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korrri讨论之后感觉小纪的人生轨迹发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错动【呆滞
……但是………………真好吃啊!QwQ脸交出接力棒……!
标题典出苏轼《沁园春•孤馆灯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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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子年的一切都好。
正月的时候帝驾取次萧山入了临安,到了春天,很是有些将要安定平稳下来的痕迹。吴山脚下屯了兵,还显得乱糟糟的,没什么规整的兵营的样子,演武的场地只是草草平整出来的一块,人马不经常踏及的地方,浸在江南初春湿暖的空气里,仿佛见风就长似的冒着一丛一片的绿。
演武场上正有一群人射柳为戏,引发一阵阵叫好声。张弓驰马的多是些衣着光鲜的年轻人,大略是陆续随驾而来的官员子弟。临安城内外素是不缺枝叶纤袅的垂柳的,以彩帕系柳枝,百步外驰马张弓射断并于落地前接住持回,名义上虽近于游戏,其实于射驭之上的要求都分毫不低。好在终究也只是个游戏,即便大部分人屡射不中,充其量无非也就是懊恼一下,倒也不觉得多丢了面子。
然而下一个上前的少年似乎像是众人期待了许久的人物似的,跨着马刚踏上射道边缘就听得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期待的彩声。少年约摸十六七岁,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一身大红的猎装都只显得潇洒不觉张扬,此刻笑意朗朗,左手持弓,右手往背后箭囊里去摸箭,缰绳也未挽,就这样放任它松脱地搭在马颈上。
也没见他怎么催马,那匹深栗色的小马驹子就开始撒开蹄子沿了射道小跑起来。马背上的骑手肩平背直,以一种几乎是随性的姿态开弓张满,弓弦清脆悦耳的三声,柳枝应声而断。栗色马驹陡然加速擦过那排柳树,之后掉了个头回转过来,奔向那位年纪较长的判者。红衣的少年手里不知何时已持了一束新鲜的柳枝,三枝之上各自系一条鲜红绫帕,颜色与他身上的猎装倒是分外协调。
围观的人们把手拍得震天响,他的弓斜斜挂在肩头,左手控缰停马,嘴角噙了笑,俯身把那三枝柳条恭谨地递给判者。判者却不接,只笑着把身旁另一个人一拍。
“你瞧我说的是不是?叫小纪玩这个实在没难度,不成不成,这个不能算你赢。”
马上的少年也笑。
“延章兄这可不厚道。你们让我连射三枝,我便射来了;要尽系红帕,倒是瞧瞧有错没错?这会儿和我说不算,我可不依。”
那判者也不过二十许,一样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哪里肯饶他。
“说这么算的可不是我,那是子祁吧。你们既许我是判者,判者可没这么说过。”
围观的人见有热闹看更是不肯放过,一叠声轰然地说不算,少年没奈何也只好认输。
“行吧,这回射几枝?可先说啊,射道有点短,你们非得要十枝八枝的我可不一定弄得下来。”
“要个十枝八枝来做什么?于你来说还不都一个样。”
卢延章转了转眼珠,突然笑起来。
“依我看,你盲射吧。”
“诶?这……”
少年明显呆了呆,然而围观的人群一听却都兴奋起来,起哄着嚷着要看,卢延章更是直接就手把系在他射落柳枝上的红绫帕解了一条下来,折个几折,笑吟吟抬手递上去。少年本来似乎还想推拒,瞧着实在不给他这个机会,便只好接过来。
“……一会儿我要从马背上摔下来,你们可得记得救我。”
他这么半笑半抱怨地说着,兜转马头,往系了彩帕的柳树那头凝神看了几眼,然后用绫帕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场地里隐隐流动着一股兴奋而又紧张的气息。盲射要仰赖听力和触感,卢延章便抬手止了喧哗。四周风声极微,遥遥可以听见兵营里的喧杂,间或还有更远处隐约的市声。
蒙了眼的少年肩上的短弓落到左手,稳稳地握牢在掌心,右手松松牵着马缰,一时却并没有什么别的动作,像是在安静数着呼吸。
马儿起步得突然。影子一样飞快蹿出去的时候箭已离弦,因为离着远,带了些许尖锐的风声。然而马前行的方向和去箭的轨迹终究还是略微有点细小的偏差,箭头割断的柳枝只打在他伸出去接的指尖上,滑了开去,他一下没能接住。人群里表示遗憾惋惜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发出来,先倒抽了一口冷气。
少年第一下没抓牢,马上反应迅捷地顺着指尖的触感翻腕朝外下方一捞,倒真给他勾着一片叶子,顺着一把抓在了手里。只是马身的位置和柳枝的位置偏离得有些远,为了捉住那条掉落的柳枝,他上半身几乎横悬在鞍上。这样的姿势重心不稳,把控不住极容易落鞍,可他看起来却似颇为轻巧不费力的样子,左手轻拽一把马鬃便借了腰背的力量翻身起来在鞍上坐稳,伸手拉下蒙眼的绫帕,自己先瞧了一眼手里的柳枝,上面明明白白系着条鹅黄帕子。他似乎自己也觉得意外,笼转马头往回走的时候先笑起来,高举了那柳枝朝着人群扬了扬,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似地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喝彩声。
“……那个人,是谁?”
