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罗大陆,圣别纪元后期。
血族女王莉莉安突然失踪,几乎同一时间爆发的怪奇疫病让人类数量逐年锐减,失去管控的血族加上疫病的席卷,让整个社会动荡不安。
将一切扭转的契机在于教会发现血族的血液竟是能治好疫病的良药。
从此,以血液为中心的利益旋涡将整个世界卷入了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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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别那么小气嘛!”约拿先是提高声音,接着又讨好般地将语气放缓,他坐在桌子前,两个胳膊肘都搁在桌上,从黄铜钟摆和装着奇怪标本的瓶瓶罐罐间探出头来,尽量小声地问道:“……您看,我可是实在没办法才来找您的吧?您是工会的医生,您的职责就是关心每一个工会猎人,是吧?那么您就帮帮我,我实在叫折磨得不行,家里那婆娘总阴阳怪气地嘲笑我——”他又凑近了一些,那些瓶瓶罐罐上人类面孔的倒影全都变了形,使得猎人约拿的头颅眼球凸出,像大大小小的肉色青蛙,“您就给我点能一展雄风的药嘛!”
兹米亚·伊万诺维奇·斯塔夫罗金医生端坐在那方拿来充当问诊台的破桌子后面,绿眼睛合乎礼节却毫无关切意思地落在他鼻梁上,温声柔语回答:“您对您的妻子不忠诚,因此这种药是没有的,很遗憾,很遗憾,亲爱的猎人,我没有什么能给您的。”接着他又亲切补充道,“不如我替您割了那胯下的摆设,从根源上免除痛苦如何?”
猎人约拿噎了一下,正待继续说些好话时,诊室的门帘被呼啦一下掀开,红头发的洛多维科·里奇和肤色较深的帕拉提·兰斯·沃兹华斯两人一左一右架着个年轻人闯进来。还没等医生说话,他两就像马戏团里扛着梯子的熊那样,摇摇摆摆,轻车熟路地越过门口等候座椅上的两个人及四条腿,合伙把手里那可怜年轻人怦一下丢在了诊室的床上,行为之粗暴使得老铁架子床都嘎吱乱晃。而那年轻人自进门才刚哀嚎了一声腿疼,脑袋就让毛手毛脚的同僚这么呼啦一扔给磕在了硬床板上,响声之清脆活像个椰子砸在石头上,好悬没晕过去。
干完这活后,沃兹华斯苍蝇一样兴高采烈地搓了搓手,让他直发痒的干涸血污簌簌往地上掉。他环顾一圈想为自己找个座位,却发现门口等候长凳上大马金刀地坐着只切利城进口火药桶,这会儿正挂着一脑袋血瞪着他。于是独眼的沃兹华斯满脸堆笑,一声没吭,鬼撵了似得越过四条腿逃出去,扛梯子组合就这样只剩下一个洛多维科还在原地瞅着椰子脑袋。猎人约拿觉得这场面更有意思,暂时把药剂的事抛在脑后,拧过脖子刚想看看是哪个倒霉蛋躺在床上,那边等候长凳上的火药桶就轰隆炸开一声响:“——里奇!你没长眼睛是吗?敢插老子队!”
洛多维科倒不畏惧他,抬起头来嬉皮笑脸地怼道:“怎么啦?这可是一楼,小斑鸠又不在这儿待着,没地下室那么多规矩,你装什么正经人哇,谁急谁先看呗?帕弗这腿闹不好得锯掉,不比你脑袋上的擦伤紧急?”他说着拿下巴指指床上那人,对方脸上狼狈得很,又是血污又是泥土,确实像颗在土里滚的椰子,只有一双眼睛很亮且警觉,每眨一下都显得格外突出。不过观其身量只有十六七岁,还是个少年,脸皮大概是有点薄,听了洛多维科和旁人的话就撑着身体想爬起来去排队,腿却不利索,难以着力,因此在床上蹭了半天也没什么用。猎人约拿留神看了眼,发现对方右腿上确实插了个东西,半截杆子已经折了,和肉没在一起,很难判断是什么玩意。不过伤口做了简单的应急处理,又有异物堵着,倒没流多少血,因此只显得狼狈,并未让人觉得伤情紧急。他正打算说两句公道话好挽回一下自己在医生面前的糟糕形象,一只腕部血管有疙疙瘩瘩瘤状凸起的手伸出来按在人高马大的火药桶肩膀上,没太用力,火药桶却老实巴交地缩了缩,露出身后鬓发斑白,胳膊上着夹板的老猎人来,这老猎人一团和气地笑道:“……杜克,别乱发脾气,让我和里奇聊聊。”
洛多维科·里奇听声音就认出了说话人,脸上笑容变淡,态度立刻端正许多,甚至斜叉着的那条腿都站直了,接口回答道:“我刚刚没看见您,不知道您也在这呢,弗拉索夫大爷。”他从椰子脑袋帕弗那儿两步挪开,转到说话人的正面去,略一低头:“您是讲道理的人,我全听您吩咐。”
事情到这地步原本就该完美解决了,可这会又有个不速之客闯进来——阿比西奥右手搂着个姑娘,左手拎着大半瓶子龙舌兰,满身酒气,和怀里那姑娘亲着嘴就转进来,好悬没一头撞到洛多维科。姑娘那亮闪闪缎面裙摆刮出来的风全扑到洛多维科腿上,让年轻人打了个激灵,忙挪远了点。看他们的移动路线,这难分难舍的两人本打算直接倒在等候长凳上,却因长凳上坐满了人而生生刹住势头。满头红发从鬓角处染上灰白,胡须像流浪老狗的背毛那样硬挺凌乱的老猎人阿比西奥单手把怀里的姑娘一扯就止住了对方往后倒的动作,身高腿长的丰满女性在他手心里像绢布做的娃娃一样轻巧。
杜克被这贴在眼前慷慨放送的浪荡场面骇地差点弹起来给阿比西奥下巴一拳,幸亏弗拉索夫搁在他肩膀上那只手还没放下去,火药桶屁股刚一离开凳子面,那只手就强行把他摁了回去。红头发老猎人转而把手放在姑娘屁股上摩挲着,拿醉眼荡秋千似得挨个瞅过在场的人,他老当益壮,喝酒喝的晕头转向,胯下的东西却精神不减,鼓鼓囊囊堆在那里,伤风败俗,有碍观瞻。那惊人的高大身躯站在原地轻微地左右摇摆,简直像坐落在海边,顶上涂着红漆的老钟塔,结构层岌岌可危,稍遇到点震动就会整个儿倒掉。
这老猎人在工会内部名声不好,虽还不到人人喊打的程度,但也是树敌甚多,可偏偏这人没什么自觉,向来高调行事,从不知收敛。弗拉索夫不喜欢他,但仍然略微向前探身,心平气和地招呼道:“阿比西奥,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红头发老猎人晃晃悠悠定睛看了看他,居然记得先问候了一句:“弗拉索夫,你来拆板子啊?”接着才一指帕弗躺着的那张铁架子床,咧嘴回道:“看看!这小崽子,我当儿子一样疼呢!今天干活时腿被捕猎吸血鬼的武器给搅合咯,听说洛多维科和帕拉提把他弄到这儿来了?我过来看看。”
躺在床上的帕弗原本没吭声,听到阿比西奥竟是专程来看望自己,那泥泞里亮闪闪的眼睛瞬间迸出希望来,他放开嗓子嚷了一声:“——阿比西奥,我腿疼!剧疼!”引得洛多维科·里奇饶有兴致地看他,怎么看怎么觉得那泥泞的椰子脑袋越来越像颗狗头。这小猎人自从阿比西奥进来后,眼珠子就直跟着酒气熏天的老猎人转悠,瞅着阿比西奥和妓女搂搂抱抱地挪近,简直连小狗尾巴都要竖起来。红头发老猎人顺势往伤者躺着的病床床头一歪,用手将捆缚病人用的皮带扒拉到一边,胳臂搭在交错的小钢柱上,把身体重心全压了过去,从正上方瞅着仰躺在床上的小猎人。那简陋的铁架子与其说是张床,不如说是个老旧镂空的框架,原本应该挂着白色床帏的地方只剩下空空的铁环,虽说还算是结实,但叫他一米九多的身躯一靠便吱嘎作响,两三个铁环颤巍巍往钢管另一头小幅度滑动。老猎人倒对这张床的质量很有信心,灌了口酒,笑容满面地冲着帕弗叨咕:“别慌,这庸医手艺不错,一会儿只要没把锯子给掏出来,就保你的腿没啥大事。”
老猎人阿比西奥说完这话,抬头冲坐在约拿对面的医生抛了个飞眼,他面相端正,五官轮廓优秀,上了年纪后脸上皱纹连着髭须显得更有男子气概,于是在十分的讨人嫌行为上平添了两分可爱,让人很难在听了好话后仍对他抱着全然恶意。斯塔夫罗金医生却在坐诊的这么些年里看了太多次阿比西奥的把戏,竟产生了免疫性,对老猎人的医闹行为望其项即知其背,十分明白阿比西奥滚刀肉的脾性,因此一句话都懒得多说,只是平实合礼地请他不要在诊室喝酒。老猎人却像条满脑袋坏水的杂毛流浪狗,认为不反对就是默认,默认就是允许,若是有人拦着它不让从前门进,它就绕道由后门走,越是不让吃的偏想尝尝,给它的它倒觉得缺斤少两,总之医生说了不算,凡事就得自己高兴。于是他挥了把手里的龙舌兰酒瓶子,慢条斯理地回道:“这可不是我喝的,您看看!这可是我特地给帕弗带来的——孩子多可怜哪,就应该喝得酩酊大醉睡过去,这不就能把什么腿疼都给忘了嘛。”说完还邀功请赏地冲医生眨巴眼睛,“大伙儿可都看见了啊,瞧我多为你操心哇,这不还想着法子给你省麻药嘛。”接着不给医生哪怕动一下眉毛的机会,他又紧跟着把脸转向床上的伤患,脑袋低垂下去,脖颈后边凸起的疙瘩像流浪狗的脊梁骨,试探一波底线接着翻肚皮的技术炉火纯青,猎人约拿坐的不近,耳朵还是清楚听见红头发老爷子就这么冲着小猎人大声指教:“除了喝酒又能怎么办呢?咱爷俩过了今天没明天的,嘿,干这一行的哪还能有别的指望哇?”
