫的战场上见过。”
南斯拉夫。这个已然不存在的名称让热尼亚回忆了一下,才想起那个拿着一支羽毛笔敲开她的房门,礼貌地请求“听听她的故事”的瓦尔基里。
“啊,是你……”
诺埃尔,这位自称“诗人”的瓦尔基里在圆圆的镜片下柔和地笑起来。
“真好,您还记得我。但很遗憾,我们没有剩下太多寒暄的时间了。如您所见,我曾探寻圣逾会的秘密,直至被教堂地底的裂隙吞噬。在此地我一无所有,只剩观察的眼与行走的足,却也正因如此,我才得以窥见‘织造’的全部真相。”
她用诗一般的语言开场,却以刀一般的精准来讲述斩断“织造”吞噬进程的对策。末了她像个绅士般为热尼亚打开广播车的车门,仿佛那写着脏话涂鸦的破旧塑料门把手通向什么镶金镂银的马车车厢。
“进去吧,医生。您的朋友们需要您。”
在钻进车厢之前,热尼亚听见诗人用俄语轻声地念诵了几句诗歌。听起来有点像奥尔加·别尔戈利茨的,但又不太像。
你将带着光明前来
切断黑暗的病灶
无人被遗忘
无事被遗忘
热尼亚转过头去,想询问她的用意。然而隔着窗玻璃她只看见一片空空荡荡的废墟,哪里也没有诗人的身影。车厢的另一边有什么人在急切地敲打车门,她挪过去,松开门把手,门立刻从外面被打开,艾莉卡的头探进来,伸出手,不由分说地把她拽了出去。
“见到你真好,医生。”她说,握住军刀,在很近的地方劈碎了一只正打算扑上来的狩骨,“——抱歉,这里有点忙。”
在她的右侧,迪布瓦大喝一声,沉重的刀片巨斧般地削掉了另一只狩骨的脑袋。更远一些的废墟上还有另一些瓦尔基里活动的身影,暗紫色的光絮似乎比一开始见到的时候变细了一些。
热尼亚低下头。她攥在手里的手术刀尖发出微弱的、流动的金色光芒,像是正巧捕捉到一束明亮的阳光。
热尼亚。他们需要你。
“裂隙内部的世界,或者说,‘织造’,它的结构其实很像一张蜘蛛网。结网的‘丝线’来源于它从现世吞噬的那些时空碎片,它以一种模仿的方式将它们编织起来。”
热尼亚闭了闭眼,再次睁开。
瓦尔基里,或者说,这具由纯粹的生命凝聚而成的身体,赋予她的能力是看见那些被掩盖在外表之下的真实,无论这外壳是皮肤、骨骼、水泥或是金属。她想,如果将“织造”用这些虚假的碎片拼凑起来的牢笼视为外壳的话,那么她应该也能够穿透它,看到被掩埋在其下的东西。
“对应的时空会吸引对应的灵魂,就如同蛛网粘附它的受害者。‘织造’将它们包裹在虚无的蛛丝之中,缓慢地消化并摄取祂所倚以维生的养分:死亡,以及由死亡而派生的恐惧、痛苦、悲伤、麻木……”
远方的紫色光絮并非是这片形似橡林镇的废墟的唯一光源,不知从何处发出的淡淡冷光将矗立的残破建筑碎块映亮,过于锐利的明暗分界使得整个场景仿佛一张静止的黑白画片。她沉住气,耐心地让目光在光与影之间逡巡,搜索有别于空无一物的动静。
她很快地发现了一些模糊的影子。
“你曾见过太多的死亡,医生。太多了,简直无法想象在‘织造’的眼中这是怎样的一顿饕餮盛宴。但与此同时,我看见你的‘茧’里有着无数微光,如同烛光般明亮地燃起。那是鲜活的生命力,是‘织造’无法吞噬的东西。”
刀尖撕裂开虚空。传递到指尖的质感粘滞而又顽固,仿佛在水下切开一团潮湿的蚕茧。被划开的、包裹时空之茧的障壁无力地垂落下来,边缘扭曲地折射光线,看起来像一块破损的软质玻璃。
热尼亚把手从破开的缝隙中伸进去,握住了另一只手掌。