稍远处的柳荫里有两人驻马,其中一个抬了抬下巴,问他的同伴。
问话的那人只勉强够得上少年的岁数,身形还没完全长开,脸颊上残留着点稚气的影子。他的同伴倒像是正在蹿个子的年纪,带着那个时期的男孩子所特有的、单薄修长的瘦,连握着缰绳的手指都仿佛能清晰地看到骨节。
“似乎是纪郎中的儿子。”
他这么回答。年少的同伴扬了扬眉毛。
“纪郎中?哪个?”
“户部度支郎中,纪永川。”
“哦,他呀。”
年少的那个散漫地应了一声,似乎并没怎么往心里去,顿了一顿才像是想了什么起来似的补了一句。
“他不是个文官么。”
年长的便看他一眼,只笑,也没说什么。年少的安静了一会儿。
“你怎么就认得了?”
“前些天在御前弓马所见过,说了几句话。”
他原本似乎没打算再做解释,可对方嗯了一声,倒像是还有那么些期待后话的意思,他便想了想,补充说。
“人不错。”
这一句却引得年少的同伴侧头看了他一眼。他把探询的目光迎上去,对方又把视线移了回去。停一停,却又忍不住似的再看了他一眼。
“怎么?”
“我还真少听你用‘不错’形容哪个人。”
“少吗?”
“少。”
年幼的那人抱了手笃定地点头。
“谭枢哥哥一般说人都是‘很好’,不过你的‘很好’,大概意思就是不怎么样。”
他便莞尔。
“没这回事。”
对方哼笑一声,投过来“你自己说有没有这回事吧”的眼神。
“他其它功夫怎么样?可有骑射好?”
他摇摇头笑起来。
“这我哪能知道?”
对方也笑,眉眼里却带着几分跃跃欲试的味道。
“你不知道,改天我倒挺想知道一下。”
(tbc)
九月二十日
时节已入深秋,而羡归飞反而因为这冷清的天气,显得更热闹了。
羡归飞.内堂
还未入内,便听见阵阵莺声笑语,银杏轻轻掀起软帘,一股清爽的甜香扑面而来,只见屋内四角立着镂花木架,架子上悬着细竹编的精致花篮,篮底垂着一溜的珠络穗儿,里面盛的是新鲜的香橼果,黄澄澄的甚是可爱。
“啧啧,这偌大的山庄竟一夜之间灭了门,也不知道是什么深仇大恨,连厨子门房都杀个精光。”
“可不是吗,听说这回万贤山庄为显排场还把临安城里各大酒楼的好厨子都挖去了,结果倒好,一下杀了个干净,让我呀,以后都吃不到花月楼的好点心了。”
最近上门的客人,十拨里就有九拨在谈月初万贤山庄的灭门惨案,虽然骇人听闻,但听的太多耳朵都要起茧子了。银杏低眉顺眼的奉上茶,侍立一边。
阿羡还是素衣素髻,手指略搭着杯沿听人说话,只是听到花月楼时,眸光微微一闪。
“这茶里加了不少东西呀,有桂圆,枸杞,山楂,首乌之类……喝着倒是甜滋滋的,这又是羡老板的新花样了。”红衣少妇喝了一口茶笑道。
“元娘子舌头真灵啊,这是我新调制的七宝茶,味道清甜不说,喝久了还能滋阴养颜,面色更胜桃花呢。”阿羡垂睫一笑:“不过元娘子一向容光焕发,哪里需要这个呢,如今深秋干燥,只需擦些珍珠玉屑膏就行了。”
银杏悄眼望去,这元娘子圆脸杏腮,果然比旁边的紫衣少妇和粉衣女子肤色更白,听到刚才那话,另外两位眼里都有点不平之色,脸上却依旧笑靥如花。
紫衣少妇笑起来:“元娘子肤白如雪当然不用水粉,但我们就比不上了,听说羡老板店里最近卖起了头油面膏,正巧我头油用完了,也想买点呢。”
阿羡含笑:“秦娘子一头丰润乌云羡煞旁人,我还想讨教秘诀呢。近来有几瓶稀罕的货色,每次只需沾一点点梳头,香气便经日不散,不正是为娘子而制的?”
