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罗大陆,圣别纪元后期。
血族女王莉莉安突然失踪,几乎同一时间爆发的怪奇疫病让人类数量逐年锐减,失去管控的血族加上疫病的席卷,让整个社会动荡不安。
将一切扭转的契机在于教会发现血族的血液竟是能治好疫病的良药。
从此,以血液为中心的利益旋涡将整个世界卷入了其中。
【创作交流群:691199519】
0.
如何穿搭,向来是一个十分难解决的问题。
就连血族也会为这种问题困扰。
“我的小宝石,明晚就是舞会了,该穿什么呢?”
时钟已经指到了六点,衣柜里原本挂得整齐的衣物被翻得乱七八糟,泽菲洛斯揪出一件看上去就有点年头的绸缎礼服在穿衣镜前比了比,又迅速给挂了回去,并对着自己的宠物蛇抛出了这个难题。
红色的大蛇歪着头,望向自己一筹莫展的主人。
【半个月前定做的那套衣服?】
“爆单了,加了钱也没赶制出来,听说我前面还有……”他叹了口气,掰着手指头数,“1、2、3……好吧,总之舞会的消息一出,全城的裁缝都要忙疯了!”
【吃了他!吃了他!】蛇摇晃着尾巴,兴奋地发出嘶嘶的声音。
“现在来不及了,等舞会结束再说吧。”泽菲洛斯把另一件带拉夫领的老旧衣服塞回了衣柜,“拖欠的时间就让他用命补。”
【之前那套有乱乱花边的衣服呢?】
“上次月下宴的时候被撕破,”回忆起上次自己衣服的惨状,嗜血血族不由得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肩膀,“早丢掉了。”
【你下次去就应该什么都不穿!】
……
泽菲洛斯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爱宠,一时间在思索是不是饲养时出了什么差错。而蛇则是理直气壮地看着他,吐着猩红的信子,似乎还在为了自己“很棒”的建议而沾沾自喜。
好吧,好吧。泽菲洛斯无奈地挑了挑眉,又转身再去翻找着自己的衣柜,把那一件件过于复古的款式挂到最里面。早年,刚从穷困潦倒与被死亡威胁的生活中逃脱时,他曾经沉迷于追一些所谓的“潮流”,在穿搭服饰上花下重金。但现在,那种蓬勃的消费欲早就被几百年的岁月磨光……
要不回头把这些压箱底旧衣服卖给文物商算了。
忽然,宅邸大门上的感应魔法被触发,与此同时,一阵礼貌的敲门声传来。斯佩妮从主人的脚边离开,向大门的方向游去。不一会儿,这条红色的大蛇就拖着一个看起来很沉的大盒子游了回来。
【没人,只有盒子。】她游到泽菲洛斯脚边,用头顶了顶那个大盒子。
泽菲洛斯顺手摸了一把她头上的小硬角,目光落到这个“不速之客”身上。这是一个沉甸甸的礼物盒,上面绑着缎带蝴蝶结,还夹着一张卡片,上面泛着淡淡的香水味道。
请在舞会时穿上吧——卡片上这么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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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秋日的夜,已经略显凉意。在晚风的爱抚下,大片大片的百合花如同银白色的浪,簇拥着当中被赋予“百合花”之名的广场。
月晖倾泻,一层淡淡的银色光辉铺洒在广场上,也为那些身着华服、脸覆面具的人们带来一丝属于月的神秘与诱惑。
今晚,人类与血族将共同分享这片月色。
当踏入这片热闹的广场时,泽菲洛斯下意识地伸手托了托单眼镜,但摸到的却是十分陌生的触感——带有蛇花纹的假面遮住了他的半张脸。
虽然假面舞会上,所有参与者都要戴上一副遮挡真容的伪装,但凭借血族对气味的辨识——与紧密血脉的感应,他还是轻而易举地在层层叠叠的伪装下嗅到了熟悉面孔的味道。
星月交辉下,少年铂金色的头发映着淡淡的光泽,他身着款式简洁修身的舞服,正在与身边的人交谈,而就在泽菲洛斯的目光投向他的一瞬间,他也侧过头来,回望过去。
视线隔着潮水般的人群相汇。
那视线对泽菲洛斯而言,就像是阳光一般无法触及,仅仅相碰就要将他燃尽成灰。他迅速地甩开目光,用手扶着面具没入人群之中。
落荒而逃。
血族没有心跳,若他还是百年前的人类之身,恐怕心已经要跳得从喉咙里蹿出来了吧。确定已经离西雷很远后,泽菲洛斯才缓缓地长舒一口气。他整理了一下领口的花边,将那张小小的卡片从口袋里翻出来。
“是26号啊……”他轻轻地念出那张标着数字的小卡片,抬起头来向广场的人群望去。
会是同族还是人类呢?
他偏爱惊喜。
……
而惊喜总是姗姗来迟。
当舞曲被奏响,柔顺如绸缎的乐声回荡在百合花广场上空时,这场假面舞会也徐徐拉开帷幕。在皎洁的月华下,戴着假面的人们成双成对地起舞,他们跳起优雅流畅的舞步,如同百合花丛飞过的一对对蝴蝶。而泽菲洛斯则是迈着轻快的步伐,灵巧地从五色斑斓的蝶群中穿梭而过,寻找着由神指引而来的人。
就在第一支乐曲落下最后一个音符时,绚丽的蝶群扇落翅膀,一个娇小的白色影子跃进舞池,这是个栗色发上还沾有树叶的女孩,她眨着大眼睛,好奇地向舞池里张望。与她一同进来的,还有另一个黑红色的身影。
黑色的圆礼帽上有着设计成蛛网的装饰,红色的薄纱遮住了面庞。身着黑与红交织的礼服长裙,那身材纤细的少年不像是加入舞会的蝶,反而像是前来狩猎的蛛。
他捏起手中的卡片,目光向周围望去。
26号。
“敬这月色,想必您就是我今夜的舞伴。”泽菲洛斯缓步走来,向这同族的少年行礼,将卡片摊在掌心里递给他看。
那少年的视线在两张数字相同的卡片上游走了片刻,一双天蓝色的眼睛直视起自己面前的男人。
“感谢命运的指引,今夜能与您一同起舞,是我的荣幸。”泽菲洛斯向他伸出手来。此时,他看着面前的同族,忽然觉得气味有些许的熟悉。
与此同时,一阵秋夜细风吹动百合花丛,音符也从淡淡的花香中萌发,顺着风跳跃在广场上空。第二支乐曲较之前轻快许多。
泽菲洛斯伸出去的那只手,被这金发少年猛然拽住。即使是透过面纱也能看到,在乐曲奏响的同时,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好似闪起星光。
“看,鸟儿在森林中飞翔,花朵也为它绽放!”少年欢快地笑起来,拽着泽菲洛斯的手,将他拖进舞池中,“来跳舞吧,跳舞吧!”
伴着轻快的乐曲声,金发的少年随着音乐节奏而迈开舞步,他伸展着自己柔韧的肢体,月光在红色的衣裙上流动,那犹如蛛网般的裙摆扬起了风的弧度,高跟鞋点在染成银白色的地砖上,就像轻掠过月下湖面,激荡起了一层层水波。
是在夜中跳跃的火。
泽菲洛斯牵着自己舞伴的手,随着他的舞步而跃动,耳边的风声与音乐混在一起,将世界都隔绝在外。对泽菲洛斯来说,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他从未想过自己的舞步也可以迈得这么轻盈,就像是两只穿梭在林中飞鸟,从广场的一端飞舞到另一端。
“哈哈,好开心!像飞!”