“‘织造’无法消化生命,以及生命所带来的喜悦、活力、不屈、勇敢、爱与激情。这些过于耀眼的东西会如火焰般灼烧祂用以缠裹外来者的丝线。希尔维娅献祭了自己的灵魂,成为‘织造’用以稳固自身与现世之间的连接锚点。但这锚点并不是不可摧毁的。”
一位瓦尔基里被从缝隙之中拽出来,面色苍白,大口地呼吸着,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溺水。她有些迷茫地抬起头来,向四周张望。
“醒醒。”热尼亚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你的战场在那边。”
“每一次抗争,每一位挣脱了昔日死亡阴影的瓦尔基里,都像一道利刃切断蛛网上的一条丝线。积少成多、聚沙成塔,这是‘织造’吞噬现世的方式,但我们同样可以利用这样的方式反过来剥离祂与现世的连接,切断祂对锚点的控制,最终迫使祂退回到自己的世界里。”
她顺着热尼亚的手指看向远处,贯穿地面与天空的暗紫色光絮逐渐收缩至只有开始时一半的粗细,活动在废墟间的瓦尔基里呐喊着、怒吼着,将最为蓬勃的生命力挥洒在与死棘的战斗之中。
她向热尼亚点点头,站起身来,奔赴同伴们共同的战场。
“现在轮到你了,医生。你可以拯救更多的瓦尔基里,让她们的光芒如萤火般聚集成火炬,斩开虚无、黑暗与死寂,就像瓦尔基里本身由纯粹的生命凝聚而在‘织造’内部诞生。这是你的领域。瓦尔基里是战士,而你也是其中之一。你将为了生命而战。”
热尼亚切开下一个透明的时空之茧,然后是再下一个。并非所有的“茧”里都能成功地解救出瓦尔基里同伴。有些在打开之后仅余空洞的、毫无回应的冷寂,而另外一些则可能会跃出一具被死棘侵蚀得看不出形状的身体。
她背靠一堆石膏碎块,抬起腿来用力蹬踹缠绕着自己的扭曲骨肢,费力地将手术刀拧转半圈,然后从面前陷入侵蚀状态的瓦尔基里胸口拔出来。漆黑的骸骨垂死挣扎地痉挛着,尖锐的骨节刺入她的身体,徒劳地攥紧,却并未造成致命的伤害,最终只是化作一抹飞散的烟灰。
热尼亚喘匀呼吸,沉默地甩了甩手术刀。刀刃上沾着的几滴粘稠的黑色血液迅速挥发殆尽,恢复到雪亮如新的模样。她站起身,眺望远方。
紫色的光絮不知何时已经仅余极细的一线,周围的光线也随之变得昏暗。她似乎在不觉间走到了裂隙的深处,街道两侧的边缘以一种违背常识的方式消失在阴影里,即便以她的能力也只能看见一片纯然的、什么也没有的黑暗。
大地再次震颤起来,这一次比之前的几次都要剧烈。热尼亚扶住身边残余的梁柱试图稳定自己,随后惊讶地意识到黑暗正在扩张。那团空洞的影子向着街道持续逼近,挤压看起来像是破碎的建筑或者道路的位置。被它吞噬过的地方在她的视野下突兀地消失——并非简单地被遮掩,而是被抹除,被清空,彻底湮灭不见。
“热尼亚!你到哪儿去了?我一直没见到你跟医疗组在一起。”
正在她背转身,快速离开那片危险的阴影时,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一开始热尼亚以为声音来自沉寂已久的通讯耳机,她随手按住耳机外壳,试图听得更清楚一些。
“埃利亚斯?”她问,抬起头环顾四周,并未发现那位高大的瓦尔基里身影,“之前被急事耽搁了。你在哪里?”