“喝啊!小子!喝啊!”
接着便抬手一拍姑娘屁股,像磨坊主催促母驴似得,那女人就着他的手灌了口酒,笑吟吟地扒拉着床架俯身就要去亲口喂椰子脑袋,骇得少年人直往后缩,动作激烈拖着了伤腿,登时嗷一嗓子喊出来,额头出了细密一层冷汗,脸色又红又白,看上去非常可怜。
斯塔夫罗金医生被患者这一嗓子喊触动神经,唇线往下压了些许,从问诊台后面站起来时竟看上去有点生气。阿比西奥打着滚折腾了半天他都只当作没看见,效果反倒不如帕弗凄凄惨惨喊一声疼。他身材高挑,站起来后令猎人约拿感到些许压迫,好在医生很快挪开,移动到铁架子病床前。现在那儿可谓是前后都竖着墙一样密不透风。小猎人帕弗蜷缩在硬床板上,前有狼后有虎,十足可怜。
“阿比西奥。”诊室的主人粗略看了眼病人,随后发话道,“要睡女人就出去,这里的床只给断手断脚的人躺,你要是实在想躺,我倒是可以临时帮你锯点东西下来。”
“嘿,你当我是来捣乱的吗?多让人伤心呐!”老猎人一动不动,甚至故意用胯下的一大包东西蹭了蹭床柱子,就怼在帕弗脑袋上面,“我可是来探望病人的,我还带了礼物呢?正大光明!”
于是医生的眼珠滑动一下,落到他怀里的姑娘身上,面无表情地问道:“好啊,亲爱的老猎人,你来探病,那么这位女士呢?”妓女被红头发老猎人在腰上拍了一下,立刻心领神会,依偎在老猎人胸口,顺着阿比西奥编造的理由接着往下胡扯,娇滴滴的长睫毛冲医生掀掀,业务娴熟无可指摘:“——医生,我也来看病呢。”老猎人对此大加赞赏,在女人细白的脖颈上落下一吻:“看看,人家也来看病呢。多优秀啊还相信医学,这不得夸一声女中豪杰是不是?怎么啦宝贝儿,快告诉医生你哪儿疼啊?”妓女扶着床头横向遮拦的杆子,从床架底下钻出上半身,把腰搁在床头横档上,另一手扯了下领口,一对雪白漂亮的圆润胸脯立刻从闪亮的缎子间跳出来,这女人就保持这种姿势笑吟吟道:“医生,我心口疼。”
猎人约拿见了这场面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只是理智上觉得应该在老猎人弗拉索夫面前保持一点可靠形象而强自镇定,但他生理上仍然没忍住对女中豪杰的大胆行径吹出声欣赏的口哨,恨不得把眼球丢出去贴在别人胸脯顶上,因此形象最终只是进行了一个寂寞的无效维护。
阿比西奥对他怀里的小美人顿时充满欣赏之情,赞叹之意溢于言表:“多可怜哪这娇滴滴的美人,这不得让医生好好给看看?那就这么着吧,我俩先插个队啊。”
火药桶杜克原本就和阿比西奥有私怨,看见他那满脑袋红头发就脑壳突突乱跳,全靠弗拉索夫摁着他,听到这话后可实在是一点也忍不住了,甩开弗拉索夫那只生着血管瘤的手就要站起来揍这放荡老猎人:“——阿比西奥,你他妈讲不讲道理!”他嗓门大,说话像炸雷,这一下把外面工会大厅里的猎人也吸引住了,嘈杂噪声骤小,有人探头进来看好戏,还要假模假式地问一句:“出什么事啦,医生,您需要帮忙吗?”杜克站在那,原本要伸手去抓阿比西奥,可老猎人弗拉索夫伸手拦在他腰间,若是他直接冲出去,对方准得被他带倒摔在地上,杜克遂不敢动弹。弗拉索夫眼神示意杜克留神看热闹的其他猎人,想提醒他不要当众和阿比西奥起冲突,这浪荡猎人虽然名声差劲,但论实力可是极不好惹的家伙,杜克莽撞地顶上去反倒会被教训,还是不要冲动,免得便宜其他人。
医生倒是早已习惯此类冲突,从帕弗腿上收回手来对看热闹的猎人说道:“没什么事。”接着他将脸转向杜克,温声柔语道:“您头被砸破了?坐下,我先为您处理。”
可年轻气盛的猎人梗着脖子,大血管凸出来,腮帮绷的死紧,后槽牙咬的嘎吱响,倔牛一样拧着性子不愿意低头,也不接医生的话,只是瞪着阿比西奥嬉皮笑脸的脑袋,听不进其他人说话,只想亲手把老猎人头颅拧下来。弗拉索夫只得也跟着站起来,和气地对斯塔夫罗金医生说道:“噢,那还是帕弗的腿比较紧急,让他先看吧,我们晚点再来。”接着单独向阿比西奥点了点头,费劲拿一只手将杜克生拉硬拽着拖走了。
探头进来的猎人又瞄了几眼屋里,只有洛多维科·里奇这么个乐子人冲他笑眯眯地招了招手,约拿眼睛黏在妓女身上,帕弗胆战心惊地盯着医生扯过皮革束缚带在他四肢上逐一固定,阿比西奥在饮酒,每个人都好像很有事做。弗拉索夫和杜克拉拉扯扯地路过他,上着夹板的老猎人不太高兴地瞄了眼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但一个字也没多说。见委实再没什么新鲜可看,他便跟着缩回了脑袋。
医生将束缚具依次固定在挂钩上,帕弗四肢便被拉伸开,像上了解剖台的小狗,把内脏最集中的柔软腹部暴露出来,小病人显然就是因为这理由才不想看医生,奈何让两个路过的热心同僚给发现了,一人搬胳膊一人架腿,容不得他选择就给他整个人丢上了刑台。这会儿帕弗满心害怕,胳膊也哆嗦,腿也哆嗦,皮带撞着铁环嘎嘎作响,刚还因为阿比西奥到来而欢腾的小狗尾巴瑟缩在两腿间,医生回头去拣选合适的工具,那背影动一下他就跟着一激灵。阿比西奥见状又不满意起来,明摆着要替手底下这孩子壮壮胆,什么庸医害人不浅,既不敬老也不爱幼,收费昂贵态度屌差云云,涛涛不绝于耳。医生对他的插科打诨早好几年就已经耳朵起了茧子,听了阿比西奥越说越起劲的胡言乱语后反手竟然抄起了锯子,在帕弗腿上比划了一下,吓得小狗脑袋变回了椰子脑袋,连带着面孔上那对闪亮的眼睛都啪一声熄灭了光彩,汪汪直叫,一个劲央求阿比西奥替自己向医生说两句好话,让他别锯了自己的腿。老猎人咂巴咂巴嘴唇,不太当回事,但还是宽慰帕弗道:“嘿,他吓唬你玩呢你也信,傻孩子真好欺负,这不就让庸医抓着你的把柄啦,一会儿上下嘴皮子一碰就给你翻倍收费你信不信?也就是我才好心在这儿帮你盯着咯!”
洛多维科原本正跟个红毛松鼠似得窸窸窣窣在玻璃立柜边上翻找药瓶子,听了老猎人这翻倍离谱的振振有词登时噗嗤一声乐出来,被医生扭头刮了一眼支棱着的小耳朵,看上去面无表情,不怒自威,这年轻人马上举起双手说:“——我没啥大事,就是手臂上划拉了两口子,再不处理就得好了!几位有大伤大患的先忙着,我自己上个药就行。”说罢他就放下双手,溜达到另一个斗柜跟前,自己轻车熟路地在里面淘换起来。猎人约拿坐在原地尚未挪窝,眼睛还盯着阿比西奥怀里妓女那摇摇晃晃的雪白胸脯,听了洛多维科的话猛地回神,嘴上问道:“洛多维科!帮我找找柜子里有药没有啊!”
洛多维科·里奇明知故问:“您要什么药哇?我可不敢替医生乱开处方。”
约拿知道他拿自己取乐,也不太介意,费劲把目光收回来冲他笑笑:“你还能不知道?别拿我寻开心啦,小道消息你可是一清二楚。医生是工会的医生,平等地关心每个猎人,怎么真的忍心看我为难呢?你说是不是。”
医生没回答,只是哐啷一下把手里的锯子丢进床尾收纳用的空铁皮桶里,动作之粗暴看的帕弗直打哆嗦,仿佛他扔的是自己的大腿骨。接着他言简意赅下了指令,请阿比西奥怀里的妓女立刻离开诊室,毫无怜香惜玉的绅士情怀,话语里甚至也没什么不满的感情,反而令人觉得不可不执行。妓女更擅长察言观色,立刻收敛了笑容,上下打量起医生来,阿比西奥却还在唧唧歪歪,指责医生道:“怎么连这样的大美人都要赶出去!有没有点儿男人的基本素养啊?哟喂我说庸医,你该不会真的硬不起来吧?都说性无能的人比较暴力,像你这样成天只知道拿锯子锯人的家伙问题大了去了!”老猎人看上去痛心地十分认真,“你呀你,每天这么死气沉沉就是因为下面那玩意儿不干活,知道吗?”洛多维科·里奇没想到留下来还能见识到这种精彩纷呈的发言,听得连装样子找药都忘了,傻站在斗柜前面,攥着一只养了蚂蝗的玻璃瓶,恨不得把耳朵支棱成兔子,阿比西奥震撼人心的发言却还在继续,“你看看,为了治你这毛病我多操心啊?吃饭睡觉都不香了,你还不知道感恩?赶紧叫声阿比西奥医生来听听?”