轻纱随风飘起,露出藏在下面的年轻脸庞,少年的眸子望向前方,畅快地放声大笑,一阵天籁般的歌声从他的喉咙中迸发而出,随着他旋转不停地舞步在夜空中摇曳。那纵情的旋律无比绝妙。被那从心底流露出的乐章缭绕,泽菲洛斯一瞬间有些失神,脚下顿时乱了一步。
就在他打了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时,手腕上传来的拉力将他拽了回来。他今夜的舞伴哼着轻快的曲调,牵着他旋转一圈后,稳稳地落下舞步。
“是我疏忽了,”泽菲洛斯抱歉地笑了笑,“您的歌声太过于美妙,让我听入迷了。”
金发少年歪着头,冲他咧嘴笑了一下,又哼起了一支柔和的曲子。
舞曲还在继续,他们的舞步也并未就此停歇。而刚听到前几个音符,泽菲洛斯立刻反应过来:“是《星夜下的帕蒂塔》的序曲?啊,今夜确实繁星闪烁,如此优雅……”
“你听过?”
“是啊,”说起这个,泽菲洛斯顿时提起了兴趣,“毕竟是那位家喻户晓的音乐家罗伦兹的曲子,当年《落日之底》公演时,真是一票难求呢。”
当说出那个名字时,他忽然觉得对方的手握得紧了一分。那双天蓝色眸子中,满盛着欣喜。
泽菲洛斯想起了什么。
“说起来……我确实见过您,不、不……”泽菲洛斯看着自己面前的少年,眉毛微微扬起,“是听过歌声。虽然风格过于迥异,但应当是您,在某个月下宴时……”
他努力地回忆着那夜偶然飘过的歌声,与似曾相识的气息,而舞伴的步子却逐渐加快。虽然没有回答,但看得出来,这少年的心情比刚才更加快乐,他一边哼着歌,一边拉着泽菲洛斯在舞池中翩然旋转。
就在这时,泽菲洛斯瞥见那个站在广场一边的熟悉人影。
即使穿着与平日简朴装束不同的礼服,用黑色丝带将双眼半遮起来,但也能一眼就看得出来身份。那个站在一旁望向舞池的人,就是自己唯一的人类朋友——莱尔德医生。
奇怪,他怎么一个人光顾着品酒?
“那边有一只落单的人类,不如我们……”泽菲洛斯起了个话头,目光移向莱尔德医生。而他的舞伴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冲他咧嘴一笑。
“这位先生,一个人多无聊,来跳舞啊!”
“来吧,来吧!”
两个人在瞬间达成一致,一人牵住莱尔德的一只手,将毫无防备的人类拉下舞池。
“哇啊?!”无辜的医生慌忙倒腾着脚步,但还是被这两个坏家伙拉到了舞池中央,牵着手跳起了欢快的圆圈舞。
……
在嬉闹与欢歌中,这支轻快的舞曲蹦出最后几个高亢的音符,鸟儿振翅向夜空飞去。莱尔德医生被拉下舞池后,显然十分受欢迎,在这支曲子结束后又受到了其他人的邀请。虽然在这假面舞会中,人类与血族模糊了界限,但那甘甜的血香味可不会骗人……
至少、至少不会出现死亡。
目送着友人离开并默默祝他好运,泽菲洛斯缓下步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真是个愉快的夜晚,”他对今夜的舞伴礼貌地笑笑,“希望下次还有机会讨论音乐,啊……如果您不介意交换姓名的话,我的名字是泽菲洛斯。”他轻轻地念出自己的名字。
那金发的少年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他。在那一刻,泽菲洛斯有种自己被审视的感觉,甚至已经打好对方被自己冒犯的设想。
“抱歉……是我太唐突……”
“李文诺克斯。”
少年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还未等泽菲洛斯回答,他便扬了扬手,转身向广场的人群中走去。
“下次一起玩吧。”
那抹红色向月光下的银池跃动而去,瞬间没入舞会川流不息的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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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又一支舞曲奏起。
这是一支舒缓优美的曲子,描绘着秋日湖边娴静的景色。而泽菲洛斯已经离开舞池,缓步在广场边走着。
他在找一个人。
可能是在执勤?那个人并不喜欢跳舞,也对这项优雅的交际活动没有任何兴趣,但环顾四周,穿着教会猎人制服执勤的人中,并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真是有些失望,嗜血血族这么想着。如果碰到的话,他真的很想试试在对方执勤的时候来点意外的举动,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到点出乎意料的神色……就像几百年前那样。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
戏弄正直又寡言的人,相当有趣。
就在寻找自己的目标时,他又在舞池外看到了熟人。
“晚上好,奥斯顿先生。”
面容掩盖在羽毛假面之下,那身着华贵礼服的亚麻色头发的绅士正在望向舞池,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便回过头来。
“泽菲?”看到老友冲自己快步走来,克劳伦斯·奥斯顿的脸上顿时显露出欣喜的神色,“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错过舞会的,我的老朋友!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上次诺瓦利斯给你新的曲子时,我想。”泽菲洛斯摊开手,咧嘴笑起来,“哈哈哈!这么说来,他又拖够了十年?”
故意提起这件事,他满意地看着朋友的表情逐渐变得痛苦。
“没关系,毕竟我们的时间还多着呢,”他善解人意地拍了拍老友的肩膀,“还有下一个十年……加油啊,催稿的奥斯顿先生!”
“说起来,我刚才看见西雷了。”就像是回击似的,克劳伦斯直了直身子,侧目看着掩饰不住恶趣味的嗜血血族。而他也满意地看到对方的笑容在言语片刻间被冻住。
“嗯,”泽菲洛斯收敛起脸上笑容,目光向一旁撇去,“我看见了。”
“……”克劳伦斯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奥斯顿先生,我觉得……”泽菲洛斯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假面,声音越来越低,“已经几百年了……可能我做得有点过火。”
“哦?”古老血族不由得扬起眉毛,“这么说……”
“毕竟他是我的……”泽菲洛斯只觉得自己的舌头有些打结,可他始终还是不想吐出那两个字,“你也知道。总之,我有点后悔,我们之间不应该是这样的。”
“唉!”克劳伦斯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他就像是忍耐了许久,终于长舒一口气,“天啊,你早就该这么想!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他和好?”
好友表现得比自己还要积极,泽菲洛斯一瞬间有些慌神,他只是说出一个想法,并没有马上就要付之于行动啊!
“我、我想……可能就是最近吧?”他挠了挠下巴。
“宜早不宜迟,”古老血族的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面前这个傻孩子终于开了窍,“尽快吧!这不管对我还是乐团都是好事!”
泽菲洛斯恍然意识到,自己和西雷的事情大概已经困扰这位乐团管理者三位数的年份了,他顿时有些尴尬,只好连声答应:“会的,我会的,那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他就飞也似地从奥斯顿的面前逃离。
刚刚萌生的想法就在瞬间落地成为一项计划,泽菲洛斯觉得自己的脑子可能又要为这件事“加班加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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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最终,他在广场外的角落找到了目标。
在舞池之外,教会还贴心地为人类宾客准备了餐饮,衬着刺绣桌布的长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丰盛的食物与饮品,除了盘子里那些用糖霜画着可爱图案的小点心,还有各色的派与蛋糕,以及……
正在撕咬鸡腿肉的长毛大猫抖了抖胡须,警觉地向身后投去目光。当嗅到那个令它讨厌的味道时,它立刻弓起背,橘色的被毛炸起来,发出威吓的哈声。
“我说你跑哪去了,还以为你在执勤,”泽菲洛斯走到黑发的青年身后,双臂环抱在胸前,不自觉地扬了扬眉,“原来是在这公款喂猫啊?”
戴着眼罩的黑发青年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伸手将自己的猫揽进怀里,轻拍了拍它的身子,安抚着情绪。
“你在找我?”待猫恢复了平静,教会猎人才缓缓地转过头来,回答嗜血血族的问话,“我请假了。”
“为了跳舞请假?”
