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那场为期三个月的冒险打开了跨越世界界线的“门”。
“门”连同着不同的世界与这座城市,而今,这里名为“暗月城”,人们称其为连接之城。
时隔两年,暗月城已经成为了与当初完全不同的城市,来自不同世界的人们在此汇聚,有人在此定居,也有人成为这里的过客。
现在,这座城市的市长,米凯拉·特勒瑞恩又一次将召集冒险者的布告发向了各个世界——
05
他们在日落时已经凉下来的风中登上了钟楼。
不,并非镶嵌着彩绘玻璃的那处,也非悬着四只锈蚀小钟的平台;而是更高层的狭小楼阁,隐约可见河流急湾上覆满的百合和香蒲在腾起的雾气中被夕阳笼住。莉莉·索利达斯抬起的手肘在橙红色的阳光下投下更多的阴影,她正在用一个小梳子似的东西将长发盘起——那是鲸须板制成的吗?布鲁诺的视线从女孩儿撩起的长发下移开,而日光在灰白斑驳的墙体上也显得太过灼眼,只得兜兜转转的回到阴影之中。
他们并未就行程交流过,在近午的时候他们曾经带着买来的面包回过一次临时住处,而治安官仍然处在把他的制服揉成一团的深眠之中。
“那是什么?”
“这个吗?”莉莉晃了晃纸袋,把里面的小甜点倒在掌心里,“签语饼而已,之前面包店里给的。该不会……?”
“闭嘴。”
“呜呼喵。”巡林客不置可否地回答道,把折叠起来的脆饼抛给了布鲁诺。边缘烤的焦脆的小圆薄饼在温热的时候就被包入纸条并且折叠起来,直到现在在少年的指间碎裂。
“‘不要压抑自己的天性,吃呀!’这算是什么啊?”布鲁诺挠了下脸颊,把纸条揉作一团,“你的上面写着——什……?”
莉莉·索利达斯把纸条和掰碎的饼干一起扔进口中,紧接而来的尴尬沉默之中只有细碎的咀嚼声。
“算了……其实我想问的不是这个。”少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眼睛上的那是什么?”
“这个嘛,女人的自信?”
碾得极细的矿石粉末沾染在女孩儿的眼角,提炼过的鱼油与碳粉的混合物更加细致飞扬的勾勒出她的眉梢眼角。在落日余晖之下,莉莉·索利达斯的皮肤显出更加健康的暖色。在这种时候你可以感觉到她与斯林特尔的不同之处——神情也好,眉眼也罢。在精心的伪装之下巡林客看上去凭空长了几岁,洗脱了幼年的稚气。她朝着阳光挪了几分,倚着矮墙半张开羽翼。
大概算是伸个懒腰吧。层叠的白色羽毛展开之后露出巡林客后腰上悬着的皮鞘:一把短猎刀,一把小臂长的军刀。留意到布鲁诺的视线,巡林客露出一个亮出牙齿的笑容——不知为何让人心生畏惧。她重新把羽翼收起,长长的飞羽在大腿后面交叠起来。
来不及解释:穿过钟楼边的街道上传来一阵骚动,人类、半精灵与精灵的冒险者穿着装饰着金属钉的皮外套,正在跨过桥上陈旧的低矮断墙。像是守卫的家伙嚼着发焉的麦草,神情萎靡的目送那些冒险者踏过他在软泥地上写下的长诗行。
“临时招募的冒险者夜间巡逻队。”巡林客朝着格林区方向做了个鬼脸,“你觉得呢?布鲁诺,我可以跟你打个赌:今晚我们最少会见到这些家伙十二次,而且一次比一次惹人生厌。”
“说真的,你非要这么做吗?”布鲁诺比划了两下,放弃了,“这样跑到格林区里乱晃——”
“直白的说,装成妓女跑到凶案频发的区域去钓鱼。”莉莉抿了口水囊里的液体,在塞口留下一圈红色的影子,“我就是打算这么干。这不是有你——们吗?”她拖长了音调并进行了可疑的停顿,一股酒精的气味从那里飘来。布鲁诺无言的眨眨眼睛,在“未成年人不能喝酒”和“你对我们就这么有自信吗”之间抉择再三,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你就这么介意这种事?”巡林客凑得更近了,颜色略微不同的假眼在阳光下泛出更明亮的反光,葡萄酒的果木味道和她的话语一起飘了过来。
当然介意!布鲁诺大声的想着。这种话可不是能够随便说出来的那类。他的脑袋后面马车轧过碎石的动静清晰可辨,混杂在里面的还有脚步声和远处商贩的吆喝,布鲁诺头皮发炸的撑住矮墙。紧接着在他们的脚下小钟被敲响,嗡嗡的声音被聚拢在狭小的空间里。巡林客哼了一声,抱怨似的扇动着她的刘海。
“那……这?你化妆的技术哪儿学的?”