医生听了这话终于抬起眼皮瞄了瞄阿比西奥,挤出个温柔似水的笑容来,只可惜皮在笑而肉没动,一双绿眼睛依旧暗沉无光,否则倒还算得上有几分重彩油画的意思:“——亲爱的阿比西奥,我最最亲爱的老猎人,请您把欠的医药费补上,然后马上和您的娇柔美人一起滚出去。”
阿比西奥闻言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地放开怀里那漂亮姑娘,冲对方摆摆手:“听到没有,我们好医生叫你滚出去。这是哪儿啊?这是医生给人看病的地方,你在这待着干嘛,能有你什么事,惹得医生不高兴,还不快出去?”妓女脸上笑容彻底消失,本想一巴掌扇在老猎人脸上,但畏惧于对方腰间挎着的枪斧和那高大个头,又想起对方能够单手把自己拎起来四处转悠,最终只是翻了个不痛不痒的白眼,拧身昂着头离开。约拿见状登时站起来叫唤道:“——洛多维科,你找到药没有啊?”
洛多维科方才继续在斗柜里翻腾了一下,从贴着标签的瓶瓶罐罐间翻出来一瓶没贴标签的东西,直接越过桌子丢进约拿怀里,这急色猎人抬腿就要去追那亮眼的缎面裙摆。谁料才迈了一步,阿比西奥反而呵斥道:“看看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回事,你还白拿我们好医生药不成?要给钱的知不知道!”
约拿遭了指责却不生气,咧嘴一笑便丢了钱到问诊台桌面上,他便得以顺利经过阿比西奥身边,这老头子还冲着他乐:“哟,好小伙子品味不错,下次跟我出去狩猎怎么样?”猎人听了这话笑容却淡下去,瞟了眼还躺在床上听天由命的帕弗,连连摇头:“那我可消受不起,不过上帕斯卡街区狩猎姑娘时您倒可以带着我,老爷子您品味好着呢,我信您。”这时他已到了门帘边上,身体一矮就掀开门帘钻了出去,追他这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雪肤心上人去了。
阿比西奥注意观察了医生几秒钟,见对方只低着头利落清理帕弗腿上受伤处的布料和血污,似乎已经没兴趣跟他纠缠上一个话题。这才整个人放松地歇下来,从床头晃悠悠地走到刚刚弗拉索夫和杜克坐着的地方,两腿一伸就整个人歪在等候长凳上,大摇大摆地把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由于身量太高,长凳几乎躺不下这么个人,但他还是奇迹般地把自己安置好了,惬意地撑着脑袋絮叨:“杜克这臭小子人还是这么轴,当年他还在我手底下干活儿的时候就不听人劝,那脑袋瓜子跟个石头一样又臭又硬,老子说了不让他往前冲,还非要往前冲,你看他那左边眼珠子就这么丢的!量他也成不了大事,我撂下他就走啦!嘿,现在跟着弗拉索夫干活儿啦?要我说,也就这没脾气的老窝囊能忍受他。”
洛多维科忍不住好奇问道:“您也领杜克干过活儿啊?”
阿比西奥冲他啪嗒一眨眼,怡然自得:“你还跟着你那老爷子的时候我带过他,脑瓜不行,尽知道莽!不过我看你小子鬼主意倒是多,怎么样啊洛多维科,要不要跟我一起干一笔。”
洛多维科还没回答,那边帕弗突然就嚷嚷了一声,没头没尾地反而把医生吓了一跳,原本打算下刀的手硬生生刹住,绿眼睛转到患者面上来回扫着。小猎人嗫嚅着嘴唇,喊过一嗓子后被医生一盯又成了个怂包,他读不出医生的情绪,时常觉得对方像个精致的假人,认为对方治病时也不是真的关心病人,又不巧见过医生如何把猎物大卸八块,因此实在对这医生怕得要命。刚刚听了阿比西奥夸奖洛多维科便感觉嫉妒,脑子还没想明白就先嚷了出来,这时才意识到洛多维科几乎是医生看着长大的,他这话要是惹了医生,事情似乎更加麻烦。小猎人又害怕又着急,慌得一个劲拿眼睛往老猎人那瞟。阿比西奥一躺下就把大半瓶龙舌兰喝的见了底,这会儿醉眼蒙眬,却依然奇妙地知道什么时候该给手下人找回面子,顿时劲头十足地冲着医生喊道:“哟庸医你下手可得轻着点,这可是我当儿子一样疼的宝贝蛋儿,当年他哥哥跟着我的时候,那可真算是个好苗子,这么多年就他哥哥哈弗最聪明,那股子劲儿啊——你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你要干什么,最好的猎狗都比不上!好小子……好小子……可惜啪一下就折了,该死的吸血鬼把在场的人全给撕成碎片……只有老子成功跑啦,在外面转了大半夜,天亮了回头去想给他收尸,在地上七零八碎的肉块里翻了半天,但是那小子连根毛都没让我找着……”
他没说完,因帕弗突然提高声音问道:“什么?阿比西奥,你告诉我哥哥是你亲手收的尸啊!”
阿比西奥猛地顿住,酒意朦胧的脑子里突然有一根冰锥插了进来,冻得他一下子醒了八分,整个人从躺着的状态弹坐起来。他想解释,但是巧舌灌了铅,被酒精蚀毒得一动也不能动。危险的沉默顺着钟摆晃动开始蔓延,秒针每走一格都在大肆嘲讽老猎人阴沟里翻车的窘迫。
帕弗到底遗传了他哥哥的脑子,并非是个不可救药的傻东西,他马上把眼神转向在场的另外两个人——先是号称八卦小王子的洛多维科·里奇,结果毫不意外发现对方一脸茫然。不要紧,洛多维科过于年轻,虽然比他大上一茬,但究竟和阿比西奥的过去没什么交集。老猎人虽满口胡言乱语,可到底本性狡猾,不会让随便什么人抓到把柄。接着他又把目光落回到医生身上,他和阿比西奥是十年的老相识,帕弗直觉里认为对方肯定知道些什么——但他刚把嘴张了条缝,医生抬手就把根裹着厚厚棉布的树枝塞进了他嘴里,紧跟着便是一刀戳进皮肉。他确实技艺高超,腿上那异物原本是个枪头,倒钩上挂着一圈血肉,医生只是在周边摸索了一番便精准地给全数切掉,快地帕弗都没反应过来,而多余的皮肉一点也没碰着。问题出在对方一声招呼也没打,不使用麻药就直接下刀子生剜,令帕弗疼的整张脸扭做一团,脑子里电光石火间成型的那些推理一下子就全散了。只有疼,钻心蚀骨的疼,满头满脑前胸后背顿时全在往外冒冷汗,呼啦啦浸透了衣服。那短树枝原本防止他咬断自己的舌头,同时不巧也堵住了发声的渠道,便让帕弗只能呜呜乱叫,眼泪和着剧痛一起决堤般地往喉咙里倒灌。
即使没法出什么过激惨叫,帕弗四肢被束缚的情况下剧烈挣动还是使铁架子床哐啷啷响得骇人,诊室没有锁门,只一个门帘隔开大厅,自然是没有什么太好的隔音效果,猎人们因职业特殊性,对异常动静非常敏感,诊室外面慢慢地鸦雀无声。更多人探头进来观察情况,一眼就瞅见斯塔夫罗金医生把带着肉沫的那半截枪头丢进床头的木桶里,木桶本身够沉,当下稳得很,倒是没什么晃荡,只是发出咚一声闷响。医生背对众人,沉默着清理帕弗血淋淋的大腿,他们便看向洛多维科,见他背着手站在斗柜跟前,这时眼睛咕噜乱转,但一声也没吭,于是判断大概是医生心情不太好,随后阿比西奥又跳起来护崽,嚷嚷斯塔夫罗金纯粹是个狠心庸医,不麻醉便敢下刀子,生剜患者全为了自己高兴。
“——不给钱了!”老猎人中气十足地总结,叉着腰态度理直气壮。医生这才有点反应,毫不客气地回怼道:“臭老狗,你欠我的诊费一两次麻醉药可填补不上,劝你最好还是不要受伤,否则下次你躺在这儿,也是生剜。”
阿比西奥极不服气,反过来质疑:“上上次的钱不是才给了嘛!这次怎么能生挖枪头呢?!给孩子打晕再挖能花你多少力气!我呸!黑心庸医!”
洛多维科·里奇这时完全恢复过来,笑嘻嘻地帮腔道:“哎——我说老爷子,这可是您的不对啦?干嘛找我们好医生麻烦哇,不是您自己说过的嘛,欠钱也不能欠医生的哇。”
猎人们恍然大悟,噢,原来是阿比西奥又在医生底线上大鹏展翅,那没事了,这些个脑袋纷纷缩回去,唯恐自己被迁怒,下次躺在床上时也被连坐摁着无麻手术。阿比西奥见糊弄不过去,顿时喜笑颜开地伸胳膊勾搭住医生肩膀,仗着自己身材高大把对方拎起来箍在怀里摇晃:“瞧洛多维科说的,好像我占您便宜似的——我是那种人嘛!好医生,诊费您找帕弗要去,我就是来探病的,您看咱俩这么多年的关系了,您怎么还问我要钱呢,多奇怪呐!亲爱的好医生,您跟我喝一杯酒,咱就把这事翻篇了。”
兹米亚·伊万诺维奇·斯塔夫罗金医生扒开阿比西奥揽在自己肩上的手,并不搭理他,只是向他的患者俯下身去,飞快地包扎伤口。洛多维科·里奇在旁边瞅着,手臂上划拉的那两口子果然已经快没了,这年轻猎人纯粹是找藉口混在诊室里看了一出好戏,这会儿心满意足,积极主动过来帮忙,手里拎着个嗅盐瓶子兴致勃勃地问道:“医生!现在要给帕弗弄醒吗?”
