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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有畸形以及性暗示等劇情,觀看請謹慎】
【包含信仰相關劇情,與現實中所發生的事無關,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中-二-病。不是篇讓人愉快的小說,不過是篇糟爛的小說,希望日後假以時日能完善吧,字太少不夠表述出一些東西……】
一
“怪物——怪物——上街啦!”
不知是誰說了這麼一句話,暫態,笑聲爆發了出來,聲音此起彼伏,好像在人群中引爆了什麼東西似的,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那些純潔無暇的孩子們圍成一圈,大聲地爽朗地笑著,唱起他們自己所編的童歌:“Theo來啦——Theo來啦——一個身子兩個頭!兩隻手臂四眼球!生下來就沒人要!生下來就沒人要!”
在一片哄笑聲中,Theobald和他的兄弟行走在街道上。這是一個平凡的工作日的上午,天空泛著無味的灰色。成年男子們已經去了工廠,女人們則在家裡打掃,街上只有些或是翹課或是無事可做的孩子們。
震耳欲聾的哄笑再次響起了,這一次是因為Theodore想沖上去打一個帶頭唱的小男孩,卻因為自己的兄弟沒有及時反應過來,而踉蹌了一下。這時,有個年齡不大的孩子扔起了石頭。那舉動並不帶有恨意,只是個像驅逐蒼蠅一樣的行為罷了。石頭也沒有瞄準他們的頭,只是輕輕地蹭過腳邊——那不是恨意,只是一種無心的作弄罷了,是個打發時間的消遣。
Theobald仍然行走著,他感到自己的胸腔裡有名為憤怒的火焰在燃燒,他的兄弟想必也是如此。Theodore咬了咬牙,然後啐了那些孩子一口。站在前面的孩子立馬顯出一副恐懼的樣子,好像單單和Theo接觸就會得上畸形的病毒。他們跑開了,卻再度唱起了那首歌謠:
“沒人要!沒人要!噁心的雙頭人Theo!神不會降臨祝福給這兩個怪胎的!——Freaks!”最後一句歌詞微微上揚,帶著俏皮的尾音入了耳,直直刺入大腦。Theobald忍受著心臟因憤怒幾近爆裂的感覺,繼續向前行走。“Dore,”他說,“別理他們,我們買完東西就回去。”這句話支撐著Theobald不把拳頭打向那些孩子中的一個,他的兄弟感受到了這種情緒,也不做聲,只是和他一併走著。那些孩子已經走遠了,還有一些想挑事的,把自己的大半個身體藏在小巷裡,唯獨露出張挑釁的鬼臉來。
對於這樣的情景,Theodore和Theobald已經見怪不怪了。
八年前的一個冬天,他們被拋棄在教會孤兒院的臺階上,鎮上所有的人家在看到這樣畸形的嬰兒後都會把他們扔給自己的鄰居,就這樣,一家傳給一家,直到停在教會孤兒院的門口,好心的修女從窄小卻發出暖橙色光輝的教堂裡走出來,抱起門前的嬰兒——或者說是畸形的東西,把他們帶回有爐火的室內,為他們取暖,並給他們吃點東西。然後他們有了名字,兩個名字,而不是一個。不是所有的孤兒都有完好的身體,孤兒院中身體有缺陷的孩子不在少數,Theobald和Theodore則是其中最為畸形的孩子之一。與他們相比,無論是滑稽的兔唇Brenda還是禿頭又滿臉皺紋的Alexis都相性見拙,理所當然地,Theodore和Theobald成為了身體健全的孩子們取笑的對象,即使是其他身體有缺陷的孩子,也會以一種淩人的姿態譏諷他們的身體。縱然是缺了只腿,也比兩個身體連在一起的怪胎,或是年紀輕輕就長得像個老頭似的傢伙要好些,是不是?
叮鈴一聲,掛在門上的鈴鐺響了起來,商店的門被推開了,Theo走進了商店。
“請給我們一袋麵粉。”Theodore說。肥胖的店老闆抽著煙扭了過來,他俯下身,挑出了一袋麵粉,麵粉的袋子上破了個小洞,有些粉塵趁機從中飄了出來,搞得整個室內都飄浮著白色的粉末。Theobald皺了皺眉頭:“請給我們用沒有漏洞的袋子裝的。”他說,但是老闆沒有理會他。
“我管沒有漏在袋底的麵粉袋叫完好無損的麵粉袋,今天是你來買東西?”老闆說,又點燃了一支煙,煙很嗆人,竄入鼻子裡,讓人想流眼淚,“Avery沒來嗎?”
“他生病了。”Theobald說。
“那可真是不幸,他是個討人喜歡的小夥子。喏,這是找給你的錢,快滾吧。”店老闆揮了揮手,Theo提著麵粉袋走出了商店。外面的天空終於放了晴,太陽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出來了,雲和霧被陽光驅趕到潮濕的角落裡。街上那種討人厭的味道沒了——取而代之的是陽光的味道。
“他真討厭,我們明明是兩個人。”Theodore說,悄悄比了個中指,“快點回教會吧,我還等著嬤嬤給我們做飯呢。”
Theobald點了點頭,陽光太明媚了,甚至有點刺眼。他瞇起眼睛來,在炎熱的陽光下行走,炎夏的日光讓水泥路面發燙。
“真熱啊。”Theodore說,Theobald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這時候有幾個孩子路過了,他們滿臉都是笑意,哼著曲子,快活地吃著冰品。然後是眼睛裡不經意間流露出的輕蔑及惡意。
——冷不防地,有石子飛了過來,打上Theo的腳踝,然後是更多的石子,還有哄笑聲。那首歌又響起了,一個長著雀斑臉的孩子在高個男孩的慫恿下也撿起了一塊石頭,他扔了過來。
石子擊中了Theodore的額頭。
Theobald沖上前去,給了對方一拳。混亂中,那個高個的男孩尖叫起來:“怪物襲擊啦!怪物襲擊啦!”他又撿起一個石子來,解氣一般打向Theo。尖銳的石子打上了麵粉袋,嗤的一聲,白色的粉末飄了出來,隨即,白花花的麵粉從袋子中滑了出來。闖禍者一看自己犯下了過錯,便飛也似的跑開了。Theobald愣了愣,俯下身來,和Theodore一起撿起地上麵粉袋。
“我們做錯事了。”Theodore說。
“是我做錯事了,對不起,Dore,”Theobald把還未沾上地面的麵粉盡可能地捧起來,儘管如此,還是有一小撮麵粉留在了地上,“連累你了。”
他的兄弟看了他一眼,然後扛起了麵粉袋:“呸,你打他們我可爽了。你別內疚,你內疚我也會跟著內疚。好了,快點回去吧,別讓這玩意再漏了。”
“嗯。”Theobald輕輕回答。太陽很毒辣,萬物都散發出一股被燒焦的刺鼻氣味,暑熱覆蓋著每一片磚瓦,每一棟建築,只有在樹蔭下才能感受到片刻的清涼。天熱的連鳥也不叫了,只有不知道藏在哪裡的蟬發出令人煩躁的叫聲。
“好煩啊。”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道,他們推開被陽光燙得幾近融化的鐵門,走進了教會。教會和孤兒院是相連的,前面是給人做禮拜的教堂,後面則是孤兒院還有學堂。孤兒院的資金不足夠給每一個孩子去正規學校就學的機會,所以修女和神甫請來了教師。教師為每個年紀的孩子教東西,小孩子教的最早,中午的時候是小學班,下午是年齡稍大的(也就是十歲以上的孩子們)小學班,更大的孩子們會去鎮上的學校。
Theo拖著麵粉袋,把漏了四分之一麵粉的袋子放在廚房裡。洗乾淨手和臉,然後再步行到教堂。現在是工作日,教堂無人禮拜,鎮內的學生也不會來此禱告。Theobald推開半掩的木門,寂靜的禱告室內,排列整齊的長椅延伸到教堂的另一頭,而擺在最前方的則是神甫用的講桌。講桌後方,潔白的無玷的牆上懸掛著巨大的黑色十字架,那處決了聖人的標示似乎正靜靜地等待著前來禱告的人們向其坦白罪孽,尋求寬恕。拱形的門窗嵌入了彩色玻璃,陽光穿過那些半透明的、色彩斑斕的裝飾畫,將灰黑色的地板照射得如同萬華鏡。穹頂,有明媚的陽光竄進了黑暗的教堂,為室內的器物渡上了一層金光。
禱告室的中央站著個修女打扮的女人,她身材纖瘦,從細長的黑色袖管中露出如同枯萎蘆葦似的手指,手上佈滿了皺紋,和勞作的痕跡。她聽到聲音後轉過身來,注視著走入教堂的Theo,後者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後退了退,叫了聲“嬤嬤。”便不再做聲。年老的修女微笑著點了點頭,滿是皺紋和辛勞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怎麼了?我的孩子。”她說,聲音輕柔,像是在唱聖歌。
“我們一不小心弄撒了麵粉,對不起。”Theodore說,後者只是頷首微笑,卻什麼都沒說,讓Theobald的罪惡感更重了。Theodore想說些什麼,大概是想將責任開脫至商店的店長身上吧,但很快那就化成了一聲歎息。年邁的修女走了過來,用那雙開始泛起渾濁卻仍然精神的雙眼注視著他們倆。
“你受傷了,Theodore,”她的神情微微變化了,從那種信仰者所帶的獨特微笑,變成了擔心,沒有半點惡意,也沒有半點利益因素,只是單純地為孩子們感到擔心。她撩開Theodore的劉海,查看他的傷口,“我會為你處理傷口的,可能有點疼……希望不要留疤……”
Theobald略感愧疚,他低下頭,修女仍帶著那種毫無惡意的柔軟微笑。
“準備準備, Theodore塗好傷藥後,你們就去上課吧。”她說,然後徑直走出了教堂。陽光從教堂的穹頂玻璃穿過,筆直而下,宛若古典畫作上的聖光降臨。修女走到教堂的門前,頓了頓,然後回過頭來說道:“要記住,上帝愛他的每一個孩子。”
那時Theobald和Theodore還信仰世上唯一,也是全能全知的神祇。
二
Theodore摸了摸自己額頭上的ok繃,傷口有點深,修女為傷口塗過酒精了,透明液體帶來的刺痛感仍殘留其上。他努力使自己的思緒統一,好回到書本上。嚴厲的男教師走了過來,以銳利的目光掃視著學生。他的頭髮已近灰白,鼻樑上夾著厚重的鏡片,走起路來一副不可一世的討人厭的樣子。教會孤兒院裡所有的孩子都討厭他。
Theobald在做筆記,Caswell先生在學生桌前站了一會兒便轉而去看別的孩子了。Theodore在這種時候就會慶倖,他心不在焉地玩弄著鉛筆的筆桿,在課本上畫畫,Theobald悄悄踩了他一腳,讓他專心。
課很無聊,無聊極了,Caswell先生在數學課上不停地重複著很久以前就學過的內容,然後又在拉丁語課上講些生澀難懂的語法。他的腔調拖得很長,讓人失去熱情,想睡覺。最後一節課是背聖經,所有人排成一隊,走在前面的為自己的成績苦惱,在後面的則為幸運而高興。孩子們一個一個背完了聖經的片段之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候課堂結束。當教堂的鐘聲響起,孩子們便跑出了教室。Theo永遠是最慢的那個。
他們走到教室外外,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充足的氧氣讓人身心愉快。Theodore看了看天空,現在還早,夏季的晝要更長,太陽並未西斜。
“走走嗎?”
“好。”
他們穿過庭院,盆栽四處都是,有些植物將寬大或是細長的葉子伸出來,好像要攔路似的,Theodore輕輕撥開那些葉子。夏時,院子中理所當然地沒什麼花朵,只是有些綠的可愛的觀葉植物罷了。庭院很安靜,平日是只有修女和神學院的見習生才能進來的。他們找了張靠在牆邊的長椅坐了下來,地面上,有螞蟻排成一隊經過,約莫是今夜要下雨了。
“你的傷口沒事吧?”Theobald用充滿愧疚的語氣問。Theodore感到心煩——他不喜歡他的兄弟為這點小事兒不安,作為回應,Theodore搖了搖頭。“呸,我都說了我沒事,而且我可高興你打他們了。”他一邊說一邊無所謂地聳聳肩,Theobald的神情並未緩和。Theobald張開口,剛想說些什麼,卻被橘子樹後的一聲嗚咽打斷了。兩人相視。
“去看?”Theodore問。決定用這種方式來打破不愉快,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拖著自己的孿生兄弟向著聲音的源頭走去。
橘子樹後的是個小女孩。Theobald走過去,俯下身來看她的臉。“Brenda,你怎麼了?”
“她……她們說我的兔子嘴很難看。”Brenda說了句含糊不清的話,然後再次哭了起來,Theodore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小女孩才更好些,他想了想,然後說道:“誰說你難看的,兔子不是挺可愛的嗎!”
“是……是Fiona和Carolina,唔……兔子嘴很醜……”
“你聽她們瞎扯,”Theodore不屑地努了努嘴,“她們長得那麼難看,哪會有資格說你。”
“……不……不許你說她們醜。”Brenda嗚咽著說道,Theodore感到無奈,他歎了口氣,又覺得生氣又覺得奇怪,Theobald摸了摸Brenda的頭:“我們的妹妹Brenda是可愛的女孩,你不用管那些無聊的人說些什麼。”
“真的嗎?”Brenda問,Theobald點了點頭,小女孩得到肯定後再次有了活力,哭得紅腫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她在笑。Theodore看到她的笑臉,感到心情又好了起來。
“走吧,我們去吃晚飯。”他說,拉起Brenda的手。在被染得緋紅的天空上,太陽開始西斜。他手裡攥著Brenda黏糊糊、有點髒卻帶著溫度的手,向前前行著。
他們走進擁擠的福利院食堂,禱告,然後開始吃當天的晚餐。晚餐是蘆筍派。孤兒院的餐桌上不能說話,所有人都在安靜地吃東西。修女巡視餐桌,對一個成年人來說,她吃得很少。大家在吃完晚飯之後回到宿舍,大孩子們幫忙打掃或是複習課業,小孩子們在房間裡玩。Theo在白天買了麵粉,所以可以在晚上時休息一番,Theobald提議複習拉丁語,隨後拿出了筆記。Theobald的筆記寫得詳略得當,字體工整又秀麗。
“呸,拉丁語真難,那個四眼也不多留點時間給我們學。”Theodore說,他的孿生兄弟點了點頭。
“Dore,對不起。”
“還說什麼對不起。”Theodore說,翻了下一頁,“這不是挺好的嗎。”他說著,卻見Theobald將食指戳向他的額頭,撕下了他頭上的ok繃。膠水黏得過久,猛地撕下來的一瞬讓人有種皮膚連帶著一同與身體分離的錯覺。
“真痛啊。”“真痛。”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道,有些孩子因為這聲音而回過頭來看他們,Theodore裝作生氣似的瞪了他們一眼,孩子們立馬移開了視線。Theodore哈哈大笑起來,這一次卻被看管小孩子們的護士小姐瞪了一眼。Theodore收了聲,佯裝出努力研究拉丁語課本的樣子,這才讓對方帶刺的目光轉移。
“Theodore,你相信神的存在嗎?”突兀的,Theobald問道。Theodore沉吟了片刻,他想到了修女,想到了教堂的光景——他和Theobald在那裡度過他們最快樂的時光,在那裡人們沉浸於主的神聖與自身的罪孽及懺悔,就連畸形的他們也能夠得到原諒與寬恕,“我相信的,我相信神的存在。若是神不存在,我們又如何活下去呢,這副身體——”
“我也相信。”Theobald說,“虔誠一定會帶來奇跡。”他說,然後在胸口劃了個十字。
Theodore無言地別過臉去,開始專注地讀拉丁語課本。這時窗外傳來了雨聲。在雨聲中,倦意與疲憊襲上。Theodore將後背倚在牆壁上,慵懶地看著拉丁文讀本,他感到自己的雙眼開始發沉,讓他想就這麼闔上雙眼,睡上一覺。
“Theobald,對不起,我困了。”他說,然後放棄解讀眼前開始模糊的文字,他聽見他的雙胞胎兄弟輕聲說了句話。
“那就睡吧。”
Theodore放鬆了下來,任憑意識沉入夢境,雨聲中,他聽見了書籍翻動的聲響。
三
“願主與我們同在。”
孩子們在胸口劃了十字,然後低著頭,做出一副謙卑的、不屬於孩童的姿態,每一個都看著自己的腳尖。接著,他們一個接一個陸續而出。教堂外,乾冷的風在旋轉、咆哮著,寒冷吞沒了城鎮。
冬天已然降臨這座城市,只是遲遲不下雪罷了。耶誕節已臨近,街上掛起了彩燈,商店裡換上了聖誕的裝飾,四處彌漫著一種懶散又喜慶的味道。和往年一樣,教堂的唱詩班會在平安夜那天在城鎮內表演,與此同時還有彩車和交響樂隊的遊行。所有人都期待著耶誕節的到來,包括孤兒院裡的孩子們。
Theobald向自己的手掌哈了口氣,好讓自己暖和起來,他和Theodore的年齡還不夠,不能去打工,也沒有零花錢,像手套這樣奢侈的附加衣物自然是買不起的。冬日的寒冷攀上指尖,讓四肢麻痹,給人以一種下一秒手指就會斷掉的錯覺。他由衷地希望能快點回到室內溫暖的環境裡,在火爐旁坐著,安靜地看書,或者喝杯熱水。
修女為孩子們打開福利院的門,督促他們快點進房間。她的臉絲毫沒有凍紅,反而泛著一種不健康的蠟黃,不過,臉上仍然帶著笑意,能看出來她的心情相當不錯。她咳嗽著,跟著走在隊伍最後的Theo們一起進了屋。
“外面真冷,希望冬天快點過去,是吧?”修女笑著對Theo說道,後者點了點頭。
一進入室內,厚重的外衣就顯得多餘了,不過只穿毛衣又有些冷,溫度微妙地很。Theo走進了活動室,最受孩子們喜愛的William正被圍在中間,他戴了滑稽的、綴有毛球的聖誕老人帽,紅帽子在他那頭金髮上很顯眼。看到Theo走了進來,那大孩子沖著他們笑了一下,那不是惡意的嘲笑,和修女的溫柔有些接近,但又不盡相同——這也是William是Theo喜歡的少數“正常孩子”之一的原因。
他和其他人不同,不會以那點可憐的優勢作為自尊的依靠。
他也非常——美麗。那種美麗指的不光是容貌,William的容貌並不女孩子氣,只是清秀,但眉宇中的一種奇特氣魄讓他看起來很俊美。他招人喜歡,孤兒院的孩子們將他視作領袖一般的人物,但人緣和容貌並沒有讓他自傲起來,這正是Theo喜歡他的原因。
William與他們不同,是完美的孩子。
“早上好,Theodore和Theobald,來玩紙牌嗎?”William問道,舉起剩下的那只空閒的手。他身旁的Avery刻意咳嗽了一聲,然後發出一聲怪笑來,其他孩子的臉上立馬也多了這種令人討厭的笑容,一直坐在角落裡看他們玩牌的Linda露出一副虛浮的笑容來。
“雙頭龍怎麼來了。”她哼著小曲,半開玩笑地說道,其他的孩子們立馬大笑了起來。Theobald攥緊了拳頭,忍住將拳頭打向對方臉上的衝動。他裝作沒聽見的樣子,向William道了謝:“謝謝你,不過我們今天要打掃宿舍,還是算了吧。”他說著,拽著自己的雙胞胎兄弟離開了。走出門口時,他聽見William在輕聲說些什麼。
“別這樣。”他說。
他的語氣太柔軟了,讓人聽不出斥責的意味,這是因為他的性格讓他要對每一個人好。Theobald想,拉開了放置著掃帚的儲物櫃的門。一股討人厭的發黴味撲鼻而來,顯然,之前負責打掃的孩子並沒有將整理工作做好。Theodore取出了一把掃帚,注視著被握得發亮的掃帚把,做了個被噁心到了的表情,不過這並不是他們第一次為福利院打掃。
“那個小婊子,就知道和Avery瞎摻和。”Theodore說了句髒話,然後吐了口氣。他們有些困難地爬上了樓梯,上了閣樓。閣樓很陰暗,滿是灰味。
閣樓的燈光很暗,大概是因為太久沒用了的緣故吧。Theobald想,開始專注於打掃。他們在閣樓的木箱裡發現了前幾年用的聖誕裝飾,這意味著孤兒院又可以省下一大筆開銷了。這件事讓兩個人的心情好了起來,不一會兒,他們帶著愉快走出了閣樓。修女在走廊上,注視著玻璃窗外的什麼,Theo走了過去,想一探究竟。
玻璃窗外的,是只毛色稀鬆的灰色松鼠,它正抱著一顆松果竄上樹幹,然後停在樹梢上,好像在放哨似的看著遠方。
意識到Theo的腳步聲後,修女轉過身來:“Theodore和Theobald,你們有什麼想要的耶誕節禮物嗎?”