“允许你有师傅,不允许我有老师?”莉莉似笑非笑的捻住自己耳旁落下的一绺头发,在指尖飞快的绕上几下,“怎么样,我好看么?”
她大声笑了起来,仿若在开个玩笑。乔治亚在钟楼边的街上朝着他们抱怨的大声嚷嚷,连尼格勒都和了两句。布鲁诺滑下楼梯,夕阳把彩绘玻璃中的蓝色、绿色和紫色都洗成了一种奇怪的暗色。在钟声的敲响之后,夜晚几乎很快就要到来 ,不过此时的阳光照在人的身上几乎暖和得发痒。
06
尼格勒打了个哈欠。这里的夜晚还是那样:潮湿、阴冷,到处都是模模糊糊的雾气。如果没有这样的遮拦,应该能见到月亮已经偏斜。
“你们说,真的有那什么,雾隐妖存在吗?”乔治亚转过头看着他。
“雾隐妖。”施法者重复道,“怎么说呢……不能否认这种生物的存在,但恐怕也不能完全把这些事归在它们头上。毕竟,若是专业人士都分不清雾隐妖利爪和尖刀之间的差别的话,我们还不如就此放弃,回暗月去新开的餐馆吃上一顿。”
没用,完全没用。倒不是说他们的饵不够尽责,已经有那么三五个被确定是客人的家伙的身体堆在巷尾,屁股上都留着符合布鲁诺的鞋印。只是雾气太重,这些风尘女子又在生意之中游荡,这全然是撞运气的打算,钓不上鱼儿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搞得人心惶惶……”牧师不由自主的把声音压得极低,“死掉的精灵、成堆的尸体和乱七八糟的谋杀,再想想之前的那片该死……咳,森林,行行好,有过两次就够了,请不要让我们再经历第三次。。”
没人搭她的话。布鲁诺看着巷口,眼睛一眨也不眨;尼格勒似乎进入了某种节约能量的模式,心不在焉的靠着墙壁。至于半卓尔,在这样的夜色和雾气下,如果不是她自己愿意,谁也找不到她。乔治亚重重的叹了口气,几乎不再担心惊扰到潜在的连环杀人凶手:如果他真的存在,那耐心未免太过剩了。我们的凶手可高可矮,但应该至少长得不赖:如果一头鱼人从夜晚的雾气里接近妓女们,恐怕不需要刀子就能制造尖叫和恐慌。琢磨片刻之后,她已经得出结论:根本没人在乎,他们今晚的时间要全部浪费了——
一声惨叫。一直木愣愣的尼格勒抖开羽翼,追上了先一步飞起的莉莉·索利达斯。巡林客在空中轻捷地翻滚,从巷间伸出的屋角边掠过。一柄匕首在黑暗中撞到了墙上。施法者喃喃数词,忽悠悠的光团不紧不慢的朝雾里飘去。女孩儿发出被惹毛了的动静,因为浓雾和黑暗她回击的匕首只是扑的落进地面。对方避着光亮,却被紧随其来的火球燎着了衣物。这点微弱的火光给乔治亚和布鲁诺指明了方向,纺织物的焦臭味一时间相当浓烈,不过那点火焰先是一越,然后飞快的小范围旋转了一下忽而就灭了。对方显然是趁着距离尚远直接压灭了身上的火,不过这点时间也够牧师点燃一片光明——
“什么人!”暗街的另一端赶来的一小群人外套上的铁钉纷纷闪烁起来:正是傍晚所见的那群乌合之众。巡林客猛地一挥羽翼,飞快的拉起高度后落在这群人背后。
“路过的。”女孩儿又露出牙齿笑着,“我们怀疑凶手藏到你们中去了。敬请你们稍等一下——等到卫队来临。”她甜滋滋的说道,似乎更加期待有人不愿等上那么一小会儿。巡林客取出贴身带着的信号弹:轻微的动响,火药气味和更加明亮的光芒:从治安官处讨来的信号弹在半空中咝咝的燃烧着,把正下方的人们影子缩到最小。
“我们凭什么照你说的做。”这个临时团体的领头人一字一句缓慢的说道,信号弹把他浅色的毛发和头脸都照的惨白。
“确实。”巡林客笑了笑,“您的直白真是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是您也应该很清楚——哎呀,包庇疑犯的临时冒险团队,恐怕不仅仅是一个子儿都拿不到这么简单的事情咯?”