“在朝你的方向过去的路上。”热尼亚这才意识到那个声音并非从耳机中传来,埃利亚斯的声音沉着而冷静地传递到她的头颅内部,像是直接在她的意识中响起。
哪里有些微妙的不对劲。不是这种古怪的传声方式,而是埃利亚斯声音中的某些东西,让她觉得陌生。
“你走得太深了,这很危险。”埃里亚斯继续以这种方式说道。
“我得确认没有人被抛下。”热尼亚说,没有停下脚步,却也没有停住搜寻的目光。她在一处砖堆旁蹲下身,手脚麻利地割开贴近地面处的空间。
“当然。但该是时候撤离了。我们解决了希尔维娅,撬掉了这个‘锚点’,裂隙很快就会关闭。带上你身边的同伴,所有人都必须在裂隙完全合上之前出去。”
一位瓦尔基里形容狼狈地从裂口中滚了出来,看起来虚弱得甚至无法自主站起来,只能半跪在地面上揉搓着喉咙,剧烈咳嗽。热尼亚搀起她,一阵微风从前方拂来,她抬头恰好看见全副盔甲的超越者收起羽翼,轻巧地落到地面上,向她伸出一只意图提供帮助的手掌。
“……埃利亚斯?”
热尼亚觉得自己的心脏停顿了半拍。
这下她知道是什么让她觉得不对劲。埃利亚斯就站在她面前,熟悉的面庞,熟悉的飘拂着的麦色长发,可她透过那双泛着金光的眼睛看到的并不是埃利亚斯。并不仅仅是埃利亚斯。不是她,是祂们。
回响在那具躯壳之中的是勇气、坚定,是正直、忠诚与牺牲,是人间最为美好与珍贵的品质集合。但她唯独看不见埃利亚斯。那个她在伊拉克边境线上认识的埃利亚斯,那个提一杆半自动步枪、穿着没有标识的迷彩外套,伏在车顶上一路护送满车急症病人穿过火线的埃利亚斯,那个拒绝遮掩自己的面容、只愿意把长发扣在对瓦尔基里来说没什么用处的头盔底下,却会摸着孩子的脑袋嘟囔“美国人可不都支持这场战争呀”的埃利亚斯。
所以这就是超越的代价。埃利亚斯将会消失在群体中间。那个总是大笑、拍着她肩膀说蹩脚笑话的埃利亚斯不会再回来。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应。埃利亚斯伸出的手耐心等待了一会儿,然后体贴地——埃利亚斯总是如此——收了回来。不知是不是错觉,热尼亚似乎在那张将会永远平静的面庞上看见一个浅淡的、回声般的微笑。
“我猜我还是不够格邀请诺贝尔奖获得者把手递给我。”她说,并非以那种超自然的、意识共鸣的方式,然而声音里依然回荡着一种清越的、同样不属于凡人的钟琴般混响。随后她从热尼亚的手里接过那位虚弱的瓦尔基里,不费吹灰之力地抱了起来。
“做你需要做的,医生。但要抓紧时间。裂隙的出口正在快速收缩,请确保你在它关上之前来得及离开。你的朋友们正在外面等你。”
在舒展双翼,带着伤员撤离之前,埃利亚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指向某个方向。“有两位你的朋友像你一样莽撞,他们也走得太深了。要是来得及的话,我想你会愿意去帮个忙。”
艾莉卡与迪布瓦并肩而立,注视着卡里略将军的幻影消散在空气中的最后一刻。
在裂隙之外的弗农与凯莱布合力将作为“锚点”的希尔维娅削弱并抛回裂隙之后,他们跟随突然出现的、属于真正的萨尔瓦多·卡里略将军的最后一抹幽魂,将这位人类与瓦尔基里的背叛者彻底处决于裂隙深处,替他们曾经以为不得不杀死的朋友完成了最后的复仇。
他们走得太深了,两人都相当清楚这一点。因此对于很有可能再也无法离开这件事,他们从一开始便有充分的心理准备,这会儿面对着不断震动的地面和迅速消失的边界显得颇为无动于衷。艾莉卡甚至索性用军刀支撑着疲惫的身体,一屁股在砖石边缘坐下,仰着头笑眯眯地看向迪布瓦。
“这种时候要是能有杯酒就更好了。——不然有杯咖啡也不错。”