医生瞅了一眼这看戏看得兴奋不已,满脸红光的青年,眼神里只有一种长期习惯于此类混乱场面导致的超脱平静,凭良心阻止了洛多维科叫醒帕弗的想法:“不用,等他醒了再喝点鸦片酒。”
阿比西奥立刻提出抗议:“你还有鸦片酒呢?干吗不给我啊?我替你喂他。”
“那就全让你给喝了。”医生这会儿面前没有三四个猎人来回吵吵,也没有莫名其妙的缎面裙子姑娘抛媚眼,情绪直线稳定,说话语气都逐渐变得温柔可亲,“您的弗拉索夫还要回来拆夹板,杜克像他养的狗一样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建议您现在转身出去溜达更好,否则今晚就得享受无麻手术服务。”阿比西奥冲他眨眨眼睛,这会儿解读能力倒是超凡脱俗,眼珠子骨碌一转就飞了个吻出去:“哦,你怕那杜克找我寻仇?原来你这么关心我啊,好医生!以后我保证少叫你几句庸医。”
他那飞吻飘出去砸在绿眼睛医生不解风情的铁脑瓜上,立时烟消云散,还得了一句夹枪带棒的讽刺:“是啊,亲爱的老猎人,您在这儿总惹得我担惊受怕,尤其打起来会特别妨碍我做生意。”阿比西奥倒也不介意,向来只听自己爱听的部份,于是显得挺快活,这就站起来扯一扯衣领走出去,一边在大厅里溜达,一边拿鼻腔哼唱着拦路打劫的强盗歌谣,兴致上来便作势冲路过的矮个子小猎人虚虚一咬,把对方吓得拔腿就跑。他那荒唐歌声还未消失,医生就转向洛多维科·里奇:“我这里没有壮阳药物,您把什么东西给了猎人约拿?”
洛多维科正拿手指提留着帕弗的头发丝搓着玩,听了这话便欢快地回答:“那当然是泻药哇!”
他仗着与医生相熟多年,受其宠爱,因此回答起来清脆有力,十分自信不会受到任何惩罚。果然猜的不错,医生只是过问一句,对约拿的艳遇会不会被毁一点追究的兴趣也没有,紧跟着就嘱咐洛多维科去帮自己跑腿,要他去老地方找个夜莺猎人过来。洛多维科·里奇出门后时钟还没走上半圈,弗拉索夫就被杜克催着来了。杜克那脑袋其实只是叫砖石砸破,委实不是什么大问题,皮肉伤而已,清洗后包扎便好。从医生清理伤口直到将绷带缠好并剪断的整个过程里,杜克一直盯着病床上的帕弗看,剪刀咔嚓绞了最后一截,杜克憋了一路,这时唐突蹦出一句话来:“您还是不要与阿比西奥走得太近,医生,他看上去仗义有趣,胸膛里装的全是石头,会在狩猎中利用你,抛弃你。你与他走的近,就会变成他的垫脚石,情况失控时保命的手段,最后跟这小子的哥哥一样丢了命。”
医生扶着年轻猎人下巴将他的脑袋从帕弗那方向转过来,力道不重,却让杜克觉得不能违逆。接着又用手指托着轻轻把他的下巴抬起来,每个指尖都像结了霜的蜘蛛腿一样冷。杜克像牲畜一般受着医生查验,本能认为若是回避对方的注视便是一种怯懦,于是他拧着脖子直视斯塔夫罗金医生的面孔,进而顺利望进对方双眼。这是少见的,医生的眼神总是合乎礼节又漠然地落在他人鼻梁中心,甚少叫人直视。于是杜克第一次从那双幽暗无光的绿色眸子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像透过翠色深潭反射出画面。他那捆着绷带的脸被既懊恼又惋惜的遗恨情绪一圈圈拧紧,像头眼睁睁看着同伴被厨师砍断脖子的公牛。当杜克意识到这点后,医生眸子里倒映出来的复杂面容上立刻揉进些被震慑与惊诧的情绪,使猎人不敢再看,最终还是怯懦地移开目光。
“好了,好了,您的问题已经解决。”医生仿佛对他的情绪无所察觉,亦对警告置若罔闻,只用标志性的温哑嗓音宣布治疗结束,杜克的好意提醒像往潭水里丢了一枚硬币,层叠波纹平息后就连一丝痕迹也没留下,反而是弗拉索夫和气地回应他:“你搞错了,小子。你受伤是因为把阿比西奥当做父亲看待,你信任他,因此才会上当——医生与你不同,并不信任阿比西奥,你的经验与他并无作用。”
“阿比西奥既没家人,也没朋友,他是刀口舔血滚过来的那一辈老人,旧相识不是死于狩猎,就是死于采血导致的各种后遗症,现在过一天是一天罢了,你和他这样的人谈高尚精神未尝不是种傲慢,要是看不过眼,离他远些就好。”杜克耳朵里听了这话,心里觉得有几份道理,脸上的表情却只显露出不服气,引得弗拉索夫笑骂一声,正想继续教训他,兹米亚·伊万诺维奇·斯塔夫罗金医生却抬手拍了拍杜克没受伤的那半边脑袋,手掌抚在对方短而粗硬的头发上,像安抚躁狂的公牛。这不明不白的抚摸令杜克整个人愣在当场,连抬杠都一时给忘了,他连忙又抬起眼睛去瞅医生,疑心只消那么一会儿对视,自己所有的拧巴情绪在医生眼里就被拆了个干净,犹如赤身裸体大笑大闹。可医生似乎只是随手摸摸,像牧人摸一把路过的牲畜,这时已经放了手去和弗拉索夫交谈,并且也不再看他:“您说话的口吻像名教师,过去是否从事这类工作?”
手腕生着血管瘤的老猎人原本正活动刚拆夹板的胳膊,听了这话便和气地冲医生笑笑:“您猜的对,十五年前我当过几天老师,不过赶上了疫病大流行,学生一届也没带出来就转而干了这行当。倒是不巧,染上了爱教育人的毛病,这么多年了也没拗过来。要是我刚刚的话冒犯了您,还请您原谅我。”他确实受过教育,这么说完后礼仪完备地顺手抬了抬帽檐以示歉意,医生本也不在乎,便略略点头回礼,嘱咐道:“胳膊有其他问题再来工会一楼找我,倘若我不在一楼的诊室,那便是在地下室。”
这当下天色已完全昏暗,弗拉索夫与杜克两位离开后,诊室里便只剩医生与躺在床上昏睡的帕弗。工会大厅到了夜晚便人群寥落,大部分人都出门开工去了,只少部分人留在厅里交谈,饮酒,研究交易板上的内容。收拾残局的夜莺猎人就快来了,斯塔夫罗金医生看了眼老座钟,上紧发条,接着打开玻璃柜,从里面挑出一瓶子鸦片红酒,斟出一杯来放回去,空着的那只手顺便抄起一方瓶子白兰地。他端着镇痛用的红酒悄无声息飘到病床边,由于两只手都拿着东西,就伸腿踢了一脚铁制床腿:“别装睡,起来把这杯喝了。”
帕弗咕噜一下睁开眼睛,先瞟了一眼医生,对方的面孔在昏暗诊室里逐渐模糊,盯得久了甚至爬出黑斑来,还是那么令他不自在,不过现在可没有阿比西奥为他撑腰,于是小猎人坐起来老实巴交喝了那杯镇痛药酒,动作中明明扯到了腿上的伤口,却没有像白天那样大呼小叫,看来并非无法忍受痛苦的脆弱之人。
医生忙了一天,这会儿多一个字也懒得说,帕弗等着医生就白天的事对他兴师问罪,他还记挂着阿比西奥欠了医生钱,心里也并非不愿意为其承担债务。他是尊敬和深爱这老猎人的,对方的花言巧语总是令他深信不疑,即使有时察觉事情不太对劲,也不愿意深究。可苦恼的是对方却总拿他当个毛头小子,一只软骨头的狗崽,除了听命做事便只会摇着尾巴打转。高兴了就摸两下,不高兴就一脚踹开去,从不与他谈论心里话,只是夸耀自己的光辉事迹。
阿比西奥对他糊弄了事,哪里知道帕弗成长过程中抽开的不止个子——狗崽转圈,摇尾,讨他欢心,心里却主意套着主意,决心摞着决心,只觉得自己抱着世上最伟大的感情,像勇者一样将其投射到老猎人身上。
但帕弗等了半天,什么也没发生。医生走来走去,有条不紊地点亮灯芯,挂好玻璃灯罩,擦去地面和桌上的血渍,依次为各种器械消毒,最后从角落里翻出拐杖靠在他床头,跪下来检查他腿上的绷带,确认他的病人按照既定程序被治疗,并且也会按照既定程序康复。这红头发医生将身躯矮下去后倒是不再可怕,也许是少了身高这么个令人感到压迫的理由,令帕弗又增长勇气,想继续打听白天那关于兄长哈弗的话题。但医生做完了手头上的事,只拿绿眼睛凉冰冰地在他脸上滚了一圈,没漏出什么特殊情绪来,却压住了帕弗的话头,也许是暖色灯光较为暧昧,小猎人竟幻觉般倒错地认为对方几乎温言软语地说话:“你在这躺一晚上,阿比西奥欠我的诊费,既然他不愿意付,就由你来出。你要是拿不出现钱,就替我干两周活,自己打算。”
随后他接过帕弗喝干的酒杯,把它放在一边的床头柜上。就在这当儿,一楼诊室的后门处传来一阵响动,一名腰间挂着熏香提灯的猎人探身进来,吓了小猎人一跳。他身后敞开的门外停一辆载着棺材的破板车,由一匹瘦骨嶙峋的黑马拖着。牲畜发灰的眼睛呆望着后门处刚点燃不久的玻璃灯罩,拿尾巴左右驱赶恼人蝇虫。医生背过身对着帕弗,用空着的右手和来者简单握了握,言简意赅道:“晚上好,艾德蒙阁下。没有家人朋友,照老规矩办,钱放在胸口了。”那猎人松开手便略一抬帽檐,眼角全是笑纹,看来惯于做出此类表情。等他利落地走进屋子里,行走时带动气流,一股子奇怪熏香溢散,弄得帕弗鼻腔发痒,只想打喷嚏,又觉得不太礼貌,因此只好强行憋着。令他不舒服的不止是这些气味,提灯猎人背后所代表的不详寓意也让小猎人胃里酸液翻涌。他本就觉得斯塔夫罗金医生像个没感情的怪物,白天遭了一番粗暴对待,晚上又看见医生与这些颂唱死亡歌谣的夜莺熟稔,到底忍不住猜测自己会被打包论斤卖出去。在他的小狗脑袋转动明白之前,先摸了几把自己的胸口,确认上面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放,于是略微安心,觉得这两个形迹可疑的家伙所谈及的可怜人不是自己,最终,他犹豫再三还是没拧过好奇心,哆嗦着问道:“医生,您什么时候和‘夜莺’也有生意往来啦?!”