“請您不用多慮,嬤嬤,我們並不需要那種東西。”“閣樓裡有之前的耶誕節裝飾,我們可以試試哪些能用。”
“好吧,孩子們,願你們有個愉快的耶誕節,”修女點了點頭,她用手絹捂著嘴,咳嗽了幾聲,“我待會兒上去看看那裡有什麼——親愛的,去洗洗手,回活動室裡休息吧。這幾天所有人都應該保持心情愉快——”
“好的。”“是。”Theo點了點頭,向修女道別。孤兒院的走廊又寬敞又冷,同時因為在室內的緣故,空氣給人一種沉悶感。Theodore和Theobald洗了手,水龍頭裡流出來的冰冷液體幾乎讓血液凍結。“冬天真討厭。”Theodore低聲說道,用褲子擦乾淨手掌上的水。Theobald沒回應。他們回到活動室,在離電爐最遠的角落裡看書。耶誕節將近的好處體現出來了——沒人會無聊到去招惹他們。Theobald翻開破舊的聖經,開始讀了起來。
那本破舊的書籍和胸前的十字架,是他們最初的避難所。那時他們相信所有的苦痛皆是上帝為他們準備的考驗。在聖經面前、在教堂裡、在十字架的庇佑下,他們與常人無異。
過了幾日,平安夜降臨。城鎮猛地鬆懈了下來,四處都是人海,還有祝福的聲音。孤兒院裡的孩子們可以在修女和Caswell先生的看護下去街上看遊行和表演,也有孩子留在教堂後的宿舍裡,看守宿舍。
Theobald在燈光下小心地辨認著拉丁語字母,冬天的溫度讓他有種鼻尖已結了一層霜的錯覺,他搓了搓鼻尖,繼續看書。Theodore偶爾漫不經心地說上幾句話,但都無關緊要。漸漸地,窗外的天空成了天鵝絨一般的黑色,憑著室內的燈光能依稀地看到窗外在下雪,橙紅色的燈光將原本無色的物體照射成一點點亮光。雪花起先無聲無息地融化在窗沿上,然後,隨著時間的推移,出現了第一片未融的雪花,緊接著,無數片雪花悄然而至,在四處鋪上一層薄薄的素白。
冬天的第一場雪降臨了。
不知何時,Theobald已經放下了手中的書籍,望向窗外,雪不像雨,不會讓遠處的景色模糊,相反,她們使那些人造的建築比任何時候都更清晰,遠遠地,有漂亮的燈光密集地排列著,想必是人家吧。他們會做些什麼呢?在這個夜晚享受各自的家庭和平安夜大餐,裝飾得漂亮的聖誕樹,他人的祝福,小一些的孩子會在晚上等待著聖誕老人的降臨。
——但是那些美麗的溫暖的舒適的希望的事物,都與他們無關。他們只是兩個孤兒院裡的孩子罷了,貧窮,畸形,無人喜歡。
Theobald用手指輕觸冰冷的窗戶,玻璃窗那頭的雪花仍在堆積,並未因他的體溫受到影響。“真美。”他說,不知道是要說給Theodore還是要說給自己聽。Theodore沒有附和他,他也在看著窗外。
半晌,Theodore將手從窗戶上放了下來,他看了眼牆上的鐘,秒針正緩慢地移動著:“快十二點了,他們還沒回來嗎?”
“先睡覺吧。”Theobald嘟囔道。他們像往常一樣在洗漱完畢後回到床上休息。房間裡靜得嚇人,給人一種奇特的不實感。
“晚安,Dore。”“晚安,Theobald。”他們說著,但誰都沒有闔上眼。Theobald注視著空無一物天花板,默默地做睡前禱告。他的同胞兄弟無言地看著天花板,與他做著相同的事情。而後,平安夜的鐘聲響起了,那聲音響徹整個城鎮,不可思議地帶來了平和與虛偽的幸福感。遠處似乎有人在什麼地方唱著歌。但因為相隔得過遠,無法辨識出那是什麼曲子,唱的是什麼內容,甚至連表達的是什麼情感都無法分辨。在那歌聲中,Theobald闔上了雙眼,大腦如同陷入鬆軟的棉花,意識開始朦朧,他在自己的意識徹底消失之前向Theodore道了句:“聖誕快樂,Dore。”
他的同胞兄弟回他:“聖誕快樂,Bald,明年也請多指教了。”
Theobald放心地睡著了。雪在飄蕩著,無聲,無影,風把它們中的一些吹得很遠,但更多的落在了地面上。銀白色的雪不住地堆積,于房檐,于馬路,於各處。小鎮逐漸被染上了純白的顏色,但燈光使這個冬天沒有那麼寒冷。
這是Theobald和Theodore九歲時的平安夜,同時也是他們的生日。
四
Theodore是被凍醒的。他起身,Theobald和他一同醒了過來。Theodore揉了一把眼睛。他看到床上多了兩個禮物袋。
“拆開嗎?”“不一定是我們的。”
Theodore抓起其中一個禮物,彩色絲帶上別了張聖誕賀卡,上面用娟麗的字體寫著:“聖誕快樂,Theobald。Marisa修女留。”
“這是你的。”Theodore說,他將禮物盒扔給了自己的同胞兄弟,然後撿起另外一個禮物盒子。Theodore拆開金色的絲帶。盒子裡裝的是一雙白色的手套,上面用黑色線繡了一個十字架的形狀,還有一個鐵質的十字架裝飾,上面沒有多餘的圖案。Theodore看向自己的雙胞胎兄弟,對方的聖誕禮物是一本書和十字架裝飾。
“我們明明和她說了不需要這種東西。”Theodore笑著說,Theobald沉默地點了點頭。他們花了點時間把禮物包裝收拾好,然後走出了房間。清晨,還沒有多少人醒來,這讓Theodore感到舒服一些。他們穿過植物半數枯萎的庭院,然後在院子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耶誕節正式開始了。餘下的幾天裡,不外乎是在讀書和玩樂中度過的。所有孩子的心情都很好,沒人哭鬧,也沒人欺負人,就連Caswell先生也偶爾會在餐桌上笑一笑,講個奇怪的冷笑話。時間過得很快,在新年過後,這種輕鬆愉悅的氣氛轉瞬便消失了,一切開始回到正軌。
Theodore和Theobald開始將節日的殘骸打掃乾淨。
那天天氣很冷,雪被連續踐踏了幾日,已經很髒了,發出令人生厭的灰色,很難想像那是落雪時降下的白色雪花。化雪在路面上結了冰,使人走起路時更要加倍小心。毫無生氣的白色天空上看不見太陽的位置,卻也沒有雲彩的形狀。
Theo取下那些已經失去價值的聖誕裝飾,放回閣樓。閣樓陰暗閉塞,散發著一股惹人厭的味道。他們盡力縮短待在那裡打掃的時間,等回到走廊上時,太陽已經出來了,修女站在窗前,似乎在眺望著什麼。
“早上好,修女。”“早上好,修女。”
修女轉過頭來,看著他們,那張已佈滿了皺紋的臉上展現出了微笑:“早上好,我的孩子……”
突兀的,玻璃窗炸裂開了,在四散的玻璃碎片中,Theodore下意識地合上了眼,等他重新張開眼時,眼前的是——可怖的巨大怪物。除怪物外,找不到更好的詞來描述那樣的東西。那怪物似乎有外骨骼之類的堅硬外殼,外表則像白骨和節肢動物的混合體。它的眼睛像兩個烏黑的空洞,不知在盯著什麼東西看。
“這是……什麼?”Theodore問道,恐懼不可避免地壓迫著他的心臟。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東西,一種刻在骨子裡的恐懼似乎正在蘇醒。有如被蛇盯上的青蛙,他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根本就無法在那怪物面前進行移動。他的同胞兄弟也同樣注視這那個東西,他能感覺到對方的心跳和自己的一樣,正企圖蹦出胸腔,有個聲音在對他們說:快逃走。
快逃走,這個東西是——
“……Theodore?Theobald?你們沒事吧?”修女問道,她大概是想站起來,但玻璃碎片刺進了她的小腿,“這是怎麼回事,玻璃怎麼會碎成這……”一語未盡,Theodore看到她的身體好像被抽出了什麼東西,那個被怪物所剝離的東西,與她本人的相貌一模一樣,只是胸前多了鐵索罷了。
“這是……怎麼回事?”修女問道,接著,她恍然,為眼前那可怖的怪物而驚叫了起來。
一切發生得過於突然,Theodore還未完全理解眼前發生的事的意義,那怪物便已將手伸向了修女。
“吃。”
面臨那怪物的恐懼,比起被拉丁語老師揪耳朵,比起看恐怖片而害怕黑暗,比起旁人目光中的寒冰,都要來得驚人。面對那恐懼,Theodore意識到自己根本無法挪開雙腳。但他更想去將嬤嬤扶起來,“什麼啊……哈哈……”他小聲說,胃部在猛烈地抽搐著,“嬤嬤,你等一下,我們這就——”
“這是主派給我的考驗嗎,”修女的魂魄抱著頭說道,她也在恐懼著,即使那只是靈體,卻能看到她的雙肩在發顫,“不要吃掉我呀,我是那麼的……那麼的虔誠,為何還要遭受這種苦難啊,神啊,神啊,”那雙因時間而渾濁的雙眼,死死地盯著巨大的怪物,“若是你一定要吃人,就去吃他們的靈魂罷——”她痛苦地嚎叫著,以手遮住自己的臉,似是在求得寬恕。
Theodore感到自己的胃部裡好像沉了什麼東西,他懷疑自己聽到的話是否是真的,但修女不停地重複著那句懇求:“拜託你,不要吃我啊,若要吃人的話,”她那張蒼老的臉,已然扭曲成了惡魔的面目,唯有尖細的聲音還在不停地重複著,“就去吃那個雙頭人的靈魂吧。”
——這不可能是真的,這一定不是真的。送給自己賀卡和生日禮物的人,溫柔地摸著自己腦袋的人,給自己貼上腳步的人,噓寒問暖的人,對自己說上帝愛他的每一個孩子的人,不可能是這樣的……這樣的東西。Theodore呆呆地站立著,腦袋裡再也沒有什麼逃跑的想法,他只感到一種莫大的絕望,那絕望如同將他投入一片黑暗之中,比在街道上被人指指點點要更討厭,比被正常的孩子嘲笑要更憤怒,比在寒冬沒有足夠的衣物要更寒冷,比被石子砸中額頭要更疼,比被眼前那巨大的怪物盯住——要更恐怖,也更絕望。那種絕望,能讓人聽見心臟裡有什麼東西在尖叫、哀嚎,然後死去。Theodore盯著眼前身著修道服的女人看,他知道自己已經對她失去了敬意與愛,甚至是憐憫的情感也不會再有了,或說,他心目中的她已經死了。他冷眼看著怪物張開嘴,將女人的魂魄吞噬了下去,接著,那雙空洞的眼望向了Theodore和Theobald。
要死了嗎。Theodore想,他忽然對那怪物失去了恐懼心,沒有還擊的能力,似乎就這麼被吞噬掉靈魂也不是什麼大事,他的雙胞胎兄弟想必也如此吧。畢竟他們沒有殺死那怪物的力量,只能等待死亡的來臨,逃跑則太遲了。Theodore安靜地站著,等待靈魂被剝離出肉體。
然後——身著黑色服飾的什麼人,將怪物斬開了。——這就是他和Theobald所能記住的最後一件事了。他沒看清那個人的外貌,只知道對方拿著把很古老的冷兵器。
然後他和Theobald在孤兒院的硬床板上醒了過來。
五
葬禮結束了。
Theobald維持著那張木訥又充滿悲傷的表情,直到葬禮結束。唯獨這一天,Caswell先生網開一面,讓他們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去適應、去悲憫、為死去的修女留下眼淚。只是,這行為對他們來說已毫無意義了。Theodore甚至在葬禮上笑出了聲,他生來不理解節制和自控的含義,Theobald則剛好相反。他們在葬禮上刺人的目光和小小的議論聲中度過了上午。
他們坐在庭院的長椅上,毫無目的地觀察著冬日進入睡眠的植物,庭院中沒有往日的綠色,只有光禿禿的枝條訴說著往日的蔥郁。Theobald看著那些假死的植物,想分辨出哪些是什麼樣的植物,在春天的時候會開什麼花——但那又如何,已經沒有人去照顧這些植株了,即使它們熬過了冬天,在來年的春季也沒有人會為他們澆水、提供養分了。他想。Theodore一直在笑,從葬禮開始就沒停過,他沒想過要去制止自己的雙胞胎兄弟。他知道對方把自己該表達的情感,都表達出來了。Theodore會在他該哭的時候為他哭泣,會在他該笑的時候為他大笑。這就夠了。
Theodore終於停止了笑,他恢復平靜,也和Theobald一樣看著眼前的植物。
“他們一定活不下去了。”他說,Theobald附和地點了點頭。Theobald憑著眼角的餘光看到有人走進了庭院。是William,他逕自走了過來,坐在了長椅上。Theobald想說點什麼,但是喉嚨裡有東西堵住了。William看著地面,一語不發,好像在思考著什麼,等他起身後,他看向了Theo。
“你們相信善良和虔誠會帶來美好嗎?”他斟酌了一下詞語,問道,片刻後,又加了一句,“Marisa修女……她死了。她不應該死,她那麼地……愛著上帝,和這個世界。”
不是那樣。Theobald想,卻仍維持著那張木訥又悲憫的臉,他在胸口劃了個十字,William看到此舉,繼續說了下去:“她……那麼慈愛,對每一個人都像母親對孩子,我們明明和她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他說著,忽然歸於沉默,垂著頭看地面。Theobald感受到一種奇特的感覺,他回答:“是啊,確實是這樣,”才不是這樣。“我們在迷茫時,她安慰我們,”她只是在做戲。“她教導我們在苦痛時禱告。”她在死前那副噁心的姿態讓人想發笑。“甚至在那時候,她也在保護我們——”都是假的。
“謝謝,謝謝你們……”William用手指擦拭了一番眼角,Theobald忍住那種作嘔感,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Theobald回答了那個問題:“是的,善良和虔誠一定會帶來美好,Marisa修女一定會上天堂的。”
William終於放棄了自控,淚水如同決堤般從他的眼眶裡湧了出來。Theobald拍了拍他的背,一種奇特的感覺湧上心頭。完美又有人緣,如光明一般的William,終究也和他們一樣,不過是“孩子”罷了。
Theodore微笑著,將William扶起來,為他擦乾眼淚。“我們去走走吧。”他說,但其實孤兒院除了庭院沒什麼可走的地方。William搖了搖頭,無聲地否決了這個提議。Theobald注視著他的雙眼,那雙眼睛很清澈,寶石般的藍色,沒有任何雜質在其中,和Theodore還有Theobald鼠灰色的雙眼不同,是非常美麗的眼睛。
“Marisa修女就這麼離開了……他們說,這所孤兒院會有新的神父來。”William說道,用空閒的手摳起長椅的漆皮,“但願他慈祥的好人。”
“希望吧。”Theobald回答,他摸了摸胸前的鐵質十字架,冬日的寒風讓金屬變得冷極了。他半瞇著眼,端詳著庭院中的樹。樹如同死了一般,在風中沉眠著。他看到在光禿禿的橘子樹後,有個小身影正發抖,“Brenda,出來吧。”他沖那身影喊到,對方意識到被喊了名字,哆嗦了一陣,但終究是從橘子樹後走了出來,她帶著有些恐懼的目光,看向Theo。William並未察覺到那眼神中的含義,而是伸開了雙臂,向兔唇女孩說道:“來呀,Brenda。”
看到William,小女孩羞澀地點了點頭,走了過來。Theodore半開玩笑地說了句:“真嫉妒William。”只是句普通的戲言,卻讓女孩猛地一縮。Theobald意識到,那雙眼是看異類的眼神。那不光是恐懼,還有恨意。恨些什麼呢——恨Theodore在修女的葬禮上笑出聲嗎,還是恨他的偽善呢,無論是哪個原因,Brenda的恨意都十分之正確。Theobald想,為又失去了一個親人而感到悲傷。實際上,他不覺得自己和Theodore有錯。
William抱著Brenda,安撫她,不一會兒,她瞇上了眼。“午飯時間該到了。”Theodore提醒道,William背起女孩,走向食堂,他們的舉動宛如一對親兄妹般。
“真美。”“美。”Theo輕輕感歎,他們彼此都清楚William的存在無異於這散發著惡臭的孤兒院裡所有的一泓清泉。William適合作為一個宗教的象徵,被釘在十字架上,供人祈禱。因為他本身是光,是無瑕疵的東西。Theodore和Theobald看著那瘦弱卻健美的身體,感到心臟砰砰直跳。他們轉身看向庭院,庭院裡,所有的植物都因寒冬而枯竭,四處都是裸露的枝條和根莖,泥土裡埋著半腐的枯葉,它們還來不及化作植物的養分,那植物便已經因寒冷而死了。
在那些醜陋的惹人厭的東西當中,他們看到了扶牆而上的藤蔓上長出了一朵小小的花骨朵——它還未吐露出內在,卻已帶著豔麗的色彩,那青嫩的花苞還未綻放,只是在等待著更合適、更溫暖的時節到來。Theobald看著那未成熟的花朵,為其的美麗與未染的純真而感動。
——然後他伸出手,將那花苞撚了下來。
六
Theodore並不喜歡新來的神父,那男人一臉慈祥的笑,總是極溫柔地對待孤兒院正常的孩子們,但Theodore卻從那張臉的表情上感受到虛偽。神父的姓氏是Nagengast,還很年輕,白霜未染上他的頭髮,臉上也沒有皺紋。讓人想不通年輕人有什麼理由會把人生耗費在無趣的孤兒院裡。
Theodore想著,看向窗外,今天天氣很不錯,天空是清爽的淡藍色,他看到浮雲中有一朵的形狀看起來很像教科書插圖上的鯨魚——然後他被Caswell先生擰了耳朵,接著意識到自己在走神。他有些抱歉地看了Theobald一眼,後者毫不在乎地抄著筆記。
“謝謝。”Theodore小聲說,感到自己臉上發燙。Theobald裝作沒聽見。數學課就這麼糊裡糊塗地過去了,接著又是物理、拉丁語還有文學。恍惚地熬過了當天的最後一節課,Theodore有種被解放了的錯覺。在孩子們整齊的綺麗和鞠躬中,他和Theobald還有白癡被罰了留堂。
Theodore覺得更對不住自己的兄弟了。
“Theodore……當然,還有你哥哥,另外,Randy也留下來,好了,就這樣。我該走了,那麼大家明天見。”Caswell先生夾起自己的公事包,離開了簡陋的教室,其他學生一哄而散,有些人刻意看了眼Theodore,Theodore早已對那種挑釁目光麻痹了。他拿起書來,做作業,所謂的留堂根本就沒人看著,只不過是留在教室裡寫作業而已。等Caswell先生走遠,被留堂的學生愛幹什麼就幹什麼。
Theobald看向自己的作業,感到頭腦空空,他瞟了一眼自己的雙胞胎兄弟,可是對方早超出自己的進度好幾頁了,於是Theobald翻出自己的課本,對著例題照葫蘆畫瓢。等他做完,窗外的天也差不多黑了,Randy早已跑得沒了影子。Theobald早完成了他該做的,現在正在看書。
“圖書館借來的?”