迪布瓦没有回答,只是俯下身。他的灵装在这场战斗中彻底分崩离析,裂成几片大小不一的金属碎块。他从其中拣选出一块巴掌大小的,擦拭干净,塞进了自己连体工装胸前的口袋里。
“不错的纪念品选择。”艾莉卡注视着他的动作,自顾自赞许地点了点头,“我在想如果我……”
紧挨着她身边的空间毫无征兆地撕开一道裂口,一只亚麻棕的脑袋从里面探出来。
“我真不敢相信你们还有时间坐在这里闲聊。”热尼亚皱着眉,向两个法国人招手,“这里。快点儿。”
艾莉卡与迪布瓦对视一眼,不再迟疑,挨个跟在她身后钻进这道古怪的裂口。
穿过那道像是在帐篷帆布上拉出来的口子,他们发现自己似乎跨进了一间有些杂乱的起居室。深胡桃木色的家具上放着还没收拾的茶碟和餐盘,一壶牛奶被打翻在红白格子的桌布上,溅出的牛奶滴滴答答地淌在地板上。屋里没有人,窗边的扶手椅上坐着的是一具枯瘦的狩骨,在听见他们的脚步声时像是被激活般地扭转过头,开始动弹。
艾莉卡下意识地把军刀抬至胸口,但热尼亚只是不加理会地快步走到对面的窗户,举起手术刀,在窗框旁边划出另一道开口。
“别管它们。跟着我。”
钻过窗框的他们踏足于一片狭窄而拥挤的破旧棚屋区,地面没有经过水泥硬化,还是沙尘飞扬的土路。简陋的木头搭成的小摊支起歪歪扭扭破布作为遮阳棚,挨挨挤挤地占满路边有限的空间。依然没有人。几个藤编的篮筐掉落在地面上,滚出几个烂了一半的水果,看不出是苹果还是梨。狩骨从街道的另一头向他们挥舞着漆黑的骨肢大步赶来。
热尼亚拐进旁边的窄巷,在灰黄色的土墙上打开新的出口。
一片青绿色的原野。接着是滴着雨的泥泞暗巷。拐过泛着湍急旋涡的河道。在交织的子弹中间毫发无伤地离开。
“我的天哪,热尼亚。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个魔法?”
艾莉卡开始习惯如万花筒一般变换的场景,她垂下持着武器的手臂,调笑般地发出夸张的惊叹。
“一言难尽。”热尼亚简要地回答,她的声音并不像前神父那样轻松,“但这只能说是抄个近路,接近出口的那一段路才是最困难的。裂隙正在关闭,留在内部的瓦尔基里已经不多了,我们在剩下的死棘眼里大概跟聚光灯底下也没有什么区别。你们做好准备。”
艾莉卡看了一眼迪布瓦。他的手里现在没有趁手的灵装,而热尼亚的手术刀显然也并不是用于战斗的武器。于是她不着痕迹地朝前迈出半步。“请让我走在前面。”
“好。”热尼亚干脆地点点头,在迪布瓦提出任何意见之前割开了面前垂落的帷幕。
他们再次回到了那辆浮夸的广播车附近。贯穿天地之间的紫色光絮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与地平线齐平的一道明亮得刺眼的白光。显然这正是裂隙的出口,而且现在这道白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收缩,过不了多久就将要完全合拢,留下一片完全由死亡构成的寂灭世界。
他们全速奔跑着。艾莉卡毫不留情地劈砍任何试图拦在他们面前的死棘,迪布瓦也不甘示弱,用捡起的另一块灵装残片充当匕首,靠着能力强化过的膂力直接击碎伸到面前的骨肢。热尼亚被他俩默契地夹在中间,专心矫正他们冲刺的方向。出口很近了,但从现世透过来的光线已经收窄至只剩一人能通过的空档。艾莉卡喊了一声迪布瓦,趁他分神的当口不容分说地一把将他推了进去。毫无防备的迪布瓦趔趄着消失在残存的那点光芒里,艾莉卡转过脸架住一条从背后伸来的骨刺,语气急促地呼唤热尼亚的名字。
“开什么玩笑!”热尼亚用手术刀抵在出口的边缘,勉力阻止它彻底合上,“你先走!”
这种时候再做谦让毫无意义。艾莉卡斩断背后的骨肢,顺从地滑向出口。
“热尼亚,把手给我!”