“疑犯的同伙装出一副无辜样子阻拦执法恐怕也不是什么简单解决的问题,你也应该知道。与其在这里和你们夹缠不清,”他环视着,目光从他们年幼的脸庞上一一扫过,“不如把你们的细胳膊绑成一串。这样一来,就没任何东西挡在我们前面了。”
队伍的后面爆发出一阵粗野的大笑。少年们不知是谁发出轻轻的嗤声,莉莉卷起嘴唇:“要拒绝请求确实是很简单的事情,不过是上下嘴唇相碰。我们有最少半打证据。“她用脚尖挑起半幅烧焦的斗篷残片,小心的搭在小臂上,“不过一个也没必要同你们说。不过这不是请求,只是比较客气的威胁而已。看在瘟疫的份上——”她叹了口气,隔着人群她也看不见自己的同伴们:“嘿,别紧张。”
领头人面孔上看上去血色尽褪,不知是出于气恼还是蔑视。巡林客没有再说话。她军刀上的晦暗反光作出了回答。
07
尼格勒很想问这两个人是不是世界上最大的蠢货,但最后他只是嘴角蠕动,什么也没说。幸好治安官先生没再多问,只当是小孩子玩闹的逞能——紧接着是一捧水被泼在石板上的声音,布鲁诺被安杜鲁先生抓进浴室里,附带几句含糊的威胁;乔治亚的脚在他旁边焦虑的点着地面,尼格勒并不打算鼓起勇气去观察她的表情;至于另一个罪魁祸首,莉莉·索利达斯躲在椅子边缘摇摇欲坠,用翅膀把自己埋了个一干二净。
当布鲁诺换上安杜鲁的衣服,他们被治安官的严厉眼神强迫着成排坐好。
“对不起,先生。”莉莉说。
“不必道歉,小女孩。”治安官讥讽的说道,“如果有一天你们因为鲁莽的行为被伤害到,就算是道一百个歉也不会有所帮助。这没有任何借口可言!”男人的声音显得异常平板:“你可以尝试解释一下自己的行为吗?五个孩子。”他的目光从乔治亚和布鲁诺脸上划过,“挑衅一打全副武装的、成熟的冒险者团队,浪漫小说上这么写了吗?”
“不——是,哎呀,我的意思是‘不’——”
“这是会让你特别犹豫的那种事情吗?”
“浪漫小说上确实有这种情节,不过不是我们作出这种事情的理由。”巡林客不太情愿的回答道,“当时……当时我只是想把他们留下,只因为,啊,毕竟有人死了,只是普通的太过紧张而已。安杜鲁叔叔,我们只是想抓住坏人。”
布鲁诺脸上的平淡表情挂不住了,他拢起来的湿头发忽然散下来一绺,被安杜鲁严厉的眼神刺了下,他重新挺起胸,双手没半点毛病的叠在膝上。
可能是主要的刺头也就是这两个小东西,治安官在面对尼格勒和乔治亚的时候表情还是柔和了不少:“你们是这两个——的朋友?”他又用眼神戳了一下布鲁诺和莉莉,“以后做事可要注意安全,关键时刻也要相信大人啊。”
“是,安杜鲁先生。”尼格勒嘴角的形状其实表示反对,不过一般会被不熟悉他的人解读成顺从的微笑,“说起来,最后治安队找到什么可疑的东西了吗?”
