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重无视时间线的同人,文笔傻吊注意
雨宫明睡着了。
他侧身,刘海掠过紧闭的眼,垂落在枕上,安静得仿若已然就此死去,而如今这具宁静身躯上的温度,则仅仅来源于片刻前在他身上导演的、暴乱的激情戏。睡眠洗去了他清醒时一切讨人厌的脾性,只剩下尖利的脊骨咄咄逼人,从皮肤底下节节凸出。凌晨三点的月光无声敲击着这琴键,将他裸露的背照得苍白如纸。
深海透将电子烟塞进嘴里,垂下眼,视线凝在他的睡脸上。
他见过太多人睡着的样子,那些不同的脸上写着共同的松散与无知无觉,身体笨重得令人难以忍受。可雨宫明不同。雨宫明是大理石刻出来的雪白藏品,是切开桃核后才会出现的、手脚蜷缩的孩子。他跟深海透的世界奇怪地格格不入,更像是被什么人强行塞进来的。一件可怜又可爱的新玩具。
深海透第一眼见到他时,就感到这场相逢中暗含的不怀好意,这份恶毒既针对雨宫明,也针对他自己。他曾抓着雨宫明的头发告诉他,自己之所以对他纠缠不休,是因为早早在他身上读到了堕落的潜质。他不知道雨宫明是否接受了这个说法,但他心知肚明,这是个谎言。雨宫明是个好孩子。而他向这份无辜伸出手,只是因为他想罢了。
深海透用空着的手拨开雨宫明的刘海,好将他看得更清楚些。
他睡着的样子,比他醒着时软化了许多,然而那双嘴唇依旧紧抿,眉心不自然地纠结,好像正在为什么覆水难收的东西懊悔。
不过他确实该懊悔,深海透想,他跟最不该上床的对象上了床。
深海透跟很多人睡过。起初,这是逃遁他最厌恶的东西——无聊——的一种方式:多新鲜,多有趣,他的容貌与巧言赋予他厄洛斯无往不胜的箭矢,只要露出微笑,无人能够抵挡他的邀请。他在这过程中,发觉了自己了不起的才能:他能将人们的衣服连并他们彬彬有礼,令人如鲠在喉的交往方式全部脱下。床榻上一切都是累赘,激情,也只有原始的激情是最重要的。他能从最文雅的人嘴里逼出咒骂,从最强硬的人喉头挤出呜咽。在快感的尘嚣之上,在仿若停滞的高潮中,他得以对那仿佛脱离世界的自由投去一瞥。
这让人上瘾。
深海透在所有想象得到的地方实践,有妇之夫的衣柜与流浪汉的长椅都曾是他限时开放的欢场。他将时间、地点、对象、道具排列组合,尝试任何可能性,比饿久了的独狼更贪婪,更不知餍足。
渐渐的,这快乐成了形式化的重蹈覆辙,欲望不过是客体,而他自身,则升格成专为寻欢作乐而诞生的艺术品,在平滑年轻的身体上,激情无数次点燃又寂灭。日常与平庸被抛之脑后,过往的记忆也烟消云散,仿佛踏上列车,他抛弃一切,包括自我这座孤岛。每个夜晚,他是激情的主人而非奴仆。
但仍旧不足够。
就像尼古丁上瘾者,只有不断加大剂量,才能延续一如既往令人安心的乐趣。他得在厌倦之前找到解药,或者,新的毒/品。
深海透想,这也许是他向雨宫明出手的理由。
仅此一次,他向自身的欲望屈服了。
他想要得到这个人,这个簇新的、前所未有的玩具,不管用什么手段,不管是欺骗还是暴力,不管对方会因此变成什么样子。
他一定要到手。
每次半夜醒来,当所有激情冷却为炉中灰烬,当身侧的人沉沉睡着时,在干燥的空气里,深海透会感受到海水的气味。这过往的幽灵,这死缠着他不放的家伙,低声在他耳边诉说,说他终其一生都困在同一个地方。
——属于他童年的、铅灰色的海。翻滚着如同铁质的波浪,到处充斥着锈迹斑驳的味道。深海透不是在欣赏装裱起来的大海挂画。他置身于其中。
在这里,深海透既没能沉下去,也没有浮起来。他只是被浸没了,海水填补了他气管的缝隙,塞满了他的肺,苦涩的味道由血管淌遍全身,无法剔除静脉,他就永远也摆脱不了。在这里,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伤口或者眼泪,这海水是从他胸腔破开的地方淌出来的么,亦或是依照他的记忆,原模原样克隆出来的样本?他一无所知,只是漂浮,永恒的,无所依靠的漂浮。就像泡在福尔马林里、还未成形的婴儿。药剂品取代了羊水,玻璃瓶代替了子宫,将他永永远远保持在被取出的那一刻。
不论他做什么,他都揭不下自己身上的标签,他无法成为寻欢作乐之徒,或者擅长交际之辈。他只是、只能是、且永远是一个幸存者,是没能死在大海里的那个人。
可当他握紧雨宫明的手时,他确实感受到自己在浮起来。一个明晰如刀的念头割裂开他昏沉的心:他或许能就这样离开,送走过往,剔除大海上所有不幸的意象。雨宫明是被硬塞进他的世界的、有独木舟的那个人。而若是他能好好地抓住他,不让暴风雨将船撕成木屑,他也许能就此得救。
但深海透做不好这个。从所有的经历中,他只学会了离开。他离开,或者别人离开,没有其他选项。更何况,离开这里,他又能去往何处?前十七年都没有降临在他身上的、所谓幸福这种东西,真的可能因为一次逃离就向他走近?这个人,这场相遇是否是命运投放下的另一个全新陷阱,只为了让毁灭进行得更加彻底?