能够分割空间的刀刃忠实地切开试图闭合的出口,但纤细的刃长难以长时间维持住如此庞大的力量。热尼亚企图松开一只抵在手术刀柄上的手,伸向艾莉卡,却在碰到她之前被横出的一节骨爪截住,漆黑而尖锐的指骨刺穿手腕,疼痛让她本就艰难地维持着出口的另一只手也颤抖起来。
裂隙的开口进一步收缩,卡在中间的艾莉卡甚至体验到了一丝被挤压的窒息感。
“热尼亚!”她高声呼唤着,试图把自己从这个状态里拔出来去帮助她。
“别动!”热尼亚怒喝道。她抽着冷气,拧转手腕反握住那只骨爪,使劲拽了一下,没能拽动。于是她毫不停顿地抬起一条腿,踹向艾莉卡的肩膀,确保她在被逐渐合拢的裂隙出口挤扁之前成功地通过那道狭缝。
幸好艾莉卡是位身量足够娇小的瓦尔基里。
“热尼亚,不!”
热尼亚咬着牙凭借蛮力折断刺穿她手腕的骨肢。受创的狩骨格格作响,试图扑向她的后背,被一记头也没回的窝心脚踹飞出几米远,滚在地面上动弹不得。离开本体的死棘很快飞散成灰烬,留下两个持续淌血的窟窿,血的气味似乎叫余下的狩骨蠢蠢欲动,她接连踢中好几只扑上来的骨架子,甚至直接击碎了其中一只的头颅,架不住它们源源不绝、前赴后继地往上冲。
但她也不能回头。她的双手紧紧握住手术刀的刀柄,刀尖卡在仅剩一线的裂隙出口,那是现世与“织造”之间最后的通路。
“热尼亚。”
军医叶夫根尼·季米扬诺夫说。他和她比肩而立,绿色的眼睛看着她。
“你知道你没法自己一个人从这里出去。”
是的,她知道。几支尖锐的骨刺扎进了她的肩膀,或许还有后腰,她尽力避开了要害,但她不可能在背对敌人的时候还有余力为自己重新划开一个足以让人通过的口子。或者说,即便背后没有敌人,这也是几乎不可能的任务:隔绝“织造”内外的障壁如此厚重,与包裹时空残片的“茧”完全不是一个体量的单位,她怎么可能用还没有手指长的刀刃划开一堵城墙?
“但我能帮上忙。”
热尼亚猛地扭过脸,看向他。
军医向她伸出一只手。他静静地望着她,苔绿色的眼睛里不带催促,只是平静地、几乎带点悲伤地,摊开手掌,等着她。
在幽暗的裂隙内侧,他的身上散发出淡淡的、不知从何处来的微光。死棘们似乎畏惧于这样的光芒,逐渐停止了攻击,只是用空洞的眼窝凝视着这个方向,仿佛也想知道她的选择。
“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除了热尼亚的一切。”
裂隙内部很安静。是那种淹没一切的,庄严而绝对的寂静。但她似乎朦胧地听见一些嘈杂的人声从刀尖隔开的那一丁点缝隙间传来。
战斗结束了吗?外面现在是什么样子?她的朋友们还好吗?安全吗?
许多名字从她的脑海中划过,快得她来不及抓住,就像隔着刀尖听到的那团嗡嗡作响、辨不清内容的人声。可在那中间突然有一声高亢的呼叫穿透模糊的絮语,钉住她漫长记忆中一角琐碎的、不起眼的纸片。
那是个小男孩尚未变声的嗓音,纤细的,甚至带着点哭腔。
“叶夫根尼娅·谢尔盖耶夫娜。”他蓄着眼泪,极力想装作小男子汉,但又因为渴望而不得不眼巴巴地望着她,“您还会来家里喝茶吗?”