“嗯,神學字典。”
Theodore努了努嘴,他抱起那些課本,叫了Theobald一聲,後者點了點頭。他們出了教室,走廊上沒點燈,晚飯時間約莫過了。神父應當不會為他們留晚飯,他不喜歡他們,就像他們不喜歡他。就算是普通的晚上,神父也只會給他們一份晚飯,在他看來Theo是一個人,或說,一個怪物。他厭惡他們畸形的身體,能看見肋骨的軀幹,還有他們骯髒的灰眼睛。他們也討厭他笑的方式,說話時粘膩且自以為是的強調,還有那些虛偽的話。
“去看看食堂?”Theodore不抱希望地問了一句,他的兄弟點了點頭。兩人在黑暗的走廊裡分辨著每一間房間的作用,不遠處,有間還亮著燈、門半掩的房間,Theodore略帶好奇地向房間內張望。這時,有奇特的聲音溢了出來。那是痛苦的叫聲。
那是兩頭在交媾的野獸。軀體和軀體在猛烈地衝撞著對方,Theodore看到被壓在底下的那個人纖長的手臂,還有他的金髮,那美麗的、屬於少年人的軀幹。即使室內的燈光昏暗,他也能看出來那是誰。孤兒院裡唯一的成年男人正騎在他身上,進行如同褻瀆一般的舉動,不,那就是褻瀆。對聖潔的一種褻瀆,對崇拜物件的一種褻瀆。
William發出一聲痛苦的叫聲,他看起來很疼痛,他在流淚。而神父的臉上卻帶著光輝,他帶著一臉滿足感,看著對方的臉孔,比在禮拜時要更興奮。
Theodore感到自己的胃部在翻滾,渾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在訴說著同一件事——那就是對Nagengast的厭惡感。他忍住嘔吐的欲望,移開了視線。
少年美麗均稱的身體被強制性地掰開,神父一邊默念著什麼,一邊在他白皙的膚色上留下痕跡,從William身上的傷痕來判斷,這早已不是他們第一次這麼做了。
一種痛苦襲上了Theodore的心頭,他誤以為對方會與他分憂,但說到底,他和Theobald仍是被排除在外的異類而已。他推開門,走了進去。野獸們意識到了他們的存在,變得慌亂了起來。神父隨手抓起桌上的筆筒,扔了過來。筆筒擦過Theodore的脖子。
Theodore看向William,後者那雙漂亮的藍色眼睛中,帶著恐懼。Theodore忽然放下心來,他隨手撿起一個東西,扔向他們,“我們跑吧,Theobald。”他說,Theobald點點頭。他們奪門而出,但畸形的身體沒讓他們走幾步路。
“你們給我停下。”神父勃然大怒,他的額頭似乎被剛才扔的東西擦破了,血流了下來。他只跑了幾步就追上了他們。理所當然地,一頓暴打劈頭而下,然後是威脅。但是,Theodore卻不覺得有多疼。
他知道他們已經沒救了。所有的光都不是光,所有的純潔已被玷污,在這個噁心的世界上還剩下些什麼呢?石子嗎?冷言冷語嗎?他人那帶來刺痛的視線嗎?還是黑暗?寒冷?絕望?
他們除了那個有穹頂和彩繪玻璃的小教堂,再沒有別的精神支柱了。想到這裡,他哭了出來,並非為了皮肉之苦,而是為了已經死去的某些東西。神父會錯了意,打得更重了些。Theodore嗚咽著,垂下了頭。
終
Avery在抽煙。
但Theobald已經懶得說些什麼了,他和Avery四目相接的時候,彼此的眼神中永遠地帶著對對方的輕蔑。他掃了一眼對方,然後走到了庭院裡,看到他來了,William立刻抱起Brenda,跑得遠遠的。Theobald看了Brenda一眼,兔唇小女孩做了手術,雙唇已經被縫上了,再過不了多久,那女孩就會變成“正常人”了吧,然後,那份對他和Theodore的蔑視會變得理所應當。William則懼怕和Theo對視,他一看到他們,就會跑遠。
Theo走進庭院,春天來了,那些無人關照的植物正發揮著其強大的生命力,適應者存,而不適者王,有些盆栽枯死了,盆中的土壤生了雜草,也有些活了下來,在這個獨特的季節裡鬱鬱蔥蔥。藤蔓上生了漂亮的花,紫色或是黃色的,叫不出名字,只是覺得好看罷了。
Theo坐上了公園的長椅,看著這副春色盎然景象。Theobald感到一種疲倦正席捲著心頭,他想說些什麼,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無奈之下,便作罷了。在溫暖和煦的春風中,他闔上了眼。
“讓我睡會兒,Dore。”
他的兄弟理所當然地同意了:“當然,那麼我也該打盹了,Bald,晚安。”
“晚安。”
Theobald做了夢。夢還不錯,夢裡他和Theodore用著不同的身體,行走不同的人生——但那都是假的,他清楚。他看到了修女,William,Brenda,甚至是Avery,他們在那個世界有著不同的性格,不會對他們扔石子,不會避開他們,也不會露出好似厭惡一般的表情。
然後夢裡,灼燙的火焰灼毀了一切。
Theobald張開眼,他知道他的夢已經醒了,眼前的景象並非是夢,而是事實,火舌吞噬了一切,破舊的教會孤兒院搖搖欲墜,他聽到了尖叫聲——混亂的,可怕的尖叫聲。還有人留在那裡。他想。他和Theodore勉強推開了門,建築物內已然無法呼吸。他們捂住嘴,艱難地向前爬行著,接著,有什麼東西爆炸的聲音響起了,Theobald努力地辨認著火焰中的世界,他知道再往前幾步就是活動室了。他們走進去,William正抱著Brenda,在發抖。Theobald走上前,想伸出一隻手,可William推開了。“別碰我,別碰我。”他不停重複著這句話。
於是——Theo鬆開了手。
他們離開了那裡。小女孩已經失去了行動的能力,癱軟在無血緣的兄長的懷裡,俊美的少年一直不停地重複著那一句話:“別碰我。”Theobald明白他們已經救不了那些人了,不是沒有能力,是沒法救他們。他們在火焰中穿行著,四處都因為火舌的攻擊而變形,有些地方塌陷了,木材和鋼筋一併倒塌。Theo小心地躲過那些災難。四處都已經被扭曲,一切都毀了。
一切都毀了。
他們已經無處可去,所有的事物已經被火葬。他們走出那被火吞噬的孤兒院,火焰讓他們的頭腦亦陷入了混沌。Theobald拉扯著兄弟的身體,勉強地向前行走,他們唯一的避難所矗立在眼前。他知道他們只有這個選擇了。
推開教堂的木門,排列得整齊的椅,還有熟悉的彩繪玻璃和穹頂,火焰中,被奇特的光芒照射著的彩繪玻璃發出奇特的光彩,火焰頻動,而那光彩也越發靚麗,聖母的畫像比在平日還要顯得神聖,她懷中抱著的聖子則有著恬靜的睡臉。那處死聖人的十字架的影投射了下來,落在了地板上。在教堂的中央,兩個較小的身影正注視著他們。
那是兩個女童,比Theobald和Theodore要矮上一些,一個身著黑色的東方裝束,一個穿著白色的洋裝,她們並排站著,火焰好像並沒有影響她們,莫不如說,火焰避讓著她們。Theobald踉蹌著走了過去。“你們是誰?”他問。理所當然的,並沒有回答。他看著女童的臉,卻感到一種懷念,一種奇特的感覺。
火焰仍在燃燒著,那致使聖人死去的標誌,在火舌的吞噬中轟然倒下。
Theobald跪了下來,他臣服於血管裡的本能,那本能告訴他他要向這兩人獻上最高的禮節。
“可憐的孩子呀。”“我的子嗣。”那是悅耳如銀鈴般的童音,即使在火中也難掩其清脆。
“將‘連接’的部分,避免。”“將‘正常’的身體,接受——”
彩繪玻璃上的聖母像,已然模糊了。Theobald閉上眼,當他再度睜開時,他意識到自己已有了屬於自己的身體,他看著那只屬於自己的“左手”,那毫無疑問是真實的肉體,有痛處,也有觸覺。
這毫無疑問是神賜予的奇跡。
他錯愕地看向幾近崩塌的教堂,那被火焰熏黑的彩繪玻璃,還有毀壞的十字架。
——神,死了。那全知全能的唯一的神,死了。
取而代之的是雙面的神,其亦黑亦白,亦明亦暗,她嘴中所吐露的言語能治療病痛,她的裙擺不會沾上火焰,她擁有永恆的年輕容貌。
“您究竟是誰?”Theobald問道,他注視那兩人,她們天真的眼神,她們端麗的容姿。半晌,雙面的神靈發話了。
“我是你們的王哦!”“亦是你們的先祖。”
“原來是……這樣。”Theobald回答,他想起幾年前,他和Theodore因為被人扔了石子而來到這裡時的情境,那時,那個修女說了一句話:
“神會愛他們的每一個子嗣。”
Theobald任憑淚水從面頰上滾落,他以最虔誠的信徒之姿跪拜眼前的神祇,然後,吻向她們的腳,有如親吻聖母像的基督徒,更勝親吻聖母像的基督徒。他哽咽著,萬千言語盡數化作信仰之姿,已無更多能訴說出他的心了。
“從今以後,您就是我等的王……不,從今以後,您就是我等的神。”
他說著,再次吻向神的腳。
“請讓我們追隨您,不,請讓我們為您戰死——”
那銀鈴般的、悅耳的聲音又響起了。
“我會期待未來所長出的,甘甜的那果實的。”
FIN
【明明關聯了這麼多人,但還是私心了很多秀恩愛劇情,實在抱歉……!OOC也實在抱歉(土下座)最後一段有○暗示避雷注意……請多包涵(猛虎落地跪】
【因為原作普通的滅卻師技能太少了所以原創了一些吟唱用的咒語(?),梗皆取于聖經典故。另外,大部分設定是我胡謅的,主要是因為原作滅卻師的情報太少了(。)不確定原作到底有沒有那樣的設定純粹為了劇情的爽快寫了(。)】
[刪除]為什麼一寫Theo我的劇情就會變得這麼黃暴啊好羞恥簡直了[刪除]
【22261字】
Phantom
起初夜色從東邊降臨,無聲無息地將整片天空染成群青,然後,緋紅色的太陽開始下沉,似乎在昭示著匆忙又普通的一天即將結束。馬路上早已擠滿了車輛,街道上則多是腳步倉促的行人,大概是想在天完全黑之前回到家中結束一天的疲憊,而建築物也三三兩兩地點起了光,象徵人類文明的燈火將夜晚從家宅中驅散,使人心生暖意和羨慕之情。
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夜晚。
然而這一夜Theodore來說卻並非是那樣的存在,他緩緩走向眼前的少年,少年仿佛受驚的貓一般向後退去,眼裡滿是恐懼,但更多的卻是絕望。
“晚上好,Vincent。”Theodore饒有興趣地說道,在這燈火通明的夜晚他清楚地看到那少年的臉龐,與他所戀慕的人別無二致。可與那時不同的是,其周身散發著的靈壓。那並非是屬於人類的東西,而是某種——某種使人憐憫之物的特徵。
不,從根本上來講,眼前的仍然是自己所戀慕的人。Theodore輕笑著,緊盯著少年那雙烏黑的眼。只是,他所愛的是一個虛像,一個幻想,一個用筆描繪出的夢。他所愛的那部分Vincent,並不是Vincent本身,而更像是一個橫截面標本,他不想也無所謂那部分以外的其他東西。
除了他所鐘情的那部分,其他部分的Vincent,他並不認可。戀情是自我催眠。
為了讓他的Vincent保持那純淨的美好,他一度想過殺掉眼前的少年來換取他的永恆之純淨與美。
“Theodore先生……”緩緩地,少年開口了,還是那副恐懼的表情。然而對Theodore來說,那卻如甘泉般愉悅肺腑。他大笑起來,少年為他的笑聲驚恐,向身後退去。
他所愛的真的只是那純潔的Vincent嗎?那麼乾淨的、帶著宛若通透寶石般神情的,真的是眼前的這個“虛”嗎?
他聽到手中的冒褻在嘶啞地吼著,歌頌著它對血與肉的欲求。而此時霧氣起了,他知道並不是什麼自然的現象。過去的幾個月裡,少年就在他眼前在這霧氣逃開了他和Theobald。那毫無疑問是Vincent作為虛的能力的一部分。
“你覺得你還能再逃一次嗎,Vince?”他用親暱的叫法喊那少年的名字,下一秒,黑色的冒褻斬開了霧氣,直指少年的心臟。
那地方空無一物。
一
幾日前,無形帝國內。
王者的御座前,滅卻師們俯首等待著從靜靈庭歸來的滅卻師之王開口。被王召集於此,對
“嗚呼!真是可悲啊,老頭子被自己的小狗狗咬了呢。”黑色的王坐在被特別裝飾過的華美王座上,將食指擺了擺,略帶玩笑性質地說道。當然,她所描述的事卻並非是玩笑——在屍魂界內有兩名隊長級死神叛變,去往虛圈。
一下子就失去了兩個強大的戰力,其一還是技術開發局的局長,想必此刻他們手裡已經多了什麼不為人知的技術,會給屍魂界造成多大的威脅可見一斑。
滅卻師們在暗處,如同觀賞戲劇一般,將一切盡收眼底。
但是——陛下將全數星十字團員和其他士兵們召集於此處,是有什麼特殊意義的。Theobald想,內心卻早已了然。兩位隊長叛變,背後是不可能什麼原因都沒有的,他們所投靠的“勢力”——既然並非暗中調養蓄力的無形帝國,那便是“虛”了吧。
可在Theobald的認知中,虛並無足夠的凝聚力,稱不稱得上“勢力”都還很難說。還留有對世間執念的小虛也就罷了,屬於大虛的“吉利安”並沒有足夠的智力,“亞丘卡斯”則無甚人形可言,單是與同類間的競爭關係便足以說明他們是一盤散沙,而不停吞噬同類終成“瓦史陶德”者則寥寥數人罷了。除非……
他想起那個夜晚,在十字路口上與“他”相遇的時候所感受到的靈壓,那毫無疑問並非人類所能有的。
“兩名隊長叛變,屍魂界應當處於混亂之中,我們只需靜觀其變,”白王面無表情地掃視著王座下俯首聆聽的眾滅卻師們,此刻的空氣早已凝重得讓人幾乎要忘了呼吸,加之年幼的女孩臉上肅穆的表情,更是讓人無法將此事等閒視之,“另外,技術局的局長似乎掌握了什麼有趣的技術——”
“籠統地來說是製造比原本更為強大的人形的虛呢,或者該說是死神化的虛才對?”著黑和服的女孩歪了歪頭,倚靠在王座上,將稚嫩纖細的手臂張開,“這下子就變得更有趣了吶。不得不說,對於剛脫離主人的小狗,能做到這個地步真是讓人驚歎呀。”
原來如此,讓虛足夠成為“勢”的,便是那兩位叛變的隊長嗎——如此一來說是投靠或是背後靠山之類的根本就是錯誤的說法,那兩位背叛了靜靈庭的死神,恐怕是領袖才對。而竟然王已確鑿那東西是“虛”的話……果然,那個時候遇見的他是……Theobald輕吐了口氣,感到心中的最後一絲疑慮放了下來,他聆聽王座上的黑白王們王所說的下一句話。他的半身在他身旁,滿臉帶著微笑地看著王座上的王者。他知道Theodore和他抱有相同的想法,此刻想到的是同一人。
“這群傢夥自稱是破面呢,為了得到盡可能多的情報,需要一些人數去偵查喲!”黑色的王用童音說道,接著換成一副故作嚴肅的臉,然而活潑的孩子做出這幅表情,只是讓人覺得可愛罷了。坐在王座上的白色王者則平靜地繼續解釋:“當然,務必不可造成太大的影響。此次只是偵查敵情,大家小心為上。”
到目前為止,無形帝國仍是暗中注視著舞臺的觀眾,現在還不是他們登臺的時間,這一點毋庸置疑。Theobald抬起頭,注視著坐立于高處的白色王者,對方的視線與他的與半空中相會,奇異又充滿威嚴的金黃色虹膜漠然地對著他。Theobald繼而低下頭去,重新懷抱著恭敬的心態聆聽他的神祇。
“對了!”仿佛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著黑色和服的王用拳頭砸了下手心,笑著說到:“‘我’在虛圈抓到了一隻破面呢,大家稍後要開始對那個破面進行試驗哦!因此,大家需要選擇,是留下來待在無形帝國進行對破面的試驗,還是去虛圈偵查呢!”
“任命星十字騎士團團長瀨文花音帶領一部分成員去往虛圈,進行調查工作,剩下的人則留下來,與我一同研究破面。”穿白色洋裝的女孩已這句話作為結束,席下的滅卻師們或是面面相覷,或是思考這番話帶來的意義。Theobald看向他的兄弟,Theodore對著他露出一個笑。
“你會和我一起去?”他問Theodore,後者不置可否地點了個頭:
“Bald一旦離開我就什麼事都做不了,不是嗎?”