“啊,你们捡到的斗篷……”治安官摸了摸下巴上冒出来的胡茬,“斗篷这种东西,风格和尺寸本就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差别。所以凭着那一点也查不出什么。”
尼格勒的眉毛扬了起来,莉莉咳了一声:“其实他是想问……嗯,尸体的情况。”面对治安官责怪的眼神,她只是扬起下巴瞪了回去。
“你们当然可以问。”安杜鲁干巴巴的说道,“我也当然可以不回答你们——”
理所当然的,大家或多或少的都发出了失望的声响。“不过就算不告诉你们,到了明天你们还是会看见由小报添油加醋的内容。与其如此,不如直接告诉你们好了。这次我们几乎无法确定还是原来的那个凶手干的:受害者腹中被塞了东西,还留下了挑衅的话。”安杜鲁清了清嗓子,“‘鲜血无法流过卡伦特河’什么的,还不清楚有什么其他的意义。”
“谢谢你呀,安杜鲁先生。”莉莉插话道,“如果是目击者访问,我们在这已经留的够久了。请——”
“天还未亮你们还打算去哪儿惹麻烦?我早该猜到的,你们一刻都不会让人安生。”
巡林客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无声的说了点东西。治安官哼了一声,答道:“中午之前回来。我是不会原谅你们的。”
“不,就算是再给我做饭也不行。下午一定要回来。”
08
瑞瑞安·黛珊,一名格林区的妓女,正用她不合季节的劣质羽毛扇挡在她的胸前。很明显从这些稚气未脱的小毛孩身上根本赚不到钱,更别提还有女孩儿和……嗯,类人生物。她打量着尼格勒,猜测他的具体年龄,最后还是转而往年龄较大的男性身上靠去,害的布鲁诺不得不一路躲到路的另边。
尼格勒不得不移动临时赶制的潦草画像,把那张纸片隔在女子和布鲁诺之间。瑞瑞安凑近了打量几眼。
“哟,这不是里佐·银月吗。”她使劲的扇着扇子,乱糟糟的鬓角更乱了,“子爵女儿的精灵小情人,长的可俊了,就是死得不明不白。”她用一种刻意的语气拉长音调,“真是谁都不知道为什么呢……哼,还不是名声之类虚无缥缈的玩意儿,能值几个钱。”
“什——他就是,呃,他已经死了?”尼格勒结巴了,这个据称已经死了好久,诸多关于凶杀案八卦的主角,居然很可能就是凶手,而这名凶手昨夜还犯下一桩谋杀。不过毕竟是临时学来的画像技术,有失准确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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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00
“感觉是很无意义的事。”
“什么?”
布鲁诺替莉莉紧了紧别在腰后的刀子,顺便整理了下扣子和绳带,然后撤回手让宽大的斗篷落下来遮住翅膀。
“搞定。”他示意对方可以随便动了。
“问你话呢。”少女说。
“就是说你想要当诱饵引出杀人犯这件事很不靠谱啊,浪费时间,又没意义。”布鲁诺回答,“他杀的都是妓女、交际花、感情不洁者,你和这些又不沾边,而且还是个小女孩。再说……”
他想了想,咂咂嘴欲言又止。
“有屁快放。”丽丽说
“我还没来得及放你就呛我了,说话能不能不那么粗鲁。”布鲁诺说,“再说我一大男人在这,眼睁睁看女孩往虎口里去,还要摇旗呐喊,算什么事儿啊。”
莉莉嗤笑几声:“你担心我?”
“是吧。”
她没回头,但能感觉到布鲁诺在揉捻自己发梢,口气飘忽到走神。
“不是。”莉莉十分冷静,“你是自尊心作祟。”
布鲁诺相当矜持的笑了笑。
“笑个鬼啊。”少女骂道,“你感情缺失,只会这一个表情吗?”
“老师也说我是个不完整的人。”布鲁诺不笑了,但是没过一秒,他又咧起嘴,“可我也没有不开心的事,为什么不能笑?”
莉莉背对着布鲁诺,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就是知道对方一定又露出了那种温柔漂亮好看的微笑。男孩长得很普通,但笑容一直很得体,乍一眼望去像个小贵族或者绅士似的,极具欺骗性。
“离天黑还有一阵子,打算干点什么?”布鲁诺问。
“逛街吧。”
“去吧。”布鲁诺还没靠到椅子上,就被莉莉拖了起来。“又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陪我逛街啊。”莉莉说的很理所当然。
“什么?为什么不找乔治亚和尼格勒??他们一个和你同性一个和你同龄。”布鲁诺挣扎,“放开我我想睡觉……”
“他们忙。”莉莉拖着他往门口走,“昼寝可是大过,被你师父看到不怕挨揍吗。
“我师傅从不揍我!再说他也看不到。”
“朋友,你越来越嚣张了。”莉莉打量着他,“好歹装一下啊,说好的尊师重教骑士精神呢,人设都崩掉了啊。”
“尊师重教骑士精神也是有很多不同形式啊,全都按照那一个模板做才怪了吧。”布鲁诺已经放弃了抵抗,只有贫嘴还顺着惯性跟女孩继续下去,“你为什么总是缠着我烦来烦去?我欠你钱了?”