与其如此,深海透想,与其眼睁睁看着希望破灭,不如让这无与伦比的幻觉葬送在自己手里,在此时停止,在幸福的一刻停止,如此,他就能毫无痛苦地用余生来缅怀这一瞬而逝的流星。
深海透的手沿着雨宫明的侧脸下滑,最后稳稳停在他的脖颈处。
他能杀了他。他清楚无比地认知到这点。在他手下,这软弱如花茎的脖颈一掐即断。收紧手指,便能感到动脉在这肌肤下跳动。停止这涌流的热血,也就能停止他无所觉的生命。
没什么停手的理由。这句号该由他画下。
雨宫明没有醒过来,但他约摸察觉到了突如其来的窒息感,难受地挣了挣,头颅转动,柔软的发丝蹭过深海透的手,或许太柔软了些,犹如一首诗的最后一行那样熨帖。
像是操纵木偶线的人突然扔下了控制器,深海透停住了动作,手渐渐退开,悬在半空。雨宫明的呼吸随之慢慢平复,又成了大理石刻出来的雪白藏品,成了切开桃核后才会出现的、手脚蜷缩的孩子,可怜又可爱,当深海透第一次见到他时,便预感到了这场迫在眉睫的双向毁灭。
他再也没法在这里待下去了。
深海透抓起扔在地上的外套披在自己身上,甚至未察觉自己捏着烟的手正颤抖不已。他只想着大步离开,离开这个房间,离开他的大海,独木舟,凌晨三点的月光与沉沉入睡、星火般差点熄灭的希望。
他没有回头,身后门掩上,如一声叹息。
【低空飛過】
在天亮之前還沒什麼人,這時候走上略有些歪斜的石階,便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格外鮮明。川端由紀子向上前行,感受著在孤獨中更清晰地認識到自己的存在感。穿的鞋子是自己也叫不出名字的牌子,在這種情況下顯得有點磨腳,或許本來應該在來的路上更換更方便行動些的。
真的是失策。
山路上,植株早已失去了分寸,肆意侵佔這條由僧侶修建出的階梯。
那又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呢?
墓碑乾淨潔白,每個都很嶄新。沒有蜘蛛網,沒有青苔,沒有污垢,沒有雜草。沒有僧侶穿過這片墓地,也沒有個性化、寫著死了都要愛你的碑銘,一切都是嶄新的。
從死亡開始的嶄新。
三十個墳墓對應三十個人,一半已經填上,另一半則是空的。由紀子試著去尋找那座屬於自己的墳墓,她慢悠悠地穿過那裡。先前,這裡曾經是棵櫻花樹,現在卻已經沒有除了槲寄生外的任何植物在。
槲寄生的花語是什麼呢?
穿著涼鞋、走在山路上的由紀子莫名其妙地想起那件事來。奶奶的墳墓還有點距離,現在是清晨,只能從寺廟裡聽到和尚斷斷續續、帶著點慵懶的念經聲。自己是不是也曾在這條路上用同樣的方式走過呢?是不是也曾經被沿路的藤蔓絆倒過?夏日是不是曾經在回憶中好像要把人的靈魂給蒸走?是不是能在山間聽到鳥兒的叫聲?