医生整个人却停顿住,这流畅的精致手工艺品卡了壳,像既定的轨道上横亘了异物,诊室里一时只有破钟摆咔嗒响着,随后一切又冰消雪解,他寡淡地回答小猎人:“亲爱的,并非所有来这里的人都有幸能被治愈,难道尸体和你们身上掉的那些肉都得我自己吃了?”
艾德蒙乐了,探头来想看一眼究竟是什么样的傻瓜宝贝蛋能让医生说出这种话,他那兀鹫般凉冰冰且不怀好意的眼神令小猎人喉头发紧,觉得自己的所有胳膊腿儿正在对方心里待价而沽。
帕弗虽脑袋里全是疑问,但身体还有对危险的感应能力,因此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您别吓唬他。”斯塔夫罗金医生抱着最后一丁点保护病人的职业道德开口道,“这孩子付不起诊费就得替我干活,您说不定这两周都得和他打照面,还是友好点吧,夜莺。”
那夜莺笑道:“怎么可能有人付不起您的诊费呢?您对待工会猎人们已经足够好说话啦。”接着他又脱帽,慢悠悠揶揄道,“不过这是您的请求,医生,考虑到这点——我们总是乐意为好客户分忧。”语毕,他便闪身钻进屏风后面,帕弗听见通往地下室的活动板门被拉起,那夜莺轻车熟路地顺着梯子爬下去,不一会儿,下头传来重物被拖拽的啪沙声,以及裹尸布窸窣的响动。夜莺哼唱起歌谣,声音隐隐约约从地下室那狭小洞口里冒出来,用不了一会儿,涂抹尸体用的香膏那特殊气味强烈地挥发出来,和艾德蒙腰上的提灯熏香混合在一起,变得愈发刺鼻。地下室的倒霉蛋应当是昨夜或者今晨才断了气,在冰冷的地下待了不多久,还很新鲜,没发出腐臭,室内只充满着这种不吉利的芬芳。
帕弗虽然已经猎杀了几次吸血鬼,但那些怪物死后都会化作灰烬,他鲜少真正接触尸体,习惯了血腥气,却没习惯防腐的香膏,这些算得上芬芳的气味令他心理上难受得要命。他一扭头想跟屋子里唯一的活物说几句话,竟看见医生拎着一方瓶子白兰地打算离开,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被和夜莺猎人单独留在一起,便伸着脖子问道:“这么晚了,您上哪儿去啊?!”
医生却并不搭理他,只一语不发地出了门。
他穿过猎人工会厅堂,幽灵一样流淌过稀落的人类影子,沿着被马车轮胎碾压到坑洼不平的砖路往前走。先左转进了小巷,两个孩子赤着脚踢几只小羊蹄子,在一起玩跳房子游戏。他一语不发地越过他们,再往左转,是几个穿脏裙子的女人倚着门框削一筐土豆,互相讲荤段子,数落她们的男人,时不时哄堂大笑。他一直走到巷子尽头,接着穿过新的巷子,越过木板隔断的水沟和破席子遮挡的门户,路过黎黑苦力,脂粉流莺和破烂乞丐,在杳无人烟处登上一座已废弃数十年的城中哨塔。
阿比西奥半拉身子跨在坍塌的石质哨塔护栏上,看着晃晃悠悠,岌岌可危,马上就会掉下去,不过他倒是出人意料地像卧在垃圾堆上的狗王那样怡然自得,还在那荒腔走板地唱着歌。
“——呼呜别回头!
呼呜野兽在狂吼!
呼呜躲过之后——
别在原地逗留!”
兹米亚·伊万诺维奇·斯塔夫罗金走上前去,拍掉肩膀蹭着的蜘蛛网,看见老猎人手里握着穷苦人家私酿的烈酒瓶子,脚下横七竖八丢了一地的酒瓶,有新有旧,但无一例外全都是空的。
他沉默地将手上那方瓶子白兰地打开,将其塞进阿比西奥手里,这老猎人醉眼蒙眬地扭过头来,不知道还认不认得出人,只伸手一捞就把自己挂在了医生肩膀上,没骨头的醉鬼硬把对方坠地弯下腰来,最后只能顺势坐在他身边还未坍塌干净的护栏上。
老猎人兴致高昂地接着唱道:
“——假如你落入他手中
就把你榨成灯油!
在提灯里燃烧没有尽头——”
他举起白兰地酒瓶猛灌一口,接着一皱眉:“庸医!舍不得给大爷我喝鸦片酒!”
医生平平淡淡地回答:“爱喝不喝。”
他任由老猎人胡闹,只转脸往哨塔正对的城内方向看。纳塔城曾经繁华,夜晚时城中剧院,流动马戏团和妓院的灯火一起点亮,彻夜不息,胜过星星。而今剩城中某一片区块依然张灯结彩,大量建筑物中只有衰败光点摇动。点着红灯的是暗娼,点着白灯的是人家,那些在塔楼和肋拱之间游移的蓝色灯火却不只是生人的痕迹,亦可以是吊挂死者身上逸散出磷光。
纳塔城瑟缩了,凋零了,变成千疮百孔的核桃仁,空有精巧的尖顶石质建筑和木头雕花,厚重大门不是丢了就是腐朽,高耸厅堂内放满染病者使用的床铺,一张接着一张,挤挤挨挨,像城市患了荀麻疹——剧烈地发病,最后全部变成烂肉。
流脓,淌疮,蛀成空壳。
阿比西奥不唱了,呆呆地握着酒瓶子。烈风呼啸,吹得他鬓发来回倒卧,浸透了寒意的狂风刮过两个人,连连倒灌入哨塔,每个破烂洞口都尖锐地响。接着好似一场重复发作的疯病,某种间歇性精神失常症状,这老猎人醉到了尽头,开始讲述郁结在胸口最深处的句子,像把陈年老痰咳喘出来,每个字都是秘密,因此布满有毒物质:“——该死的吸血鬼,老子真当哈弗是儿子,等到了天亮回头去想给他收收尸,结果在地上七零八碎的肉块里翻了半天,那小子连根毛都没让我找着……他妈的,我告诉你,他就是被活生生剁成三百来块老子都认得——这都找不着……庸医,哈弗那小子怕是变成吸血鬼啦!”
阿比西奥混沌地说道,接着响亮地吸鼻子:“哈弗帕弗兄弟俩个顶个的全是蠢驴!哥哥是他妈的一根筋,弟弟也是他妈的一根筋!脑袋该灵光的时候不灵光,不该灵光的时候见他娘的鬼好使!”
接着他把酒瓶口子往医生脸上一怼,移转过来的目光也挂着剧毒,只叫医生也喝,若是对方不顺从,他便扑上去咬断对方的喉咙,辛辣狠戾,嘴里还骂道:“他妈的,老子砧板上滚了几十年下来,半拉朋友没捞着,最后只能冲你个鳏夫发牢骚。你他妈的明明是个半路出家的医生,命怎么反倒硬的跟块石头一样!”
“哈弗死了,伊利娜死了,马尔坎和姆拉都死了,你怎么还活着。”
他接着说出许多名字,许多种死法,恶毒便徘徊在他嗓子眼里,从喉咙口能看到嫉妒的眼睛和滴涎水的牙,这些名字变成恶灵,黏着在老猎人肺叶之间,只有巨量酒精和一个沉默的药引子才能使主人将其咳出,和着血与眼泪腐蚀喉管。
医生被他强灌了一口酒,绿眼睛仍合规矩且尊重地落在阿比西奥鼻梁上,目之所见处堆满恼怒造成的褶皱。老猎人眼睛里为他的‘儿女们’含着泪水,愤怒亦沸腾其中,眼睛在黑夜里像两颗燃烧的融化铁球,要把医生脸上活生生灼个窟窿出来。但受着这怒火洗礼的医生却像壁炉里冷掉的残渣,熔铁倒进去也只是落在黑暗的洞里,无法点燃这一堆绝对安全的死灰。
绿眼睛医生伸手将这颗着火的头颅按在自己腹中,每根手指都像结霜的蛛腿,安抚言语犹如在梦境间游荡。
又是尖锐的狂风,又是嘲讽地吹哨,夜幕里的纳塔城内有人开了枪,冷火就在巷道里一闪,像纸烟火花被掐灭在手心里。
这一切都只是在黑夜里发生的情景,到了第二天,冷火,枪弹,泪水,愤怒的火花和剧毒咳喘又全都消弭。
哨塔只是废弃的哨塔,狂风也只是普通的狂风。
今日的纳塔城也没有新鲜事情。
是【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14813/】的后半部分,小猪(x)视角
关于雷师傅是如何被糟蹋的请参考糖神的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127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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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莱亚看着周围享受节日的人们,总觉得自己有点格格不入。
他已经寻找年幼时失散的姐姐找了很多年,还是没有一点进展。
不过他并没想过要放弃,这次也是瞅准了节日期间的圣伯拉大教堂会聚集很多来自各地的人,或许能打听到姐姐的消息才跑来的。
当然,他也没忘记该去跟他的猎人师父,现在在大教堂照顾圣女的露西娅修女打个招呼。
但事实是,沉浸在欢乐气氛中的人们并不怎么在意这个别有目的的年轻人,露西娅嬷嬷更是忙着张罗节日相关的工作,根本没空见他一面。
尤莱亚对第一夜的舞会和第二夜的赦罪演武都没什么兴趣,既然两个目的都无法达成,本打算就这么打道回府,可舞会上发生的一件小事又偏偏打乱了他的计划。
就在昨晚,他在舞会上不小心撞到一位年轻的修女。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和“普通”女性打过交道的他面对那样一位温婉的少女,一时间不由得乱了阵脚。
可那位修女不知在害怕什么,匆匆忙忙跑回大教堂去了,慌乱中还不小心遗落了一枚水晶挂坠。
而尤莱亚此刻就对着着这水晶坠子犯了难。
“我应该给她送回去吧?可是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不,别提名字了,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就算想跑到大教堂去把坠子交给师父,请她转交给那位修女,也至少得知道她的名字吧!