他反駁他的雙胞胎兄弟:“這一點上,你也一樣。”
“不,我不同。”Theobald看到對方的唇角微微勾起,對方的手附在自己的手上,與他別無二致的灰眼睛盯著他看。他聽見Theodore用幾近耳語的聲音對他說,
“真他媽的不想承認,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你,我大概會死。”
他猛地鬆開手,離開了。片刻後,騎士團團長瀨文走了過來,像以往一樣,她的臉絲毫看不出感情。
“瀨文團長,日安。”他試著微微勾起嘴角,做出一個微笑,這個笑顯然沒有感染對方。瀨文花音只是平靜地點點頭,冷然地開口道:“日安,Theobald,在這次會議結束後,陛下要找你。”
Theobald點了點頭,示意明白。瀨文花音像來時一般冷淡地離開了。
二
庭院中擺著有鏤空雕花桌腿的野餐桌,被擦拭的乾淨的象牙色圓形桌面上,擺了些帶著素雅花紋的瓷杯,單從瓷器的色澤和雅緻的形狀來看,並不是能從花園市場裡買來的便宜東西。瓷器的擁有者,此刻正坐在籐椅上抿著杯中的瓊液。與她對坐的則是個年齡相仿身穿和服的黑髮女童,她手中捧著剔透的玻璃酒杯,酒杯盛著紫紅色的液體,在午後不強烈卻明亮的陽光下閃爍著奇特的光澤。黑色的女孩將酒杯舉向天空,仿佛在和無形的人碰杯一般,然後開始大口大口地喝起那液體來,帶著與器物所帶的高雅特性絲毫無緣的稚氣。面對這種行徑,著洋裝的白色女孩只是沉默地飲著茶。
注意到酒杯已空,Theobald走上前去,將琺瑯瓶內的液體傾倒而出。片刻後酒杯便被深紅色的液體注滿。
“嗚哇!感覺Bald有點倒太多了呢,不過我喜歡!”女童用天真無邪的口吻說道,Theobald點了點頭,但還是有些顧慮。
“喝這麼多沒問題嗎?”他有些擔憂地問道。
“沒關係啦!”女孩擺擺手,“反正只是葡萄汁而已,補充維生素C是必要的對吧?真是的,Bald忘記了嗎——”
Theobald將頭低了下來,為自己的不妥略鞠一躬:“抱歉,王。”
“沒有關係。”白色的女童淡淡地回答,黑色的女孩聞言微笑,深紅色的液體在玻璃杯中搖晃著,“剛才會議時,你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呢,Theobald?”
“……”Theobald有鯁在喉,他想了想,不知該從何說起。然而黑色的小女兒卻指了指自己的眉心,笑道:“Bald的眉毛擰起來了,到底是什麼心事呢!說來聽聽嘛!”
“……在下想要稟報,幾個月前曾在現世所見的異狀,在下在現世見到有著大虛靈壓的人類……不,應當叫他破面。”Theobald斟酌著語句,“破面有仿製人類身體的工具,可以遮蔽靈壓,與死神的義駭相似……在下想說的,就只有這些了。”
“原來如此,謝謝你的匯報。”白色的王點了點頭,儘管她身材嬌小,卻仍帶著懾人的氣場。Theobald將瓷壺中的茶水倒向瓷杯,溫暖的水流在杯中打著轉。等茶水倒滿杯子後,他便將茶壺放了下來。白色的王端起使人清醒的液體,一邊緩緩地喝著,一邊看向庭院中的花木。秋季已至,葉子雖還未落盡,但樹上早已多了枯黃的色彩。
“冬日又要來了呢,過幾天就不能在室外吃下午茶了,有點討厭!”黑色的女孩鼓起腮幫子,對自然的季節輪迴做了一番評價,白色的女孩聞言點點頭,“對了,Bald!拜託妳買的現世那家甜品店的戚風蛋糕買回來了嗎?”
“是的,我的王。”Theobald點了點頭。王的願望,無論是什麼,都必須盡所能及……不,是必須要做到。理由很簡單,只是因為——
她就是神。
片刻過後,有著年幼外表的黑色神靈津津有味地吃起從現世的蛋糕店帶回來的蛋糕,綿軟的蛋糕胚中夾著比奶油要清口些的慕斯,外層則被巧克力脆皮包裹著。滅卻師之王舉起銀叉,有點急切地吃起盤中的糕點,而另一位則小口小口地吃著蛋糕,配著苦澀的伯爵紅茶嚥下。
“還合您的口味嗎?我的王。”Theobald問道,黑色的王匆匆地點起頭,用叉子玩弄起盤中的蛋糕,再大口吃掉,白色的王者則在緩緩地品嚐著。看到對方滿意的表情,Theobald暫時鬆了口氣。
似乎是吃飽了,黑色的王者將叉子放了下來,轉而開始研究起盤子上殘留的蛋糕渣,用叉子將他們擺成各式各樣的圖案:“相當不錯呢,果然這家甜品店的味道最棒了,怎麼吃都吃不膩。吶吶Bald,下次要黑森林蛋糕哦!上面一定要有櫻桃做綴物!”
“好的,我明白了。”Theobald恭敬地點了點頭,將食用完畢的點心碟收起,王者似乎有些不滿自己用蛋糕渣擺的圖案即刻便被收走,但只是鼓了鼓腮幫子。白色的滅卻師之王用完最後一口紅茶,便將茶杯放下。王用那雙金色的奇特雙眼注視著Theobald,她緩緩地問道:“還有什麼想說的吧?”
“您……果然還是無法掩飾嗎?我的王……”他說著,然後意識到,那所謂的掩飾不過是白費功夫,在能看得透一切的神靈面前,那種東西怎麼會有用呢。“抱歉,是在下太過愚蠢了。”
“在我面前沒必要遮掩喲,有什麼事情還是說出來比較好。”著黑衣的女童拍了拍手,神色不再是那種幼童常有的欣喜,而改為一副願意聆聽的表情。Theobald點了點頭,沉吟片刻,說道:
“我和Theodore看到了一隻飛鳥,那生命的歌聲婉轉動聽,羽毛潔白無暇……一如那個落魄作家的夜鶯,然而我並非那個作家,作家是為夜鶯所愛的,我要的卻不只是……那種膚淺又無趣的東西。比起那種更為令人愉悅的是——啊,那鳥所吸引我的並非他的歌喉也非他的外表,而是在籠外飛翔的自由與未被人類染指的那份純淨。”
“有趣呢。”“有趣。”兩位王異口同聲地說道,女童稚嫩的嘴角彎起一個弧度。
“我渴望得到那隻鳥,猶如用受饑渴之苦折磨的坦塔羅斯,(*希臘神話人物,宙斯之子,因殺子並將兒子的肉塊作為祭品獻給神而被懲罰進地獄,宙斯罰他站在一個及頸的水池中,抬頭便是果樹,在他渴時潮水會退去,而飢餓時果樹的枝子會變化,使他無法食用果實飽腹。)只是,我的王啊,我並不是想獨霸那隻鳥。”
“那麼你想做什麼吶,Bald?”黑色的女童歪了歪頭,做出一副好奇的表情,“唔?感覺有點複雜,但很有趣!”
“我想將其捕獲,想將他關入細竹編成的籠子裡聽他的歌聲,想拔去他的羽毛讓他無法飛翔,想迫使他日復一日地為我而歌,您大概會想,那感情只不過是骯髒的獨佔慾吧。然而我並不是想將其獨佔,只是滿心期待著他的變化,看他潔白的羽毛被黑色所玷污——我想這麼做,只是有條束縛著我的古怪枷鎖。然而有人告訴我,那是只害鳥,他並不像他所示的那般純潔。我意識到我的理想是多麼的……骯髒了,啊,我的王,我恐懼,若是那鳥害農人失去了作物便是我的錯處,我只得將他殺死。”他停了下來,看向他所膜拜的神像,兩個女童皆露出一副了然的溫柔微笑,那微笑在她們稚嫩的臉上顯得古怪,因為那表情更像長輩看到孩子的成長後所露出的欣慰慈祥微笑。
白色的王者眨了眨眼,說道:“我的子嗣,你在苦惱什麼呢,若是如此,你便將他捕捉吧,為了你的愉悅及你的渴求。啊,既然他是害鳥,那便更不能將其流放於人間了。去做吧,去捉住他吧,去囚禁他吧,去將他的羽毛剪下吧,去迫脅他唱歌吧,我的孩子,如果那樣能使你感到愉悅的話,便去做吧——只是不要做得太明顯,要輕柔地、一點一點地接近他,直到他對你失去戒心,直到他完全變成你的俘虜,即使放出了鳥籠也不會飛,到了那時,再想將他殺死也不遲。”
“謝謝您,我會試試的,”Theobald俯下身來鞠了一躬,感謝滅卻之王的教誨,黑色的王者露出了一個與平日不同的笑容,更讓他感到對方的好意。他將桌上被蛋糕鞋沾上的舊碟子拾起,放上托盤,“謝謝您,在下這就告退了,您的話,我會記住的。”
“不用在意,在人生路上進行指導也是長輩所必要的喲!”著和服的王用一副嚴肅的小臉回答道,稚嫩的臉上露出這種表情,只讓人覺得可愛罷了。Theobald低下頭,再度說了聲謝謝,便告辭離去了。
秋日颯爽的風輕柔地愛撫著庭院,發黃的樹葉在流動的空氣中沙沙作響,互相碰撞。再過幾日,他們恐怕就要落下了吧,到那時,冬季便會真正地來臨。
“吶,weiB,這真是,真是太有趣了——啊,這種感覺,這種感覺——”她看向庭院中的柑橘樹,那樹纖細的枝上早已結了豐滿的果實,發出馥鬱的香氣。在那些果實中,有一顆的樣子可謂畸形,他並不如一般的柑橘那般接近圓形,相反有著令人感到失去胃口的性狀。著和服的女童想了想,將那扭曲的果實摘了下來,剝開其堅硬的外皮。柑橘露出與外表不同的柔軟果肉來,孩童興高采烈地將柑橘掰下來了一半,吃了下去。似乎是因為那水果的甘甜吧,她笑了起來,瞇上眼享受那份美味。
“啊,這無法言喻的至高快感,Schwartz。”白色著洋裝的王者伸出一隻手,一同享受這畸形卻甘美的果實,她笑了起來。
“已經快要成熟了啊,那期待已久的果實!下一步、下一步、再下一步……到了那時那兩個孩子……那孩子一定會走向那條令人感到愉悅的毀滅道路。啊,我已經有些等不及了……會是什麼時候呢!”
“不要太過心急,就差一點了,只差一點了——到那時那果實一定會散發出絕望所特有的甘甜的味道。慢慢地引導他,讓他稍稍看見我們,不,我所見的愉悅光景吧,但不是全部——那孩子啊——”
“實在是,令人期待的扭曲果實啊。”黑色與白色的王者一同說道,有那麼一刻,讓人產生了眼前的兩個女童化為了一人的錯覺。
秋風再度溫柔地拂過庭院。
三
Theodore走在隊伍的後列,他的兄弟與他並行。虛圈的沙地幾乎吞噬了一切聲音,連腳步踏在白沙上的聲音都很難聽到。虛圈的溫度比進入秋季的無形帝國和現實都還要冷,讓人忍不住想再套上一件衣服保暖。但此刻處於行軍狀態的星十字騎士團滅卻師們卻顯然沒有那種功夫。Theodore掃了眼他的兄弟,對方的臉色比之前要更加凝重。
“你在想事?”他沒頭沒腦地問了句,實際上,他也不知要說些什麼。對方抬起頭來看向這個世界的蒼穹,天空的中心掛著光芒皎潔卻未滿盈的月亮,那唯一的光源無聲地照耀著這個世界。白色的沙海看不見盡頭,而是遠遠地慢慢地消失在天空與地面的交界處。
儘管無形帝國與人間界相比是個靈子更豐富的地方,但能感覺到虛圈的空氣中所帶有的靈子更為充沛。這一點,Theodore身為滅卻師能夠清楚地感受到。比起死神或是虛那種從自己身體裡調動靈子的方式,滅卻師們是從周圍的環境中獲得靈子再進行使用的,因此對環境中靈子的變化更為敏感。
“喂……要是在這種地方的話,那招能不能成功?”他問Theobald,後者無聲地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待會試試?”對方漠然地點了點頭,顯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隊伍又回歸了該死的無聲。Theodore想,看了眼走在隊伍前列的瀨文花音和Isana,那對戀人雖然從剛才開始就什麼話都沒說,卻散發著外人根本無法靠近的現充氣場——倒是挺難想像那個看起來根本沒有感情的瀨文花音團長會和別人談戀愛的不是嗎?
“虛圈真冷,我都要舉起火把了,是不是?”他戲謔地開口,不幸的是他的雙胞胎兄弟根本就沒在聽。他知道對方和自己一樣在想那個少年,因此不再言多。
隊伍停了下來。
瀨文花音站在最前方,來回踱步,儘管沒有言語,嬌小的身軀卻散發出驚人的壓迫感,讓人忍不住要低下頭來注視她一番。
“諸位,現在將隊伍分成幾部分,每人去不同方向進行偵查,也可結隊而行,聖文字沒有直接戰鬥能力的人可以與他人同行。這是為了能盡早完成觀測,同時也為了隱蔽。”瀨文花音淡然地解釋起這個決策,隊伍中有些人開始躁動,或是反對,或是讚成,然而這些聲音再度被騎士團團長的氣場所震懾,隊伍很快歸於無聲,“還有人有疑問嗎?”
Theodore像個問老師問題的小學生一樣高高舉起手:“我啊我啊!哎!我就問問看,這樣分散戰力若是遇到危險的情況該如何?在未知敵人的實力幾許的情況下,分開進行地毯式搜索有些過於危險了吧。”
他看向瀨文花音那雙如海上浮冰般冷漠的雙眼,對方絲毫未動搖,相反,Theodore感到自己的頭上猶如附上了重壓。他一動不動地看著對方,直到瀨文移開了視線,重新開始掃視其他騎士團的成員。
“若是戰敗,只能說明自己的實力不夠。不過,我也確實沒考慮到這個問題。那麼現在,對自己實力沒有自信的成員,可以站出來與我和Isana同行。”瀨文花音淡然地說道,以Theodore所理解的騎士團團長,這個女孩並不是在說風涼話,而是真的認為弱者可以受到庇護。
氣氛霎時變得凝重了起來,沒有任何人踏出一步。Theobald意識到對方無論怎麼勸阻都不會被說動,便將手臂環在頭後,笑了起來:“嘛,知道啦知道啦,是我想太多啦,果然吾等騎士團的唯一弱點就是太過輕敵?”他悄悄憑著眼角的餘光看了一樣瀨文的表情,少女的表情和方才相比並沒有多大的變化,仍如冰川一般難以融化。看著那種嚴肅又刻板的表情,Theodore有片刻間感到一種令人生厭的……無趣。
“到此為止,”有人說道,Theodore順著聲音看去,說話的人是Isana,“完成偵查的任務分散一定的力量是必須的,花音很客觀。”
“……Isana。”騎士團的團長略帶驚詫地喚了聲那人的名字,語氣已沒了剛才的平靜和冰冷,若說與剛才有什麼差別的話,那便是現在,她看起來只像個普通的少女,“謝謝……”
Theodore聳了聳肩,他的同胞兄弟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說道:“抱歉,Dore只是比較謹慎而已,不是刻意的,你知道。”
“哇,你鬆手,你要道歉老子可不想道歉。”Theodore拍掉了他雙胞胎兄弟的手,後者仍板著一張臉。
“沒讓你道歉,就我看來,你們兩個人說的都還算客觀。”Theobald平淡地闡述著他所見的事實,Theodore有些窩火了,但他還是笑著搖了搖頭。
“我的聖文字沒有直接戰鬥的能力,那就和團長大人,”他刻意加重了大人那兩個字,但對方好像沒聽見一樣絲毫不在意地看著身旁的戀人,Isana回以矮自己一頭的少女溫柔的視線,“——一同前行了。”
Theobald抬了抬眼皮,帶著點詫異地看向他,Theodore回頭看了他一眼,同胞兄弟與自己無異的灰色眸子裡帶著點無可奈何。
“我和他一起。”
幾個時辰後,白色的沙丘上留下了一串雜亂的足印。四個白衣打扮的滅卻師快速地穿過無人且冷得滲人的沙漠,向著前方走去。
腳下的沙漠快速地向後移去,足部踏上細砂給人一種奇異的不實感,仿佛長時間所行走的地方並非是腳下的地面,而是飄浮在半空中似的。從剛才開始,Isana和瀨文之間還有點交流,Theobald則從剛才起就什麼話都沒說。
Theodore微妙地為自己的決策後悔了,只是現在再退出已經略遲。無間歇地行走於沙漠上讓人感到一種疲力,倒並不是單純地因為體力,而是一種乏味。這片寬廣且走不盡的沙漠裡毫無半點生氣可言,即使能看到在沙漠中偶爾出現的小動物,也仍帶給人一種荒涼的感覺,更不要提不會終結的永夜天空上從未有過日光。無邊的沙地讓人生不出一線希望來,沙地裡偶爾會露出不知是什麼動物的骨骸,讓人不想久留。
地平線那頭已能看見一個突兀聳立的城堡,在蒼白細砂的沙漠中格外顯眼。那似乎是破面們的宮殿,儘管那裡又更高的幾率可以遇見破面,但為了隱蔽身份最好不要靠近那裡才是。
靈子兵裝早已準備完畢,隨時都可以進行戰鬥,在虛圈這個空間甚至不需要去想關於魔力的消耗,時刻做好戰鬥的準備更為重要些。畢竟無論是到達虛圈或是刻意尋找所謂的破面都還是第一次。
他再度想起那個少年,他蒼白色的肌膚和纖細的脖頸,和只要稍稍用力些就會在其上留下吻痕的身體——當然那不過是個義駭罷了,真正的Vincent,是個會讓他產生生理性厭惡的“虛”,縱使對Vincent本身抱有愛慾及戀慕,千百萬年來刻在基因裡的片段讓他本能地對Vincent感到厭惡。
那個少年此刻想必正在同一片永夜天空下的某處。一想到這裡,Theodore就會感到一種無來由的興奮。
他要殺死真正的Vincent,不是作為人類的Vincent,而是作為冒褻神祇的怪物的Vincent。一同他美好的那部分全數入葬。
行進的隊伍猛地停了下來,Theodore抬起頭看向四周,長時間的行軍讓人在猛地停下來後產生了一種不適感。他看向自己的雙胞胎兄弟,對方也正看著他,兩雙鐵灰色眸子的視線相交在了一處。
“不要忘了我們是王的追隨者,無論是什麼破面,只要對研究有價值便要帶回去——就算是‘他’也一樣。”
“如果那是王的意思。”Theodore懇首,接著看向廣袤的沙漠。在銀月下,沙漠中一絲風也沒有,連砂礫飄蕩的樣子也見不到。這寂靜讓人感到不適。他看向浮動的沙丘,他們緩慢且無聲地變換著形體,卻叫人聽不見一點風聲。沙丘的地下似乎有什麼聲音在響動著,但很快就消失了。
“你聽到了嗎?”他問他的兄弟,對方不置可否地咕噥了一聲。他看向腳下,意識到沙丘在快速地移動——或說流動,白色的細砂順著重力滑向腳旁,“地底下有個鬼東西,而我們——在它上面。”Theodore做了一番說明,但誰都看出來了。剎那間,沙海掀起一番狂瀾,蒼白的細砂噴湧向天空,於沙漠的中央,一條巨蛇從中飛騰而出。從那生物——那東西所有的白色堅實外殼來看,那是他們滅卻師永遠的敵人。
“Bald,靈子兵裝!”Theodore喊道,他提起大刀冒褻,與此同時,雙腳在沙地上使出了飛廉腳,靈子推動著腿部向著目標高速移動。沙丘的形態再次變化,似乎巨蛇蟄伏在沙地中的下半身還在發揮作用。Theodore所站立之處即刻升起了一個沙丘。
然而這種程度的變化,他早有準備了。他將形如試管的銀筒中所存儲的濃縮靈子傾倒向地面,散發著淡藍色的白光散落在沙地上。
“杯啊,向西方傾斜。綠杯!”他快速地詠唱道,靈力化作一個柔軟的護墊,讓他足以緩衝。等雙足重心穩固之後,他聽到身後響起了一聲炮響。Theobald的靈子兵裝武器,巨砲“禮讚”發射出一顆勉強能看清軌跡的銀白色炮彈,其準確無誤地集中了巨蛇的右眼。被白骨武裝的巨獸發出一聲慘叫後變得憤怒無比,龐大的身軀猛地向前衝來。然而在禮讚的第一發炮射出之後,接踵而至的是數支散發出微小光亮的箭矢。
神聖滅矢並未穿透那巨獸堅硬的鎧甲,僅僅是擊中其堅硬的外殼罷了。然而,這並不是最後的攻擊。毫無徵兆的,一聲槍響,巨獸忽而倒在地上,開始抽搐了起來。
聖文字為D-Damnation的Isana矗立在沙丘上,其手槍所指的方向正是倒在沙地上抽動身體的巨蛇。方才還來勢洶洶的怪物,此刻卻像個被掐住脖頸的嬰兒一般失去了力氣。這並不單純是因為手槍的威力,而是Isana本人的聖文字能力——“詛咒”所得來的效果。
抓住這片刻的機會,又一發炮彈打向巨蛇的軀幹,巨蛇發出嘶啞的呻吟,掙紮著再度起身,向著被攻擊的方向探出頭去。然而在巨蛇還未得到片刻喘息的機會時,地面上已出現了巨大的素銀色五芒星狀陣。
“大氣的戰陣,接受聖杯吧。聖噬!”抓緊機會的並非只有巨獸而已,Theodore再度吟誦起咒文。
Theodore的聖文字“Y-yourselves”儘管與兄弟Theobald的有著相同的名字,卻僅僅只是通過碰觸轉移他人的心理及記憶而已。且不提在戰場上能否有那片刻接觸敵人而不被殺的機會,這種能力對同伴來說並無增益,也無法成為夥伴的堅實後盾,在戰鬥時僅僅是個無用的能力罷了。這能力只有在與同胞兄弟一同使用,製作“人偶”時,才有足夠的用處。
因此Theodore更傾向於錘煉自己的身體與鬥志,練習使用滅卻師的技能和劍技,再用善於抓準時機的天賦進行對戰鬥力的彌補。Theodore清楚地知道自己並非能想出高明計策的軍師,他只不過是個刷著詭計的無勇之人罷了。因此,沒有足夠的把握之事,他是不會去做的,而他得意的手段之一,就是能把事情成功的幾率升高。僅僅依靠根本無法用在戰場上的能力和自己經過千錘百煉訓練過的一切,他會傾盡全力去協助Theobald。
唯獨此刻是他的舞臺。
巨蛇匍匐在地面上,觸及到五芒星陣的身體部分已然開始崩裂。Theodore向著那身形追擊而去,一腳踏向半空中,向更高處踩去,若是不知情者大概會誤以為他在飛,然而那不過是依靠飛鐮腳和靈子濃縮後聚集出的衝力所進行的跳躍的延伸罷了。若是平日他是無法使用這招的,只是此刻,在虛圈,那濃重的靈子聚集地裡,做到這種不可能之事的成功幾率比平日翻了一倍還多。
他舉起那柄形狀特異的大刀,一擊砍向巨蛇的頭部。然而,怪物輕巧地躲過了攻擊。
這並不是結束。
“自此至終,斬喉鞭笞。弧光!”