“不为什么,你比较有意思啊。”
“再这样我要怀疑你暗恋我。”
“可不是嘛。”莉莉用极尽讥讽的语气赞同道,“我喜欢死你了。”
“敷衍我能不能走点心……”布鲁诺抓起外套披上,嘀嘀咕咕的走了出去。
在耗费掉一整个下午后,夜终于来了,布鲁诺缩在巷子角落和堆积的废弃品中远远看着。莉莉在这片街区来回走动,刚好经过布鲁诺负责的区域,极昏暗的天光将女孩勾出一个轮廓,裹在斗篷里像个矮小的桶。他的视线凝固在对方身上,轻易就能回想出对方细瘦的胳膊和腰肢,以及没被衣服遮挡住的白皙后背。
一直缓慢走动的莉莉仿佛察觉到什么般停下来,布鲁诺捏捏自己鼻子,把思绪收回来。
人影晃了下,消失在巷口,紧接着一声尖叫想起,来自远处,总归不是莉莉发出来的,走了霉运的另有其人。
布鲁诺掀掉身上席子蹿出去,正看到莉莉展翅追去。
飞那么快赶着投胎啊。布鲁诺恨恨的想。你一个人制得住杀人犯么,万一出点事算谁的……
这个念头还没落下,莉莉便猛地收起了翅膀,一把小刀擦着她翅膀尖过去,带起一溜血珠和羽毛,铛啷啷滑到布鲁诺面前。他捡起来跑到莉莉身边,看了看女孩又看了看雾气中的人影,心想兄弟你这技术不行,要是小师傅丢的这一刀,估计连我也算进去啦。
莉莉没说话,但心情显然差透了,拔出自己的短刀,不讲道理的对准凶手丢了过去
“站住!”尼格勒丢出一个火球,握着匕首的人影躲入浓雾,斗篷被燎着半边,闪身拐进了另一条巷道。
这是一条没有岔路的巷道,乔治亚迅速扔出一个光亮术,黑夜里忽然出现层层叠叠的人影。
“什么人!”对面忽然传来了声音。
莉莉愣了下,乔治亚也呆了呆。
“没听说凶手还会分身术。”布鲁诺说。
“又贫!”莉莉低声骂了句,展翅跃过人群,落在他们身后
尼格勒扯了扯他袖子,喊道,“你们又是什么人?”
“冒险家组成的治安队。”乔治亚说,“不然莉莉怎么敢一个人绕到他们身后。”
她敢,她怎么不敢。布鲁诺如此想着。
“我们是……是……”尼格勒有点卡壳。
“是路人。”布鲁诺小声说。
尼格勒瞪了他一眼:“也是追查凶手的!”
“有人认得这是谁的武器吗?”布鲁诺亮出小刀。
“城里有这种刀子的人一抓一大把。”领队说。
两方隔着雾气对峙,莉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那有人穿过这里离开吗?”
“没有。”领队不耐烦的摇头,“小孩,大半夜不回家睡觉,玩什么捉贼游戏呢!”
“那凶手就混在你们里面了。”莉莉捡起被丢弃在地上烧了一半的斗篷,“看起来像个精灵或者半精灵。”
“你们刚刚都是同谁一队?可以重新站一下吗。”尼格勒问。
领队没有回答,他环顾四周,不屑笑了声。
“那至少在这等到治安官或卫队赶来。”莉莉说。
“这种时候端什么架子!”布鲁诺低声嘟囔着,焦躁的抠着墙壁。
“让开路,我们去找卫队。”
“不行!”布鲁诺喊,“一出去犯人就会把所有痕迹洗掉!把有可能残留下来的线索销毁!”
“小孩。”有人傲慢地回答,“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
“为……为什么。”布鲁诺一下子涨红脸,说话变得结结巴巴起来,“因为这是对的啊!”
“听大人才是对的,懂了么?”领队上前来推开他,布鲁诺甩开肩上的手倒退几步。
“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现在不是觉得听小孩话丢面子的时候啊!”
领队骂了一句,尼格勒和乔治亚齐齐头疼,一个扶额一个捂眼。
真不会讲话啊!怪不得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果然是什么样的师傅什么样的徒弟,两人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陆仁冒险时总被队友堵着话,因为实在不中听啊!