尤莱亚坐在百合花广场上,情不自禁地长叹一口气。
说实话,我还挺想再见她一面,当面把坠子还给她的……
他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正在纠结,一个声音突然在身边响起。
“我认得这个挂坠。”
尤莱亚吓了一跳,一抬头才看到一个小男孩正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躺在他掌心的坠子。
不,仔细一看就能发现这个“小男孩”竟长着一双尖耳朵,看来是一位只有外表年幼的血族。
血族?怎么大白天就出来了?
尤莱亚正疑惑,抬头看看天空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纠结了一整天,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
“不好意思,我刚才不小心听到你在自言自语。”他笑了笑,一伸手就从尤莱亚手里拿走了挂坠,仔细端详了一番,“没错,这确实是露缇娅的。”
“露缇娅?你是说那位修女的名字叫露缇娅?”
对方笑着把坠子放回尤莱亚手里:“修女?她可不仅仅是位修女……不过没错,那就是她的名字。”
尤莱亚只顾着为知道了她的名字而欣喜,并没有留意到对方话里的深意。
总算知道她的名字了,那接下来……
“谢谢你告诉……我?”
等他想要道谢,却发现身边已经没有了那个血族的身影。
但不知为何,他耳边似乎还能听到那个人的声音。
“不,该道谢的是我。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尤莱亚一头雾水,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难道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晒了太久太阳产生的幻觉?
不过,“露缇娅”这个名字还留在他的心头。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去大教堂把挂坠还给她吧……啊不过赦罪演武就快开始了,要不明天一早再去吧……”
他正犹豫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随后人群中更爆发出一阵尖叫。
“怎、怎么回事?!”
尤莱亚转过身,正看到一群惊慌失措的游客向这个方向——向他身后的大教堂的方向涌来。
“喂!出什么事了!”
他随手拉住一个正在逃跑的男人问道,对方看上去怕得要命,颤抖的手指向了刚才发出巨响的位置。
“有、有吸血鬼……吸血鬼袭击人了!”
还真有家伙敢在这种时候动手?!
尤莱亚没有半点犹豫,放开那个男人就逆着人流开始前进。
必须在造成更大的影响之前阻止那个血族!
可惜在惊慌的人群中穿梭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一路上还顺手扶起了好几个被撞倒的人,免得他们没遇到吸血鬼,却因为人类的踩踏受伤。
不知前进了多少距离,就在尤莱亚觉得自己差不多该抵达目的地的时候,他又看到一位一袭白衣的女性被人撞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尤莱亚眼疾手快,迅速上前几步拉住她的手,然后顺势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稳住身体。
“你没事吧!”
说完他才发现,被自己撑住的竟是一位年轻的修女。淡金色的头发被梳成两根辫子,软软地垂在肩头,看着有些眼熟。而那张嵌着一双绿水晶般眼睛的脸上,此刻竟比那身白衣还要苍白几分。
没来由的,尤莱亚心中顿时确信,这就是自己在寻找的那位修女,露缇娅。
“你……”
可还没等他再说出第二句话,一声清脆的怒吼突然从天而降。
“给我放开她!臭小子!”
尤莱亚条件反射地抬头,却只看到一双脚正冲他面门飞了过来,然后不偏不倚地踹在了他的脸上。
在这突然袭击下连连后退几步才重新站稳,尤莱亚刚想气愤地问一声“是谁”,就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取代他扶住了露缇娅。
“露露,你没事吧!那家伙有没有对你怎样!看我不把他大卸八块……!”
虽然那个大力把自己踹飞的人怎么看也只是个小女孩,但一双尖耳朵已经暴露了她的身份。
又是血族!而且来者不善!
尤莱亚一手刚摸到剑柄,露缇娅却突然插进了两人之间。
只见少女拼命拦住那位娇小的银发血族,还掏出本子和笔飞快地写了什么。
“雷涅和血族?原来如此。那这小子……”她突然探头剜了尤莱亚一眼,“好吧,他帮了你。我明白了。”
没等尤莱亚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已经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我是教会猎人蓟草,接下来我必须先把露露送回大教堂。但是那边,”她指了指身后,“还有一位猎人正在应付一个不知死活的血族,你能去那边帮忙吗?”
尤莱亚看看自称蓟草的血族,又看了看露缇娅。眼神相接的瞬间,少女脸上顿时流露出恳求的神色,一双眼里已有晶莹的泪珠在打转。
对她来说,那个猎人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人吧。
“我知道了。”
像是要让露缇娅放心,尤莱亚用力点了点头。
“很好,我把露露送到安全的地方就会回来,别的教会猎人听到骚动应该也会来帮忙,在这之前可别丢了性命,小鬼。”
尽管蓟草的口气实在算不上友好,尤莱亚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确认她抱着露缇娅消失在视野中后,他也立刻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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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莱亚穿梭在一条又一条小巷里。附近的人似乎都去避难了,但从路边翻倒的小摊,散落一地的装饰品,被踩踏后残缺不全的花朵还能看出,片刻前欢乐的节日气氛并非幻想。
尤莱亚循着骚乱的痕迹前进,寻找着已经不知转移去了哪里的战场,但不久就看到了让他心一沉的东西。
地面上,鲜红的色彩清晰可见。
难道是那个猎人受伤了?!
想到这里,他脚下又加快了速度。
尽管忧心那位猎人的安危,但这些血迹也算是为尤莱亚指明了方向。沿着这红色的路标又前进了一会儿,他终于听到了一些声音。
对经常出入战场的他来说,那声音并不陌生。
那是血肉被撕裂才会发出的不祥之声。
尤莱亚立刻拔出长剑,冲过最后一个遮挡视线的拐角。
映入他眼帘的,则是一个倒在血泊中,已经快要失去意识的高大男子,以及正骑在他身上,双手染满鲜血的……
“是你?!”
想不到那个出手袭击人的,竟然是不久前告诉自己露缇娅名字的血族。
果然人不可貌相,明明外表只是个小孩子,却有着能把这么强壮的猎人打到毫无还手之力的能力。
但眼前既然有身受重伤,需要帮助之人,尤莱亚就没有后退的理由。
“哦?是你……”
那个血族也发现了尤莱亚这位不速之客,还滴着鲜血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但他话音尚未落下,尤莱亚的身形已经从原地消失。
外表年幼的血族并未因此表现出一点惊讶,不慌不忙地抬起手,正好接下从后方死角袭来的一剑。
一击未曾得逞,尤莱亚并未后退,而是直接抽出腰间另一把短剑砍向正抓住自己剑锋的那只手。
这次血族没有硬接,而是如同瞬间移动般后退几步。瞅准这个机会,尤莱亚便挡在了他和那个受伤的猎人之间。
“你们人类难道都有打扰别人好事的坏习惯吗?”面对全身紧绷,警戒着自己的尤莱亚,血族叹了口气,甚至可以说优雅地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我准备了那么久的惊喜,全被你们搅黄了。”
尤莱亚自然听不懂他的意思,也不打算分心回话。谁知道这家伙会不会趁自己思考分神的瞬间动手。
不过这血族看起来好像真的在苦恼什么,还小声自言自语了起来。
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
听不清他的嘀咕,尤莱亚也一时不知该怎么行动。可能的话,他很想尽快带身后的猎人去治他的伤,可那样就无法对抗眼前血族的攻击了。
“找到你了!浑蛋!”
尤莱亚正在纠结,一道清丽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
片刻前被踹的那一脚迅速在脑海中复苏,他一抬头,果然看到蓟草从一旁的房顶跃了下来,手中两把利刃直取眼前的血族。
“啧,迟钝的教会猎人也终于反应过来了吗?”尤莱亚听到那个血族不满地咋舌,“算了,今天也不算是全无收获。”
没等蓟草再次挥出手中的刀刃,那血族已经开始飞速后退。
“给我记住,教会的走狗,我不会放弃她的。”
当这句狠话回响在小巷中,那个矮小的影子已经从他们视野中消失了。
“可恶!竟然跑了!”