黑色的冒褻再度劈向蛇的要害處,刃上多了泛著淡藍色彩的白光,仿佛銀鞭般猝不及防地斬向怪物未被外骨骼包裹的喉部。被傷及喉部的怪物並未意識到傷口的存在,繼續嘶吼著。那道銀鞭還未讓人來得及看清軌跡,便消失在了空氣中。
然後巨大怪物的喉部整個斷開,內裡噴出了骯髒的深紅色血液。與此同時,Theodore的身體開始下墜,銀筒中宛如液體般的靈子比他更快一步到達了地面。“杯啊,向西方傾斜!綠杯!”他吶喊道,然後在重力的制約下摔上了地面。靈子承受住了他的身體,他從地上起來,看向不遠處仍舉著巨砲的Theobald。
“你知道嗎,我現在想去現世吃蛇羹。”Theodore朝對方開了個玩笑,但不喜言笑的孿生兄弟只是板著臉點了點頭。Theodore沖他束了個中指,對方卻不做理會。但Theodore仍能看出對方眼睛裡的笑意,便大笑了起來。
在笑聲中,他聽到背後的沙丘再度發出聲響。被割去喉嚨的古怪巨蛇並為死去,此刻反而更加兇猛,其蠕動著發出了最後一次攻勢——撲騰著從沙地上起立,張開其闊大的嘴巴。
戰鬥還沒有完結。
Theodore感到自己的精神猛地繃緊,但進行靈子兵裝已經太晚了,蛇齒咫尺可近。
然後在那時,身著白色軍裝的少女絲毫不為巨蛇的動作所動搖,只是一步步地向前走去,然後——用比蛇憑藉著恐懼死亡的本能還要更快的動作,騎士團團長的手掌接觸到了蛇的鱗片。任任何人來看,都只是個簡單的碰觸,不瞭解的人甚至會以為少女是在送死,畢竟普通人又怎麼會在這時接近這頭巨獸?
可Theodore知道——騎士團團長瀨文花音的聖文字能力是“B”——Breakdown(破壞)。在那個少女所具有能力的恐怖破壞力前,巨蛇所做的掙紮不過是無用。
那僅僅是一瞬間的事情。怪物的身體在半空中爆裂開來,發出駭人的巨響。那爆炸連血或肉都沒有,只是軀體被巨大的力量化成了無數個分子,然後慢慢地消失在空氣當中,再沒有那頭怪物存在過的痕跡。儘管如此,空氣中卻仍能聞到血液的味道。
“這不是完全沒做好隱蔽工作嗎。”Theodore小聲吐槽道,瀨文花音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後撲向了高個的俊秀戀人。Isana抱住了少女的腰身,以溫柔的動作輕輕拍了拍戀人的後背。瀨文花音則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臉上的表情生動了起來,頰上多了些紅暈——Theodore開始有些無法確定眼前的少女是不是在幾秒前將巨蛇的存在整個破壞掉的可怕戰士了。
“唔,餓了——”少女用白皙的臉龐蹭著戀人的胸,就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樣抱住了Isana,“好想去吃現世吃上次吃過的那家甜甜圈。”
作為回應,Isana無言地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容。
“……”“……”Theodore決定先不管這對情侶了,他看了眼Theobald,後者對他皺了皺眉頭,說道:“我們得去找‘他’。”
“當然,我知道,但我們搞出來的動靜太大了,不知道現在虛——破面們會不會開始戒備。”Theodore說道,“理想狀態是,他們什麼都沒發現,地底竄出來一個形狀猥瑣的玩意被打敗是虛圈的常態——如果真是那樣倒好了。另外一件事,我們身旁的那對情侶實在萬丈光輝,看得我都覺得寂寞難耐了嘖。”
Isana和瀨文花音將臉埋在一起,Theodore猜想他們交換了個淺淺的吻,不過他現在沒心情八卦。Theobald有些不滿,不知道是對他還是對那對情侶,不管是哪個都無所謂。
“我覺得我很不擅長對付瀨文花音,你知道,不是說我真的想和她站在對立立場,而是我們的處世方式幾乎完全相反,在那種破壞力面前,詭計沒多大用。”
四
“貴安,Theodore和Theobald,今天真是個好天氣呢。”少女拉起自己的裙擺,行了個古老的日安禮,實際上,虛圈的天空仍是永夜,這不過是個禮貌性的招呼罷了。Theodore點了點頭,向她問好,對方帶著一臉溫和的微笑看向他們。
“早安,上杉小姐,您找到了什麼關於破面的情報嗎?”
“在這之前,應該先將自己所見所聞的異狀稟報出來作為交換吧?”彩花說,語氣中半帶認真。
面對這樣的玩笑,Theobald老實地承認了:“老實說,我們並沒有得到什麼有趣的新資料。”
“我倒是有,無法達成交易也沒關係,這件事早晚要告知陛下,又會由陛下宣佈給大家。”有著良好大家閨秀風範的少女輕輕說道。
“說來聽聽?”
“我在虛圈裡遇到了一個亞丘卡斯,用能力耍了點手段讓他不斷回憶關於虛圈的……重要的事物,在他提到的那些東西裡,除了背叛屍魂界的死神們,還有一件事……那就是破面們的‘數字’。數字似乎是以強弱進行排列的,數字的大小越是靠近零,實力便愈強。擁有這樣數字的的破面,似乎被他們稱為‘數字人物’。而其中最強的十位破面,便是被稱作十刃的一位數們……”
“還有二位數?”
“有二位數和三位數,三位數似乎是敗者,至於細節如何,我便不知道了。他們似乎……派遣了兩位數去現世襲擊死神。”彩花有些不確定地說道,“即是說,現世現在遭受了虛的襲擊,確切坐標不明。”
Theodore看了眼身旁的雙胞胎兄弟,對方似乎跟自己想到了同一件事。但Theobald只是搖了搖頭,用只有他能聽見的聲音說道:“不要輕舉妄動,我們要做的是在虛圈偵查。”
“我知道。”Theodore回答,彩花投來了好奇的眼光,但什麼都沒說,那大概也是她禮貌的一部分吧,他向她道了別,接著拽著Theobald的手離開了,“上杉,謝謝。”
“不用謝。”彩花眨了眨眼,露出一個溫婉的笑。Theobald雖然在他身後緊追著他,但腳步卻帶了一絲遲疑,他只好用更大的力氣拽著對方向前走。沙地在腳下發出沙沙的聲響,大概是因為這裡的砂石比其他地方要更乾燥的緣故吧。
等他確定自己已經走到彩花聽不見他們的聲音的地方時,他回過頭去看Theobald的臉,對方的眼睛裡雖然帶著驚訝,卻並不困惑。
“我要去找他。”他將嘴唇貼在對方的耳朵上,輕聲說道,回應他的是打在腹部的一擊。他的兄弟將他按倒在冰涼的砂石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Theodore感到腹中升起一股無名火,他扼住對方的脖子,對他怒目而視。Theobald並沒有給他使自己窒息的機會,但一瞬間的錯愕讓他鬆開了手。兩雙灰色的眼睛注視著對方,然後,Theodore用膝撞擊向對方的肚子。剎那間,主動權轉換了,他將Theobald扔在地上,踩向對方的胸膛。
“這好像是我們第一次打架,是不是?”Theodore問他的孿生兄弟,對方只是看著天空,下一秒,他抱住Theodore的大腿將其扳倒在地上,Theodore因猛地失去重心而摔了個措手不及。Theobald抓住他的領子,將他的頭摁在沙地的地面上。Theodore掙紮著從沙漠上爬了起來,咳嗽著吐出肺中的濁氣。砂礫進了他的口鼻,他站起來,給了Theobald一拳,對方拉著他滾下了沙丘。他感到自己的大腦在頭殼中混亂不堪地……攪動。
動作終於停了下來。Theobald仍舊對他怒目而視,但他眼睛裡進了沙子,只好用一副老淚縱橫地臉看著對方。等到眼睛裡的異物感消失,Theobald才緩緩地說了一句話:“和你打架的感覺真奇怪。”
“呵,是不是和自殘差不多?”Theodore對他束了個中指,好先解心頭之火,“你就不想去找他嗎——那是不可能的,我知道你愛慕他,就是因為那樣我才會愛慕他。所以,滾你媽,”他說了句髒話,然後認識到自己也被罵了,但是誰管呢,“自己操自己去,老子要去找Vincent。”
“我怎麼可能不戀慕他呢,不,那不是戀慕,他就像天使像一樣,是個純潔的象徵,那不是戀慕而是一種崇拜——但他不是,他是虛,是墮落的羔羊,是阻礙神的道路的絆腳石,所以我們必須要除掉他,在徹底將那天使——那惡魔踐踏毀滅之後,殺了他。”
Theodore看向那雙與他無異的灰色眼睛,那雙眼睛在月色下顯得濕潤發亮,然後他感到自己的臉上掉了顆水珠,他的孿生兄弟在他身上哭得像個孩子。Theodore無聲地拍了拍對方的後背,後者將頭埋在他的肩頸上。此刻無聲。
“對不起。”在哽咽過後,Theobald輕聲說道。
Theodore搖了搖頭:“沒事,可我還是得說,你那一下真他媽疼。哦,作為這個的代價,你可以跟我說個連我也不知道的秘密,我真的不知道的。”
“……真有那樣的事情麼?”Theobald歎了口氣,沉默了片刻,大概是在絞盡腦汁想有什麼事是那樣的,“……那天Vince走了以後我把他的圍巾保存起來了……額,哎,再講下去有點……”Theodore看了他一眼,“……之後我聞著Vince留在圍巾上的氣味後射了,Vince的……啊不,Vincent義駭的味道真棒。”
“這件事我知道,那個圍巾是我洗的。”
“……你竟然洗了。”Theobald一臉可惜的樣子,讓Theodore感到有些窩火,他吹了個口哨,然後問道:“還有嗎?”
“啊,我……自從Vincent和我們一起在沙發上看電影之後我就喜歡在沙發上……”
“好,可是我知道這件事,還有別的沒?”
“Vincent祈禱的樣子很聖潔,雖然他並不信仰神,啊,那無妨,因為那並非我等的神……我想將他……”Theobald的聲音越來越小,Theodore決定別開臉去,佯作冷酷地說道:“這些事我都知道,你還有沒有別的要講的?這些他媽的可不值你揍我的那一拳。”
“……”Theobald的聲音小得幾近囁嚅,Theodore盯著對方移開視線的雙眼看,孿生兄弟的臉漲得通紅,聲音嘶啞且不好意思地說道:“……現在……想著文森特的事情……我興奮了……”
“靠,你別在我身上硬啊!滾去自慰!要不然就用影之領域去別的地方找人啊傻逼!”
“……我又不像你一樣有砲友,教堂的神父和女人鬼混是會被人說閒話的……”Theobald捂住了臉,但Theodore看出他憑著指尖的縫隙在觀察自己,“我……開玩笑的,你知道我沒什麼可說的秘密。”
“好吧,”Theodore咳了咳,“如果,一個可能,如果我們把Vince帶回無形帝國,你覺得如何?這樣就既可以為王效忠,也能滿足我們的私慾了。”
“身為王的戰士,不應當假公濟私。”Theobald平靜地說道,纖長有力的手指指向Theodore的額頭,撥開他蓋住眼睛的劉海,那上面有道很久以前留下來的傷疤,“若是你要做這件事,我不會與你同謀。”
“說的倒是好聽,虛偽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Theodore抬起頭,“你其實是最想將他抓住的人吧,只是你怕你失手殺了他,因為你對王的忠心讓你比我更厭惡他,是不是?這樣吧,我去把他帶回無形帝國,而你,留在這裡,和其他人一起完成任務,如何?”
“你沒必要做自我犧牲的角色。”
“這不是自我犧牲,是我的慾望。不要把一切都怪罪在自己身上,我最討厭你這點。”Theodore伸出手來,探向對方的額頭,輕輕彈了彈對方。Theobald閉上了眼,等他移開手再睜眼,“不用想太多,我是你的一部分,是你慾望的表現。”
“你不需要這樣。”
“我們是不完整的,從誕生起便是。不用擔心,正因為這樣我們才是孿生子。我很高興你是我的兄弟(半身),要是換成別的混帳,我大概會想殺了他。”Theodore在他耳邊說道,他直起身子,在柔軟得讓人失去了力氣的沙漠中向前走去,口中哼著不知何時在腦袋裡浮現出來的兒歌。那好像是在孤兒院裡的時候,有個孩子唱的童歌,他至今也沒搞清楚那首歌到底是不是作出來嘲笑他們的。
五
霞雲翻滾著在天空中移動,橙紅色的天空證明此刻是在忙碌的白日與人類放下戒備與疲勞的夜晚之間的界限。行人們像常日一般在街道上行走,或是苦於擁擠的道路。與往日並無不同的平凡黃昏裡,沒有任何人察覺到這片土地所發生的異常。這個城市在以前便是靈子充沛之地,到了現在,靈子的數量早已倍翻,成了不可多得的重靈地。
Theodore向著人群的逆流行走,有不少人從他身旁擦肩而過,大多低著頭,或是目視前方,沒有任何人察覺到天空上多出了黑色的裂痕。每隔一段時間,天空的巨大裂縫中便會有黑影從中湧出。
滅卻師說到底不過是靈力較為強盛的人類罷了,在這種時候待在人多的地方並不明智,靈力強的人類在此時就好比拋入魚池的餌食,若是不快些行動很快就有虛感知到那份靈壓會前來。Theodore並不想在人太多的地方進行戰鬥,倒不是因為他害怕影響到普通人,而是因為會帶來麻煩,束手束腳。
他看到前面有個校園,現在這種時候,學校應該早就放學兩三個小時了吧,即使有社團活動也早就結束了,在天黑之前先在那地方等待——大概是個不錯的選擇。他思索著,像個少年似的翻入了墻內。和他想的差不多,校園裡幾乎看不到人影。他走進教學樓,空曠的樓道讓人想像不出這裡在幾小時前曾堆滿年輕的生命。學校不同於住家,一旦沒了人就會顯得空寂落魄。
Theodore踏上臺階,雙眼不經意地掃過墻上所懸掛的東西,多半是些獎狀,或是經由中學生之筆所做的稚嫩畫作。他走向建築物的高層,用了點下三濫的地方學來的“小技巧”打開了天臺的門。
不過是比地面高出了幾米而已,天臺的氣溫卻讓人感到一種涼氣灌入骨子中的滲透感。Theodore瞇起眼睛,看向四周,學校的建築本身要比周圍的民居樓高出一截來,晚風快速且猛烈地吹過,在他耳旁呼嘯著,撩起蓋住眼睛的劉海。他站在高處,望著周遭的街道,星羅密佈的城市讓人眼花繚亂,他看到有行人和車輛,有老人和孩子,自然也有成年男女,他們匆匆走過,彼此之間不多看一眼,這地方並不高,甚至只需努力一番便能勉強看到行人的臉孔。
這裡很安靜,是個適合思考的地方。
他想起第一次和Vincent正面談話的時候。那是個恬靜的午後,他在圖書館裡看見了那個像貓一般的少年。對方坐在長桌旁,讀著一本獄中記。廉價的平裝本被圖書館的塑膠書套包裹著,塑膠書皮因指尖的溫度發亮。
他與他對坐。少年不為所動,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似的繼續低頭看書。他看到對方白皙的膚色和纖細的頸部,還有略微下垂帶著點慵懶的灰藍色雙眼。
他很久以前便知道Vincent的存在,Theobald沒有向他說過,但他憑著他孿生兄弟眼睛裡所帶有的那種眼神讀出來了——那是久違的愉悅,他太久沒從那個人臉上看到過那種表情,那神情如同燃起的火苗,在Theobald沉靜的外表下默默燃燒。而他Theodore會將那層虛假的外皮剝下,讓那慾望爆炸。
“日安。”他壓低聲音對那少年說道,對方沒有理會,或許是因為書中的情節太過精彩了而沉浸於其中,對現世世界失去了感知。他感到無趣,便喝起了從自動販賣機裡買來的罐裝咖啡。咖啡的味道很糟糕,似乎是為了模仿真正的咖啡,而刻意製造出了一種彌留在舌尖上的虛假餘韻,人造的味道令味蕾躁動。他瞇起眼睛,試圖將那種感覺壓下去。坐在對面的少年翻動了紙頁,然後視線相交了。
他能理解Theobald為什麼會喜歡他了。
“……先生,請不要在圖書館裡喝飲料。”少年躊躇了片刻,但還是開口提醒他了。Theodore故作調皮地眨了眨眼,說道:“不,這只是罐垃圾水。”
似乎是被逗笑了,少年的嘴角微微勾起了片刻,但很快他又恢復了那副慵懶的表情:“即使這樣,在圖書館裡喝東西還是不對……先生。”
“好,既然你那麼說,那我待會兒就扔了它。”他注視著對方的眼睛,對方也在注視著他,“——這東西‘本身沒有多少價值,確實沒有真正的存在價值’,不是嗎?”