旁边的粉衣女子连忙插话:“头油面膏就罢了,不知道有没有口脂呢?”
阿羡缓缓放下茶杯:“真是巧,正好有一批香沁口脂刚到,色泽极正,最适合陈小娘子的樱桃小口了。”
这几句话下来,人人眉眼带笑,气氛极为融洽。阿羡便请客人稍坐,自去库房拿取样品。
银杏又端上了几碟果子,三位女客便闲闲的喝茶说话。
“诶,你们听说了吗?”紫衣的秦娘子开口了。
银杏默默的想:娘子曾说过,“你们听说了吗”是一切闲话的开始。
“听说什么呀?”粉衣的陈小娘子还未出阁,一副纯善温柔的模样。
“当然是采花贼呀!”
“难道是昨日吊在天香茶楼的那个采花大盗?”元娘子放下了秋梨糕:“原来你也瞧见了啊,这个采花大盗可了不得,作恶多端,四处采花,听说是蜀中唐门的人。”
“可不是!据说这采花贼胆大包天,竟然肆无忌惮夜闯官府,把官差给活活采死了。”秦娘子压低了声音道。
“呀!”陈小娘子和元娘子纷纷捂嘴“这,这采花贼还采男人啊!”
秦娘子睥睨着吓一跳的同伴“什么还采男人,是只采男人!”
“会不会是,那个什么唐门练邪功,所以才要采男人啊?”话说出口,陈小娘子的俏脸都羞红了:“我,我也是听那些说书的胡诌的,故事里说江湖魔头都喜欢采阴补阳……”
“那也从没听说过采阳补阳啊!”秦娘子和元娘子异口同声,又瞟了眼银杏,小丫头年纪尚小,完全没在听她们说话,乖巧的侍立在一旁。
“不过我听说呀,有些男人,就喜欢……呵呵呵……”秦娘子招呼二人凑近来,说起了悄悄话,元娘子和陈小娘子竖起耳朵听罢,一起举袖掩口,发出了呵呵呵意味不明的笑声。
……这呵呵呵又是什么意思……银杏默默的看着自己的鞋尖,客人们说的话,真是好难懂哦。
再闲话了片刻,阿羡让小藕捧了一堆瓶瓶罐罐进来,又吩咐银杏再换热茶。
三位客人挑了一个时辰总算选定,末了,阿羡取了新制的堆纱花簪分别包好相赠,客人们才一脸喜色,满意而归。
将人送出门后,阿羡回到桌边坐下,笑眯眯的问:“银杏,看了这几日,怎样做伙计怎样说话懂些了吗?”
银杏也坐在一旁,双手托腮:“大概……吧。”
阿羡学着银杏的模样单手托腮:“大概吧?那你还有哪些不明白呢?”
“嗯……这个嘛,”银杏转了转眼珠子:“娘子啊,什么叫呵呵呵?”
“诶?”阿羡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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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来自资深迷妹的爆肝应援……反正唐天材也要下线了那么就再黑一点?? (诸位唐门高人大侠少爷小姐冒充你们的就是那个人!)