蓟草愤愤不平地用力跺地,一转身走了回来。
“没用的家伙,有你跟着还会出这种事。”
看她一脸不满地俯视着伤员的样子,尤莱亚十分担心她会不会再给这人补上一两脚,甚至都准备好届时就出手拦住她,毕竟看这猎人的样子要再被踹一脚恐怕就真要一命呜呼了。
但好在蓟草并没再动脚,而是十分轻松地把那个受伤的猎人扛了起来。
“既然这家伙还有一口气,我也只能带他去大教堂了。”应该不是尤莱亚的错觉,蓟草的语气比刚才还要冲,“那里会有人教训……我是说治好他的。”
“至于你……”蓟草思索片刻,“你也到大教堂来吧,关于那个跑掉的浑蛋,我还有事要问你。”
说完,也不等尤莱亚回应,她就又自顾自地跳上房顶离开了。
尤莱亚傻眼看着面前的一片狼藉,思索片刻,决定还是照蓟草说的去做。
“说起来,我忘了问关于她的事了……”
那个看上去柔弱,眼里却有着意外强硬的光的少女,露缇娅。
也不知道去大教堂的话,还能不能再见她一面。
这么说来,刚才一片混乱,也没能把挂坠还给她。
“唉,真是没一件顺心的事……”
尤莱亚长叹一口气,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向圣伯拉大教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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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到达大教堂后,他才从露西娅嬷嬷口中得知,那个受伤的猎人就是他的同门师弟这种事,和另一件事比起来,甚至都不够让他大吃一惊了。
毕竟他怎么也没想到,露缇娅并不是一位普通的修女,而是为了对抗血族,终有一天要奉献出生命的圣女。
听到露西娅嬷嬷这么告诉自己的刹那,尤莱亚突然觉得手中的挂坠有千斤重,而那重量仿佛全都压在了他的心头。
我们的目标是——搞事!【x
雷师傅视角请走这边: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15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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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缇娅的16岁生日,正好是舞会的第二天。
这些为了将自己献给神明而终日苦修的少女,一年中唯有生日当天,能得到些许的自由。
只要不是太过任性的愿望,她们的请求在这一天多会得到许可。
尽管每一个生日都意味着少女们离献祭之日又进了一步,但她们还是会尽可能去享受这特别的日子。
至少至今为止的每一年,露缇娅都是这样做的。
可是现在,她却有些犹豫了。
按照早早就定下的计划,雷涅今天会在城下町等着露缇娅,陪她度过这个生日。
曾经,是雷涅从吸血鬼的魔窟中将她救出。尽管他们并未同行很长时间,但她从未忘记这个不苟言笑的恩人。
所以雷涅也是唯一一个会收到露缇娅寄出的信的人。
作为一个猎人,他并无法经常抽出时间来见这个无依无靠的少女。就算说是给露缇娅过生日,今年也是头一遭。
所以露缇娅一直很期待今天的到来。
可偏偏在昨晚的舞会上,她感觉到了阿沙尔的存在。
不仅如此,当她匆匆逃回大教堂,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慌乱中弄丢了耳坠。
这么一来,就算阿沙尔出现在附近,她也无从得知了。
对阿沙尔的畏惧,和想要与雷涅共度这个生日的心情在心头纠缠,让露缇娅烦恼不已。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捏住了露缇娅的脸颊。
露缇娅吓了一跳,一抬头才看到蓟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眼前。
今天负责担任她的护卫,却比她还要娇小几分的银发教会猎人指了指大门的方向。
“你在烦恼什么呢,小丫头?咱们该出发了。”
根据蓟草的嘴唇运作,露缇娅读出了她的意思。
她揉了揉刚被捏过的地方,叹了一口气。思考片刻才在本子上快速写道:“有很多来参加祭典的血族,我有点怕……”
关于阿沙尔的事,她并未和别人提起过,甚至都没有告诉过雷涅那个吸血鬼还活着的事。
“你怕什么,有我在呢!”蓟草看起来对露缇娅的担忧有些不满,“而且不光是血族,也有很多教会猎人和猎人在场,我倒想看看哪个家伙敢在这里造次。”
也对,就算是阿沙尔,应该也不敢在教会猎人的大本营门口闹事吧?
而且,我也得去把坠子找回来才行。
想到这里,一个身影突然浮现在露缇娅的脑海里。
昨晚的那个人,会不会捡到了我的耳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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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缇娅在蓟草的陪伴下来到大教堂门口时,雷涅已经等在那里了,露西娅嬷嬷正有些严厉地跟他说着什么。
嬷嬷大概又在数落雷涅的战斗方式太鲁莽了吧?
看到雷涅为难的样子,露缇娅的面部神经总算没那么紧绷了。
“哦,她来了。”看见露缇娅,雷涅简直像是见到了救星,大步走了过来,“好久不见,你有好好吃饭吗?”
“真是没情调,你对女孩子就没别的可说了吗。”露西娅嬷嬷用力拍了雷涅一把,“小蓟,这家伙要是没照看好露露,就让他吃点苦头,别客气。”
蓟草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似乎在说“交给我吧”。
还在揉搓被嬷嬷拍了一巴掌的胳膊的雷涅看了看那两人,长叹了一口气。
这次,露缇娅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嗯,这个表情才比较适合过生日的小丫头。”
蓟草点了点头,和露西娅嬷嬷打了个招呼就推着雷涅和露缇娅向外面走去。
百合花广场上依旧人头攒动。
昨晚的舞会带来的兴奋劲还未褪去,今晚又有赦罪演武这种大型活动,也难怪这里的气氛还是那么热烈。
要想在这里找一个小小的耳坠无异于大海捞针,不过听说了这事的蓟草拍着胸脯把这差事揽了过去,让露缇娅享受难得的外出就好。
知道她也是为了给自己和雷涅留出空间,露缇娅也就接受了她的好意。
“那么,我们从那边开始逛吧。”雷涅看起来倒是没想太多,指了指路边的一溜摊贩,“毕竟是生日,也该给你买个礼物什么的。”
露缇娅慌忙摆手,表示自己并不需要什么礼物,雷涅这次态度却很坚决。
“别跟我客气了。”他拉着少女就向那些路边摊走去,“不过我不懂你们女孩子的喜好,看中什么我来付钱就好。”
看这架势,如果自己不挑个什么东西,雷涅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了。
露缇娅有些无奈,又有些开心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小摊。
就挑个看上去便宜点的小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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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平时没大有机会外出的少女来说,购物似乎并不是她想象中那么简单的事。
而且随便挑些便宜的小玩意儿,雷涅好像又不同意,结果逛了半天,他们还是没买到能令双方都满意的礼物。
眼看着太阳都渐渐西沉,两人暂时回到了百合花广场,找了个角落打算先休息一下。
雷涅正在一边嘀咕着什么,露缇娅读不出他的话,但大概能猜到他还在纠结送给自己的礼物。
明明只要像这样度过普通的一天,对我来说就已经是很好的礼物了。
可惜对不大识字的雷涅,露缇娅并无法顺利将这份心情传达过去。
要不要等小蓟回来以后,请她代我告诉雷涅呢?
也不知道小蓟有没有找到我的耳坠……
露缇娅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察觉有人正在向这边走来。
为了观看晚上的赦罪演武,人流已经开始向圣伯拉大教堂移动了,所以那个向着相反方向前进的身影格外显眼。
当然,那可以说完全挡住了那人上半身的巨大花束,才是他惹眼的最主要因素。
被这一大束花遮挡,露缇娅看不到来人是什么样子,只能勉强判断出对方还没有自己高。
可不知为何,看着这花束慢慢靠近,露缇娅总有种不安的感觉。
仿佛那些美丽的鲜花中,隐藏着什么令人寒毛直竖的危险。
这么说来,我好像见过这种花……
那不是在圣伯拉大教堂附近常看到的花,而是某种存留在记忆深处,来自遥远的过去的印象。
那好像是……经常和“他”一起出现的花。
露缇娅的身体顿时紧绷起来,不由自主地伸出颤抖的手,抓住了坐在一旁的雷涅。
那是阿沙尔每次拜访我家时都会带来送我的花!
“露露,怎么了?”
雷涅察觉了她的不对劲。
是阿沙尔!我们得离开这里!
露缇娅拼命比划着,可雷涅并没有看懂她的意思。
但至少,他看出露缇娅在害怕着什么。
就在这时,那个接近的脚步停下了。
花束微微倾斜,露出了一张有些熟悉,却感觉似是而非的脸。
“露露,我来接你了。”
出现在露缇娅和雷涅眼前的竟然是一个小孩子,但他尖尖的耳朵证明他毫无疑问是个血族。
而且那张脸,就算看上去比记忆里的年轻了很多,也仍能看出那时不时在噩梦中骚扰露缇娅的“他”的影子。
这个人绝对就是阿沙尔!可他为什么变小了这么多?
露缇娅有些混乱,但至少她还没有忘记要警惕眼前的“怪物”。
雷涅!他是阿沙尔!
她试图用肢体语言警告雷涅,可惜自己也清楚这实在没什么用。
但至少,她成功把紧张的情绪传达出去了。
“露露,你先离开。”
雷涅自然早就认出这个“小孩”是个血族,虽然这两天的百合花广场上并不缺少血族的身影,但他从阿沙尔靠近时就已经绷紧了身体,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发生的状况。
只不过雷涅今天是来替露缇娅庆祝生日的,他并没有带着平时狩猎时用的各种装备。
露缇娅确实很想就这么扭头逃走,可她也很担心雷涅的安危。
“你还在等什么!快走!”
见她迟迟不肯离去,雷涅的声音少有的高亢了起来。被他的吼声吸引,广场上的人们纷纷扭头看了过来。
“你……”就在这时,阿沙尔眯起了眼睛,他的视线第一次离开了露缇娅,转而投射向了雷涅,“我说怎么有点眼熟。原来是你啊,窃贼。”
就连不懂战斗的露缇娅都能感受到,阿沙尔释放出了冰冷的杀意。
她浑身一颤,刚想拉着雷涅一起逃走,却眼见着他冲了出去。
雷涅一边扑向阿沙尔,还一边扭头对露缇娅喊着什么。尽管听不到他的声音,但露缇娅很清楚,他一定是在催促自己离开。
“你又要阻挠我了吗!愚蠢的人类,当年被你偷袭得手,该不会让你以为自己比我还强吧!”