把人家心里想的小算盘说出来,谁能舒坦?
“给我让开!”领队愤恨的撞开他。
布鲁诺也向前一顶,分毫不让的和对方撞在一起,拧着眉睁大眼,紧紧瞪着领队。
尖利的啸声在人群后方响起,信号弹升上天空。
“我已经通知治安队了。”莉莉站起来,面色发冷眼底含霜的看着人群,“他们来之前,谁都不能走。”
布鲁诺望向莉莉,两人的视线隔着重重人群擦了个边。女孩的斗篷早在追逐时落进了风里,细瘦的身影就跟他想的一样,白皙,脆弱,在昏暗的光下格外单薄。手里握着自己的小猎刀,一个人拦着一群人。
“****!”领队大骂一句,“屁大点女仔也来拂老子面子,不吃苦头就不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后,今天我还就要从你这走了!”
他反身走向女孩,忽然猛地停住,刮伤莉莉翅膀的小刀擦着他脚尖插进地面。
“决斗!”布鲁诺说。
领队转过头来,正看到布鲁诺解下背后的长包。
“决斗,我跟你们,谁赢了谁就走。”人群哄一声叫开了,口哨和起哄此起彼伏,都是叫好和赞同。
“你疯啦!”尼格勒用力扯着布鲁诺袖子,低声吼着,“这么多人!你当你是师傅啊!”
领队微微张着嘴的打量男孩,又细细比较了下自己与挑战者的身材,也问道:“你疯啦?”
“我没疯。”布鲁诺甩开尼格勒的手,任凭气氛越来越火热高涨。
他脸上的红色早已褪去,雨刚刚下起来,又细又小,落进孩子眼里,正是把因羞恼而点燃的怒火一点点浇到熄灭。
“对女孩子动手算什么本事啊。”布鲁诺从裹布中抖出枪,眼神冷静的像刀子一样。
“师兄!”尼格勒吼了一声,见布鲁诺无动于衷,转而看向莉莉,“你劝劝他啊!”
你疯啦!莉莉在心里喊,想说什么却什么说不出口。她想起鸦林里神明给她展现的真实和诅咒,‘从此以后你可以轻松自如的撒下弥天大谎而不露破绽,也再不能流畅说出一句真话,越感自肺腑,越痛心蚀骨’。
布鲁诺抬眼望了莉莉一眼,她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
尼格勒气恼的甩开手,走到一边闪出场地来了。
“刀枪无眼。”布鲁诺递出枪去,和领队的兵刃轻轻碰在一起,“生死在天!”
有人说,师傅不在,你越来越嚣张了。
雨在下。
“什么?”布鲁诺重新站了起来,轻飘飘抹了抹嘴角和脸上,盯着手手背上的红色有些茫然。他勾了勾另一只手的手指,发现枪仍在手里,只是有些发黏。
没想到经历了那么重的打击,自己竟然还紧紧握着枪。
他像个傻子的呆立着,只有手指挨个活动了下,这很难说是有计划的行动,因为他大睁的眼里始终保持茫然,环顾四周后对着背后雾气中的憧憧黑影怔愣了好一会。
布鲁诺眼里的雾气都变成了红色,咸腥味掺在里面一阵阵吹来,水汽缠绕在手指和武器间发黏。
他又一次活动了下手指。
这只是个印在本能里的动作,身体比神智更早回到这个世界,还没从短暂的晕眩中缓过神来。
“去他的。”布鲁诺恍然说道,仿佛才回过神来。他又一次擦了擦面颊,这次擦得十分用力,抹掉了污泥和挂在睫毛上的水珠,把血光和凶狠重新抹进眼底。“反正一个都别想走。”
我伤到哪儿了,我晕了多久。布鲁诺想。为什么我指尖都是黏腻的血液,为什么我一点也不疼?
他向前踏出一步,被脚下的东西绊了个趔趄,闷哼声从地面传来。
“什么东西?”布鲁诺低头,看到一个蜷缩在自己脚边的人,捂着腹部的手边涌血,缓缓溶进积水里。
“嗨呀……对不起。”他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下意识开口道歉,“我以为受伤的会是我,没想到倒霉的却是你。”
“道歉有用还要治安队干嘛?”尼格勒说。
“是啊。”布鲁诺紧紧盯着倒在地上的人,刀尖晃了晃,指着对面的人群,“这是第几个了?”