“格拉特尼说想换口味,”拉斯特抚摸着大猫柔软的毛发,他虽然时常面无表情还寡言,但对待这只猫简直充满了一种无声的宠溺,“我就带它来了。”
“好吧,好吧,真是个好理由。”泽菲洛斯走到长桌边,目光向桌上的食物扫了一眼,“总之,我非常期待明晚的演武。”
他微笑着向拉斯特望去。但那笑容之下,潜藏的却是压抑了几百年的某种情绪,或者说,是检验自己曾经杰作的期望。
“我也很期待与你交手。”完全没有意识到对方话语中潜藏的东西,拉斯特点了点头,又伸手挠了挠猫的下巴。
“那么,明晚再见。”
……
拉斯特目送泽菲洛斯离开,当他再向长桌望去时,发现其中一盘小羊排已经不翼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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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把打包回来的小羊排喂给宠物蛇之后,泽菲洛斯将那套神秘的舞会礼服小心收好。
结果,经过今夜的舞会后,疑问还是没有解开。
所以衣服到底是谁送的?
(end)
本篇按时间顺序为序章部分的第四篇,作为寓言故事展现了赦罪演武中的一场比斗,以战斗过程隐喻炼金术的四个环节。
——钢与银或许皆是劣金,
但功业之成果必将从我们之中诞生。
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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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向往,我们的大业
一切始于混沌
夜幕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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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高悬光辉渐暗的时刻,天辉随着夜的攀升折射出金与红的变彩,来自夕阳的最后一抹残光于天幕之后缓缓落下……庄严的晚钟已然敲响,经久不息地回荡在此。
伊莱法缇推开礼拜堂的大门,他手执长弓,携着星辰与月的光辉同路,一道步入演武的殿堂。
星纱堆砌的华贵礼裙依旧闪烁,但这似乎没什么影响——长至拖地的裙摆被裁去大半,繁杂配饰也都不见踪影。
要说发生了什么……大概是他昨晚碰见了一只疯狗吧。
而在场地的另一端,尤尔娅·马尔蒂脱去硬底的舞鞋,放下了她的手提箱。
“闲话便不多说了……开始吧。”
漆黑镰刃在她起身的那一刻舒展,洁白百合于礼拜堂闪烁着的烛光下悄然绽放。
刹那间,修女已不在原地。她的步子迅捷得像风,生息如林间的黑豹一般掠过耳畔——
开弓,搭箭。
“七……”
苍白的箭头撞上镰刃,偏转着迸出火星,气息随着话音缓缓沉落……
巨大的镰刀在尤尔娅手中轻巧地转过半圈卸去冲力,突进依旧。
‘抱歉啦,科雷塔……要是我们都尽力而为的话,恐怕就得有一方倒在这里了。’
伊莱法缇露出了一个略显歉意的微笑,他的目光转向看台,向着残月们的首领点了点头。
只需这点时间,便足够他抽出第二根箭矢——三棱的尖端,压刻的血槽……假使射入肺脏,连壮硕的驼鹿也坚持不过十秒。
当然,也足够尤尔娅来到他的跟前,她不会给伊莱法缇射出第二箭的机会……箭矢滑落,被他反握于手,亮银箭头在漆黑的镰刃下带过一道月弧,转瞬即逝的焰色擦亮了猎人的双眼……
星光,萌芽。
交锋只发生于瞬息之间,下一秒,尤尔娅拔出红瑰,向着半空连开三枪。
“还是不够快啊……”
圣水迸溅,玻璃与黄铜撞上镀了一层银光的厚重锋刃——伊莱法缇仿佛瞬息之间出现在弹道的尽头,一发落空,两发被弓臂挡下。碎裂的弹体打着旋四面飞散,沾湿了他裙摆的金纱。
子弹的冲击迫使着他握紧弓身,调整姿态蹬上迎面而来的石柱,也就是在弓臂那一瞬的振荡之后,蓄势已久的第二发箭矢激射而出——
“六。”
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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驳杂的变作单一的
异质的化为纯粹的
黎明冷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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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着这几乎贴面射出的一箭,尤尔娅并未选择退让——
侧身,上撩……血百合的尖刃直指正从石柱上跌落的伊莱法缇的脖颈。
劲矢裹挟着风声,险之又险地擦过她的胸膛,深深钉入地面。
虽挥出这凶险至极的杀招,尤尔娅的神情却没有丝毫放松……那一瞬间,她确实作出了逆转形势的最优解,但她极其确定,她的对手早在开弓之前就料到了这一切。
“……手下留情一点啦,马尔蒂小姐——”
她看见伊莱法缇眨了眨眼,用仅有他们能够听见的音量抱怨似地拖长了音。
镰刀的尖刃在他的颈上割开一道不浅的伤口,却看不见多少血液流出。
‘那是……光?’
尤尔娅双手握紧了她的血百合,变换方位没有一丝犹豫地挥砍而下。
‘是计谋又怎样呢,与其自乱阵脚,倒不如让他没有思考的时间更好。’
瞬息之间,形势再度逆转。此刻,变线斩落的镰刃为分针,地面为时针……在这紧迫而无情的夹角间,仍存有一丝容身的空隙——
星光,闪烁。
“……说起来,你有仔细观察过花园里的石板路吗?”
银白的箭矢被她那自顾自说着话的对手自箭筒抽出,握在手中。
“生苔的泥土,发芽的道路……只需要一个眨眼的时间……这就是生命嘛,找到出路,便蔓延……”
刹那间,火光四溅。亮银色的双头刀与漆黑的长镰相撞,相持不过一个眨眼的时间。
“有时候金属也是如此。”
伊莱法缇反手持弓,用肩膀顶着刀背,架住了尤尔娅的镰刀。他以一种几近半跪的姿态送出左手正握的箭矢,锐箭直指尤尔娅的咽喉。
“那么……”
秒针缓慢地走过一格……尤尔娅似乎已经知晓了伊莱法缇未尽的话语。长镰偏转勾住箭身,箭杆随着她的后撤被齐整地削断,箭头落地,发出一阵叮当脆响。
“全力以赴吧。”
他们异口同声。
毕竟只有严酷的锻打才能造就利器……不是吗?
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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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皆有裂缝
于是光渗之入内
色彩形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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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烁着,忽明忽暗……那不是烛火,而是星空——
先前格挡时被压紧的弓弦割破了伊莱法缇的肩膀,血液在滴落之前便化作光点,飘忽着上浮……
他已经知晓尤尔娅在近战方面的强势,既然决定全力以赴,扬长避短也是必然。
箭囊中此刻仅剩四根箭矢,下一秒又去了一半——一发阻击,一发封锁,延后射击。
这是他惯用的伎俩,在猎物进行闪避的那一瞬间,才是第二支箭离弦的时刻。
但尤尔娅并非那些死于箭下的血族,她已看见伊莱法缇搭在弦上的另一枚箭矢。
闪避,格挡。
突进依旧,卸力如呼吸般自然。
“啊……锻钢……”
伊莱法缇低声感叹着,将左手搭上受伤的肩膀。
“……会被灼伤吗?”
