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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划描述:
架空大正年间,人类和妖异为了在灵灾的诅咒下延续彼此的血脉而诞生了新的种族半妖,而半妖在人类社会引发了一系列问题,因此双方领袖约定在接下来的百年之内,所有的半妖都可以选择接受秘法,变成完全的妖异或者人类。若成为人类就融入人类社会作为人度过一生,若成为妖异就跟随古老的一族隐居山野。而玩家则要扮演3个种族中的一种,通过恋爱决定是否接受秘法以及和谁,在怎样的环境共同生活下去。
1、
高楼燃起了熊熊大火,女人从栏杆后面俯视着下方,黑色长发披散下来,遮盖住她的脸庞和身躯,黑雾冉冉升起。曾经纤细柔美,似乎支撑不起那身繁复衣装的身体陡然挺立起来,似乎长高了不少。而那拖在地上,缀饰着花朵和蝴蝶的裙裾变得沾满血污残破不堪,仿佛散布着灾厄与不祥。
蓦地,她的肩膀上伸出长长的黑色肢体,前端还带着锐利的钩爪,她抬起头,从长发下面露出面孔,而那张曾经美丽的脸也变得惊悚可怖:眼珠从眼眶中暴突出来,面色青黑,露出獠牙的嘴一直咧到脸颊两边。
“你……你……究竟是……”
男人吓得瘫倒在地,他这才发现方才华丽的楼阁已经成了高高堆砌的尸骨,而那个女人就站在尸山顶端看着他。
女人的背后垂下一张大网,网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头颅,每一个都表情扭曲……惊讶、愤怒、恐惧、悲伤,他们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呐喊。
“已经忘了吗?是被你背弃,被人凌辱,遭逢不幸在痛苦中死去的妻子啊!”
周围剧烈地震颤起来,随着恐怖的闪电与雷鸣,那名女性脚下的尸骨开始崩落,男人抱头跪在地上,而女子的身躯急速接近男人和他身后穿着铠甲的兵士,最后,所有的一切都被黑暗笼罩,背弃妻子、出卖同伴,本以为已经讨取大名欢心,就要和贵族攀上姻缘的男人,和身后的人群一起沉入了奈落之中。
观众们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直到大幕垂下好一会儿,他们才猛地惊醒一般,从座位上起立鼓掌,剧场里的灯光也随之点亮。掌声久久不息。
“真是……太让人惊讶了。”
“明明是西方式的剧场,竟然也有这种机关。”
“就算这个月都不吃晚饭,也觉得完全值回票价!
“话说,演员是不是该出来谢幕了?”
刚刚屏住呼吸沉浸在震惊与回味中的观众们,逐渐开始了窃窃私语。
前排观众真切地听到,深红色的厚重幕布后面,传来了尖叫和慌乱的脚步声。
2、
“什么人?这可不是看戏的门,从前面走!”
与帝国剧院大门前那条繁华热闹的大街不同,这里是条僻静小巷,就算白天也没什么人经过,高大的剧院主体建筑的一个角落有道铁栅栏,一个面孔发红的老人正从后面高声呵斥。
“这是我的名片,请转告北野先生。”
“这种名片,一看就让人想撕了扔在地上!你也是想混进来分一杯羹的吧!竟然听那帮戏子胡说八道,找来一帮吃闲饭的骗子,老板也真是疯了……”
“既然已经有人进去,您何不通融一下呢?”
“放谁进去我说了算!”
老人摸着脸颊,用大拇指擦了下嘴角,似乎在暗示什么。
青年看看老人上衣口袋里插着的扁平酒瓶,抓了抓头发回答。
“这可麻烦了,刚才外面有个手臂上有刺青的家伙抓着我不放,说什么到手的票用不了,剧场又要停业休整,根本就是被骗了。大概以为我是剧院的人,硬要让我把票退掉。”
老人停止了喊叫,瞪大眼睛盯着青年手里的纸片。
“好像叫什么片桐……总之看起来是像恶鬼一样的人物,就这样回去一定会挨揍吧。”
青年摆出苦恼的表情。
“票……票怎么会在近江组手里……”
老人收紧嘴角颤声说,刚才的气势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大概除了您以外,还有别人把帝国剧院的票又转了几道手,毕竟一张票的价格相当昂贵呢。就算是近江组那种讨起债来像狼和狗熊一般的人物,说不定也想受受艺术熏陶。”
青年仰起脸,盯着剧院装饰华丽,颇具异国风情的屋顶,接着垂下肩膀一脸遗憾地走下台阶,
“进不去也只好冒死回去交涉,告诉片桐大爷以后不要再从不明途径买东西,再通知北野先生,因为赌运太差而擅自倒卖剧票的门卫,履行把人拦在外面的职责还是十分忠实的……”
“等等!”
老人拉下话筒。
“有个自称私家侦探的家伙在外面……名字是铃原让治……好,好的!”
“啊,真是帮了大忙了!那这个请您自己处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青年非常高兴地把那张纸片塞进老人手里。
“另外,建议您以后减少饮酒,这样对头脑和肝脏都好。”
当足音从剧场背面灯光昏暗的石头走廊消失的时候,门房的方向传来门卫的大吼。
“可恶,票根不是被撕掉了吗!”