“布鲁诺,布鲁诺!”穿着制服的男人按下他的手,“你在干什么!”
布鲁诺思索了会,点了点男人:“安杜鲁!你来了。”
“谢天谢地,你还没疯。”安杜鲁拽了拽他手腕,“你都干了些什么!”
“冒险者间的决斗,你们也要管吗。”布鲁诺问。
“屁大个冒险者!”安杜鲁把他拽到身后,“先回治安署!过会我们得好好谈谈。”
“我拦下他们了吗?”布鲁诺问。
“没有,才第三个人你就趴了。”尼格勒说,“有一些人走掉了。”
布鲁诺低着头过了会,忽然轻轻笑了声,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道:“安杜鲁,你真是个好人。”
布鲁诺不太喜欢这座城市,无论是灰蒙蒙的天空还是河面上弥漫的雾气都让他想起那提耶尔,以及破旧混乱的街区小巷,更让人觉得如此熟悉。
“所以你们是兄妹……”
“嗯嗯……”
治安官拿着笔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点点戳戳记录着什么,布鲁诺心不在焉的应付着。他脚边躺着一具女尸,开膛破肚,死相极惨。莉莉紧紧抱着他,把脸埋到胸口,尽职尽责扮演一个受惊的小女孩。
她把表情全都藏起来了,只有肩膀在耸动,治安官无奈又心疼的看着她试图说点什么哄慰一下,但总有一种无从开口的感觉。
只有布鲁诺觉得她是在笑,埋起脸的原因才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抬头就会露出破绽。他敷衍的拍了拍莉莉。
演技太糟糕了,好在治安官只把他当成了一个不负责任的哥哥,用不满的眼神撇了一眼。
“好好安慰下你的妹妹。”
布鲁诺冲对方笑了笑,真诚又无所谓。
“到底有什么好笑的,死了个人唉。”布鲁诺贴到女孩耳边轻声问。
“你不是也在笑。”莉莉抵着布鲁诺胸口说,“你不觉得自己笑得更加明目张胆不合时宜吗?”
“那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啊。好的?岂不是承认了自己刚才真的没走心。关你屁事?太粗鲁了不符合我一贯风格。”
莉莉冷笑两声,鼻息喷在布鲁诺胸前衣襟上,温度隔着布料一点点传来,有种心脏被人温暖着的错觉。
“我只是觉得这样有些荒唐。兄妹,多熟悉的借口。”
哪里熟悉了?
治安官还在嘀嘀咕咕自言自语,短刀别在腰上,毫无遮拦的在布鲁诺眼前。男孩忍不住想象了下,自己若是想抢来这把刀并放到对方要费多少力气,如果是师傅们又要花多久。
当然这件事没有任何意义,他是不会去做的。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治安官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的布鲁诺。
“路过听到了惨叫。”布鲁诺如实相告。
“快回家去,大人没有告诉你们这种时候不能出门吗?”
布鲁诺噎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悄悄戳了戳莉莉。
你和你前辈们最擅长的部分来了,快使用一脉相承的撒谎技能啊!
“妈妈……离开家还没有回来……”女孩抽噎着回答。
“啊?你们家在什么地方?我等下送你们回去。”治安官一脸心疼,布鲁诺也露出欲言又止的心疼。
想拆台欲言又止,忍吐槽忍得心疼。
莉莉不知为何不说话了,布鲁诺等了一会,开始胡编乱造:“我爹走了后就叫我们……那什么,四海为家。”
怀里的女孩抖了一下,显然在笑。
干,我在说什么。布鲁诺有些愤怒的捏着自己指骨。
莉莉又开始哭了,这次干脆一鼓作气哭到累,开始抱着布鲁诺装睡,身体往地上滑落。
布鲁诺一边抱紧她一边想着快滚起来你睡了谁来撒谎。
“你们是到这里旅游的吗?”治安官问。
“差不……差不多。”布鲁诺含糊其辞。
“从卡托莱亚?还是菲陵亚?”对方挥挥手,“你们先出来。”
“都……都不是。”他结结巴巴的,胸口被莉莉硬挤出来的眼泪打湿的部分开始发凉。
治安官脸上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布鲁诺紧紧闭死了嘴。
“你们先到巷子外边去吧,这里不适合小朋友,等会儿我送你们去旅馆。”他说,“最近已经发生了很多起这样的案子,你们要注意点,晚上不要出门。”
“谢谢……”这会莉莉又活了,露出一只眼来怯生生的看着中年人,“这真是太可怕了。”
个头。布鲁诺咬着腮露出牙痛的表情,死死忍耐着拆台的冲动。
治安官粗略的检查了下尸体,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一道光冲向天空,火药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和之前发现的几起案子很像……”他摇着头,“太可惜了,这么年轻就死在这里。”
布鲁诺看了两眼 :“她们都是妓女?”