他猛然握拳,在尤尔娅的镰刃下挥洒出一片耀目的星光。
“你可以闭上双眼,随便你。”
漆黑的血百合割开光的壁障,迎接她的是镶嵌了刀刃的苍白弓身。
“遮也无用。”
尤尔娅或许并没有去想对方为什么没有趁此机会远程射击,而是选择与她近身战斗。但这并不妨碍她在感知到气流异样的瞬间压下镰刀与之角力,她从来都相信着自己的能力。
银发的修女睁开眼,对上血族那双异色的眼瞳,没有迷茫,没有了然,只是平静地接受这意料之中的结果。
相持的态势极其短暂,眨眼间,伊莱法缇便从镰刀上借力,主动拉开了距离。
尤尔娅同样没有选择继续以镰刀追击,而是拔出红瑰,将它重新填满子弹。随后举枪,瞄准……
“五。”
伊莱法缇向侧边闪避,子弹击穿了环绕在他身边的那片星空。
“四。”
她的对手侧过身子,越发地靠近礼拜堂的支柱。
“三。”
偏移的子弹被石柱所阻挡,圣水随着弹体一同迸碎——
“二。”
子弹精准而又刁钻地出现在伊莱法缇躲避的路径上,险之又险地擦过他的弓弦。
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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炽烈至极,功业已成
贤者之石只存在于幻想
对己身的锻炼却是恒久不变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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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他们同时念出了这个数字。随后弹体被击穿,箭矢也随之偏移。
“零。”
弓弦崩断,最后一支箭矢被伊莱法缇反握于手。
硝烟的气息尚未散去,他们不约而同地对上视线,向对方发起决定胜利的冲锋。
镰刀更快过长弓,自上而下地斩落。
弓与箭交错着,将那利刃抵挡在半空。
尤尔娅抬起头,却看见星光围绕在他们的四周,升腾,汇聚。
“闭眼。”
伊莱法缇突然轻声提醒。在这观众无不全神贯注,屏息以待的时刻,他的嘴角扬起了一抹恶劣的笑容……
寂静,短暂而又恒常。当最后一缕星之色彩也汇入他们头顶微末如尘的光点,刺目辉光自礼拜堂的正中央爆裂开来——
待光芒散去,场上的两人早已不见踪影。星尘散落,仿佛无数盛开的银白百合。
……当然,最后有人在观众席发现了他们。
尤尔娅·马尔蒂生得不高,身形纤细且体态优雅,立在演武场中时,仿佛一个走错了地方的优雅淑女。
她已经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气质柔婉的脸,金色的双眼仿佛流光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看不出任何攻击性。由于她没有脱下礼服,所以看起来仍像是参加舞会。然而即便在场中,她的打扮也并不显得违和,因为对面的演武对手——伊莱法缇看起来同样耀眼。这位血族也穿着礼服,上面的薄纱仿佛星辰闪烁,即使脱下了大半饰物,也依旧光彩夺目。
他们各执一方,安静地伫立着。因为不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两人都显得颇具风度,行礼向双方致以简单的问候。
而后——尤尔娅·马尔蒂俯下身子,脱下脚上的高跟。她做得细致且流畅,温柔得像是回家休息的少女。而后她打开放置一边的手提箱,将鞋子妥帖地放在旁边后,取出了一把长镰。
“那么,请多指教。”
那是一把折叠的、展开长且沉重的武器,在她的手中却若无物。尤尔娅仅是单手就轻松持起,然后裙摆飘起、仿佛掠过一道劲风。
显然,她并不如外表那样无害,敏捷、力重且毫不留情,光是那速度就足以让没有经验的人惊慌失措,最后落入败局。不过伊莱法缇并不是其中一员,星光凝就的光芒在顷刻间汇聚指尖,他并不躲、而是干脆地用自身作为交换拉近距离,而后在瞬间炸放足以刺穿的法术,在极近的距离逼向女人的肩膀。如果尤尔娅依旧要将这一镰挥下,她免不了被这星芒穿透。
多年的战斗经验让她本能地做出抉择,于是她后仰,在没有任何支点的情况下将镰刀砸向地面,硬生生将其卡住后——仿佛蝴蝶一般踩在镰刀上作为支撑,而后调整方向向后跃去。
镰刀在脱身的瞬间被拔出带回,尤尔娅单膝弯下增加阻力停下。在这个时候,她反而笑了笑,不再是曾经温婉的姿态,嗜战的欢喜不加掩饰充斥全身,声音清脆:“令人惊叹。”
“这是我的荣幸。”
与礼貌的交谈不同的是,迅速调整而又一次开始的攻击。刚才的攻击似乎是试探,她默不作声地调整姿势,再次突进。这次在伊莱法缇抬起手前,她举起了自己的枪,在快速逼近中想要射中还是有些难度,不过尤尔娅本身目的就不是为了这个。她只需要对方被干扰即可。
伊莱法缇不得不回避,闪烁的星光增幅自身,但危险仍如影随形。于是他抓住这转瞬即逝的强化,将骄盛点燃——强光刺目明亮,足够让敌方刹那间短暂失明。这样也就够了,他举起弓,箭矢刺透光芒射出,仿佛要破开一切。
光芒迷惑视线,弓矢刺穿敌人。但是短暂的安静后,夜色中的百合却踏着盛光穿越,镰刃是黑夜的影子,带着凌然的杀意席卷而来。这看起来实在危险,伊莱法缇从头至尾都作为一个远攻者行动,对于法师而言,被近身几乎可以说是致命打击。那么,这场战斗将要结束吗?
那是一把弓,但装上刀刃,也能作为双刃剑使用。刀刃颇具技巧地卡在不至于被削断的角度,硬生生扛下了攻击,将其变为一种角力。
在武器无法抽身的时候,尤尔娅向伊莱法缇的腰踢去。开始时绚烂的“表演”变为纯粹的肉搏,双腿、拳头乃至于牙齿都是可以使用的武器。
这场酣畅淋漓的战斗引起了欢呼,但也有人感到疑惑。
“……奇怪,他们为什么临时收手了?如果真的成功的话,至少有一方会无法战斗,不就结束了吗?”
观众台中,有人这样发问。
“你还没看明白吗?”另一人回答,“他们并不打算真的你死我活。”
“我倒是知道,演武不能够杀人。不过……”
“不,我的意思是,这是一场表演赛。他们在表演、切磋,所以并不打算很快决出胜负。”
颇具观赏性的战斗并不能迷惑住战斗的老手,有许多猎人与擅长战斗的血族都在此处,他们当然能窥见其中端倪。
尤尔娅与伊莱法缇并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在短暂的肉搏后同时抽身,尤尔娅赤足踏在地面,很轻地喘气:“没想到您近身战斗也很厉害。”
“实在过誉了,”伊莱法缇回答,“如果尤尔娅小姐使出全力,我并不一定能够扛住。”
简短的交谈透露出他们确实是相互留手的事实,但这并不意味着两人在儿戏这场战斗,只是……没有必要你死我活。
尤尔娅·马尔蒂并不打算在这种时候把对手打得重伤——她本人重伤也不是很想——这儿是演武,无论是怎么样的仇恨或者矛盾,都不要把死亡带临此处,所以有可能的话、她想和自己的对手稍微谈谈。
要找到他并不难,从舞会出来且拿着号码牌的人不算很多,这个时候只要稍微去问问就能找到对方。她在看到第一眼是稍微松了口气,对方仍旧穿着星纱的礼服,摘下面具是一张颇为优雅的脸,谈吐也像是贵族般礼貌:“您好,小姐,我是伊莱法缇。”
“我是马尔蒂。”
因为摘下了面具,不需要将神秘贯彻,双方自然地互报了姓名。紧接着尤尔娅说:“如果您没有事,能否跟我一起走走——在演武开始前——聊聊关于接下来交手的事?”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
尤尔娅并不打算提前询问对方的能力以保证知己知彼,她只是问道:“冒昧,您是偏向格斗还是法术偏多?”
“应当是法术以及弓术为主。”
“那可有点……”
“怎么说?”
“我擅长格斗偏多。以这样的情况,若是我们想要赢过对方,很可能会给彼此造成严重的伤亡……”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在擅长方面完全不同的情况下,想要控制战斗的程度是件颇为困难的事情,也实在无法预料对方是否能够抵挡或躲开。若是不小心被对方逼到极限,下意识变成你死我活的局面可就糟糕透顶……尤尔娅并不想这样。
伊莱法缇沉默了片刻,看起来似乎在思考,最后他坦诚且恳切地回答:“实不相瞒,我寻求猎人的对手,是想要切磋技术——造成过度的伤亡并不是我的目的,也不愿意真的变成那般局面。”
“我想,那或许您可以教我一些应对法术与更好远程战斗的能力、而我粗通一些近战技术,假如您不介意的话?”
“这样的话,就是切磋了。”
尤尔娅点头作为回应:“没错,切磋。又或者……表演赛?”