3、
让治从演员入场的位置端详整个舞台,多边形的舞台左右都有通向化妆室的通道,木质地板上隐约可以看出四五处巧妙隐藏起来的接缝:脚下的地面可以抬升成不同高度,背景墙壁可以垂落道具和布景,而假如有需要,剧场顶部的机械装置甚至可以载着演员降落下来,制造惊人的演出效果。
他接着转向观众席,那里分为上下两层,是宏伟的、可以容纳千人的巨大空间,只是想象下那里座无虚席的情况,就让人产生压迫感。果然,比起为剧情所吸引,只需沉浸在创造出来的梦境的一方,了解舞台的秘密,站在无数目光面前,还要全身心讲述故事的一方,所观察到的景象和体验到的心情截然不同。
现在,舞台上再次聚齐一批 ‘演员’,但每个人都挂着一幅干劲全无的表情。
披着和服外褂,黑色长发束在脑后,仿佛时代剧里的古代武士一般的男人,插在袖口里的手似乎在紧紧握拳,脸色糟糕得像随时会拔出刀来砍人一样。
皮肤白皙、穿着白衣绯袴的巫女,如果不是表情过于严肃,应该是个富有吸引力的飒爽美女。
不耐烦地转动着手里的斗笠,留着小胡子,一副游方僧人打扮的年轻男子。
穿着没什么特别,一边摸着后脑勺一边打量四周的青年,看上去普普通通,反而与这个场合格格不入。让治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对方似乎也有同样的感受。
“前天发生的事情你们可能有所耳闻,我竭尽全力才没让小报传得沸沸扬扬,请你们各尽其职安抚好还没落荒而逃的几个家伙,我要求的仅止于此。”
在进入舞台之前,剧院老板这么宣布,接着就把这群人留在脸色苍白神情憔悴,看起来连续几个晚上没睡好觉的剧团成员们身边。
“桐谷……桐谷她,我们把木架挪开的时候,她从腰部以下都被轧碎了,从这里,到那里,全都是……”
有点神经质的男二号从众人背后出现,一边用手指着,一边用颤抖的声音讲述当时的情况,但说到一半就捂住嘴,做出一副要吐的表情。
空气中隐隐泛着酒精气味,让治看到,地板上有明显擦洗过也弄不干净的大片污迹,以一个中心向四周辐射开。
就这样,一出舞台剧刚刚结尾,另一出更令人心情沉重的戏剧就匆匆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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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时间线发了……大概在一章一开始的地方,挖坑一时爽,填坑火葬场……其实还没开始还是擅自AT了你们,后续可能会有小修改,多有打扰不要在意……
让世界充满爱(划掉)事件!
不是说好了好好互动吗【大哭
——没有月亮的黑夜,假如有人躺在草席上,在卧室里点燃蜡烛,会有黑影从窗子缝隙里爬进来,静静伫立在熟睡的人跟前。倘若有谁睁开眼睛发现了它,必须屏住呼吸默不作声。否则,它将爬上草席,覆盖人的身体代替人,而原来身体的主人会变成影子。
1、
方才还晴朗无云的湛蓝天空,突然起了一阵风,浓云遮住了太阳,豆大的雨点随即噼噼啪啪地落了下来。
街上行人的脚步明显慌乱了,大家急匆匆地向前奔跑,或是寻找地方避雨。也有不少人拿出折叠伞撑起来,不慌不忙地继续向目的地走去。
当然,人群中还有些半妖,靠着自身的力量就可以避免被雨打湿,细细的雨丝在沾湿他们的外褂之前,就会变成水雾,但他们多数并没有显露这种能力,而是不安地抖动着被雨水浸湿的耳朵,甩着尾巴,和人群一起挤进可以避雨的建筑物中去。
而人群中还有没有撑伞也没有躲避,还保持着步伐的节奏,任由雨打在身上的家伙。他拨开被雨打湿而贴在额头上的头发,环顾四周,接着低下头在路人有点诧异的目光中慢慢走着。
这样,在阵雨结束,因为躲雨而聚集在店里的人群渐渐散去的时候,这个一身湿漉漉的人走进了菖蒲池书店。
靠墙两排高大的书架中间放着较矮的一排,他盯着其中一本,欠身伸手去够。
啪地一下,卷成筒的薄本子打在了他的手上。
“客人!不要把书弄湿了!”
“啊啊,抱歉……”
“而且这本不卖了!”
穿着和服、扎着可爱发髻的稻荷少女按着那本书,从书架的另一头把脸靠近对方,挠了下耳朵说着。
“诶……只剩最后一本了?你要自己看?能不能让我也看一下,第三卷就要大结局了。”
青年低着头做出合掌的姿势。
“我……我可不是……好吧,不要让二狗叔听见。”
少女有点尴尬地小声嘟哝,并瞥了瞥正掸掉后方书架顶端灰尘的老板。
被雨水洗濯过的天空中,太阳显得格外耀眼,被移到窗外的盆栽挂着水珠,屋里的金鱼缸映出粼粼水光,照在少女手中的书本上。
“我是不是看花眼了……”
“欺诈……封面欺诈……”
少女白皙的手指翻着书页,动作越来越快,最后直接把厚厚的书本提起来,让书页哗哗下落,从第一页一直到最后一页。
“真的没有。”
“等等,三十六页的作者专访上说,要休刊到七月中旬……原因不明。”
“那,岂不是,一直到夏休都……”
“什么都看不到了吗!”