“小小年纪还能看出这个来。”治安官揶揄他。
“老师教过我。”布鲁诺理所当然的回答。
治安官噎了一下:“你这老师……”
“教我如何辨认各种身份而已啊,先生您想到哪去啦。”布鲁诺微笑,莉莉用力捏了他腰窝一下,叫他别那么嚣张。
“死去的都是小姐……姐吗 ?”莉莉问,“她们的钱财都没被抢走?”
“是啊,好像有人就是要杀死她们似的。”治安官讷讷的,谨慎的瞟了一眼布鲁诺,心想回署是不是要查证下哪家丢了个少爷。
卫兵很快赶了过来,他交代好一切,拉住布鲁诺问:“你们住在哪个旅馆?”
“忘了。”布鲁诺干脆装傻到底。
“这……”治安官很为难,“那要不你们在我家呆一晚上吧,这么小就在外面游荡很危险的。”
“好得很!谢谢大哥!”布鲁诺爽朗的同意了,“我叫布鲁诺,你呢?”
“安杜鲁•克仑,不要叫我大哥了,叫我克仑就好。”治安官咧了下嘴,心想这小孩身上怎么又蹦出一股小痞子的气质。
“克伦先生。”布鲁诺重复了一遍,当他好好称呼别人姓氏时,那股得体的少爷劲又取代了其他一切感觉。
“你家是做什么?”安杜鲁忍不住问。
“商人而已啦。”他用秦喋的口气回答了这个问题。
安杜鲁今晚值班,布鲁诺和莉莉待在办公室里看他进进出出,前者昏昏欲睡,后者四处偷听。
“窜来窜去你不累吗?”布鲁诺忍着瞌睡问。
“作为一个少年人有点活力可以吗?”莉莉鄙夷道,“你还真当自己是走丢的少爷了?醒醒,我们是来开门的,一旦失败就没法重来啦。”
“好的,是的,我知道,但是。”布鲁诺指指周围,“除了诸如‘谁谁谁家的女儿和那谁谁家的儿子好上了’这类八卦外,还有什么有用的讯息好听?”
莉莉卡壳了。
“年轻人。”布鲁诺嗤笑两声,“竟然想在值夜班的公务员办公室收集到不水的信息,还不如做梦呢。”
离开了一会的安杜鲁忽然回到座位上,叹着气将一叠薄薄的文件丢在桌上。
“河对面的小子又跑过来闹事啦?”有人问。
“是啊。”安杜鲁轻飘飘的回答。
“辛苦你喽!”
布鲁诺直起身子,他忽然想到在去办公室的路上他们穿过了一条河,治安署就在这边,街道干净又整洁,和先前尸体所在的小巷完全不同。
“那边和这边的感觉完全不同啊大哥。”布鲁诺说。
“是啊,这个城市一直是这样……”安杜鲁嘀咕着,一直在看着手上的文件,“还有不要叫我大哥。”
“好的,克伦先生。”布鲁诺正襟危坐,“可以给我们讲讲吗,也省的我再给莉莉讲睡前故事了。”
“等我下班再说。”安杜鲁疲惫的挥挥手,“安静些,我还在值班。”
布鲁诺闭上了嘴,莉莉看着他正在翻阅的文件,正是傍晚两人所目击的那起。除了对尸体的描述外,偶尔也会出现某某子爵之女一类的名词。莉莉偷偷翻阅了其它几起事件资料,安杜鲁连阻拦也没有,只是提醒了几句少儿不宜。
也难怪治安官如此随便,这些调查十分草率,再怎么看也看不出个花来,安杜鲁对此也很头疼。
“连个共同关系都没有,完全就是毫无交集的人。”莉莉嘀嘀咕咕的。
“有,都发生在河对岸的格林区,就是那个贫民窟。”安杜鲁戳了戳她面前的纸张,然后抽了出来,“别看了,不是小孩子该看的东西,我们走吧。”
布鲁诺看向窗外,才发现现在已是黎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