“但它存在。”
“如果你只是說它在那裡的話,那麼確實——這東西就在這兒,但是他沒有意義,作為一杯飲料,他沒有價值。某種意義上,有價值的東西與其存在本身並沒有太大的關聯。”
“請不要這麼說,”少年的語氣依舊平穩,但能從中聽出一絲不高興來,Theodore賠了不是,但對方再沒說什麼。一時間只能聽到紙張翻動的聲響,Theodore撐著下巴仔細打量起對方的容貌。以歐洲人的面孔來說,少年的五官柔和,但仍帶著白種人的特徵。少年有頭捲曲的頭髮,看起來有點亂,讓人想伸出手揉一把。
——感覺很像貓。Theodore想著,看著對方沉浸在書本中的正臉,把手伸了過去,輕輕觸摸起對方的劉海,然後是柔軟的髮絲,髮根,最後是額頭的肌膚。
“您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少年輕聲說,微微瞇起眼睛來,“長相,只是劉海方向不一樣。”
“嗷,Theobald嗎,我們是雙胞胎。”
少年點點頭,說道:“原來如此,不過您除了長相外和Theobald先生相差甚遠呢……”
“是嗎?”Theodore饒有興趣地看向對方,少年眨了眨眼,似乎在思考該說些什麼,“我覺得我們很相似。”
“該怎麼說……我覺得Theobald先生非常正經,但是您……唔,失禮……”少年垂下頭,但仍注視著Theodore的雙眼,後者笑了起來。
“我的名字是Theodore。”
“Theodore先生……給人一種……非常輕浮的感覺,像是隨時會飄起來的樣子——”Theodore抬了抬眉毛,少年咬牙,繼續說了下去,“Theodore先生看起來有點不可靠……Theobald先生就相反呢。”
“你可別被他那個假正經給騙了,他其實是個變態。”Theodore吹了聲口哨,但Vincent只是搖了搖頭,繼續醉心於書籍。半晌,他才又抬起頭,這次雙眼投向圖書館的窗外,玻璃窗上多了雨滴的痕跡,起初不過是幾條看不太清楚的透明細線罷了,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落在玻璃窗上的雨珠越發多了起來。雨聲不斷,將此時的圖書館襯得靜寂。
“下雨了。”
“一起走嗎?我帶了傘。”Theodore問道,伸出一隻邀請的手,對方點了點頭。他們走下樓梯,在服務站借走了那本簡裝版的獄中記。下雨時空氣中的溫度冷了幾分,他看到Vincent裹緊身上的衣服跟在他身後。他撐開那把傘,將對方摟了過來。
“Theodore先生……這樣怪怪的,我有點不舒服。”對方輕輕說道,Theodore看著對方那頭有些亂篷篷的捲髮,揉了揉。他將傘微微傾斜,將傘的那頭微微傾向Vincent。
雨水敲擊著傘面,如同有節奏的鼓點。雨聲愈是嘈雜,內心便越能夠安靜下來。兩人並行走在已被雨水浸濕的石磚路上,濕潤的空氣裡帶著綠植被打濕後發出的香味。他們彼此之間能聽到對方的呼吸聲。
他把傘更傾斜了些,好讓雨水不濺濕Vincent的肩膀。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或許是因為對方的身體太過瘦小吧。
“Theodore先生,您不用這樣的。”Vincent小聲說道,Theodore不置可否地笑笑,沒再說什麼。雨聲漸大,雨水開始猶如瀑布向下而去,他低下頭看著Vincent,對方也在看著他。
“要去哪躲躲雨嗎?”他問,Vincent沒有回答,他拉著對方的手,那隻柔軟的屬於少年的纖細之手摸起來涼涼的,感受不到對方的體溫。他將對方帶至空無一人的車站牌下。現在是工作時間,車站沒人。Vincent有些困惑地看著他。
這樣就好,你沒必要知道我想要幹什麼。他想,然後俯下身來吻向對方的嘴唇。少年因為緊張,雙唇繃在一起。
“放鬆。”Theodore撩起對方耳邊的頭髮,輕聲說道,少年還帶著孩子氣的臉因害羞而漲紅,他看到對方的眼中有氤氳的水汽。
“Theodore先生……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因為喜歡,這就像是在嚐蛋糕。”他輕輕回應道,然後再度吻向少年,這次吻得很輕柔,當他感到Vincent的雙唇放鬆下來後便趁機用舌頭撬開對方的嘴唇,品嚐對方的口腔。少年的吻技很生澀且不帶情慾,於是接吻完全由他來主導。
吻畢,他鬆開少年的肩膀,後者倚靠在公交車站的站牌上喘氣。
是喜歡嗎?是愛嗎?不,他並沒有抱有那種複雜又廉價的感情,他只是盲目地喜歡追求純潔有美麗的東西罷了,與其說是那種感情,不如說是欲求,不如說是傾慕,不如說是崇拜。他俯下身來抱住少年的腰,感受著對方在自己懷裡微微顫抖的愉悅。然後在對方的耳邊輕輕吹了口氣:“我會再去見你的,我想和你談談對獄中記這本書的看法。”
Vincent的嘴唇被他吻得紅腫,他茫然地抬起頭。
“悲哀的背後始終是悲哀。”他用稚嫩的語氣,說了句不明所以的話。
“那便是悲哀的靈魂。”對這少年的言語,Theodore只覺得更加有趣罷了,他用手輕柔地撫摸對方的臉龐,然後看向他的那雙深灰色雙眼,用大拇指輕輕觸及對方柔軟的唇部,“這把傘你拿著吧。回見了,可別告訴Theobald那個混蛋,我見過你啊。”
少年不解地眨了眨眼,Theodore笑著離開了他,在雨中快步離開了。他回頭看去,看見少年惘然地站著,手中撐著那把寬大的傘。
Theodore搖了搖頭,看向身下的街道。這地方比他想像中要更無趣。而現下太陽已經沉到了地平線下,唯獨西邊還不死心地帶著點光。但很快,連那點光亮也消失在了天邊。Theodore笑著望向天空,因燈光污染遲遲見不到星辰的天空上多出的洞口靜靜地停滯在那裡,不時有如小黑點般的虛跳下來。
夜晚已經降臨,現在是狩獵的時間了。
六
“這次一定會殺了你的。”Theodore微笑了起來,下一秒,灰色的大刀劈砍而下,因重力所得來的爆發力顯現了出來。可惜的是,這一刀並沒有砍中,而被少年躲了過去。
少年的神色變得比方才更為緊張,下一刻,四周起了濃霧,濃霧中混亂的靈子讓人辨不清對手的方向。Theodore知道,對方一定會趁著這個機會快些逃離,因為Vincent並不是個喜歡與人相爭的人,然而他早已準備好了對策。
“百夫長的長槍與聖人的血,目視明亮吧,我的左眼。”Theodore快速地永昌完畢後,感到左眼一陣灼痛,同時,右眼的視力在瞬間衰退了下來。濃重的靈子凝聚在右眼上使眼球一陣脹痛,視野卻變得清晰了起來——準確來說,這是個用視覺來感知靈子濃度的技能。對靈子感知天生要高於死神或是虛的滅卻師來說,原本是不需要用到這種招數的。這僅僅是個為了抓住Vincent而使用的技能,那是Theodore向那位至高無上的神、滅卻師的王者討教所得來的東西——
可這個招數僅僅能維持數秒罷了,眼球這麼脆弱的東西,被大量靈子附著後所能承受的時間並不難想像。
一秒。
濃霧飄散於四處,空氣中的靈子濃的讓人看不出哪裡有什麼不同。
二秒。
左眼在叫囂,在扭曲,他感到自己的晶狀體大概快要破碎了,而視神經幾近斷裂。此刻變得毫無用處的右眼則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灰白色。
三秒。
Theodore用冒褻揮開了濃霧,霧氣微微四散開來,而在濃霧的盡頭,他看到那少年詫異的眼光。緊接著,冒褻咆哮著砍向Vincent。這時,結實的鎖鏈飛了過來,使他的攻擊偏離了軌道。黝黑且沉重的鎖鏈纏上Theodore拿著武器的手,使他無法再行動。
——Vincent的攻擊模式他已經看穿了。少年攻擊人的手段,不過就是不停地限制對手的戰鬥能力罷了,視野上的限制,還有動作上的限制。Vincent真正想做的,就只有逃走,而不是傷害。意識到Vincent這種有悖於虛身份的仁慈特性,他感到胸口的心跳為嚮往純潔而躁動。
啊啊……這就是愉悅嗎,這就是他所渴求的愉悅嗎。他再次確定這就是他所欲求之物。Theodore想著,用起飛鐮腳向前衝去。體內的血管默默地吞噬著靈子,將滅卻師的“血裝”引發而出。無視捆在身上的鎖鏈,Theodore比剛才要更快、更強、更兇猛的攻擊向著少年襲去。
冒褻之刀與鐵鏈相撞擊,放出叮啷的聲響。
“Vincent!Vincent!不要光顧著逃跑啊!快點,讓我看看你更多的一面!讓我看看作為‘怪物’的你啊!”Theodore大笑著,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下來。
稀薄的霧再度起了,這次卻沒了之前的濃度,即使相隔數米也能看得清楚。
“我明明已經和你說了,不要再逃了啊,Vincent!快點!快點攻擊我!”Theodore隨意地切換著身上的血裝,將其調節成靜血裝。剎那後,Vincent的右手凝聚出一個白色的光球,射向Theodore的胸口。伴隨著衝擊力,白色的軍裝在被擊中的位置破開了。Theodore知道他的肌膚上已經出現了靜血裝狀態被攻擊時會出現的那種紋路。
Theodore再度大笑了起來:“我來告訴你個有趣的事情如何?我們滅卻師最厭惡的東西就是虛——不是討厭,而是生理性的厭惡,那是歸根於滅卻師對虛沒有抵抗力,虛會將我們的身體‘侵染’——當然了,如果我們使用了血裝,虛的攻擊就多多少少無效了……別跑嘛,”他用冒褻切斷了對方的去路,於此同時,銀筒中的靈力被施放而出。
“揮下銀鞭,墜落至五手石地。五架縛!”
靈力在空中匯為一個小點,繼而再包裹住對手的身軀。Vincent的身體動彈不得,那雙灰藍色的眼睛中多了些不甘與痛苦。Theodore因那表情而感到發自肺腑的歡愉之心,他湊近他的耳邊,以近耳語的聲音對少年說道:“如果你現在不是虛的話,我大概要舔上你的臉頰了……Vince,看在你這麼可愛的份上,我就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吧,滅卻師的弱點是靜血裝和動血裝切換的那個瞬間。”
Theodore感覺到少年在顫抖,他抬起頭來,望向了少年那雙無垢的雙眼,對方的心靈之窗裡已沒了剛才的不甘,反之是下定決心的堅強。
“歌詠吧!青行燈!”Vincent喊道,然後——
在剎那間那白色的束縛歸於無用,濃霧再度四起,Theodore瞇起眼睛來,粗暴地用冒褻揮開了武器。方才捆在手上的鎖鏈絲毫沒有影響。Vincent走了過來,頭上已多了兩個不屬於人類的特徵——那是貓科動物的耳朵。
“果然是可愛的貓咪啊,Vince。”Theodore喃喃道,卻沒有閒下來,一個飛廉腳使出,他再度貼近與Vincent間的距離,“哎呀,這是怎麼回事……類似死神的卍解一樣的東西嗎,不管怎麼說,還真是適合你。”
“Theodore先生,請您不要再那麼說下去了。”
Theodore笑了起來,他知道對方的本質不可能這麼快就變化,Vincent——大概是想在快速地攻擊之後限制他的行動再逃走吧。
“我可是一定會殺了你,Vincent。”他用與往常無異的音量說道,切換到動血裝模式,冒褻再次揮向對手,封鎖對方的退路,隨後,破壞陣聖噬發動,他詠唱那道術,“大氣的戰陣,接收聖杯吧!聖噬!”
以Vincent為圓心,銀白色的靈力化成了壁障。但Vincent使用響轉的速度比那術發動要更快些——他在破壞陣發揮自己的功效之前便沖了出來。靈活的少年身軀揮舞著鐵鏈向他襲來,他匆忙地切換血裝,但已經太晚了。
下一秒,Theodore的身軀被擊中。
再下一秒,人類最原始的武器之一——牙齒咬上Theodore的暴露在軍裝外的喉嚨。
然後下一秒,Vincent鬆開了口,用那雙藍色的眼睛看向對方。被虛所侵蝕的傷口處出現了黑色的痕跡。
“您不該告訴我您的弱點的。”
Theodore再度笑了起來:“啃咬喉嚨……還真是情色……Vince,我等你靠得這麼近,已經等太久了!”
“……?!”少年瞬間的詫異使他無法反應過來,然後,Theodore將銀筒投擲而出,碎裂開來的銀筒中流出無數的靈子,像繩索一般向著少年的身體包圍。
“紅繩,捆縛敵人。指引我等。”Theodore用嘶啞的聲音喊道,瞇著眼睛看向被他所“捕獲”的獵物,Vincent已經無處可逃了。他伸出手,摸了摸對方的頭髮,少年顫動著,別開頭避開他的雙眼。
“你……竟然只是為了把我抓住,就把自己的身體當做誘餌嗎……”
“是湊巧的——誰知道。”Theodore捧起對方的臉蛋,讓對方不得不直視自己,“不要把眼神移開,來吧,讓我想想看——啊,被虛侵蝕就是這種感覺而已啊,該怎麼說,雖然有點惡心吧,但因為是Vincent,所以還不錯呢……這就好像野生的蟬在樹上叫的時候會覺得嘈噪,被自己抓住的蟬卻叫得響亮一個道理嗎……”
“……?”
“不要說話,只有這段時間,你完全是我的所有物。再過一段時間——就不是了。”Theodore將食指放在唇前,向少年笑了笑,“我將帶你去見我等的神。”
影之領域的入口張開,他帶著Vincent走了進去。
七
“相當不錯的戰果哦,不過Dore把自己搞得滿身是傷!這就不對了呢!”黑色的王者鼓起腮幫子,環起手臂,像個普通的小女孩在生氣一樣,白色的王者則搖了搖頭,“獨身一人去現世,也有些不妥。”
“抱歉,我的神,這是我的失職。”Theodore半跪下來,向他的王者們贖罪,後者很快寬恕了他。
“雖然由我來治侵染會很快,但有人剛剛成為星十字團的成員。Theodore,你去找百日紅千海,實驗看看她的圣文字‘P’吧。”
“是的,如您所願。”Theodore行了禮數,坐在用高柱支撐的王座上的王者沖他一笑。他退下,門外等待著他的身著一襲白衣的巫女。這種與無形帝國的軍裝風格完全不同的衣服倒是讓他覺得挺新鮮的。
“您好。”名叫百日紅的千海巫女唯唯諾諾地點頭,向他問好。Theodore附和性質地點了點頭,跟在他身後。
“你的圣文字?”他問道。
對方似乎在專心想事,聽到這聲音后嚇了一跳,她明顯禮貌性地看向Theodore的雙眼。但百日紅還是回答了他的問題:“我的圣文字是P,Protection……可以保護大家,并治愈曾經受到,或是現在受到的傷害……啊,那麼接下來……請多指教。”
百日紅千海推開醫療翼的門,帶著Theodore走了進去。一塵不染的房間內擺放著排列整齊的病床還有各式救助傷患用的工具,有些是物理性的,有些則是靈力性的。他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百日紅似乎有些緊張。
“這還是我第一次使用我的能力,如果在之後出現了問題,請來找我……”巫女行了個禮,然後,那雙獨屬於女性的手掌心中生出了一團讓人感到暖意的光線。Theodore安靜地躺著,等著那個唯唯諾諾的巫女把他治好,過了片刻,他意識到喉部被虛所侵蝕的部分已經消失,而那傷口也已經愈合。
“——可以治療虛的侵染的能力?”Theodore饒有興趣地問道,百日紅點了點頭。
“但是……並不是很厲害的能力,沒有辦法保護人免去死亡。雖然可以保護人們面受過去受的傷痛折磨,但是未來性的預防,就不行了。似乎殘疾的傷也不行……”
“原來如此。”聽對方的解釋聽得有些膩味,Theodore只隨意地點了點頭打發了過去,他看向天花板上懸掛的燈。這時,醫療翼的門再度被推開了,Theobald走了進來。百日紅似乎意識到自己這個外人不應再多干涉他人的私事,說了句注意身體后便離開了醫療翼。
“很有禮貌。”Theobald說,Theodore搖了搖頭。
“煩死了。”他說,“嗷,你還沒……動吧。”
“當然不會。”Theobald說,“我們約好的,不是嗎?再說我也沒有恬不知恥,這是你捕獲回來的獵物。”
Theodore靠在床背上,哼了一句:“使人生厭的偽君子。”
“隨便你怎麼說。”
在一片靜寂中他看向窗外,憑著那外頭的景色,他意識到,冬日即將來臨。
“我們的生日好像快到了。”他說,Theodore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這麼說來,我們倆從以前就因為生日和聖誕節是一天,每年只能得到一份禮物,又因為我們是——”他停了下來,最後決定放棄那個詞,“所以原本一年應該有四份的禮物,只有一份。”
“是。”Theobald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
“好吧,今年我不介意和你共享一份聖誕禮物了。”Theodore說道,“Vince已經在無形帝國了。”他抬起頭來看向那雙與他自己無異的灰色雙眼,那個跟他長相一模一樣的野獸雙眼裡的慾望在翻滾,他看到了那種夾雜著痛苦的愉悅之心。Theobald的右手抓向自己的心臟,倚靠在床邊。Theodore聽見他的同胞兄弟嘴裡在喃喃著:“Vincent……Vincent……啊……熟成的時機終於到了……那……甘美如紅酒般的少年啊……品嚐,然後……玷污……破壞毀滅……!”