“那我们可得向他们征收门票了。”
“是啊,结束之后就去吧。”
他们就这样在说笑中定下了事前的约定,并确实有意识地稍微留手。要说尽兴至极自然是说谎,但点到为止的切磋也足够酣畅淋漓。
伊莱法缇向她微笑,尤尔娅用镰刀轻轻敲击地板作为回应。她虽然以速度见长,但也不是一直能够这般快速地移动,在开始疲倦后、尤尔娅·马尔蒂选择用力量压制,看似纤细的手臂蕴含惊人的力量。
作为回应,伊莱法缇射出箭矢。连珠箭仿佛星辰带着寒芒闪烁,有两只刺穿了尤尔娅的裙摆,另一只在扎穿她右眼时被镰刃挡下,叮当、落在了地上。
伊莱法缇并不恋战,在第三只箭射出后就向一方移动,以躲避对方的攻势。他的弓也是剑,挡下了攻击,而衣摆被锐刃割开。
在短暂的权衡后,他发挥远程的能力,向对方袭去。这时才能发现伊莱法缇移动速度也不逊色,奔跑时星纱移动仿佛流动一般耀眼。
这又变成了伊莱法缇的攻势。
伊莱法缇的速度自然不能一直移动,于是他故技重施,灼热的法术将整场战斗点染成星光的表演,而弓矢则并不只像看起来那样“美丽”,他们都知道一旦触及的结果是什么。但尤尔娅已经有了应对经验,子弹与镰刀的破风声便是乐曲。
此时时刻,她变成了那个远程站立者同时还要用镰刃抵挡箭矢,不过这次,这次她射得比上次要准。如果不是伊莱法缇反应及时,他的腿可能会遭殃……就算如此,子弹也撕开了星纱。美丽的光芒垂萎在地。
没人听见的地方,他们在默默同时念着什么。
尤尔娅说:五。
伊莱法缇说:四。
在呼吸间,倒数化为零刻,星芒彻底绽放成灿烂的烟火。周围的人们下意识闭上了眼,而当一切尘埃落定时……台上的两人已经消失不见。
有些年轻的观众疑惑地到处查看,最终在观看台的中央看到了那两道身影。
两位战者对视,并微笑。刹那间,周围响起了阵阵欢呼。赞美是每个战斗者应得的勋章,更何况这场战斗仿佛优美的汇演,几乎叫人移不开视线。
尤尔娅很轻地吐气,最后微笑:“……感谢您的交手。”
对方也微笑着回答:“荣幸之至。”
她把镰刀叠好,另一只手提着鞋子。于是她先弯下腰穿鞋,在勾着鞋子蹬上的时候,伊莱法缇凑近到她的身边,以绅士的礼仪伸出了手。
于是他们对视一眼,尤尔娅先是用手帕擦拭双手,然后握住了对方的手。
“您的衣服真不好意思,我会修补的。”
“没关系,非要说的话,您的衣服不也?”
说话间,他们面向观众,与仍有百合花留存的场地。两位衣着略微凌乱的对手像是真正的表演者那样牵着手——
优雅地行礼落幕。
她踮起脚,稍微的。
尤尔娅·马尔蒂踮着脚又抬起头,尽可能让视野更广阔些,以寻找自己的舞伴。
在舞会开始前,年轻的姑娘就从教会出来,提前来到了舞会开始的地区,主要是跟尤裡卡汇合。这儿已经有相当多人,一眼望去各色礼服与布料几乎叫人目眩,面具并不能完全遮掩身份、尤尔娅·马尔蒂还是辨认出了几个熟人。不过她没有去打招呼,这个时候还是保持神秘得好。
“您不去见见朋友吗?”她问身边的雇主。
尤裡卡沉默了一下,然后颇为自然地回答:“没什么可去的。”
“这样啊……”尤尔娅并不去深究其中情况,她说,“等一下我要去跳舞,您照顾好自己。如果有什么事,就叫我,我就过来帮忙。”
“知道了知道了,”尤裡卡回应,“你就去吧。”
他并不会阻拦自己的“保镖”去跳舞,作为贵族,他知晓舞会或者交谊舞的重要性,不过多少又有点不安——虽然说是面具舞会,但他毕竟是能被做成良药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残月血族,谁不害怕呢。
尤尔娅冲他笑笑,把十二号的牌子翻了过来,她依旧守在雇主身边,又身量不高——实在难以在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里寻找舞伴,所以稍微踮起脚。
当然是什么都没有看见。她稍微叹了口气,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不是生得太矮点?
因为没有提前与人邀约,所以尤尔娅是依据教会分配寻觅的舞伴,分到的是十二号。既然找不到对方——也许这得怪她身高——在与之汇合前,她低下头静静地踩出几个舞步、像是提前预习功课的学生。尤尔娅实在不常跳舞,她并不是名门小姐,利冬也鲜少让她学习这些,所以就算有些基础又刚与阿尔文先生跳过,她还是对自己没有太大信心,只盼望别给对方添麻烦。
“——您好,小姐。”
她抬起头。
与她相比,面前的男性实在是高挑。他生有一头白发、此时扎起作马尾,颇具特色的面具与带红似血的手套让他在人群里也能够吸引视线,燕尾服衬出优雅的气质。
她眨眨眼,金色眼眸中倒映的是,对方尖长的耳朵。
是血族啊。
也就只有这一句感叹而已。尤尔娅并不介意自己的舞伴是血族,虽然她是做猎人这种狩猎血族的工作,但血族与人类也并无不同,都是美丽的、普通的、生活在世间的魂灵。所以比起惊讶对方是血族——话又说来,说到血族,她身边不还有一个吗?——她更加觉得对方相当美丽。
“您好,先生。”在她开口前,对方已经拿出了牌子,上面写着十二号。于是她也从善如流,将自己的号码作为回应,然后微笑。
相识时的客套话也就略过,从这些寒暄中,她能感觉到对方谈吐相当优雅,且善于交谈以及友善。这让她稍微松了口气,不同种族间往往是相互选择,假如对方不喜欢人类就不好了。
不过就算是这样,她也得问问对方是不是能接受工会猎人?并不是所有血族都能对这个身份视若无物的。即使这儿是忘却身份的幻夜,但也要尊重每个人的喜恶,如果为之以后留下不好的回忆,并不是她想见到的。
“离舞会开始还有段时间,您要与自己的同伴待在一块吗?”这位优雅的血族问道,“当然,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在开始前聊聊天。”
尤尔娅看向了尤裡卡,对方向她摆手。于是摇摇头:“他没关系的。这是我的荣幸……既然如此,我们要不要散散步?虽然也只是在广场里走走而已。”
她能看到面具下的微笑,对方回应道:“当然。”
于是她向尤裡卡挥挥手告别。
真的走起来,能发现这位血族虽然身量很高,却相当贴心。他会依据身边尤尔娅的步伐调整速度,不让对方跟不上自己,又把这些事做得行云流水而自然。
“您和您的同伴看起来关系很好。”
“是吗?那可真好,实际上,我也不清楚我们是不是朋友……一定要说的话,他是我的雇主。”
“雇主?”
尤尔娅眨眨眼,灯光迷幻,黑透的夜色中,光芒照耀着金色的双眼在面具下熠熠生辉,她声音放得很轻:“是的,我是工会猎人,您会介意吗?”
对方沉默了一会,并不久、但叫人有些不安。随后他笑道:“您看起来可没什么敌意。”
“要是见血族都要攻击的话,那不就是疯子了吗。”尤尔娅也笑着回应。
“我刚刚来的时候,见到您在练习舞步?”