2.桂圆+山楂+枸杞泡茶真的很好喝,不过七宝茶纯属借名一用……宋代七宝茶很名贵且完全不是这么喝的我就爽爽……
话又说回来了,事情究竟是怎么变成了这样的呢。
钟礼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一边侧头避开对手的攻击,一边困惑不解地这样想道。
时间是九月二十三的深夜,地点是霹雳堂的货仓。这类货仓多用来存放些不大见得光的货物,故而不但外头层层伪装,里面更是布下前后两阵,机关重重,即使在霹雳堂之内也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进出机关布阵的法门。
好了,再问一次,事情究竟是怎么变成了这样的呢。
是回临安的路上临时决定先去就近的货仓一趟错了吗?还是在看见守门人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时候就该转头回去的?通过前阵拿到想要的东西的时候,正好看到邻近的石室之中灯明全灭,那时候如果不过去察看,是不是就不用扯上这等麻烦事了?
啊,不对,在发现有人侵入自家货仓的时点,好像就不能不管了。真麻烦啊。前阵机关全无异常,也没有任何被破坏的痕迹,说明这人是正正经经解了机关进来的,正要进后阵的时候被钟礼撞上了。看他身手路数,并不是霹雳堂弟子,那么他在堂内有内应?还是抓了哪个堂主拷问出来的?不管哪边的风险都相当之高,这人花了忒大力气最后却要选这个几个月也不会有人进去一次的货仓下手,未免也太不划算了吧?思及此处时耳边风声骤响,钟礼闭眼叹了口气,上身微微后仰,一阵劲风恰好从他鼻尖数寸之遥掠过。
这不速之客使的是一路小擒拿手,在黑暗的狭小石室之中突然发难应该是想抢占先机,只是不巧没占着钟礼便宜,钟礼仓促之间又没来得及多想,顺势就还上了手,这下两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在狭小的石室之中游斗周旋。钟礼自幼修习隔空掷物,这听声辨物的本领比一般练家子都强些,原也在情理之中,可这人在黑暗中的反应竟不在他之下,恐怕这人练的不是跟他一样的远程功夫,就是些无声无息间取人首级的暗杀本事。对手的小擒拿手虽然来势凶猛,收招放招之间却略显凝滞,恰恰也正印证了钟礼的猜想。钟礼又叹了口气,脚下不停,连避几招,左手五指极慢极慢地活动了一下。
在黑暗之中打斗,势头太凶猛的招数对你可没好处。
两人又拆了二十余招,那人耳听风声,认了钟礼位置,一招金丝缠腕抢攻得手,牢牢抓住了钟礼右臂,正待顺势将钟礼扭住,突然小臂上一阵钻心剧痛,原来钟礼故意左闪右避带出虎虎风声,左手却无声无息地伸在右臂之前,那人一心求速,不料竟是把自己一只手臂白白送到了钟礼指间。钟礼指上一按,叹了第三口气,格开那人手臂放了力道,身子一闪竟就让开了通往石室门口的路,那人也无暇迟疑,当下抢身夺门而去,钟礼紧随其后出了石室,天上明月正好隐入层层云间。
要说他准备周全,来闯雷家地盘他连个帮手都不带,要说他无谋莽撞,他却又穿着上等护身软甲,钟礼是越来越弄不懂这人了。刚才查看前阵中货物的时候并无短缺,看他应该也没来得及进入后阵,再打下去也只是麻烦,钟礼有一瞬间都想让他就这么去了算了。只是身在自己的立场,不管再怎么麻烦也万万不能这样做,只恨这人不会挑时候,待会抓住了不掀他八九片指甲简直解不了心中这口闷气。