阿沙尔毫不示弱,尽管他的身形只剩曾经的一多半,却游刃有余地接下了雷涅浑身的一击。
没等周围的人有所反应,阿沙尔已经反手把高大的猎人扔了出去。雷涅的身体落进了不远处的货车,带来一阵巨响。
广场上的人们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纷纷尖叫着四散逃开。露缇娅却像是被定在了原地,愣愣地看着刚把雷涅丢出去的阿沙尔又转身向自己走来。
阿沙尔刚张开嘴想说什么,一道巨大的影子从他身后窜了出来。
身上已经添了几处擦伤的雷涅又冲了上来,这次竟把阿沙尔矮小的身体撞飞了出去。
“走!露露!”
他一边怒吼,一边向阿沙尔落地的方向追了出去,看来是想尽可能让阿沙尔远离露缇娅。
不行!这么下去雷涅一定会被阿沙尔给……!
露缇娅知道就算自己追上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怎么也做不到把雷涅自己丢在这里。
她想要去找雷涅,但正试图逃向大教堂的人却化为一股巨浪,推挤着少女纤弱的身躯,让她根本无法前进一步。
露缇娅徒劳地与人流对抗,惊慌失措的人们却压根没发现这个想逆流而上的少女,互相推挤的身体不断撞在她的身上。
当又一次被慌乱的人流冲撞,露缇娅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都向后倒了下去。
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等待即将到来的冲击,一只手却恰在此时牢牢抓住了她徒然伸向天空的手臂,随后紧紧把她护在了怀里。
露缇娅惊魂未定地睁开眼,一时间却只看到一片炫目的金黄。
在落日的余晖都即将散尽,深沉的黑暗开始支配大地的这一刻,那金色却如同初升的太阳般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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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自踏上旅途后再未回过教会。
他固执地与自己订下了归去的条件,然后投身于零碎繁多的狩猎与委托中,只有像这样在难得的闲暇时间,读着书桌上整理好的一封封来自教会家人的书信时,他才能去细数那些被忽略的点点滴滴。
偶尔回去一趟怎么样?麽麽和孩子们真的非常想念你……
友人将信交于自己手上时的叮嘱再次回响在耳边,他叹了口气,放下手中有些发皱的牛皮纸,从身后的木箱里中翻出了那些不知准备了多久的礼物。
说来……这么些东西也不好意思拜托她帮忙带回去。
前往圣伯拉大教堂的路上格外热闹,这让他隐约地想起友人似乎在那句叮嘱后随口提到过什么内容。直到踏入城下町,面对布满整个街道的标志性装饰物件与盛开的百合花花坛,他回想起了那半句话的意义……又到了一年一度的那个时候。
阔别已久的重逢总是带着不舍与留念,他原本只是计划作短暂停留然而盛情难却,只得做下留宿的准备。考虑到今天是教会以外的血族也能自由出入的日子,将孩子们哄入睡后,他打算稍微出去转转。
倒不至于在这里还打算和教猎的人抢点活,只是单纯的有些坐立难安。不论是以何种身份,他也弄不明白教会举办这样一个性质的舞会意义何在,更不愿去做多余的揣测。只能用一直以来的理由说服自己:既然这样的传统能一直持续下来,那它或许对部分的人而言是有意义的。
青年拉低了兜帽,将作为护身的武器包裹好藏在了黑色的斗篷下。
他原本是打算去城下町的夜市摊打发一下令人心烦意乱的时间。记忆中有着做工精巧的各类物件也有着令人难忘的美食,在那里的寻宝总是一件令人无比放松而享受的过程。
淡雅的清香伴随着悠远缓慢的音乐涤荡着城下町,现在正是假面舞会的氛围进行最好的时候,裙摆与礼服相伴而交织,像似在纯白的百合之上又盛开起层层更加绚烂的花朵,缤纷而缭乱。
青年选择绕着广场的边缘前进,温柔的光芒渲染了广场的四周,他只是觉得这般梦幻的场景分外迷眼,不由得又向边靠了靠。
“呜唔……”
微弱的声音来自一个身材娇小的身影,她身着轻盈的礼服正面向舞池方向环抱而坐,银色的长发洒落在百合花丛中铺成一片。
他心想着这位少女或许只是在一旁休息,又或许是在等待自己舞伴……不论是哪种情况,这般氛围好的夜晚是不值得让一个不解风情的路人去插手的。他本不打算多做停留,然而少女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却让自己无法挪动。
难道是与舞伴走散了吗?还是说遇到什么事了吗?
与其“善解人意”的离去,他果然还是无法放着需要帮助的人不管。抱着希望自己不会令对方觉得太多管闲事的心情,他重新看向了少女的方向。
“……你还好吗?”
“!!”
几乎是在他搭话的瞬间,少女立刻端坐在了花坛边。
“!”出乎意料的情况弄得他有些不知所措,只得连忙道歉“抱歉,我是想说有需要帮助的吗?”
“……”
少女仍旧紧闭双唇不发一言,身体因用力紧绷而在微微地颤抖着,似乎将所有力气都用在了维持端坐的状态。
糟糕,好像反而给她添麻烦了……
抱着对身旁少女的歉意,青年想着至少陪她等到赴约的人来接她再离开。他没有再靠近少女,而是选择坐在花坛的另一侧。
两人就这样在沉默中度过了一首又一首的舞曲,可所谓的“等待之人”却并未到来。
大约是觉得有些累了,少女不再像之前那般警惕着青年,整个人也逐渐放松了下来。恰好又一首圆舞曲奏响,不同于刚才抒情的乐曲舞池中的人伴随着嚣张地踏着韵律而舞。
啪嗒、啪、啪嗒……
小小的舞鞋轻轻地拍打着地面,少女伴随着节奏若有若无地敲出别样的旋律,专心到几乎一度忘记了在身旁还有位“不速之客”。
难道……
青年听出了节奏之外的音律,他不再去替身旁的陌生少女思考种种意外,但又担心再次贸然地搭话或许又会惊扰到她难得的雅兴。他闭上双眼思考了一会儿,在下个音拍落下时做出了决定。
“不知道这次又有多少人是冲着那个秘密来的……”他看向中心舞池,用对方也能听得见的音量自言自语地说道“要是真能实现的话就好了。”
“!”
少女小心翼翼地看向青年,巨大的兜帽将他原本的轮廓遮挡了大半,但对于她而言却意外地让人安心。
察觉到对方的反应后,他忍不住勾起了嘴角继续说道“嗯?难道有人不知道这个传说吗?我还以为早就被传开了。”
“……”
“不过这原本是教会内部才知道的传说,要达成传说的条件本身也很苛刻……毕竟是会有可能实现愿望的传说嘛。”
“唔?!”少女再次缩成了一团却不像之前那么害怕了,甚至往他的方向靠近了一些。
“据说……在百合花广场中藏有一朵泛着微光的百合,能找到它的话就能实现心中的一个小小的愿望。”
她下意识转向了身后的花坛,但那不过是在灯光照耀下绽放的普通百合花罢了。
“当然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找到。”他忍住笑意继续说道“要在享受舞会的中途发现它,这便是魔法的条件。”
“……那个传说…是真的吗?”少女用几乎听不到的微弱声音确认向他确认。
“当然,教会的伙伴们都这么说过,而且他们也确实多少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呜……”她再次低下头,纤细的手指在怀中相互交叠了好几次。
“不过,那终究是他人的说法,我也并未有幸去验证过。”他站起身在在少女的身边俯下身子做出邀请的动作“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和这位女士一起确认一下?”
事实上当说出这句话的时他心中也早已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擅长做这样的事情。若不是那纤细的手回应了自己的邀请话,恐怕他已经开始重新思考如何向她再次致歉了。
“……一起”
她握紧了他的手从花坛中站起身来,另一只手捻着裙子的一角想要跳下花坛。
“就在这里吧,会更方便寻找。”
“可是……”
“别担心,我来引导。”他想了想将另一边无处安放的手背在身后“小步舞可以吗?”
“嗯”
下一首乐曲悄然奏响,在两人相互致礼后轻巧细碎的舞步也随之踏出。花坛边缘的宽度恰到好处地能容纳下一人的道路,对于娇小的少女来说仿佛是她专属的舞台。
少女显然被那个传说吸引,时而低头时而远眺,脚步随着韵律踏得越来越碎在以为就要踏空的瞬间,她感受到身体有一股向上的力量将她整个人托住一并带起,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到了另一块花圃。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舞伴,而对方却只是专注地看着她的舞步,他总是在少女决定好下一个方向前先做出引导。
在舞伴的指引下她变得更加大胆起来,再次捻起那透如蝉翼的裙摆似掩欲盖地飘洒着簇拥的百合花花团上,同时也掩没了朦胧的中央舞池,层层叠叠缥缈虚幻。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随着乐曲的转折一度挣脱了他的手转向了另一个方向。青年随着她的性子做出了回应的舞蹈,然后再一次带着少女跃向了新的舞台。
“找到了吗?”
“再高一些或许能找到!”
不记得这是踏入的第几个花圃,不记得是第几次看向远处遥远晃动的幻光。她只是觉得自己的脚下越来越轻盈,每一次飞跃她都以更远的舞台为目标,不需要做过多的考虑只是顺应着炽热地回响在身体中的这份心情。
他们的舞蹈早已变得无拘无束,以整个百合花广场为舞池,一圈又一圈地使每一片百合也为之舞动。
上行的音阶倾泻般铺撒在百合花圃的尽头,在青年的帮助下少女有些念念不舍地停下了舞步。
“谢谢。”少女的声音不再胆怯,甚至抢在他之前致谢。
“愿你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然后他再次回到夜幕的怀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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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那种教会传说的,是莱茵现场编的一个故事,而且他自己觉得编得挺烂的……不过,再怎么说也不能让小姑娘一个人一直在场外就这么看着。
*其实莱茵不太会跳舞,他只会几个基础的舞步。其中小步舞是他难得比较熟悉的,以前也和孩子们跳过。小步舞本身不需要太大活动范围,在花坛这么窄的地方话还是能够跳出来的……不过之后两人还是跳乱了w
*大概是感觉到给予爱尔莲勇气后,觉得自己的使命达成了所以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