大书架前所剩无几的,埋首于书本的客人同时抬起头,向书店中央望去,看着头发湿漉漉显得有点邋遢的黑发青年,和毛茸茸的耳朵直直竖起来的少女一同发出哀鸣。
2、
“第七回到第十二回是个完整的故事,就这样突然中断,再次复刊的时候读者一定会忘记,还需要花笔墨去重拾情节,剧情的效果和张力会大打折扣……”
“对,主角的朋友突然背叛,自己也被诬陷而深陷重大危机,幕后黑手的动机掩藏在迷雾之中刚刚露出一角……”
“这样莫名其妙地休刊,实在很对不起读者。”
“你是不是只想拖稿而已。”
“对……对不起。”
听着发自面前虽然第一次见面,但很快熟悉得像是老相识的两位读者间不容发的指责,委托人垂头丧气地坐在沙发上,往两个粗陶杯子里加了热水,把它们推到茶几对面的侦探和少女面前。
“啊,太客气了。”
“其实你才是客人来着。”
“对不起……刚才你们太像责编,忍不住这么做了。原稿真的不见了,是真的。到第十五回以前的情节我都已经构思好,不信可以给你们讲……”
“住口。”
“就算是作者本人的剧透也不想听。”
稻荷少女和人类青年同时塞住了耳朵。
风扇在头顶呼呼旋转,房间里氤氲着麦茶的香味。听说喜欢的小说作者要来委托,在附近菖蒲池书店打工的稻荷少女小野蒲公英借着催还借书的名义已经等了一上午。
眯眯眼、穿着制服、头发剃得很短的委托人叫做田宫慎一,虽然年纪尚轻,但目前已经出版了两本小说,据他说手稿一再丢失,怎么也赶不上截稿日,干脆申请了休刊,抱着一丝希望打算来这家据说能够解决奇怪委托的侦探事务所找找原因,顺便也想启发一下灵感。
“原作小说除了紧凑的情节,也兼有个性鲜明的角色,对环境与时代背景还做了精细考证……”
“之前一直在想,作者到底是男性还是女性……”
“一开始注重个人体验,对人性的考量也相当细致入微,但风格偏向沉闷阴郁,最近的几个章节逐渐明快硬朗起来,世界观也扩大了许多……”
“总之,果然不能仅仅根据笔名想象作者啊!名雪由加里老师!”
“哈,哈哈哈。说的对呢……”
3、
“我在郊外的旅馆租了间屋子赶稿,在一楼浴室泡澡的时候不知不觉睡着了,这样在里面耽搁的时间比预计的长了一个小时,……旅馆招待有点担心,就打开门把我拖出来。”
“刚开始脑袋有点发晕,服了老板给的清凉药,在地上躺了躺才缓过劲来。突然,我发现,桌子上写了一半的手稿全都不见了。在房间里到处都找不到,我想会不会是被风吹到窗外,于是到屋子外面去找,还是一无所获。”
“幸好我还记得故事情节,重新开始写,进展到下一个章节的时候,打算出去看看月亮休息一下,走到树下的时候却突然绊了一跤……”
“头撞在树根附近的石头上,现在还有瘀斑呢。不过我的头很硬,小时候邻居都说,就算和鬼抵角也不会输……”
“回来的时候,手稿竟然又消失了,我问了旅馆伙计,他说什么人也没看见。离截稿日没剩几天,我想这次一定不能再出差错,至少不能离开房间,就开始闭门不出拼命重写下去……”
“但人的精神果然是有极限的,写到凌晨,还有一点点就要完稿的时候,我实在撑不住,趴在桌上着火的情节……还闻见焦糊的气味,我睁眼一看,面前的手稿竟然真的着火了,连头发都被烧焦啦!要不是我大喊大叫让人赶来,连房间都要被点着了。”
“听起来不仅仅是针对手稿,主要是针对你的吧。”
“诶?我?”
慎一挠挠脑袋,显得很疑惑。
“那些不是意外吗?浴池和水边姑且不论,最后一次我可是有好好确认过,门窗都从里面锁上,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啊。”
蒲公英摸着下巴,疑惑地低头思索起来,然而旁边的侦探立刻做出了让两个人都大惊失色的结论。
“那么,大概是手稿自己不愿被顺利写出来吧。”
“哈……?”
“您……您不要开这种玩笑,我这么对编辑说的话一定会被当场痛打。”
“只要时间、场所、使用的书写工具符合一定条件,蕴涵强烈感情的文字是可以具有意志的,这种情况就算放在今天也不奇怪。”
“什么……这个想法不错,写成故事一定很有趣,但我可没想过它真的会发生在我身上。”
“九百多年前历史上那段和平时期,贵族之间流行写诗互赠,文字也追求细腻旖旎,
无论其中的情感多么热切,都要以复杂婉转的辞令掩藏起来。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某位年轻的下级官吏倾心于比他年长的贵族女性,于是绞尽脑汁写出了探寻对方心意的诗句,小心翼翼地隔着帘子放在那一位面前,满心期待地等了很久,信却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觉得大概是对方没有看到,于是隔了一段时间又送去一封,然而还是没有回音。托人去打听,只得到‘她的确每一封都拆开看过,但看完之后既没有微笑也没有皱眉,就那么把信放在一边,接着做自己的事情去了’这样的回答。”
“‘会不会是诗写得太差,被轻视了呢,可若是那样,以她的性格,也应该立刻送回轻蔑戏谑的文句才对啊……不管是嘲笑也好拒绝也好,至少给我回答’,‘没有说不行就是还有希望’,‘难道是因为诗句和当时的风景环境不相协调,让人感到哭笑不得而无法做出反应吗’,抱着这样的想法,这个家伙不断尝试着各种文风、主题,变化着表达情感的方式,热情非但没被浇灭,反而越来越高涨了。”
“就这样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就在那个官吏要到远方赴任,打算去向恋慕的对象告别时,她所居住的地方发生了火灾,房屋也烧毁大半,好在大家躲避及时,没有什么伤亡,那位女性就在一片废墟中,第一次与这位执着的追求者见面,向他展露笑容,告诉他一直令她烦恼的障碍终于解除,表示接受他的情意。但是,当那位官吏得知几乎所有的诗稿都被烧光,突然现出大受打击的恍惚表情,然后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来。”
“您说的这个故事,确实是‘伊屿出云宿祢’的传说吧?后世也有很多人用那位不幸歌人的名字写下诗句……”
“据说那些信纸是自己烧起来的,之后重建的建筑中总有黑色人影徘徊,还常常改变形貌,那便是诗句化成的实体,因为作者在其中付出太多心血,以至于忘了最初的目的。”
“嗯……”
慎一仰着头,认真地回顾这个传说。
“当真了啊,这么迟钝怎么能写出小说……”
蒲公英吃惊地看看委托人,又看看一旁坐着的,表情仍然一本正经的侦探。
“因为想象力丰富,马上就产生代入感了。”
让治以耳语的声音回答。
“您说什么?”