“哎呀、居然被看见了……稍微有些丢人呢。事实上,我不太擅长舞蹈,有点怕拖人后腿,私底下想要练习一二……不过还是会踏错步子,实在没办法叫人满意呢。”
这个话题就这么被带了过去,双方都感觉知晓对方不愿多谈,但也不至于敌视至你死我活。至少现在还是面具舞会,实在没有什么必要去争辩身份。一方愿意表达以提出选择机会,而一方也从容走向其中抉择,这样就够了。
看着语气有些不好意思的尤尔娅,对方说:“那么,也许可以试试主导舞步,那样或许会感觉到些舞蹈的乐趣。”
“这种好意我当然是不会错过的,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既然我都提出来,那自然不会介意。”
走过盛开泛香的百合花,银色的微光不仅是静静绽放的花朵,也点缀在相伴散步的男女身上。尤尔娅看着它们,又看向身边的血族。远处仍旧嘈杂着、展示着舞会的热闹繁华,但和他交谈时又觉得平静。尤尔娅感觉到他擅长聆听、交流与询问,带来的愉快感引诱他人开口,而颇具神秘特殊的打扮又像是只在夜色中出现的鬼魅。
她偶尔会想起在幼年时和其他姑娘偷看过的爱情故事,也许里面那个被描述为神秘又美丽、魅力且亲切危险的男主角就会是这般模样吧?
尤尔娅幼年时对那位男主角并无感觉,但真正相处时,她承认并觉得自己相当喜欢他,无关身份或者外貌,也无关血族与人类,她只是喜欢与之交谈。就算这份谈吐中不一定是真实的,那又如何呢?这里是月夜舞会——就当作梦境也是不错,享受便是。
所以她问:“您说话令人愉快,看起来也相当了解人类……别误会,我是想问,莫非您是有人类友人吗?”
“当然,人类很是有趣,令人好奇,”他的描述中不带恶意,“所以我经常会在人类社会行走……现今的人类发展比以前更快,总能创造出太多有意思的东西。我喜欢与他们交流。”
“我也这么觉得。而且我觉得血族……”尤尔娅斟酌了一下词汇,对方白色的双眼凝视并等待着她。
“说有意思好像有点失礼,但我的一些血族朋友总能做一些特别的事情,虽然不全是好的,”她说,“至少确实,他们的兴趣爱好都很有意思。”
“我明白。”对此他表达了肯定,也许他也是某个对爱好兴趣投入精力的血族呢?
“血族虽然拥有漫长的时间,不过也不是完全一成不变,至少最近,我身边也发生过不少事情。”
“咦?”尤尔娅回应,“是什么样的趣闻吗?”
“应当算是?”
“能说给我听听吗?”
“当然,如果硬要提及的话,我想大概有三种类别……”
话语突然中断,因为远处突然安静下来。
他们同时抬起头,尤尔娅这才发现,也许是聊天太过投入,时间不知不觉中流逝——已经到了舞会开始的时候。高台之上,熟悉的家人变为了高不可攀的“教会领袖们”,阿尔文先生、不,应当称之为阿尔文·伊诺克为舞会开场献上致辞。也许因为他站得太高,抬起头看去时丝毫没有了前不久与她一起练习舞曲时的亲切,高不可攀……也许该这么形容。又或者泾渭分明。
她并不觉得多么悲伤,也不至于在这一刻才认清现实。所以只是平静地凝望他们的身影,又看着献上歌声的圣女们,熟悉的服饰并不会因为离开淡忘。不去回忆过去只是逞强,可她也早就过了无论遇到什么都要去哀伤悼念的时候,所以只是目光略微有些忧郁。
“小姐。”圣歌中,她亲爱的舞伴、身边这位血族先生突然叫了她。
尤尔娅抬起头,发出轻声回应询问。于是她看到一只漂亮的猫头鹰不知道从哪飞来,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它显得亲人,会亲昵地轻啄对方头发,看起来灵动可爱,柔顺的羽毛表明被照顾得很好。尤尔娅知道血族中常有驯养动物的习惯,但还是略微惊讶了一瞬:“它真好看。”
“要不要摸摸看?”
“可以吗?它真可爱……”尤尔娅伸出手,先是用手指顶端轻轻抚摸猫头鹰的羽毛,而后才慢慢把整只手放上去。相当温暖且柔软,仿佛一团带着热气的棉花。棉花发出很轻的咕咕声,颇具灵性地歪头看向自己的主人,然后拍动翅膀、落在了尤尔娅的手心。
说实话,它相当大,也如外表一般沉,如果不是尤尔娅久经锻炼,扛着比这沉更多的镰刀都能健步如飞,说不定会被砸下去。
但除此之外,这突然的动作让她一时间愣住了,下意识抬头看向对方。
主人先生看起来在忍笑,不过还是说:“这是莉莉说,你可以抱她一会的意思。”
“啊……谢谢你,莉莉。”
她喜欢动物,在得知允许后立刻欣喜起来。不过在看着她单手托着“莉莉”、腾出另只手抚摸它羽毛的时候,很显然他看起来有点惊讶。
这也是当然的,在你身边纤细娇小、谈吐仿佛大家闺秀的人类淑女突然展露出生撕虎豹——这是夸张……大概吧——的力量,本就是件叫人愕然的事情。
在抚摸过几下之后,尤尔娅很轻声地向它搭话,得到回应之后颇为惊喜地抬头:“她可真聪明呀。”
“莉莉是个聪明的好孩子。”
不知不觉中,圣歌的表演结束,舞会开始了。
经过这么打岔,尤尔娅也摆脱了些许忧郁的心情,她知晓对方的用意,所以感激又不去特意道谢,而是温声问:“那接下来,还请多担待了?”
“当然……啊,不过、”他抬起头,尤尔娅发现不远处已经聚集起许多人,这么说也不太恰当,从外形来看,他们都是血族,“我需要先去参加一段集体舞曲,会介意吗?”
“当然不会,快去吧。正好我去看看我亲爱的雇主……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尤尔娅摇摇头,她举起手,让莉莉能够振翅飞走。
“保护他人时,他们总是叫人操心。”
“就是说啊,那么、您慢走。到时候我会在这里等你。”
他们先是分开,尤尔娅快步寻找起尤裡卡的身影。这也不算难,她记得尤裡卡穿了什么,他也不会随便就消失不见,最多显得有点百无聊赖。
“尤裡卡先生?”
“哦,你怎么不去跳舞?”
“他们在跳舞呢。”
“懂了,原来是被抛弃了?”
“为了参加演武,我带了镰刀哦。”
尤裡卡瞬间保持了沉默,最后他生硬地转移话题:“你会跳舞吗?”
“事到如今再问这个是不是有点迟……不过我会哦,就是不太熟悉。难道您要教我吗?”
“跳舞那种东西还不简单?……下次有机会的话。”
这说了跟没说也没区别。尤尔娅倒也不介意,让尤裡卡这么一个宅家避人贵族教人多少有点难为人了,他们哪会这种东西。
她也只是确认尤裡卡安全,顺便聊上两句而已。于是她换了话题:“我的舞伴先生他有只非常可爱的猫头鹰,可比达克可爱多了。”
“你有本事这话当面跟它说。”
“为什么不呢?当然前提是,您别来抢救他。”
“……我要扣你工资。”
“那可太抱歉,是我失礼了……啊,好像已经结束了,那我先走了。”尤尔娅抬起头,正好听到了舞曲的结尾。
尤裡卡不耐烦地挥挥手,这个时候他倒是看不出什么贵族风范了,满脸都写着快走快走。
“早点回来啊。”
“我会的。”
她小步奔跑,不过多少感觉高跟鞋有点束缚。这样的话,到时候演武该怎么办?还是脱掉鞋子好了……一边思考着全然无关优雅的事情,尤尔娅看到了那个身影。
“不好意思……倒变成你等我了。”
“没关系。”
“跳舞有趣吗?”
“当然。不过这得亲身体验一下,才能知晓不是吗?”她的舞伴弯下腰,做出邀请起舞的姿势。
恰逢此时,舞曲又一次响起,于是他们开始跳舞。
因为不太擅长——这件事没什么可掩盖的,况且只要开始跳了就能发现——尤尔娅能感觉到对方在引导着自己,倒也显得和谐。
真是了不起的技术啊。尤尔娅想着,她的舞步如外表一般轻柔且含蓄,主要还是跟着对方行动,所以她的舞伴与之配合、调整成合适的程度,就算不够熟练也确实能够享受跳舞的乐趣。
“那么,要继续之前的话题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想听听那三个类别。”
“一场舞实在说不完,不如先选一种:第一件事是关于作家的。其实古老血族中也有不少作家,因为寿命……他们可很少会老实写完一个故事。简而言之,就是想要拖稿。但是世事无常,越是想要做一件事,往往就没办法成功。”
“被催稿了?”