再看那人时,只见他身法迅如灵猿,轻捷异常,登高墙如履平地,转眼间就已退开了数十步,稳稳立于檐角之上,钟礼抬头看他时,只觉空气稍为振动,黑暗中银光微闪,五枚细如发丝的银毫针已是到了面前。五枚银针直取睛明、翳风、上星五穴,针针皆是杀招,钟礼心下早知这人是不愿泄了自家路数才与自己近身缠斗许久,原来这腾挪飞梭才是他本来功夫,于是身形微动,闪过了左路两枚银针,一拂衣袖挥开余下三枚,余势未收,两枚银晃晃物事无声无息已至跟前,眼看着便要取自己咽喉,原来那人暗器修为精深,虚实相交,环环紧扣,五枚银针既是杀着又是下招幌子,可见其用心之深。这新来的两枚暗器是看准了对手的空当,钟礼再想闪躲招架已经不及,然而他面色不改,毫不迟疑咬牙以左臂硬格,虽是避开了经脉穴位,却也一阵刻骨疼痛,左臂登时血流如注。那人偷袭得手,却感觉这对手与在石室里拆招之时像是有哪里不太一样,心下说不出的奇怪,但他之前苦心掩饰,这时毕竟亮了本门功夫,又兼此时打得性起,反而没了先前许多顾虑,他仗着两人之间相去甚远,钟礼又一臂负伤,加上方才过招时早已看穿钟礼轻功不如自己,即使钟礼想要欺身近战,想要避开也是再容易不过,竟就站定在房檐尖角上不再移动分毫,双手银花翻飞,暗器种类数量只见增多不见减少,一招更狠似一招,虽然钟礼凭着听声辨物的底子或避或挡,原地游走,暗器虽多也未至再伤及他,但转眼间退路皆被封死,整个人就像站在一张银晃晃织网之中,他却仍是不追不逃,两眼紧紧盯着屋檐上的人影,脸上神情木然得吓人。
为什么刚才没有想到呢。
子岐和前月那楚三的致命伤皆是五穴针孔,那人侵入这处货仓,是因为他只知道这里的机关解法。撞上钟礼的时候他不是正要进入后阵,而是根本无法进入后阵,正准备原路返回。因为记着后阵解法的图纸,现在还在钟礼手上。
三年前,钟乐受托运送的新火器图纸,一面详记了火器构造,另一面记的正是这存放着火器原型的仓库机关。
钟礼将那完好的右腕一翻,手上已多了两个漆黑弹丸,瞅个空当指上发劲,两枚弹丸箭一般呼啸而去,直扑那人面门。原来霹雳堂指法精妙之处,近可截脉断骨,远可隔空掷物,若说那人暗器手法是绵中带劲,敌人未察觉时便已近身,讲究的是杀人于无形,霹雳堂指法便是以指代弓,以刚克刚,射出之物速度奇快,飞行时裹风裂空,嘶鸣尖啸,极尽张扬,不是暗器,却是一门穿石破木的霸道功夫,敌人就算看见也防无可防。那人反应也快,只略略一愣便将了手中折扇一格一拨,转眼间已卸了弹丸劲道,两枚弹丸一前一后滚落到那人左肩上,劈啪分出三个倒刺扎在衣料里再不移位,大约是刺上带毒,又或者是取个就算一下打不穿敌人身体也定要剜下一块肉去的狠毒意思,不过反正弹丸连那人的皮肉都不曾沾着些儿,那人也毫不在意,定神避开钟礼连珠炮般射来的弹丸,扬手正待还击,只见钟礼护了血淋淋的左臂,单手指天,大喝一声:“破!”
须知两人缠斗至今,钟礼不曾发得一言,那人微微一怔,道是他虚张声势意欲偷袭,立刻凝神留意上下四方,不料凭空两声闷响,那人只觉左肩一热,随即剧痛钻心,伤处有如烈火灼烧,一阵焦臭味直冲鼻腔,低头看时素白衣袖早已被鲜血染透,只有左肩处一片焦黑,皮肉外翻,深可见骨。
江南霹雳堂悍名远播,靠的正是独门的火雷霹雳。
钟礼自幼跟随堂中大人行商较价,最是明白善水者溺的道理。他知道那人对自己轻功自负甚高,索性只将全副精力聚于最初那出其不意的一击,之后追弹只求迅猛凌厉,却不再拘泥准头。弹丸上本是倒刺和延时爆炸的二段机关,只是一般人心思再怎么缜密,防得第一段那倒刺也已属不易,再说那人露了一手上乘泄劲功夫,心下自必有几分得意,加上追弹声势甚急,更如何料得到机关全在最初二枚之中?那人倒有骨气,抵死不叫一声,只管把下唇咬出了血,勉强避开钟礼接续而来的十数枚弹丸,护着身上要害且战且退,然而那些弹丸看上去色泽大小混无二致,却或轻或重,或疾或缓,有些沾着衣物发丝就炸裂开去,有些才到眼前已经在空气中轰然爆散,不到半刻那人髪间衣上已是处处焦痕。钟礼抢身而上,攻势愈密,只可惜那人也已退至檐沿,脚尖借力,一纵身跃至高墙之外,发足奔远了去,不需片刻,黑暗中便不再见他身影。
钟家客房之中,那异邦客人正就着灯光看书,突然面向后院的窗户被猛地撞开,一个血淋淋的人跟着就摔将进来,转头细看时,却是这钟家的主人钟礼。客人也不管他,只是接着看自己的书,过了一会儿才似乎觉得该问点什么,便又转头问道:“你怎么了?”