“不。”她说。
然而军医只是微笑。他的手依然伸着。
“不是你的手。你的手术刀。”他说。
热尼亚看着他。她苔绿色的眼睛和他一模一样。斯拉夫人并不经常笑,但当然他们是会笑的。在他收到莫斯科大学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在他和朋友们为了通过毕业考试而举杯庆贺的时候,在他收到第一位亲手治愈的患者送来的感谢卡片的时候。
她缓慢地松开手。小巧的刀尖被迅速合拢的障壁挤出缝隙,残余的光明被吞没,只余军医身上萤火般的微芒映亮方寸之地。
手术刀像是有自我意识般飘向他伸出的手掌,在碰到军医指尖的瞬间,从他身上炸开了烟花般绚丽而夺目的光芒。入口附近聚集的死棘像是被灼伤般地后退,隐入更深的黑暗里。热尼亚睁着眼睛注视着他沐浴在光晕中握住手术刀,将它用力向着“织造”的障壁投掷而出。
厚实的、仿佛坚不可摧的障壁重新裂开一道足以让人通过的口子,纯白的天光再次透过撕开的缝隙洒落进来。
“回去吧,热尼亚。”
橡林镇的废墟上,那道吞噬了教堂及其附近区域的巨大裂隙已经弥合,随处可见的小型裂隙也消失得干干净净。雨过天晴,一片狼藉的战场上疲惫的少女们互相搀扶彼此,絮絮地交换安慰的言辞。
“医生呢?”
迪布瓦皱着眉,沉着声音问艾莉卡。后者仰着头,关切地望向天空。在原本应该是消失无踪的教堂钟楼尖顶的位置上,最后合拢的一条裂隙尚且剩余一丁点儿缝隙,从这个距离看过去只是不比针尖大多少的一个黑点,勉强能仰仗瓦尔基里的视力分辨得出来。
艾莉卡刚才就是从这里掉落下来,再之前是迪布瓦。但他们的朋友热尼亚还在里面。
“她会有办法的。”艾莉卡说。她的嗓子发紧,因此这句话听起来有些生硬。
迪布瓦报以沉默。他陪着她凝视那点针尖大小的缝隙。好消息:黑点没有消失;坏消息:它也并没有再扩大。
“你有没有注意到……”
他迟疑地开口。在裂隙里的时候他并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提出来,但迪布瓦注意到医生的皮肤上隐约泛着一种微弱的金色光晕,在暗处看得更明显,仿佛黄昏时分的萤火虫。她眼睛的颜色本来就那么淡吗?还是说有什么过于明亮的东西让它们看起来熠熠生光?
“是,我注意到了。”艾莉卡截断了他,似乎并不想听见他把后面的猜测说出声来,但很显然她知道他在说什么。“她有一把好刀,她会有办法的。”她重复道,目光没有从那个黑点上离开。
“她在哪里?”艾米丽气喘吁吁地从远处跑来,不明所以地和他们一起抬起头,望向消失的教堂尖顶处悬挂的那点微小的痕迹,随后回过神来,一把抓住艾莉卡的衣领,“你们把她留在了那里面?!”
前克格勃特工的愤怒形于颜色,体型的差距让她几乎把艾莉卡整个人从地面上提了起来,看起来似乎下一秒钟就要徒手撕碎她的胸膛。然而艾米丽的怒火来得疾去得也快,她很清楚面前的这个咬住牙一声不吭的小个子瓦尔基里和医生是朋友,如果可能的话,她也宁愿留在里面的是她自己。
她松开艾莉卡的衣领,用力呼出一口气,随后抬起头,凝视半空中那道仅存的裂隙。它像一颗黑色的星星反嵌在天空里,此刻也如同星星的闪烁一样,微弱地左右摇动了两下。裂缝并未随之扩大,甚至“星光”仿佛更微弱了一些。
“叶夫根尼娅·谢尔盖耶夫娜!!”