“没错,而且对方也是古老血族。”
“哎呀……”那岂不是死循环了。尤尔娅笑了一声,“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不过说来,古老血族也有不少作家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他们要是拖稿,那人类可是等不到了。”
“第二件,实不相瞒,是与我有关。我家最近有个孩子做客,说是孩子,其实也早就两百多岁。性子却还是和小孩差不多。”
“……我能理解。”毫无疑问是想到了养父,尤尔娅感到点同病相怜。
“第三件……最近有些血族找到了伴侣。”
“这很稀奇吗?”
“毕竟血族寿命太长,孑然一身也是经常。这里请注意不要摔倒。”
“谢谢,是要转圈吗?……嗯,如果要选的话,我可能会更在意第二件?实不相瞒,我的父亲也是这个样子。明明也有几百岁,却比小孩子都要麻烦。不过偶尔也会觉得还是挺可爱的。”
“可爱吗?好像也确实。小孩子看上去很怪,会在看不到的地方捣乱,实在让人头痛,但也很有趣。”
“就是呢,总是突发奇想之类的,然后惹出些事情。”
“有这么样一个父亲是什么感觉?小时候比起父女,会觉得更像朋友吗?跳得很好,小姐你进步很大。”
“会吗?那我就放心了。感觉吗?说是朋友也确实呀,因为他不摆架子,甚至小时候是很依赖他又觉得他不太靠谱反而要照顾他来着。不过虽然说非常任性,但有些地方又很可爱……嗯,现在偶尔会回来看看他,他也会等我回来。我总觉得他真是一直没有变,让人头疼,不过没变也是件好事。先生你呢?”
“不论环境是怎样改变,家人依然会等待着回家,真是温馨的家庭啊。”
白色的双睫微微垂下,他并没有回答尤尔娅的问题:“你的父亲一定对你很好,才能把你养成这样温柔的性情,尤其是在礼服装点下显得更加美丽。”
尤尔娅自然能感觉到回避的意思,所以自然地跟随新的话题:“这可是太过誉了,我倒是觉得先生你相当优雅哦?礼服也很特别,实在叫人惊叹。”
“你也是太过誉了。”
相互吹捧之后,他们一起笑了起来。舞曲即将结束,于是尤尔娅打起精神,至少不要在最后出了岔子。好在意外并没有在最后降临,他们分开,相互行礼作为结束。
“比我想得有趣,多谢了你的引导。”
“你很有天赋,并不是我的功劳。接下来,小姐有什么事要做吗?”
“先生你呢?”
“我要参加接下来的演武,或许不能再停留太久。”
尤尔娅瞪大眼,过了一会没忍住笑了出来:“真可惜,我本来还想邀请先生来看我的演武呢……”
“要是也排到一起那可太巧合了。”
“应该不会的,虽说也没关系,但我可不想和跳过舞的人打架。不过如果我要是能赶得上,一定回去看你的演武。在那之前,我想跟我的演武对象聊聊……那、有机会的话,等会见?”
“等会见。愉快的一场舞会,小姐。”
“我也是。谢谢你、尤其是莉莉她真的好软和。”
“下次有兴趣的话,可以再来摸摸。”
“那我一定会来的。再见。”
角色出场:尤裡卡/尤尔娅
雇主与乙方恶霸俩的序章舞会,但是没有跳舞。
——
“舞会?”尤尔娅·马尔蒂问,“原来您也会出门参加这种活动吗,尤裡卡先生。”
“干什么,你有意见?”尤裡卡回应,“听说是教会举办的……在那里可以看到血族。不对,教会出身的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吧。”
“噢,您说那个啊。”
在某个平淡无奇的下午,尤裡卡·达·斯塔莱亚的宅邸中,明明是血族却硬要熬夜的雇主向自己的猎人提出了护卫的委托。
他们口中的舞会源于城下町的一角,由教会主办,是一个无论是哪个种族都可以参加的假面舞会。也因此,举办数届的舞会吸引了无数人类、也让血族悄然到访。无论是什么样的身份,在此刻都将被假面掩去,仅存美梦。
尤裡卡向来懒怠出门,对什么放下隔阂的美梦也没兴趣,但要想接触更多血族,这是个不容错过的好机会。但要让他一个柔弱的残月血族只身过去,还是太勉强了点,在斟酌之下,尤裡卡向自己的长期委托猎人提出了邀请。
虽然尤尔娅·马尔蒂在他眼里凶悍、表里不如一且礼数不周全,但这个有一万个毛病的女性拥有着强大的实力,要保护他绰绰有余。而尤尔娅在思考片刻之后,也很爽快地答应了。
“那我回去准备礼服……到时候我来接您?”
“好。”尤裡卡还是显得有点兴致缺缺,作为一个足不出户的死宅,让他出门还是需要些时间做好心里准备的。
“您也要准备好衣服,这样才能跳舞哦。”
“我为什么要跳舞?”
尤尔娅难得感觉不可置信地反问:“……您难道就是去那里看血族的吗。”
“不然呢?跳舞这种东西、以前就受够了,我现在已经不需要跳了,为什么还要做,”身为贵族的尤裡卡想起了自己还是人类时的刻苦训练,顿时深恶痛绝,他是想变回人类,可对于这类社交实在敬谢不敏,“等下,难道你想去跳舞吗?”
“当然呀?”尤尔娅坦然回答,“不然闲着也太无聊了。”
如果这是一场爱情小说,或许接下来便是有钱英俊的贵族血族趁机邀请人类淑女跳舞,然后坠入爱河并开启一场带有百合甜香的美丽幻夜。但尤裡卡和尤尔娅显然不是这一列。
硬要说的话,也许他们是娱乐小说的范畴。
柔弱、毫无绅士风范且坦然被保护的尤裡卡先生大声质问:“你要是去跳舞了,我怎么办?”
尤尔娅熟练地安抚:“只要您叫我一声,无论在任何地方,我都会过来保护您的。我保证。”
尤裡卡微哼一声,看起来是接受了这个保证,他相当大方地说:“行吧,那到时候见。”
但这次,是尤尔娅不放过他了。
“尤裡卡先生,礼服可是很昂贵的哦。”
尤裡卡不可置信:“这你还要我出钱?……行吧,到时候过来找我报销。”
“那么到时候见啦,”尤尔娅向他挥手,提起手提箱准备离开,“祝您生活愉快。”
谁不喜欢公费玩乐和报销呢?
作为有钱人,尤裡卡并不太在意这些钱,不过也没打算去专门定制新礼服。而作为血族,他的身体早就被停滞了时间,穿下以前的礼服也毫不困难。
在变为残月血族后,他的身边少了许多服侍的仆人,此时此刻让他自己收拾造型也多少为难这位从小衣来伸手的贵族。所以尤裡卡仅仅只是穿好了礼服、做好清洁收拾,就再没打算做其他的修整。穿着礼服喝茶的他一眼确实像是个俊美贵族,仔细看去却还是那个懒洋洋提不起劲的样子,甚至还留着黑眼圈。
在约定好的时间再稍晚一点,有人敲响了门。尤裡卡早就习惯了尤尔娅这个时不时会因为散漫迟到的本性,所以也没太在意,而后身着礼服的女性走了过来,提着一个手提箱。
尤裡卡一口茶差点呛到。
尤尔娅放下了头发,仅仅只是束了一下,黑色的礼裙露出纤长的双腿与修身的黑色长袜、胸前出于美观开得颇低,一颗宝石在项环上闪闪发光,白色的纱随着行走摇晃仿佛粼粼的水光,一朵月下美人绽放在腰间,睡在这片湖水中。
她穿着平底鞋,脚上的链子随着东西摇晃轻响,看起来十足是赶来舞会的名门淑女。尤裡卡捂着嘴咳嗽了好几声,好半天才找到自己声音:“不、等下?你为什么,不对,你为什么穿成这样?”