“咳,我是说,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某地有位名门望族的年轻公子,长相俊美、举止优雅,无论谁见过他的仪表姿态,都会深深为其吸引,当面交给他或者托人带给他的情书数不胜数,他对此也颇为骄傲,对于想要向他表达心意,或只是远远见他一面的人,都一概拒绝,对待什么人都采取倨傲态度,甚至当面把别人给他的礼物和信件扔在地上。终于有一天,被他扔在房间里随意践踏的书信,突然燃起了熊熊烈火,并聚成一团飞扬起来,环绕在他周围,点燃了他身上的衣物。虽然经过抢救保住一命,但脸和手都被烧伤,过了不久就郁郁而终了。”
“这……”
“这也是同样的东西。”
慎一从裤袋里掏出笔记本,用耳朵上夹着的铅笔刷刷地记录起来。
“难波野的一位文人,在当地小有名气,但他生性敏感固执,又有些恃才傲物,不愿与人交游,加上对自己的出身低微怀有自卑感,久而久之,他的文风变得沉郁阴暗,情节也常常以血腥悲剧收尾。一次,他前往异地拜访亲属,晚上在路旁的旅店夜宿,刚刚醒来,还迷迷糊糊的时候,看到房间里站着一个黑影,那影子慢慢向他走来,挡住他的面孔,他感到面前一片黑暗,想喊也喊不出声。第二天人们在房间里只找到他的行李,床铺上的衣物还保持着躺下时的样子,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感觉相当糟呢。”
慎一皱起眉头,仿佛感同身受一般。
“是的,不管是从字纸里浮起的影子,还手持卷轴的瘦削老人或披着长发的女性,指代的都是同一种事物。”
“完全能够理解,想要完成作品时的焦灼、苦思冥想也得不到灵感的痛苦、受到负面评价的失望沮丧……还有,仿佛不受控制地宣泄出感情的愉快、欣喜,以及倾注在文字中的喜怒哀乐,这些情绪在写的过程中都是交替出现的。或许他们代表了作者写作的初衷,和未能表达的情感,要是真的能活动起来……我……非常想见上一面呢。”
“说到初衷,您是为了什么而写的呢?”
“是因为……喜欢故事中的角色,而且无论如何,都想要让故事继续下去……这么说自己的作品好像有点奇怪,不过一提起笔,不知不觉地就写下去了,似乎有个声音告诉我他们应该怎么行动,我只是……只需要忠实地记录下那个声音就行了。”
慎一眨着眼睛,抬头望向空中,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我们就到那儿去看看好了,说不定真能遇到‘那种东西’。”
“真的吗?!”
青年作者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4、
车轮吱吱地碾过没有铺水泥的路面,在浓荫下还有点潮湿的路面上印上车辙,慎一惴惴不安地环顾四周,吞咽口水,显得有些紧张,和在市内的表现大相径庭。
“放心,责编不会追上来的。”
“……”
“不到夜晚影子也不会出现。”
“……”
“还有为什么你也要跟来啊。”
慎一的表情变了,他瞪大眼睛看着让治从坐位下面拎出蒲公英的小小身体。
“赶快解决手稿的事,就能看到下一回了!有什么不行吗!”
终于,三人乘坐的车子停在坐落在松林间的雅致旅馆前面,木质的大门前摆放着以优雅字体书写的招牌,门廊上悬挂着蓝色布帘。
“是温泉旅馆啊……”
“这个季节住宿的客人不多,也可以避暑,实在是躲避责编的好地方……”
“啊,有客人来了吗?欢迎!”
看着从名为“若松汤”的温泉旅馆奔出来,一脸灿烂笑容的招待,让治和蒲公英似乎才真正发现慎一紧张的原因。
自称叫做京子茶照柿的稻荷招待带着三个人挨个巡视旅馆房间的过程中,蒲公英一直双手抱胸,羡慕地看着照柿白皙的皮肤,柔软的淡金色长发,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琥珀色眼睛,而慎一则目不转睛地看着京子茶,连话都说不出来。
“作家先生在浴室里睡着的时候,是你把他弄出来的吗?”
“嗯?是啊,作家先生有个习惯,即使在这么热的天气,也要泡热水澡,说那样出一身汗很痛快。虽然这个季节的温泉浴池混入了凉水,但当时的浴池似乎没有注意通风,果然中暑了呢。”
“之后在后院摔倒的事情,你们都没有看到吗?”
“那时大家都睡了,第二天早上才看到他头上的淤青……慎一先生,有好一点吗?”
“是……是!托您和老板的福,回去的时候就没事了。”
“那,这就是当时起火的地方了?”