那些細節她全部不記得了,只是覺得心的形狀要在胸腔裡頭融化了。
好安靜。
如果能一直這麼安靜就好了,但嘈雜才會表現出安靜,就像人們很難在沒有黑之前認識到白,在沒有高之前認識到矮。這樣相對的概念,現在就像一個拳頭大小的鵝卵石一樣絆住由紀子的腳。如果拋棄所有的二元論,事情似乎不曾發展成如今這幅模樣,但人們靠二元認識世界,認識概念,一切都會在邏輯盡頭相對。
她再往前走幾步,看到了那口蒼老、被人摸得表面光滑的大鐘,其金屬質地已經完全被人手上的汗液改造成溫順的模樣,只有在敲擊時才能隱隱約約意識到些什麼。
聲音並不是二元化的。在極響和無聲間,存在多個區間,證明了聲音並非只有人猛然抬起頭時能分辨出的那兩種。但這些區間的存在等於肯定了一件事,那即是人類觀測聲音的方式是軸向的。
與平等對立的不是不公。
由紀子撫摸著那塊碑石,一如撫摸溫馴的小狗,她的手拂過墓碑的邊緣,去感受對方的形狀和冰冷。無言的死者默許了她這樣褻瀆的行為,只是在沉寂中接納一切。
當人們聯想起平等,他們會想起不公。世上人不同存在千千萬萬,世上有富有的家庭,貧窮的家庭,漂亮的容貌,醜陋的容貌,生而體格健康,生而患有疾病,在種種對立中,人們產生了偏見,也就有了所謂的不公。
有了自我,也就產生他者。
但平等和不公不存在那樣的關係。
是這裡嗎?小時候被奶奶帶來的地方。
由紀子彎下腰去,她的視線在錯綜複雜的枝杈間尋找那個更為容易看見的。她曾經和奶奶一起進入這個地方,那時候奶奶指給她看路旁的野花。
“很漂亮吧?”
“很漂亮。”她重複那個字眼,把它嚼爛,吞下去,又吐出來,周而往復,想去理解那個字背後可能代表的含義。由紀子即使現在回憶起來,也會發現自己就是那麼一個愚笨的孩子。奶奶說的話也好,老師講的課也好,父母想要表達的某種情緒也好,都是在簡單地咀嚼之後沒有穿過她的心,自然也就沒有消化。
這樣的孩子,就算被父母長輩討厭了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啊,對了,雖仍然野花很漂亮,但是奶奶卻不允許她摘一朵下來。“因為那是神大人的東西。”奶奶那麼說,至於是哪個神,又為什麼因為是神大人的東西就不能摘了,也都沒有答案,只是老人家的堅持而已。
由紀子摘下一朵野花,把它別在胸前,繼續走向那口鐘所在的地方。
所謂的平等、平衡這回事吧,實際上是人類觀測世界的騙局。在人類的社會裡,不妨能看出多數標準不存在完美的整數。即便出身相同,經歷相似,也總會有些各種各樣的因素表現出些微的差別。
完全平等這件事是不可能的,這是個說起來很普通的道理,多數人不以為意。
那再舉個簡單例子吧。
兩個重量相似的水果,差不多重,被放在一個天平上,總有一方要比另一方稍稍重上一些,如果沒有,那就說明儀器本身還不足夠探明那或許只能以微觀單位計量的差距。
更換更精確的計量儀器,就會發現實際還是有一方更重些。再不停地更換儀器,只要其精度夠細,理論上不公都會出現。換句話說,就算是無限相似的兩個個體,只要同時存在在那裡,對立和不公就產生,自我與他者的界限就會被分明。
這時候如果存在著能將兩隻蘋果間重量差別補足的紙屑,或許就能挽救局面吧。
但這樣的補差沒有什麼意義,上頭多了紙屑的蘋果,本身的重量也不會有什麼改變。
如果能對蘋果起到安慰作用的話,或許也還算有點好處在吧。
你喜歡什麼這件事從一開始就定好了,你討厭什麼事也從一開始就定好了。
你根本不了解自己的才能,也不清楚自己會無能到何種地步。
就像風起時樹林會捲起枝條,魚兒隨波逐流,蘋果因重力落入泥土,以各自的方式失去自我。
由紀子撫摸那面鐘的銅鐵,想要從其中找出點其本來的面貌,但那口鐘被手指和遊客磨得發亮,再難表現出點什麼來了。
她歎了口氣,隨後在夏日的清晨推動那口老舊的大鐘,等待聲音進入骨髓,傳向遠方。
不公lim→0
=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