钟礼这时已经勉力支撑着坐起来倚在了墙角,听他不痛不痒的问这么一句,不禁恨道:“要你管那么多,有小刀没,借我用用。”
他平时温文有礼,说出这几句话已是极不客气,客人却也毫不在意,从腰间拔出小刀就扔了过去,钟礼顺手接住,雪亮的刀尖正正向着自己。
“………………”
钟礼好容易才忍住没对客人翻白眼,拿了小刀割开手臂取出那两枚暗器,见是两个三面锋棱的小小尖锥,锥面寒光闪烁,锋刃隆起,原是东北猎户在雪林间打猎时所用的器物,被这尖锥射中的猎物吃痛定会惊逃,然而愈是跑动,肌肉搅动三面锋刃,血流更多,即便不一击毙命也终要死于失血。两枚暗器比猎户用的尖锥足足小了八成不止,然而刃上有齿,锥面刻了引血纹路,若是钟礼刚才贸然活动左臂,这条左臂怕是要真真交代了去。钟礼不抱希望地看了仍在专心致志看书的客人一眼,自己扶着墙蹭到八宝柜前拿出药布包扎妥当了,回身看见客人已经扔了书蹲在地上拿着那两个钢锥端详把玩,脸上尽是幼童看见新玩具的好奇之色。
“……上面没毒,你要玩就随便拿去玩。”
两年前,钟乐的尸体上,也全无下毒的痕迹。敌人当真不会用毒吗?还是兄弟二人都被看小了,敌人还不舍得用毒?钟礼摇摇头暂且把这事放到一边,转念想道:“那人精于易容,出了城去有出了城去的逃法,藏在城内也有藏在城内的躲法。”便取了桌上纸笔写下两张纸条,一张着下人把临安城内所有药铺的某几味药全部买走,不论大小不论成色不论价钱,不可遗漏一家;另一张吩咐手下着人好生盯着近日出城通路,只要是看见左肩有伤的,统统先带回来。写毕了交给客人道:“拿去给随便一个下人,别跟人说我在这里,别跟人说我受伤的事。”客人哦了一声收起钢锥接过纸条开门出去,不一会儿就又回到房中,也不知是随手交给了哪个人,钟礼只感觉自己连白眼都懒得翻了。眼见着客人收拾了桌上书卷,拿上灯火回到床前,也不管他正坐在床沿就爬了上去,正欲吹熄灯火,才又看了他一眼,问道:“我睡了,你不出去?”
“我今晚睡这里,你要么换间房要么睡地上。”
“我睡床,你睡地上。”
客人说得极是自然,仿佛天经地义就该如此一般,说完就大刺刺躺在了床上,这屋子的真正主人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大概是悟到再与他争辩也没用,顺手把他推向墙边,自己也躺了下来。客人依旧没有一点脾气,只转头看了他一会儿,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跟人打了?很强?输了?”
“嗯……是啊,应该算是很强吧。我输了吗,我想想,嗯,大概我们两个都输了。”
“但你很开心,你也奇怪。”
正如客人所说,钟礼身上多处被暗器擦伤,虽已包扎过了,但半个身子都被左臂流出的血浸得殷红,此时面色惨白,鬓发凌乱,却仍是露出了有些古怪的笑容。
“——……是该开心。有样东西我找了好久,可算找到了。”
客人不知是没听懂他说的话,还是根本没兴趣听他回答,连应都没应一声就吹熄烛火,背转身睡了起来,过了半晌才又在黑暗中好奇道:“找到了,又放跑了么?”