“是啊,我听到有声音就马上赶来,幸好火势不大,烧焦的榻榻米随后就更换了,但书桌的一角还是焦黑色呢。”
京子茶有些遗憾地摸着那张楠木矮桌。
“雀之间”是十二叠的和室,房间里陈设很简单:左侧有稍微凹进去的壁龛,里面挂着山水画,画轴前摆着插花装饰。正对走廊的墙上有扇挺大的合页玻璃窗,室内采光很好。除此之外,除了书桌和坐垫,以及铺在房间一侧的被褥以外什么也没有。
“当时我反锁了门,窗也关着,没有拉门也没有隔间,这个房间是藏不住人的。”
田宫走进房间,指点着窗和四周的墙壁。
“我听到楼上有声音赶来的时候,的确是田宫先生给我开的门。”
京子茶点头表示同意。
“天花板正中有一块的颜色与其它地方不同呢。”
“电力局的工程员最近进行线路检修,那块木板是可以活动的……等等,您不会觉得那里藏着什么吧?”
京子茶苦笑着看着侦探踩着桌子和坐垫,把那块木板卸下来,灰尘簌簌地从上面飘落,那里出现了一个直径三十公分左右的缺口。
“的确,以成人的肩宽塞不进去……里面虽然连通着倾斜的屋顶,但空间十分狭窄,就连小孩子都难以藏身,不过……”
侦探满脸灰尘地从那个洞口返回,擦了擦鼻子说。
“最近的邮筒在哪里?我想在下午邮差来收信前,还赶得上。”
5、
午后的山间小路在繁茂树荫遮蔽下,减少了几分燥热。从路面一侧可以看到,下方山涧中因为连日雨水,已经蓄积起了潺潺清流。山路边的邮筒旁,立着一个瘦小的身影。他握着一叠纸,迟疑了一会儿,接着从那摞纸里面挑出几张,装入信封塞进邮筒。
由于信件太厚,信封在投信口卡住了。他调整着信封的角度,想把它塞进去。
“喂!”
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喊声。准备寄信的小个子吓了一跳,从邮筒边跳开,有人冲过来抢过了信封,同时抓住了他的胳膊。
小个子奋力挣扎,并拼命把头扭过去,不想正面面对从身后袭来的人。
“不好意思,该怎么说呢……可以自由控制肩膀脱臼,多少还是要用力一些。”
小个子停止挣扎,诧异地看着领口敞开,额上渗出汗珠的青年。
“能给我在第一卷上签个名吗,名雪由加里老师。”
青年盯着对方的眼睛,递出一本厚书,表情显得非常期待。
带着潮气的地面十分凉爽,两人就这样坐在路边。小个子解开包裹着面部,只露出眼睛的布条,露出像烧伤病人一样,以粉红色的筋腱和皮肤包裹着的枯瘦面孔,白色眼珠在眼眶中显得格外分明。
蝉鸣停息了片刻,接着以更大的声音鼓噪起来。
“如您所见,作为半个狂骨,我这副模样,只能通过写作的方式和外界交流。起初只是偶然看到了市面流行的小说,想着‘这种程度的文章我也写得出来’,没想到居然得到编辑回信,虽然把初稿批的体无完肤,但竟然说‘角度和细节比较独特,修改一下可以刊载’,这大概是长久以来,第一次得到既无同情又无偏见的回应。”
“最初的稿件得到认可,的确让我十分兴奋。然而一旦开始,就没法停下来了。我所知道的所谓作家,都是要一直、一直写下去,永不停止,不管再怎么孤独痛苦都必须继续向前,对他们来说写……写下去才是永无止境的追求。”
“可是,我的水准就停留在了这个层次,只能写出平凡无奇的作品,内容灰暗缺乏意义,既没有故事性又没有文学性,结构情节千篇一律,根本没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
“虽然对以笔代替语言和人们沟通的方式仍然有所留恋,但头脑中的仅剩的经历都已经榨干,提起笔来,胃里就传来想要呕吐的感觉,只能不理会催促的信件就此搁笔,我想不久,无论是读者还是责编都会把我忘记吧。”
“没想到的是……竟然,我搁置了一段时间以后,我的故事,竟然,被人拿走了……”
狂骨半妖握紧拳头,喉咙里发出咯咯声。
“完全模仿了我的文体和风格,用词遣句也和我一模一样,而角色……角色慢慢地开始活跃起来,故事的走向转变了,从沉郁的个人独白,逐步有了几个重要角色,之后节奏变得轻快,后来竟然变得像那种冒险活剧一样……”
“我试着想象故事的发展,但完全想不出来。这个作者使用我以前的笔名继续刊发稿件,出版社和读者也没人怀疑……我,我有种,存在被人取代了的感觉……起初明明是我自己放弃的啊。”
“所以您得知作者要来这里,无论如何也想要看新的稿件?是不是也不想让他再写下去?”
“没错。”
“但关键时刻还是放弃了?幸好没有引起事故……”
“我想,只要抢先一步发出稿件,故事就能回到我的手里,之后只要和出版社联系,宣称那个人的作品是仿作就行了……”
“这还……真是,那之后您有什么打算呢?您有自信能够继续往下写吗?”
“我想……我不知道……”
“真……真的吗?”
一个身影从山坡上疾驰而下,慎一骑着单车冲过来,他跳下车,把单车直接放倒在地上,接着奔向惊讶的半妖。
“别看我这副样子,对读过的书籍数量也是有自信的,无论是世界闻名的大文豪还是本国的知名作家,我全部都拜读过,但是在这些作品的海洋里……我第一期待的,只是名雪由加里老师能连载下去!”