艾米丽用最高的音量,把全身的力气都压在上面似的,竭尽全力地高喊她的名字。周围的瓦尔基里停止交谈,投来惊愕的目光,随后又跟随着她的视线仰头望向天空。
黑色的星星消失了。
片刻之后,一道狭窄的暗紫色裂隙在同样的位置张开,亚麻棕发色的少女从中跌落。艾米丽反应迅速地抢上前,伸长双臂去接。
热尼亚重重落进她怀里。肩膀、手臂和后背上都有鲜血淋漓的伤痕,然而皮肤上没有金色的光晕,肩胛上也不曾生出洁白的羽翼。她虚弱地喘着气。
那道仅容她通过的裂缝迅速合拢。澄澈的雨后天空里不再留下任何裂隙存在过的痕迹。
热尼亚睁开眼睛,看了眼正惊慌失措地呼唤着她的艾米丽,转动手腕勉强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从喉咙里含混地滚出两句什么,随后安心地把脸颊贴在她胸口,沉入睡眠。
那是她的母语。
“不,伊格廖卡。”她说,“——除非你邀请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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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 标题来自柳拜(ЛЮБЭ)的Позови меня тихо по имени(轻声呼唤我名字),那么为什么我会选取这个标题并且留到下半段才揭晓的理由也很明显了。对吧?;)
非常非常喜欢这一首,甚至能说得上是热尼亚的概念曲了。愿意的话请务必配套收听~
(链接:https://music.163.com/#/song?id=4151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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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用了一些方法搞到了希弗的日记,并非常贴心的把日期都给抹去了以便阅读……别问我们是谁,也别问为什么这样会非常贴心,至少对我很贴心。你接下来读到的每一段都是她日记上的一部分。
(请注意看这个符号→·←它标志着一段日记的开头,elf的自动换行把我搞的酷炫排版换丢了,我只能加个这玩意,结果这玩意还极度不显眼,哭哭。)
·歇了几天又回来开张了,明明好好休息了结果越歇越累,我确实是在干自己喜欢的事没错啊,还给店里进了不少货,怪了。反正今天营业额不错,把压箱底的一些破烂卖给了一个新过来的瓦尔基里,一看就是菜鸟,灵装挂在外面,钱包一点不藏,估计明天就会被其他人吃干抹净了,反正我是赚了一笔,可以去给车加油了。
·加油回来碰到凯莱布的亲信,叫我过去一趟,凯莱布给了我一个三角铁,说是打比赛拿的奖兼休假期间依旧勤恳工作的奖,感觉有点扯,虽说她给我别的东西我大概率也不会要。那天上场之前偷瞄了一眼,不是双手剑就是大盾牌,都不适合我,还是锤子好用。
·城里乱起来了,忙,瞎写点。
·终于抽出空来了。最近城里到处都乱得很,似乎那个啥,裂隙,裂隙到处都是,之前赌场地下那个也扩大了,赌场几乎快塌了,里面已经不让进人了。不少普通人都在往城外跑,骑士团的人倒是一如既往的在往里冲。凯莱布叫我们盯紧他们,说是防止他们搞出什么乱子,我看根本没这个担心的必要,这两天我基本见一个杀一个,店里快堆满了,大部分凑到裂隙边上的都是那些混个名头的菜鸟,还是我们血注靠谱。
哦对,凯莱布给我那个三角铁,我想起来了。我以为那玩意是个装饰品,结果它还能时停之类的,用这玩意敲人实在是很方便,看来她是给我了一个最适合我的东西。
·不是时停,操。妈的,我正搁那儿翻包呢,出来一条大黑狗对着我的胳膊就是一顿啃,我一脚给那狗踢飞了。结果那狗又爬起来打算咬我腿,被我砸烂了。
那个好像不是普通的狗,我看都变成骨头架子了,可能是之前有人说的死棘什么的,这几天得多注意一点,不知道三角铁能不能对这种东西生效。反正这两天还是忙,城里一乱就是我们干活的时候了。
·最近城里的死棘越来越多了,不少路都被棘骨封住了,狩骨也满大街都是,骑士团的专业力量似乎都出动了,有的掩护平民出城,有的专门对付狩骨,有的负责清理棘骨。我看这些人都不太好惹,这几天先歇了,收拾收拾这些货。
·收拾货的时候找到了这玩意,好像是那天有个小诗人给我的。话说她人呢,再也没见过她了。
(日记里夹着一张纸)
梦的火花,
在余烬中绽放,
落在砧台上的每一锤,
都将使你的铁翼生辉。
·(这几页的内容相当混乱,不仅字迹凌乱,内容还重叠在一起,我们进行了一些整理。)
不知归处,归向何处?
行色恍惚,身向坟墓。
如何哭诉,诗句难书!