钟礼的声音,这晚上第一次真正带上了悠悠的笑意。
“这一次,我可要看看他怎么逃。”
九月初一,万贤山庄大宴天下宾客。
这时客人多已到了,西花厅内主要是与庄主相熟的商贾名流,须知临安向有重商之风,商人们自然不肯放过这等大好的交际机会,因此这一侧虽然及不上武林人士那边引人注目,却也彼此谈笑晏晏,别有一番活气。过不多时,听得外头门童高声唱了名,西花厅暖帘一掀,四个青年前前后后地走进来,排场不大,却一下子吸住了许多人目光。
正是临安城经商之人无有不知的豪族大家,江南雷家。
那为首的青年面色冷然,看起来极难亲近,却是几个青年中最广为人知的一位,雷家的大少爷雷慈。跟雷家素有交情的豪商巨贾自不必说,连武林人士也有些过来跟他招呼一声的,雷慈一一回了,言辞倒是礼数周全,脸上表情却依然动也不动,一些辈分稍高的客人见了他也不禁心中暗讃,难为他年纪轻轻就已如此老成稳重;走在雷慈旁边的青年面带桃花,唇齿含笑,与他打招呼的多是年轻一辈,他也毫不拘礼,一个个叫着名字回过去,倒像是兄弟手足一般的亲热,这是雷家二少爷雷威。按说雷威雷慈体型一般,长相也有七分相似,娘胎里带出来的性格却大不相同,看起来竟完全不像亲生兄弟。跟在这两人一步之后的青年也是面上带笑,只是他低敛了眉眼,看起来便比雷威沉静得多。相比两位少爷身边诸人环绕,这青年却像是鲜少知人,只有几个商会里地位高些的人小声给同伴讲解那是雷家的总购买钟四爷,虽然平日行事低调,但可也是个惹不起的主儿。说话的人讲到“原本啊这钟四爷有两个……”就突然噤了声,听的人一头雾水,再看那钟四爷,却还是笑得一副和气模样,连眼尾也不曾往这边扫些儿。
走在最后的华服青年,就真的是没有一个人认得出来了。
那青年眉清目秀,却掩不住一脸难相,直像这穿衣走路对他来说都是天大的苦差事一般。雷家是都内大家,这谁也不认识的公子自然引得商家们议论纷纷,待到雷慈朝众人介绍了他是二当家之子雷朗,众人不免又是一番“一表人才”之类的恭维奉承。等这波人潮也过去了,雷家兄弟随意拣了个地方坐下,那姓钟名礼的购买才回到三人身边,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这一去一回竟连个注意到的人都没有。三人中只有雷朗咦了一声,雷慈却像早已见怪不怪,连看都没看一眼。雷威正倚着矮几拿桌上盘里干果一个接一个的抛着玩,见钟礼回来了只是懒洋洋地问:“看见什么了?”钟礼随手拿了杯茶,漫不经心道:“有银鱼卫的人。”
“庄主邀来的?”
“不像。”
“有大鱼混进来了?”
“也可能是奔庄主来的。”
“或者只是一时兴起来看热闹。”
雷威轻描淡写地回他一句,朝旁边努了努嘴,城中白家的少爷和小姐正从不远处走过。那两人虽是同族,却一个生在富商之家,一个身为朝臣之后,这次万贤庄主广发英雄帖,可能为了照顾江湖中人,官家役人是一个都没请,想是这白公子少年心性,跟着堂妹来看热闹,他那银鱼卫的身份,此时倒又并不十分重要了。钟礼余光一扫就翻了个白眼,随手往嬉皮笑脸的雷威头上敲了一记。
“大门口那两个归剑门的弟子。”
“嗯?……嚯,这倒不是个会没事看热闹的主儿。小姑娘是谁,他媳妇儿?”