狂骨半妖不知所措地看着以惊人气势一口气说完的年轻人,张了张嘴,以变了声调的嗓音回答。
“根,根本不是那么厉害的东西!”
“没错!”
慎一爽快的回答让两个人面面相觑。
“虽然间隔好长时间才会出版一篇,内容艰涩难懂从一开始就把大部分读者拒之门外,但越是咀嚼越有味道,就算多少人觉得这种文字毫无意义,就连无聊时打发时间都做不到,但我就是想看!我一直在等,等着连载复刊,结果什么也没等到,所以我打算自己动笔!如此僭越实在万分抱歉,我想如果您想要亲自把故事结束,我一定不会再写,而是满怀期待地等待您的作品!”
6、
“然后呢?”
“总之好像达成一致,一起完成后面的章节。”
菖蒲池书店的柜台前,让治把一摞书堆在柜台上,蒲公英踮起脚,一本一本地翻阅检查。
“前面几卷全都签过名了,两位作者的都有。”
“好吧,按照约定给你新刊……”蒲公英弯下腰,从柜台下面的箱子取出最新一期的样刊,把它推到让治面前,接着打开封面,指着其中一张插图。
“看,这次的主题是美丽的稻荷小姐呢。”
“一定是看到京子茶想到的,话说回来,照柿一开始就知道那房间藏着人,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外,应该会及时阻止吧。”
“真不知慎一君知道稻荷‘小姐’其实是稻荷‘先生’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蒲公英捂着嘴笑起来。
“然后,你是怎么知道从第一卷末尾,作者就换了呢?”
“虽然文体和语气几乎一模一样,使用的用语还是有细微的差别,前期描述的明显是北部山区一带的环境,之后却出现了只在东南沿海附近流传的,以四种动物象征‘四神足’的说法,对天气、鸟兽、植物和花的称呼也有所不同,也许不少读者都看出来,但都把它们当成了场景转换的伏笔……接到委托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
“唉,所以说,我们大费周章究竟是为什么呢?对读者来说,只要读起来有趣,无论是谁写都没差啦。
“毕竟所有的传说里,创作者和‘影子’一定得离开或消失一个。这次无论是本体和影子,哪个都留下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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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序章发结果拖到现在无耻地变成打卡了【【【
擅自借用各位的孩子当NPC抱歉【大哭
又和NPC一起走进科学...下回一定刷个比较正常的互动....
“哦哦,是蟬啊。”
因為曾經的薙刀教師突然看著車窗外這樣說,所以彌生也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卻只能看到路旁樹木枝幹上斑駁的日影。
“……蟬?”
沒什麼,薙刀教師這麼說著笑了笑。聽他說停在樹上的蟬本來就很難看見,從來沒出過門的彌生找不到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感覺這種說法好像在說自己沒有常識一樣,彌生有些難為情地低下了頭。
“但是……蜘蛛的話,我也可以看得見……”
“蜘蛛?你家會有那種東西嗎?”
“嗯,雖然只是偶爾……”
一個人在房間里的時候,不經意間轉過視線就會看到小小的影子飛快地爬進陰影之中。
“這樣啊。要是壽姐知道這事,她說不定會把你的房間整個翻過來。”
“……是呢。”
一提起過度保護的女僕的名字,她和教師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會兒,教師指著車窗外面說“是蟬時雨”,她才發現車窗外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小雨。
“現在還沒有到夏天呢……”
“怎麼,你不喜歡蟬嗎?”
“……那個,夏天的時候會沒辦法安靜下來寫字。”
從窗外傳來的細密的雨聲。彌生想到蟬鳴不休的季節很快又要到來,憂鬱地歎了口氣。
“那個”是在踏入會場的瞬間突然響起來的。
一步踏入金碧輝煌的鹿鳴館內,奇妙的嘈雜聲就佔據了整個聽覺。會場里的來賓數量相當之多,嘈雜一些似乎也並不奇怪,但她怎麼也擺脫不掉濃濃的違和感。
“那個就……曇野……的千金……”
“原來真的……啊……還以為有多……見不得人……”
“說不定……代替品……那種鄉下地方的暴發……養女……”
聲音斷斷續續卻異常清晰,彌生終於找到了違和感的來源。自己身邊明明沒有別人,卻像是有誰在自己耳邊低語一般——不對,不是如在耳邊,而就是直接傳入了自己耳中。不知從何而來的低語聲與間中混雜的吃吃竊笑聲,仿佛從四面八方射來的視線視線視線視線視線視線視線。
——那是什麼。
——不可以在公眾場合失禮。
——總之要先去打招呼。
彌生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的手腳活動起來,這才發現身體僵硬得不可思議。感覺好像是身體擅自認輸了一樣,她突然有點惱火,而後像是要跟什麼東西賭氣一樣握緊左手走向了應該打招呼的賓客。
禮儀教師曾經教過彌生,在社交場上要時刻為自己的一舉一動打分。
野津家的軍人似乎不是會太在意社交禮節的人,所以算九分應該沒關係。問候安城子爵的時候笑容似乎有些生硬,也不知有沒有被人發現,七分吧。領事夫人似乎很高興她的古董耳環被稱讚了,八分……?
“那種禮服是相當能遮掩胸部的類型吧?等第一曲我去邀她……”
“……!?”