“这是舞会呀,我总不能穿平时的衣服过去不是吗?”
“……我觉得你穿成那样也挺好的。”
“您到底是有什么意见?”
意见吗?当然没有,但是这也太……太不适应了!他本以为对方会穿那种修身的长裙,或者干脆女穿男装,怎么会是这种轻飘飘的打扮?
尤裡卡觉得自己甚至有点胃疼,主要是太过震惊导致的。你想想啊,一个战斗时总是满身是血还微笑着砍人的铁血狂人、一个扛着镰刀一边仿佛噩梦般追着人问“您为什么要跑呢?”的家伙,突然摇身一变成为了仿佛鲜花的淑女,谁看了不觉得不适应啊?!
“我、我没有。”
尤尔娅狐疑地看他一眼,然后说:“那我们走吧?早点过去比较好,我想顺便见见家人。”
“不是你自己迟到的?哦,对啊,你自己逼着我定了那么早的时间,然后你还迟到!”尤裡卡想起了始末,毫不留情地揭露事实。
“反正您也不会有别的事做?”
“你礼貌吗?”
不过早晚过去确实也没什么区别,尤裡卡叫了马车,一位养尊处优的贵族怎么会自己走去教会呢?在到达的瞬间,尤尔娅就一跃而下向教会跑去,轻车熟路和守卫聊了两句,丢下一句“您在城下町稍微逛逛?这儿很安全的。我马上就回来”就消失了。
尤裡卡:……
当然,城下町确实安全,周围经常会有教会猎人巡逻,不然尤尔娅也不会真的把他丢在这里不管。就算让他跟着去教会,尤裡卡只会一百个不舒服,还不如到处走走,他出门太少,或许能买点用得上的东西回家。
等尤尔娅回来时,她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支使人把东西送上马车的尤裡卡。保镖小姐快步跑近,轻声道歉:“真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你也知道啊。”
“买了什么吗?”
“一些书、道具之类的,说不定有用……出来一趟也还是有点收获。正好你回来了,时间也差不多了,该入场了。”
“好的,这个给您。”
尤裡卡看过去,看到尤尔娅的手心放着一枚蓝宝石的领针。
看着对方露出不解的表情,尤尔娅笑着说:“礼物而已,现在我帮您戴上?”
“为什么突然送东西给我……”
“你就当我顺手吧。对了,顺便面具也给我吧,我帮您一起戴上。”
尤尔娅一边跟他吵嘴,一边拿起面具,她踮起脚,声音轻柔:“请让我帮您戴面具吧,雇主先生。”
“……你别这么叫我,总感觉下一秒会被你打。”这么抱怨着的尤裡卡还是俯下身,尤尔娅将面具细致为他戴好,又佩好领针。然后把自己的也戴上。
她的面具是漂亮的紫黑色,遮掩了面容后显出些神秘来,尤其金色的双眸仿佛鎏金。
“那我们走吧?”
说是如此,其实入场后没多久,尤尔娅就被自己的舞伴叫走。尤尔娅在事前就告诉他要参加舞会与演武,所以尤裡卡也没在意,他在舞会中乱逛,盯着那些尖耳朵的血族发呆,好在带着面具又足够隐蔽,不然非得被敏感的血族淑女们发现不可。
开场白他也没认真听,最多盯着献唱的圣女们看久了会。这些美丽的、圣洁的鲜花迟早被切割装进信仰的花瓶,然后垂萎落地。即使此时此刻显得鲜活,也不过是死亡的最后垂怜。
真够可怜啊。
尤裡卡颇为冷酷地思考,在歌声结束之后,就是舞会开始的征兆。周围不少人向着中央移动,然后寻找自己的舞伴,或许是提前邀请、也可能是现在突然看中,总是人群开始翩翩起舞。
尤裡卡百无聊赖地盯着他们,主要是看血族。毫无疑问,他不打算跳舞。
必须事先声明,他舞跳得很好,毕竟是作为贵族的基本功。但正如之前所说,现在他已经不需要再去跳舞,又为什么要在人前仿佛观赏动物一般表演?——这话让尤尔娅知道非得问他跳得如何,而尤裡卡绝对会回答“跳得很差”——如果要选的话,他还是宁愿看别人跳。
舞蹈看起来确实很有观赏性。纷飞的裙摆、分不清身份的面具、又无法掩饰的种族特征,这些跳舞的人确实是在做一场梦,忽略了那些清晰可见的、带有血腥味的事实。
他发现了尤尔娅,与她的舞伴一起旋转。白色的发丝交缠在一起,尤尔娅·马尔蒂还真没跟他说谎,她跳舞技术真算不上好,不过在对方的引导下倒也显得不错。
因为太过无聊,下意识的、尤裡卡开始盯着尤尔娅的身影。
刚刚是不是跳错了步子?
哦,转圈好生硬。
这次的不错,进步还挺快的……
“尤裡卡先生?”
尤裡卡愣了一下,猛然一惊,收回了托腮的手。他抬起头,看到了尤尔娅的脸。
“怎么回来了?”
“已经结束了,看您一直在发呆……要去演武场吗?”
“你打架有什么可看的,”看得还少吗,“不过提醒一句,这次是不允许伤亡的。你可别打上头了。”
“规则我当然记得,放心,我会先去找我的对手聊聊的。所以走吗?”
他还是人类时,贵族经常会举办有关于角斗或者厮杀的宴会,一群衣冠楚楚的华族坐在高台之上,欢笑着凝视台下的你死我活的玩物。有些贵族相当喜欢这种娱乐,但尤裡卡怎么都不感兴趣,甚至觉得恶心。就算是变成了残月血族,战斗依旧不在他的兴趣范围内,最多会投入精力研究血族的法术,但他还是对类似的事情提不起劲。
所以在观众台上,他显得比之前还要无聊。尤尔娅轻声问他:“要不您出去散散步?”
“不是马上就到你了吗。我想看看那个残月血族的法术,不用管我。”
尤尔娅也就不再说话,只是在自己的战斗结束后迅速回到了尤裡卡的身边。
“我有些血族的朋友,或许您要不要跟他们聊聊?”她或许是感觉到尤裡卡实在无聊,这样提议道。
“那能让他们给我点血吗?”
尤尔娅:“……你自己去问他们。”
尤裡卡一边吐槽她总是乱跑还派不上用场,下次非得扣工资不可,一边却还是相当诚实跟着她走。月色与烛火照亮四周的百合,尤裡卡却还是不喜欢黑夜、这个代表着他现在身份的象征。他听到尤尔娅说:“如果看了演武,听说回去会做梦哦。”
“你知道是什么的梦吗?”
“嗯……好像因人而异?小时候我和父亲一起来看,之后回去好像是做了有关于战斗的梦吧?然后我跟父亲说了之后,他就送了我一把镰刀。就是血百合……”
尤尔娅笑了笑:“说不定会梦见一些好东西呢?”
只是就算再怎么做梦,也还是虚假的。
“您有想梦见什么吗?”
梦到什么吗?就算是虚假的,一碰即碎的,他还是想要变回……“你非要说的话,也没……”
突然的喧闹声打断了谈话,尤裡卡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到了不远处闪过红色的影子。
等等,他们为什么在这里打架?柱子都要断了,那身衣服是教会猎人吧,难道自己人就不用赔钱了?
“糟了,不好意思!尤裡卡先生,我去去就来!”
哈?
尤裡卡还没看几眼热闹,就发现自己身边的尤尔娅突然把手提箱丢给他,提着折叠的镰刃向着闹事的地点跑去。
“等……”
又来?
又来?
不是,你到底是来完成委托还是来玩的?老板就在这里,你丢下我就跑了?
尤裡卡呆滞地看着对方突然跑走的身影,他感觉到一丝茫然,最后冲破了养成的贵族礼仪,下意识大喊出声。
“你到底是谁保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