灯红酒绿的楼,倒塌了。
纸醉金迷的梦,倒塌了。
坚忍不拔的人,倒塌了。
本该倒塌的物,坚挺了。
无眼刀剑锐利,斩向同胞。
闪烁金币响动,落入贪念。
腐朽的城于内里溃烂,赤色的梦被鲜血染红。
(余下的内容全都是一些充满悲痛情感的诗句,其中还有一些人名。)
·不是谁他妈在我的日记上写东西了。
·赤色的河水啊,请你回答我。
是什么造就了你的鲜红?
河水不语,河水流淌,
河水流经矮冢,此后再无未来。
于暗紫色的深渊中升腾,于漆黑的荆棘中盛放。
傲慢的造物主,请你告诉我。
是亻
妈的,为什么会有一根羽毛笔出现在我屋子里替我写日记?
额,等一下,这根羽毛笔好像是之前那个小诗人的,我记得她给我展示过。
她不会死了吧。
我伤感个什么劲,反正也不会有什么人在乎我,啧。
·我把羽毛笔锁起来了,省的它浪费我的笔记本,但她把整个盒子都写满了,这笔不会断墨吗?但我又不能把它放出来,怎
刚刚有人敲门,好像是个护士,忙叨叨的,咚咚咚敲了几下门就走了。
算了,不写了,没心情了。
·被锤锻,被欺骗,被毁灭。
生活在锻打出的天堂中。
至死未曾撕下血腥腐朽的伪装。
致铁匠之父母,(余下的内容一点都看不清了,上面的这些是我们能还原的全部内容。)
……我一定要想办法把这根羽毛笔掰了。
·今天在街上又碰到那个护士了……至少我觉得那还是那个护士。她的手已经烂透了,完全变成骨头爪子了,连带着她的整个左胳膊,整个左肩膀都黑了,我都能闻到血肉腐烂的那股味道。我不敢直视她,连她的话都没怎么听,赶紧跑了,但我觉得她的眼珠子好像都要掉出来了。
鬼知道她那身沾血的护士服底下是什么鬼样子……
·为他人奔走者,自己却深陷困顿。
赠人以玫瑰者,自己却鲜血满手。
我一松手这玩意就开始自己写,我想试试我能不能跟它对话,说不定能告诉我那个诗人现在怎么样了。你要是能看懂我写的字就写个你好,别写诗了。
笼中的夜莺,你为何如杜鹃般哀啼!
你所期待的森林,如今已是火海!
靠,我就知道不行,睡了。
亻尔
亻尔女子
你好
·这笔今天怎么没写东西?搞得我还挺寂寞。
凯莱布发话了,让我们所有人做好随时与骑士团和死棘开战的准备。我反正一直在打,不知道凯莱布能不能看到我的英勇表现给我发台新车啥的,这台老破车开着实在太难受了。
但最近城里确实越来越乱了。赌场似乎完全塌掉了,裂隙越来越大越来越多了。骑士团似乎把最靠谱的那群人都给派出来了,我现在只能捡漏了,找点落单的没那么厉害的人去敲,虽说有这个三角铁在,但我还是想求稳,毕竟万一骑士团的所有人都上门来找我,我可应付不来。
以及我发现这个三角铁对死棘也能生效,该不会它们也有听力吧?或者更糟,它们也是人类或者瓦尔基里,只不过是另一种表现方式?额,算了,大晚上的想这个不太好。
我还是在想那个诗人和那个护士现在怎么样了。
·又碰到护士了,敲死了,钱包拿走了。给了个痛快。
浑身不自在,明明动作上跟其他狩骨一样有攻击性,但是偏偏嘴里一直在念叨,念叨……
啧,睡了。
由于一些技术与能力与篇幅限制,希弗在日记上记录的一些店里的收支明细,货品清单,还有随手画的一些抽象简笔画我们没能呈现出来。由于时间限制,我们也没能进一步向各位呈现希弗近期的日记,毕竟她这几天一直拿着笔,打开本子,想写什么却迟迟没有落笔,只是盯着那根羽毛笔,一坐就是半晚上。我们实在是拿不到她的日记,就算拿到了也没什么可呈现的。
总之,就是这样了。那根羽毛笔之后似乎逃脱了希弗用来圈养它的小盒子,逃到不知何处了,希弗又一连好几天盯着空落落的盒子,满脸失落,依旧没写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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