Theobald的雙眼中閃動著狂熱的色彩,他跪坐在床邊,Theodore聽到他的氣息已經紊亂。兩雙灰色的眼睛對視著,讀取對方雙眼中的慾望。Theodore站了起來,他走出醫療翼。走廊上有個熟人走了過來。
“上杉,謝謝你的情報。”
“不用客氣。”上杉彩花輕聲說道,好奇地看向他,“Theodore,辛苦你了。”
面對對方那種層層遮掩的禮貌,Theodore決定直截了當地問他要問的事情:“你知道關押我抓住的破面的地方在哪裡嗎?”
“我可以帶你們去。”上杉彩花輕聲說道,伸出一隻手,示意他們跟上。Theobald道了聲謝謝。三人在狹長的走廊中步步向著牢房埋進,直到彩花停在了一個房間外,她敲了敲門,然後點頭示意Theo這裡是關押Vincent的地方。
——這女人在這種地方也有不必要的禮貌,真是讓人感到心煩。Theodore想著,邁了進去,房間內,那個熟悉的少年在盯著他看。灰藍色的眼睛已無往日那種慵懶,而是一種他描述不出來的感情。
“Vince,早上好。”Theodore說道,俯下身來,好讓自己與對方的視線持平,“你被手銬拷起來的樣子真美,我喜歡你的眼睛。”
對方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看著他。Theodore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上杉彩花走出了房間,讓他頭一次感覺到了那種禮貌的益處。
他許久未曾使用的圣文字在此刻有了用處,他緩緩撫向對方的臉龐。Y-“Yourselves”的能力開始發動,憑著觸覺,無數的信息傳遞了過來。
疼痛的鞭笞。昏暗的房間。早逝的友人。疾苦的折磨。逐漸消失的力量。病痛。困惑。恐懼。空虛。混沌。初遇光亮的溫暖。與初戀相識的快樂。愛慕的情感。——再之後他遇到了Theo,帶著半點困惑地,認識到了友誼。直到在那個十字路口上,被他們刺傷了身體。
這些都是屬於眼前這個人——破面,Vincent的回憶。
Theodore鬆開了手。
“情報讀取完了。”他眨了眨眼,看向Theobald,“讓我先嘗一口。”
“不要操之過切。”Theobald冷冷地說道,別過臉去,默認了他的行為。
Theodore坐了下來:“我才剛剛被虛侵染過……當然。吶,Vince,之前我已經看到過你不為我所知的一面了……接下來該我回報你了。”
他將自己平日用衣物隱蔽起來的部分暴露在外。少年的眼神起先是困惑,然後是恐懼,但被限制住行動的手腳讓他沒辦法避開。Theodore滿足地看著對方的表情,享受著那份困惑與恐懼帶來的甘美,那讓他更為興奮了起來。
“……Theobald先生!”仿佛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Vincent向著身邊的另一個人呼喊道,Theodore的同胞兄弟無言地別過頭去。狹小昏暗的房間內,“那種”聲音異常的響動,“Theodore先生,別,別這麼做……”少年輕聲懇請,然而Theodore並不為其所動。少年不停地懇請著,知道意識到Theodore根本不會聽得進去后,便閉上眼睛,好像這樣就能讓那聲音也不進入大腦中似的。
“Vincent,不要合眼,看著我。”Theodore命令道,帶著點粗暴地拉過對方的臉。直到興奮的頂點過後他才鬆開對方。少年的眼中帶著些氤氳,不甘地看向他。
“你能意識到我對你的傾慕之情了嗎?Vince?”Theodore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對方只是搖了搖頭。他看到那雙眼睛里少了困惑,多了厭惡的表情。
“Theodore先生,獄中記的倒數第二章的名字,你還記得嗎?”
——我不會寬恕你。
Theodore大笑了起來,然後吻向Vincent的額頭,在對方帶著些憤怒的眼神中走出了囚房:“我會再來看你的,Vincent。”
他踏上走廊,關上囚房的門。走廊上,上杉彩花站在那裡,用看垃圾一般的嫌惡眼神看向他和Theobald。Theodore視若無睹地走過她身旁,那一慣禮貌的少女唯獨在此刻皺著眉頭,壓低了聲音,輕輕吐出兩個字:
“惡心。”
总之先PO这么多后续再完善……AT了主要几个人,一笔带过或者没法AT的就算了,写得比较乱大家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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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子再一次停下脚步,确认身后是否还有声音。
但刚才还若隐若无的脚步声已经完全消失,洋子只感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狂跳,撞击着胸腔和耳膜。青白色的街灯在她头上投下一小片白光,她战栗地抬起头,看着飞虫绕着白光飞舞,狂乱而无规律地振动翅膀,留下令人不安的阴影。洋子觉得自己就像这些小虫一般盲目无助,朝着光线拼命飞着,以为能够躲避追上来的黑暗。
——谁来,帮帮我,我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洋子感到喉咙发干,冷汗从额头、后背渗出,在夜风中让她抖个不停。她感到委屈和不甘,明明已经这么晚了,上司仍然毫不体贴地提出加班要求,而同事也没有一个肯绕远送她,还都认为这条车开不进来,周围没有住户的僻静小巷所带来的恐惧只不过是她的神经质而已。
但那并不只是想象。洋子看见了。
那是周日早晨街上还没有行人的时候,平时总要在被窝里躺到中午的洋子,不知为什么睡不着了,她一边喝着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果汁一边拉开厚厚的窗帘,想确认一下天气如何。从通向阳台的落地窗里,她看到布满阴云的天空,外面似乎还刮着风,树枝被吹得摇摇晃晃,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突然,有什么像报纸或者纸袋一样的黑影从上方掉落,被风卷着向街道尽头飞去。正想抱怨社区垃圾回收站的失职,洋子看到街道尽头有个人影跌跌撞撞地出现了。
那个人穿着超市员工的制服,像喝醉酒一样,两手向前探着,一步一个趔趄地走来,在走到街道中间的时候,他竟然双手平伸,做出像鸟儿飞行一般的动作,在原地转了三圈,才继续向前走去。
真讨厌啊,居然一大早就看见醉汉,洋子想。当她准备拉上窗帘,再去睡个回笼觉的时候,突然被那个人的动作吸引住了。
那个看上去年轻力壮的男人,现在仰面躺在地上,双手高举过头顶,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拖拽着在地上滑行,起初洋子以为那不过是醉酒后的搞笑动作,但随即发现,他大张着嘴,表情扭曲,显得十分痛苦。
难道是心脏病犯了吗,洋子匆忙抓起手机准备拨急救电话,但当她按下通话键之后,眼前的一幕让她瞪大了眼睛。
男人的身体离开了地面,仿佛有一双无形的胳膊卡住他的喉咙,把他举到空中。接着,洋子看到,男人的头部以极其不自然的角度向后扭动、弯曲,最后,整张面孔都转向背部——
“咔嚓。”
男人的脖子折断了,变得了无生机的身体像一袋垃圾一样,被抛向一旁。
“喂?请问地址是……”
洋子手里的手机摔在地上,她颤抖着拉上了窗帘,捂着脸蹲在地上。
男人的死化作报纸上寥寥数语的新闻:车站前超市的店员死在僻静的小巷里,死因为窒息,颈部发现了指印,推测是身负债务被黑社会杀害,警方正在追捕凶手,同时向附近的居民征集线索……
洋子确信自己看到了凶手,但凶手却是无形的,她无法告诉任何人这个事实。现在,有人从她进入这条小巷之后,就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仿佛要挑战她的承受极限,每次她一停下来,就立刻销声匿迹。
——怪物,那是个怪物,现在那个怪物来追我了。
——我不过是个普通人,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地生活,虽然我也讨厌应酬,工作有时候会偷懒摸鱼,也会和父母、邻居吵架,但那些都是所有人都会做的事,为什么惩罚偏偏要落到我头上?
洋子的眼里涌出了泪水,她试图从乱糟糟的思绪里寻找逃生的方法,也许跟在后面的不是那天的怪物,如果常人看不见,根本没必要隐蔽自己的身形,假如是普通的跟踪狂,自己只要再加一把劲,就能冲进家门,把门紧紧锁上。
想到这里,洋子打开手机,假装接了个电话。
“喂,已经到楼下了……啊?不能自己去买吗?我就快到家了……好吧,等我上楼。”
不能指望这样就能吓退跟踪者,洋子一边观察着身后的情况,一边弯腰脱下高跟鞋,准备拔足狂奔。
影子缓缓地移动到洋子跟前,在灯光下,影子的模样逐渐清晰起来。
——什么嘛,得救了。
洋子长出了一口气,她感到双腿发软,几乎跪倒在地上。面前出现的是一个纤瘦矮小的女孩,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站在灯光下翕动着嘴唇,似乎想对她说什么。
“怎么了?这里太黑,怕了么?从这儿一直走就能出去了。哎?你说什么……”
洋子低下头想听清女孩发出的声音。
突然,她感到,一双冰冷的手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
迄今为止为虚无和混沌充斥,暧昧不明的世界,被一道巨大的光柱刺穿,天空和大地同时剧烈震颤起来,废墟上的白色细砂被乱流卷着四处飞散,高大陈旧的墙壁仿佛也要随之灰飞烟灭。
“来了……”
“什么?那是什么?”
“好可怕……”
“跑,快跑吧!”
随着爆炸冲击波般的灵压席卷大地,空气中传来窃窃私语,整个虚圈同时感受到了一个事实:某种迄今为止从未见过的强大力量,正在以君临者的姿态降落到这片土地上。害怕被波及的亚丘卡斯们以虚夜宫为中心向外逃离,基里安们也缓缓蠕动着,努力想离光柱远一点。
在那流淌的浪潮里,几个影子陆续昂起头来,他们脸上挂着或兴奋、或平静、或疑惑的表情。但所有的影子都没有退却,他们分开虚群逆流而上,向远处那高大的城堡——或者说只能叫做城堡残骸的虚夜宫进发。
肩头缠绕着白蛇,开心地笑着,仿佛只是在进行另一场游戏的少女。
已经决定了什么,带着毅然神情疾驰在沙海之上的黑发女子。
年轻、敏捷、充满力量,但让人感到难以接近的孤高身影。
如同磨尖了牙齿的野兽一般,散发着战斗意志的青年。
跳跃、滑翔,从高天上投下一道黑影,一脸懒散虚无的褐发男性。
让白沙像浪涛一样滚滚向前,自己站在沙丘上冷冷环视着四周的男性。
饶有兴趣地盯着灵压的来源,手指间摆弄着硬币,脚下速度却并未减慢的高个子。
分开虚的海洋,努力追逐前面的同伴,有着纯洁无邪碧绿眼眸的女孩。
像光与影、日与月、鸽子和乌鸦的羽翼一般的黑白双子。
以及跟随在他们身后的,凭借自身意志或是循着召唤而来的,前十刃和从属官们。
虚圈拥有自由意志并可以称为战斗力的生命,无论是敌对还是友善,是盟友、随从、还是竞争对手,现在都循着召唤来到了王者面前。
一刃缇尔斯•索利塔里奥,最强的破面,如同虚无世界中的苍蓝月光一般傲岸美丽,虽然一直微笑着,却无法掩饰周围散发出的强大压迫感。在虚圈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她的地位长久以来无可撼动,这无形中让这里保持着一定的秩序,也让亚丘卡斯们得以成为破面。大家一直认为,缇尔斯是起源、是统帅、是绝不可对其进行挑战的存在。
然而,十刃、从属官和前十刃们看到,虚圈的女王在他们面前深深低头,恭迎着两位身着白衣的陌生人。
“登上虚夜宫王座引领你们的人,死神的七番队长笹木悠生,将你们死神化转变为破面的人,死神的技术开发局局长一之濑苍士,从今天起,他们将是这个世界的统治者。”
“确切地说,是‘前’七番队长和‘前’技术开发局局长,一刃。”
身着白色外袍的破面们面面相觑:浅色头发的青年用波澜不惊的声音陈述着,而佝偻着背,带着面具的紫发男人正带着怪异的微笑,举起手感受着灵子的流向。两人身边一片静谧,没有咄咄逼人的灵压,没有想要碾碎一切的攻击性,甚至嗅不到陷阱和阴谋的气味:这两个新的“君王”简直就像无机质的雕塑,破面们在他们身上,什么也感觉不到。
“开什么玩笑!”
一声怒喝打破了令人困惑的寂静,有人率先动作了。
破面们惊讶地发现,平时温和无害的123号眼里正闪着疯狂的光芒,他们咂咂嘴,向四周退避,在他们记忆中为数不多的战斗中,全部存在着以这个名字叫做惟的破面为中心的巨大伤害,那如同天灾一般的威力,几乎将所有他认定为敌人的虚当即消灭,然而,在他们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被称作“笹木”的男人悠然迈开了步子。
“覆于天海之上,天蛛……”
归刃语的声音还没结束,惟的身体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冻结在地上。他的颈部、前胸、腹部,都绽开了可怖的伤口。
血液喷溅而出,惟就带着呆然而困惑的表情,倒在了笹木脚前。
在场除了缇尔斯和一之濑,所有破面都露出不同程度的惊讶表情。他们刚刚看到的,只是“笹木悠生走过123号破面”这个事实,笹木腰间的长刀并未出鞘,甚至连手指都没有握过刀的紧张感,他带着聛睨一切的神情,注视着破面们。
“高速移动……记忆置换……时间停止?”
“不知道,灵压并没有波动或异常,也感觉不到刻意隐藏的痕迹……切,搞不好是个厉害角色。”
“喂!!你的那个……”
站在较远处的三刃和五刃交换了一个眼神,小声对谈着,然而突然,一直挂在五刃身上的113张开了嘴,像投石器抛出的巨石一样以抛物线向站在笹木身后的一之濑冲去。
“呜啊哦哦哦哦哦哦哦啊啊啊啊啊啊”
“啊哦?”
小恐龙发出含混不清的吼声从天而降,一口咬住了一之濑高举在空中的右手。
“哦哦,虚圈竟然有这样的生物,大发现,大发现啊。”一之濑满脸笑容,然而语调和神情却让人不寒而栗,“下颌骨、骨缝、骨骼连锁、膜制骨板、动脉、骨棘……牙齿、消化道、胃液……”
随着一之濑喃喃的意义不明的话语,小恐龙口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膨胀起来,有东西阻碍了它的呼吸,在它身体中翻搅穿刺,它开始紧闭双眼,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在虚圈只有破面才能抵挡的咬噬,对这位死神毫无作用。一之濑上下翻转着手臂,像观察实验品一样从各个角度看着113号。
“给我停下。”
下一瞬,五刃斯卡勒特的面孔出现在一之濑面前。
“啊……”
小恐龙看起来已经意识不清,脑袋软软地耷拉下来,嘴角淌下颜色奇怪的唾液,顺着一之濑的手臂滴在地上。五刃浑身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已经抽出刀准备向一之濑刺去。
“真恶心。”
两个身体同时被弹飞,撞在虚夜宫的墙壁上,岩石墙面被击碎,留下一个巨大凹陷。
不容思考、不容异议,还没来得及出现混乱和反抗,黑腔开启时的灵压,像洪水倾泻一样降临在在场的破面们身上。天上的月光失去了颜色,大地震颤,狂风四起,无形的重负将虚圈的每个住民压得匍匐在地。
接着,每个破面捂上了耳朵,有低沉宏大的声音响起,敲击着他们的耳鼓。起初大家认为那是来自于新来的两位死神,但随着声音变成话语,他们听见了,那是只属于他们自己的声音。
……
瓦兰德单膝跪着,全力抵抗着自上而下的重压,以一个二位数破面的实力,勉强抬头看清前方的情形,已经十分艰难,他听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悠长的号角,还有用尽全部气力的呐喊。
“侧耳倾听吧,雷霆降临在群山之中。山岭在他脚下崩裂,好像蜡在火中融化,好像瀑布从高陡的山坡中倾泻,好像砂丘在海浪中坍塌。他将以荣光照拂我们,使长剑锋利、马匹健壮、铠甲锃亮,他将为仇敌降下火雨,拆毁城堡,碾碎岩石,填塞山谷,让野兽占据野兽之城。”
不知多少人同时发出战呼,声音由远而近,又逐渐远去,像海浪拍击沙滩一样。
——够了……别再让我听到这个……
接着,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冷,穿着黑色长袍的人影出现在身边,似乎有火光在闪烁跳动。他们抬着什么庞大而沉重的东西,整个人像要被压垮一样弯腰驼背地往前挪步。
厚重的、鲜红的布幔从那些巨大物体上垂下来,那是一口口棺木。
黑衣葬列里的人们,像群聚在墓地里的不祥之鸟,他们中有老人也有青年,有的还牵着稚龄的孩童。所有人的眼中都饱含泪水,但表情却各不相同。愤怒、悲伤、悔恨、痛苦……这样一张张面孔抬着棺木,在看不清尽头的黑暗道路上前进。
队伍最前列,一位黑纱遮面的人举着火炬,以低沉的声音喃喃着。
“奉吾者生,恶吾者辱,敬吾者荣,非吾者薨。我是创造者,也是毁灭者。战士之神、农人之神、贤者之神、诞生与青春之神、梦魇与死亡之神,都将臣服于我。勇士的死并不是结束,生命的肉体终将消亡,我却能让他们的灵魂不朽……”
——够了,够了,够了。
他咬紧牙关,想要支起身体,但却连用自己的双脚站在大地上都无法做到。
“拿起武器,去战斗吧。倘若不想失去最重要的东西,你们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所有灵压蓦地消失,紧绷的身体一下松弛下来,瓦兰德无力地倒在地上。他仰躺着的视野里,出现了里昂颠倒的面孔。
“留下来也可以。”
没有回答。
“要去吗?”
沉默了一会儿,瓦兰德点了点头。
“还以为你会拒绝的。”
里昂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是您,会拒绝么?”
“刚才那个力量……你也看到了,那已经超过了‘敌人’,而是‘创造者’或者‘规律’一般的程度。强者可以战胜敌人,但没法违抗规律。”
“连您这样的十刃也……”
“我生前的生活非常艰难。要忍饥挨饿、躲开子弹、避开陷阱,还要拼命掠食才能保证自己和家人不死于非命。如果哪一天被杀,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我们一族都非常明白这一点。但是,只要还有一口气,我们就要挣扎着活下去,这个过程也包括杀死猎物、保护同伴、服从首领。我选择遵从规律,为了活着而战,这在之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现在的情况无非是没有改变而已。”
青年用手肘支撑身体站起来,向远处撕裂的天空走去。
“首领,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对吗?”
“……?”
“刚才的声音让我们去现世进攻死神,如果我拒绝或者反抗,大概会受到处罚,以我现在的力量,也许一下就会消失。虽然我对能像目前这样存在感到高兴,但这本来就是虚假的生命,就算丢掉也没什么可惜,假如不想去的话,我一定会留下来的。
“然而我心里非常想要战斗,刚才的声音让我相信,不想让这个世界破碎,不想重蹈覆辙让想保护的东西惨遭蹂躏,就必须全力以赴,即使要践踏其他生命也在所不惜。”
“我渐渐想起来,在活着的日子里,曾经被当做棋子驱使,最后被一脚踢开。但我相信,那是出于我自己的意志,是我带领同伴走上了不归之途。直到最后我还坚信,这样能换来期望的拯救。”
“那一切也许都是谎言,只不过是无力反抗而自我安慰的借口,或许我们的努力和牺牲全都白费了。棋子不过是棋子,胜利的只有棋手。”
“现在是不是也如此呢?,这究竟是我的选择,还是我又一次放弃,走上了别人安排好的道路?”