年輕男子的聲音從自己的背後唐突響起,彌生猛地轉過身去,卻只看到一個正在整理餐具的年老女傭。
剛才因為太過集中精神而無暇顧及的奇妙人聲像是決堤的潮水一樣一下子重新湧入腦中,青年的老年的男性的女性的各種各樣的聲音。即使環顧四周也只能看見彼此談笑風生的人們,自己站立的地方像是被從流光溢彩的世界切離開來。額頭上出了汗,她機械地掏出手帕去擦,冰冷黏膩的觸感透過布料一直傳到指尖。
跟那些聲音一樣讓人不快的感覺。
“哦哦,找到了,您就是安曇野家的千金吧?”
彌生驚恐地看向聲音的方向,這次是真的有一個不認識的年輕男子在對自己說話。滿臉和善笑容的青年不知為何對她自我介紹了起來,只是她大部分都沒有聽清。
——聲音。
是剛才聽到的那個聲音。雖然聲調稍微壓抑了一些,但聲音里那種無法言喻的冰冷黏膩的感覺跟剛才一模一樣。青年好像說完了想說的話,在她面前彎下腰伸出一隻手,她花了好些時間才成功理解這個動作的含義。
——邀約。第一曲就要開始了嗎?
——比起那個,身體。
喉嚨里像是被塞了什麼東西一樣陣陣發痛,強烈的惡寒與嘔吐感。滿面笑容的青年似乎把自己的默不作聲當成了默許,上前一步握住了自己的手。即使在這種混亂的狀態下也還是沒有尖叫出聲的精神力說不定能打上十分,只可惜連她自己都無暇品評自己的表現。
“啊——等下等下,小姐您怎麼跑到這種地方來了,您的舞伴找你找得都急死了。”
讓人作嘔的壓力突然消失,背後有人抓住彌生的手臂將她拽離了青年身邊,她抬頭看見前薙刀教師一臉無辜的笑容,抓住自己手臂的大手溫暖得讓人想哭。
“誒,誒?舞伴……”
“是啊!久等了先生,我們小姐找到了,請多照顧她呀~”
只是這份被救出生天的感動還沒持續三秒就徹底破碎,狩津順著把她拽過來的勢頭直接又把她推給了另一個不認識的男人,她連抗議的功夫都沒有就被推下了舞池。第一曲的前奏剛好響起,那個人苦笑了一下,不著痕跡地護住她退到舞池邊緣。
“小姐,你沒事吧?你在發抖。”
被他一說才發現自己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發抖,手腳也冰冷得不可思議,雖然手邊沒有鏡子,不過臉色恐怕也好不到哪裡去吧。
……這個人。
她抬起視線瞥了一眼面前的人,紅妝勾勒出細長的眉眼,像貓一樣好看的眼睛。
沒有見過的臉,應該不在社交界的名單上。沒有聽過的聲音,似乎也不是剛才那些詭異聲音里的一員。
判斷的過程只花了不到三秒,彌生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對男人露出了笑容。
“謝謝您的擔心,剛才只是突然有些不舒服,讓您見笑了。請問您的名字是……?”
“鄙人之名,不足掛齒。”
語調柔和,卻不容他人再深入一步的口氣。彌生終於自然地笑了出來。那是一種近似于確認到薙刀教師一次都沒有看過自己的信時的——無法言喻的安心感。
“我的家庭教師給您添麻煩了,我代他向您道歉。不過既然下到了舞池,可否請您借我一曲的時間?”
不願說出名字的男人低低笑著點了點頭。
“榮幸之至。”
實際跳起來之後,一曲的時間像是稍縱即逝,不知是因為她太過專注于踩對正確的舞步,還是因為跟那個男人跳舞的感覺真的很好。一曲結束之後他們退出舞池走到餐桌旁邊,男人順手從侍應生端著的托盤上拿了一杯飲料遞到她手中。
“……熱飲?”
“是蜂蜜紅茶。因為小姐的手指好像很涼……我做了多餘的事嗎?”
“沒、沒有!”
因為男人邊說邊朝自己伸出手,所以彌生下意識地兩手護住杯子退了一步。男人的手停在半空,似乎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噗一聲笑了出來。彌生遲了一拍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做出了很孩子氣的舉動,臉頰迅速發燙起來,語速也不知不覺快了許多。
“……!謝謝您配合我無理的要求,托您的福剛才真的很開心。那麼我就先回去了,祝您有個美好的夜晚。”
“嗯,再見。”
男人的話音未落她就轉身走了開去,背後隱約可聞的低沉笑聲讓她有些狼狽。舞步從頭到尾都沒有出錯,應該是九分,跟男人的應對應該也沒有問題,算八分嗎?其他還有……
不知給那個人留下了怎樣的印象?
“……?”
冒著熱氣的蜂蜜紅茶逐漸溫暖了冰冷的指尖,彌生停下腳步,對自己突如其來的疑問感到有些不解。困惑地歪過頭的時候她的視線正好投向窗外的樹木,一隻小小的褐色鳴蟬掛在枝葉之間的巨大蛛網上,隨著每一陣微風輕輕擺動。
“……啊,看到了……”
儘管惱人的蟬鳴依舊不知平息。
這座海邊小村的背面有一個很小的港灣,聽說當地人都叫它無風岬。
水深得直到離岸很近的地方都看不到底,但是完全沒有水草或是礁石,平靜的水面透出一種潔淨水質特有的清澈的藍色。
話雖如此,村裡的人卻從來不到這裡取水,就連漁民歸港的時候都會繞一個巨大的圈子,寧願逆著洋流用木槳划船也要從村子正面的海灣入港。
為什麼不能靠近那裡?
因為那個港灣很不吉利喔。
不是不想從那邊走,是根本沒辦法在那邊開船。只有那個地方既沒有風也沒有洋流,不管是陰天還是晴天,不管是刮風還是下雨,那片水面永遠都是那樣,永遠都泛著寶石一樣的碧藍色光澤。有一次海上刮了颱風,有一次近海起了赤潮,可是不管一線之外的大海再怎麼變化,只有這個港灣像是被凝固了時間一樣,連一絲漣漪都不曾泛起。
老先生哦,要坐船的話應該往那邊走啦。不好的話我就不說了,那邊真的很邪門的,還曾經有水鬼的傳說咧。
怎樣的傳說?
啊?好像是說一個姑娘跟海里的妖異相愛了,但是人的壽命有限,姑娘死了之後那個妖異也一直在找愛人的替代品什麼的……
皮膚黝黑的村人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堆還是不太放心的樣子,離開的時候還在一步三回頭地確認西裝革履的老人有沒有走回正確的方向。
他是真的相信那邊有什麼不好的東西吧。
灰髪老人一直目送著村人的背影走遠到不見,才轉過身重新邁出腳步。似乎已經很長時間沒人走過的小道長滿了雜草,偶爾裸露出的泥濘上,皮鞋的鞋印不知為何逐漸變成了木屐的痕跡。
“喂,出來。”
因為等了一會兒也沒有任何回應,所以他隨手抓過一塊石頭砸進了水裡。沒有水聲,也沒有濺起的水花,甚至看不見一絲波瀾。有成年男子拳頭大小的石頭就這麼沉入了碧藍的水面,連一個氣泡都沒冒出來。
感覺有點不爽,所以就把帶來的書全部扔進了水裡。碧藍的水面依然清澈而平靜,就像從來沒有經歷過異物的侵擾一樣。
“出來啊,你死了嗎?”
“……總算是還活著吧……”
第二次喊話的時候水面終於出現了變化,一個皮膚蒼白的年輕男子抱著剛剛扔下去的書唐突地浮出水面,鈍銀色的長髮和硬革裝訂的書本上不可思議地沒有一點濕氣。男子的聲音和表情也沒有一點起伏,像極了他身處的那片奇妙的水域。
“……這次是舶來的書啊。”
“偶爾換個口味嘛。你看過?”
“海上的……商船出事的時候,撿到過類似裝幀的書。”
“這樣嗎。我在店裡看到覺得有趣就買了而已,是講魚的故事誒,有沒有覺得很親切。”
他本來以為男子至少會皺一下眉頭,但男子只是毫無感情地將視線投向了書頁。在男子看書的時候他就不出聲,這好像是兩人之間不知什麼時候達成了的不成文的約定。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男子合上書頁抬起視線,裝幀精美的硬皮書又一次無聲無息地滑入了碧藍的水面之中。
“最後變成泡沫了啊。”
毫無前置的發言。御津坊愣了一下才想起那本故事書里主人公的結局,於是含混地點了點頭權當回應。男子似乎完全沒有在意他的失禮舉動,面無表情地仰向浮了起來,隱約露出水面的腰際以下覆蓋著銀白色的鱗片,鈍銀色的長髮沒有漂在水面上,而是直接沉了下去。
“哈哈,泡沫不錯啊,你要不要也來點?配上這個顏色應該挺好看吧,幾百年住在同樣的地方你也不嫌膩。”
“……她說她喜歡晴天時風平浪靜的海面。”
男子的聲音毫無抑揚,跟水面一樣碧藍色的眼睛睜開了一瞬間又像適應不了太陽光線一樣微微瞇細,眼神也跟聲音一樣感覺不到一點生氣。
“如果可以跟她一起死掉就好了,可是她說不想我死。”
因為聽起來像是在自言自語,所以御津坊也只是撐著臉沒有回答。數百年的時間里,能聽他說這些的大概也就只有自己了吧。
“如果她在哪里輪迴轉生了,我是不是就可以死了?嗯……其實輪迴轉世這種東西真的存在嗎?”
“我哪知道,那是真正的神佛管轄的範圍。”
“跟你許願有沒有用?”
“開什麼玩笑,你又沒有可以交換的東西,我才不給這種死小鬼實現願望。”
人魚輕聲說了句“也是”,重新沉入水中,只剩腦袋還浮在水上。崖上與水中的兩人就那麼沉默了一會兒,崖上的天狗像是突然失去了興趣一樣站起身來變回了灰髪老人的模樣。
“津先生,我其實比較喜歡暴風雨的海面的。”
“我知道。”
人魚的表情第一次有了變化。薄薄的嘴唇抿了一下,做出一個微笑的形狀,淡到不是相處過幾百年根本看不出來的笑容在清秀的臉上稍縱即逝,人魚馬上又恢復了原本的面無表情,閉上眼睛慢慢沒入水裡。
“好想變成泡沫啊。”
聲音輕得像是一聲歎息,他再轉過頭去看的時候碧藍的水面已經平靜如初,甚至連一個氣泡都不曾留下。
對美麗的妖異一見鐘情的人類少女,近乎瘋狂的迷戀在她死後竟然化作了無法掙脫的咒縛。被層層束縛的妖異無法死去也無法離開她最愛的那片景色,日升日落數百年,恐怕就連絕望的感情都已經徹底風化,只留下一個蒼白的空殼了吧。
“……現世即地獄。”
御津坊走到泥濘的小路前面,最後一次回頭看那片港灣的時候天已經陰了下來。是夏季特有的驟雨。染成了墨色的海面被密密麻麻的雨腳打出層層疊疊的細密漣漪,那一灣水面卻依然是風平浪靜的碧藍顏色。老人在原地駐足看了一會兒,瞇起眼睛露出了殘忍的笑容。
“繼續活下去吧,因為我想看結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