“我……不知道。我没有这种疑惑。”
“是吗……”
青年并没有停下脚步,远方撕裂的天空开始发出轰响,黑腔已经开启,通往现世的道路显露在众人面前。
“不过人类……还有那些曾经是人类的家伙,常常会为了和生存完全无关的事而执着,还会为此恣意妄为得不敢相信,那家伙就是这样。也许你在战斗中,能找到不一样的路。”
“我会尽力的。”
“祝你好运。”
……
“喂,那边有灵压!”
两个黑衣人在街道上急速奔驰着。他们的黑色外袍和黑夜融为一体,当然如果不这么做,现世的人们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只有昏暗小巷里唯一的街灯随着他们的脚步闪闪烁烁。
“这……这是?”
他们看到一个身材瘦小的女孩,正蹲坐在一个倒地不起的人前面。胸前带着铁链的灵魂正从倒在地上的身体里缓缓升起,那是个年轻女人,她带着一脸恐惧和困惑的表情,紧紧抱着自己的胸口。
“糟了!”
两人的斩魄刀交替闪过白光,对方却游刃有余地后跳,接着,那个小小身影抓住了灵魂身上的锁链,用自己的牙齿把灵魂的手臂整个撕扯下来。
那个伤口并没有喷出鲜血,取而代之的是闪光的灵子流束,悲哀的灵魂在极度恐怖和痛苦中发出尖叫,被撕裂的躯体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
两位死神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他们多次目睹虚袭击灵魂,但那就像野生动物扑食猎物一样,并没有虐杀的恶质,而现在这个“长得像人类一样”的生物正在肆无忌惮地吞噬“人类”的灵魂,这种同类相食的情景,就算是身经百战的死神们也难以忍受。“女孩”转过身,挑衅般地看着自己的对手,嘴巴咧到脸颊两边,露出了笑容。
这时十三番队员们才发现“她”与普通人类的区别:那个表情极为恐怖,嘴角已经拉到耳根下面,牙齿间还流淌着闪光的液体,嘴唇之间锋利的獠牙,似乎要穿透披在身上的人类外皮,与其说是人类的笑容,不如说是豺狗看到猎物的兴奋面孔。
两位死神立刻向敌人冲去,斩魄刀再次挥动,交织成密不透风的刃墙。 他们交替向前突刺、挥砍,然而那个怪物只是灵活地移动着身体,以最小幅度的动作避开刀锋。
“可恶,该死的家伙!”
焦急、气愤、并明显感到受辱的十三番队队员们手中的动作开始变得急躁起来,对方看起来却不以为意,“她”打量着两位死神,慢慢向后退却,接着突然转身跃上了高墙,向反方向跑去。
“这就是……被叫做‘破面’的东西吗?”
一位死神打算拔脚去追。
“喂!等等!”另外一位想要阻止,“先通知副队他们吧!”
“来不及了,会去找下一个目标的!”
静灵庭发生重大变故之后,具有良好协调性和应变能力的十三番队就来到了现世,以阻止虚圈对现世的侵扰。除了出现在静灵庭的亚丘卡斯,队员们并没有见过人形虚,也就是被称为破面的生物。在他们的想象中,破面大概是人形的野兽,只是智慧更高、更残忍、更强大。
生活在尸魂界的死神们,大多已经把那个世界当成了家,对人类并没有更多的关注。但是,他们多数还保留着身为人类的情感和记忆,对于野兽在城市里肆虐,破坏秩序伤害灵魂的事情,是决不能容忍的。
两位死神于是达成一致,向捕猎者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
武石岚按了一下手里的播放器,把随机播放改成单曲循环,踏着音乐的节奏在宽阔的大街上奔跑。
“真让人不敢相信。”
尸魂界的生活长久以来维持着秩序和安定,尽管听说背后也有着不为人知的暗潮汹涌。不过对于武石岚来说,那都离自己太远了。
然而,从昨天凌晨开始,尸魂界的街道上,平时的和平景象被打成了碎片:清澈的天空突然张开黑洞洞的大口,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从里面蜂拥而出。它们的模样丑陋畸形,身体外表覆盖着尖刺、鳞片和外骨骼,一落到地面就分散开,向每一个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尸魂界住民扑去。
首先受袭的是流魂街,派去保护居民的死神们发现,这些怪物比以前在现世看到过的虚具有更高的智能,他们懂得配合作战,会形成包围,甚至还会诱敌。战斗无可避免地造成了伤害:地面、房屋在它们的攻击下倒塌、破碎,炉膛里的火星点燃了茅草屋顶,虽然很快就被扑灭,但还是有几户人家的房子被烧得焦黑。
“难道都是十二番队长那个怪人弄出来的,看来早就打算好了吧!”
——真不想与那家伙为敌,不知到他会用什么对付我们,把“实验品”弄得半死不活,或者做出看了夜里会做噩梦的怪物,都是他的拿手好戏吧。
就算同为队长或席官,各个番队之间的风格差异还是非常明显,武石岚接着想到自己的副队长,尸魂界发生变故之后,她依然以平静的表情忙碌着。但是,从几天前开始,副队的队舍就没有再飘出茶香,十三番队院子里的蔷薇和木槿也没有人看护了。
虽然想要留守尸魂界,但武石岚和队长、副队他们的想法一样,对现世的状况更感到忧心。有死神驻守的尸魂界尚且如此,假如这些怪物到现世大开杀戒,人类是没有防范能力的。
——不知道自己常去的街道会不会也遭到流魂街那样的厄运。
经常有孩子玩耍的小公园、车站前的CD店、干净整洁的街道,在这个季节会落满秋叶的街心喷泉广场。
——还有自己的朋友。
决不能让他们受到伤害。武石岚对于敌人并不畏惧,有机会对打证明实力反而会十分高兴,但现在,他只想快点亲眼确认友人的安全,然后回到尸魂界去。
就在这时,充满节奏感的音乐突然被噪音掩盖。
“快通知花园副队!我们遇到……”
声音戛然而止。
——混蛋,竟然先下手了!
红发少年加快了脚步,向队友灵压突然消失的地方奔去。
“喂,看哪儿呢?”
武石岚被爆炸般的气浪席卷,凭着本能才躲过掀起飓风般的一拳,连头上的耳机都被掀到一边。他在惊讶中看清,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是脸上装饰着奇怪斑纹、身形强壮的男人,他脸上正挂着自信无畏的微笑,摆开进攻架势,双手举起了剑。
“小子,来打一场吧。”
“混蛋,老子没有闲工夫跟你玩……”
话音未落,对方的剑已经劈过来,那和死神的斩魄刀并无区别的刀刃,正噼噼啪啪地闪烁雷光,剑锋划出的线条形成了闪电,带着惊人的气势袭击过来。
“别小看我啊。”
武石岚咬紧牙关,低头躲过交织的雷电,但对方瞬间换为左手持刀,右臂向武石岚的颈部放出一记肘击。
“缚道之八,斥!”
武石岚双手交叠在一起护住颈部,手腕形成了白光构成的坚盾,在对方的重击下,盾颤抖了一下,然后裂成了碎片。
“破道之十七,苍雨!”
然而这片刻间隙就已足够,武石岚翻身后跳撤出了长刀的攻击范围,从手中放出青色的光雨,拦路的男人用剑挡开,却发现红发少年已经跃到自己身后,从腰间抽出了什么东西。他下意识地用刀去挡,但并没有体会到猛烈的刀剑撞击。
少年的手从另外一个角度靠近了他的头颅。
“又是鬼道吗?”
躲不开了,男人皱起眉头准备承受重击。
“——呜咿呜咿呜咿啊啊啊啊咦噢咦啊咦噢咦啊啊啊啊嗷……”
“唔……!什么鬼!!!”
少年手里的东西突然传出了惨绝人寰的诡异歌声,男人双手抱头弯下腰,痛苦地在地上翻滚。
“最新单曲哦,国外流行的。”
“卑鄙的家伙,不敢堂堂正正地打吗!”
稍稍放开一点捂住耳朵的手,男人大声吼道。
“没报上名字的家伙没资格说我。”
“哼,我是第十一号,路威尔波,你小子是谁?哪个番队的?”
第十一号?那是什么?实力排位吗?而且他们似乎也了解死神的事情。武石岚迅速思考目前的局势,接着憋足一口气,以同样的音量大喊。
“十三番队,武石岚贰,有事别过,后会有期……缚道之二十一 ,赤烟遁!”
少年脚下升腾起一片红色的烟雾,十米内的景物全被遮蔽,路威尔波一边咳嗽一边挥开脸上的烟尘,然而等视线变得清晰,他的对手早已失去了踪迹。
……
不带一丝温度的月光并没有照亮这条小巷,在地面和墙壁上勾勒出阴影的仍然只有青白闪耀的灯光,不同的是,地上多了大片血迹和两件黑衣。
小巷的一端,站着黑发黑衣的女性,她的目光锐利冰冷,可以感受到,如苍青色火焰一样的怒气正在那个纤细的身躯里燃烧。那并不是咄咄逼人的怒火,但足以让每一个直视她眼睛的人感到畏怯。
“再问一遍,袭击他们的是你吗?”
像伴随着空气颤动的拨弦声般,凛然而富于情感的声音,平时想必是十分温柔吧。然而此时,话语里只有最后通牒的意味。
巷子另一端阴影中站着被询问的对象,在微光下仍然如同墓穴中的石雕般沉默。
一瞬间,锐利的铁棘从地面穿出, 而黑衣女子几乎在同时越向空中,向为了躲避穿刺而高高跃起的那个影子挥出一剑。
“砰”地一下,灵子的光流像倾泻在岩石上的瀑布般四溅飞散,光之碎片以撞击为中心爆开,剑锋毫不迟疑地转向,向人影的咽喉刺去,然而又撞在无形的灵压墙壁上猛地向后弹开,接着是强力而间不容发的踢击,力量大得可以踢碎石头和墙壁,然而,落在对方的胸腹和手腕上,却没有带来撕碎身躯的效果。
两道影子同时弹到地上,黑衣女性看清了面前的对手。
那是面容与人类无异的男人,白色外套像铠甲一样披在身上,在刚才的猛烈攻击下已经绽开了伤口。而夜空中闪烁的青蓝色灵子光流像蛛网一样附上了那个身体,正在缓慢修补着那些裂口。
“从这里开始,不能再前进了。”
低沉而没有起伏的声音比起警告或威胁,更像是陈述。男人青蓝色的双眸闪着微光,呼吸在寒冷的秋夜凝成了雾气,散发着难以接近的气氛,他右手持剑,另一只手则握着巨大而沉重的无形物体。
“……他们是因此被杀的吗?”
对方没有再出声回答,而是举起了灰白色的长剑,那并不是现世使用的,带着光泽的金属剑,而是像躯体上突出的骨骼一般,模样令人不快的武器。
“没被砍得粉碎是你的运气,不过下次就不会了。”
黑衣女性举起手,手心聚集起火焰构成的光球。
“花园副队!”
随着光球发射出去的炸裂声响,同时有高亢的喊声从身后传来。
刚刚打算用手中无形的重物挡住鬼道的敌手,突然出现在发出喊声的红发少年面前,左手挟着一阵风向前挥去。
“武石岚!”
无论是被称作花园的女性还是刚来的少年,全都猝不及防吃了一惊。这家伙没有专注于眼前的敌人,却以可以与死神的瞬步匹敌的速度先对新来的对手做出了反应,那似乎面积很大的重物给了少年重重一击,把他弹飞直到撞上身后墙壁。
“呜……这么打招呼太粗暴了……”
少年抹了把额头上的血,瞥见了倒在地上已经变得残缺不全的尸体,眼神变得严肃起来。
“你不认为能同时迎战我们两个吧,怪物。”
男人不为所动,一言不发地挥动了长剑,白色的影子和两个黑色影子交替躲闪、挥砍、撞击,白刃相交之处灵子的闪光如同金属摩擦产生的火星。虽然吸收灵子的速度显然赶不上伤痕增加的速度,这个披着奇怪铠甲的对手只是显露出更加昂扬的战意。
“够了,没必要在这里纠缠。”
黑衣的女性死神高高举起斩魄刀。
“散落吧,叶空守。”
刀刃像落叶一样四散飞舞,接着同时指向了不远处的对手。每一片刀刃都附着着强大的灵压,像子弹一样向敌人飞去。
……
“废墟,壁垒,灾难,天启,弑神之剑……罪恶之城。”
随着低声呢喃,漆黑岩石构成的高塔从天而降,像箭矢一样倒插在三人中间,大地发出轰鸣声,尘土四散飞扬,在场的所有人都瞪大眼睛惊讶的看着,这带着泥土和青苔,连楼梯和雉堞都完全再现的物体,根本不像是幻像。刀刃在岩石之间停止了,而随后,青蓝色的雷光包围了这座黑塔,岩石开始抖动,接着一下子崩塌,形成一堵墙挡住了道路。
“哦?终于找到能打一架的对手了。”
路威尔波把长刀架在肩上,从碎石堆上跳下,向死神副队长走去。
已经身在远处的另一位破面冲着那个方向轻轻颔首,接着和刚才召来石塔的小个子一起,向红发少年冲去。
“现在是这边二打一了呢。”
蓝灰色卷发,同样身着白衣,看上去和十三番队员年龄相仿的对手微笑着,以开朗的声音宣示道。
“切,打不赢就找弱者下手?果然是野兽啊。”
武石岚贰看着被隔在街道另一头的花园副队,抽出腰间的斩魄刀冲了上去,他以直觉向依然纹丝不动站在那儿的小个子挥刀,却被刚才给了自己一击的重物再次挡下。
“啊,伤成那样还能再用,真了不起。”
一边的高个子男人听到这样的评论叹了口气,看着手里的不明物体逐渐被雾气包围,显现出一面巨盾的形状。
“刚才的援护的确是帮了大忙,但是你到底为什么要和我们一起战斗呢?”
“咦,不需要帮手吗?那就继续拜托你了……”少年仍然一派轻松地抓了抓柔软的卷发,接着把目光转向武石岚贰,“放心吧,这家伙只有挨打很在行。”
武石岚贰惊诧地看着向后跳开,退到远处的少年,与面前虽然是人类外表却带着虚的气息的对手完全不同,尽管那个少年身上有些异样的感觉,但怎么说都算是正常人类,为什么他会和破面成为同伴,这样的事情实在无法理解,不过,作为对手他似乎暂时不会攻击过来。而刚才在花园副队和自己夹击下的那个“破面”,身上一部分的铠甲已经破碎,手腕上露出“15”的数字。
“和花园副队的敌手差不多啊,真荣幸呢。刚才那记重击就加倍奉还吧!”
即使同样受了伤,红发少年还是毫不畏缩地挥出炽热的白炎,接着拔刀挡住长剑的攻势。
“你们三缺一吗?也带我一个呗?”
完全没有感受到灵压的攻击从天而降,十五号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一位扎着高马尾,阴阳双瞳的少女从上方跳下,顺势将身体全部重量压在斩魄刀上,十五号转身,在刀刃劈开身体之前挡住了从浓云间劈下来的闪电。
黑刃和白刃发出尖利的长鸣,少女以极其敏捷的动作展开了攻击。无论是长剑还是盾击都无法触及她分毫。她像豹一样灵活而有力地双手撑地,仰面躲过上段的空挥,单手翻躲过追击,以斩魄刀的刀柄戳向对方的面孔,再侧身向对手的侧腹部踢去。
少女的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容,她看起来单纯是在享受战斗,或许她的性格也如刀法一般耿直豪迈,富于活力吧。手持长剑的破面扬起了眉毛,似乎在考虑敌人的想法。接着,他郑重地摆好态势,正面对手举起剑,沉默地向敌手表达了敬意。
“噢?要来真的了吗?”
刀剑挥击的光流重又在黑夜中绽开,好不容易稳定住的天平又开始倾斜。
……
夜游的白猫感到空气中传来簌簌的抖动,警觉地支起了耳朵,接着,屋顶上掉落下一粒小石子。它吓得连忙躲开,从墙壁跳到地上。
从队长打开穿界门那一刻开始,石榴就一直在全力奔跑。十三番队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受到了陌生敌人的袭击。顾不上观察风格奇怪但整齐简洁的建筑,看看河岸边那比尸魂界护城河上的桥还高大的钢铁高架桥,仔细辨认路旁的霓虹灯火,她现在要尽快赶去支援。同来的京榊降落在了更为靠近十三番队第一个遇袭地点的地方,恐怕已经开始了战斗。
突然,黑暗中传来灵压的撞击,石榴一跃而起,以几栋居民住宅的阳台和排水管道作为落脚点,跳到一个开阔的平台。
俯瞰着已经变得安静的黑暗街道,石榴很容易就发现了那个正有光流飞散出来的地方。有人在使用鬼道,看样子是十三番队的队员。
木屐在水泥顶棚轻轻一蹬,娇小的身躯向空中飞去,石榴向灵压的方向奋力跳跃。接着,她眼角余光突然掠过一个白影。
她低头一看,下面有个看上去比自己小些的男孩,正牵着黑色的大狗站在街道中间,狗儿向着空中狂吠,男孩不知所措地拽着绳子,想把狗拉到另一个方向。
动物往往比人类更早察觉到危险,石榴发现,光流已经击中了男孩附近的电线杆,破碎的水泥柱摇摇晃晃,向男孩的方向倾倒下来。
“小心!”
石榴大喊。
然而落下来的水泥碎块竟然被什么挡住,接着改变了方向,石榴看到,一个带着长围巾的白衣少女正躲在附近的墙角,扬起手用什么东西在空中画圈。划过的轨迹投射成了坚硬的平面,就是那个平面保护了正不知所措,被大狗拽着走的男孩。
等等,白色的衣服,奇怪的灵压……有虚的气息。
她是敌人吗?石榴握住了斩魄刀的刀柄。
“啊啊,那两个笨蛋!”带着黑框眼镜的女孩用力跺脚,似乎十分生气,“到底要给别人添多少麻烦!”
话音未落,少女身边的墙壁轰地一声开了一个大洞,砖石散落一地。她摘下蒙上灰尘的眼镜,用围巾擦了擦,带着一脸自暴自弃的表情,迈过砖墙向院子里走去,开始把倒了一地的盆栽和杂物回复原状。
石榴分析着眼前的景象,十三番队在现世和虚战斗的时候会打开结界,假如这场战斗造成了这种影响,意味着负责控制结界的队员已经遇害,或者队长和副队长级别的同伴遭到了突袭,不得不在没有结界的情况下释放灵压……
她摇摇头,试图挥开不祥的念头,不管哪一种都很糟糕。
还有,这孩子,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比较起来没有那么紧急,石榴最后往下看了一眼,移开了放在刀柄上的手,继续向远方奔去。
……
就这样,不幸卷入战斗的牺牲品、追猎生命的猎食者、被力量或者愿望驱使的灵魂,还有心怀各种想法的人类,站在了同样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