“你管那么多。外面没官兵,也没见着查子,估计没什么大事,不过还是当心点好……”
雷威像是完全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没等他说完就笑瞇瞇地打开随身带的小包,从包里的许多小食中随手拿起一块白糖糕硬塞进了他嘴里。毕竟是上好的白糖糕,质地柔软,甜沁心脾,当中却有一颗无臭无味的光滑硬物,像是什么药丸。
“……唔唔?”
“霹雳雷火弹。”雷家二少爷亲亲热热地搂过异姓弟弟的肩膀,附到他耳边小声笑道。“放在舌头底下,可别吞了,不然炸穿你花花肠子。”
“……庵捱厄拗呃啊(姜还是老的辣)。”
“你本来就不吃姜,管他老不老。哥哥先去打招呼,礼儿自己一个人小心点,别被哪个女侠勾了魂去噢——”
只有最后一句,雷威是故意大声拖长了句尾,引得稍近些的人都窃笑起来。钟礼忿忿地瞪着雷威的背影三转两转消失在人群之中,好一会儿才把白糖糕全部咽下去,嘴里腻得难受。
这孙子早知道自己不能吃甜的。
钟礼是被某个奇妙的触感惊醒的。
那东西像是包裹着粗糙的砂纸,又没甚温度,在自己面上颈间这里摸摸那里碰碰,极是让人不快。钟礼有些烦躁地想要伸手挥开那东西,手臂却一阵酸软无力,仿佛不再长在自己身上。他咬牙睁了眼睛,只见小少爷雷朗啪地一下缩回手,有些尴尬地笑道:“礼哥哥你……你没事呀,我先去看看其它人……”说着就转身溜开了去,看他朝的方向竟是武林人士那边。砂纸般粗糙的奇妙触感似乎还残留在皮肤上,钟礼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却是那天晚上小少爷以手掘墙的古怪功夫。雷威事先让他含在口中的药丸是岭南温家谨制的定神丹,含了它便可防下一般行路匪徒的毒药迷香,防不住的那些总也能减轻几分效力,所以钟礼才能比周围众人醒得早些。这定神丹虽不是什么千金难求的灵丹妙药,却也轻易拿不到手,雷威连自己亲大哥都没给,更不可能特地分一颗给这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少爷,但雷朗却比自己醒得还早,这又是为什么?钟礼想得心烦,一脚踹上还在呼呼大睡的雷威,轻声喝道:“起来!再装睡看我把你脸朝下按进这碗汤里去。”
伏在桌上的雷威连眼皮都不动一下,只把被钟礼踹歪的凳子挪回了原位,这才伸着懒腰睁开眼睛对钟礼笑道:“哎呀我的好礼儿,怎么刚睡醒就凶神恶煞的,人生在世不就图个轻松快活么,快别这么认真,哥哥心里怕。”
“我回家就砸了你那坛珍藏的女儿红。”
“哎你看这是所有人都被迷倒了吗,事儿好像闹大了啊,认真点认真点。现在什么时辰了?”
两人不约而同看了一眼窗外,朝日未升,东方初白。
西花厅里多是商人,自然没有什么内力抗毒一说,钟礼顺手拉过旁边一个见过几次的布商,银针入肉,再拔出来仍是银光闪闪,两人这才安心了些。布商睡梦中忽然吃痛,连哼都没哼出来就被点了昏睡穴,怕是就算迷药药效过去,他也还要再等一阵子才能醒来了。武林人士聚集的偏厅已经有些响动,两人四处查看时便远远绕了过去,偌大的山庄在诸人昏睡之时竟已成了血池地狱,山庄仆役全部被淬毒刃器所杀,万少庄主不知所踪,老庄主却是死在远离宴会的东院书房,一剑穿心,看不出一丝毒发之兆。书房不知被何人翻得一片狼藉,两人不敢久留,再看了两眼就回到西花厅,雷威脸上早没了笑容,说不定正在跟钟礼想着同一件事。
一样是在场的无关人等全部被杀,一样是只有一人的杀害方式全不相同。
钟礼定了定神,伸手在雷威眼前一拍,低声道:“那人没有用毒。”
雷威像是这才回过神来一般,勉强笑道:“你又知道我想着哪个人了。说起那万老爷的心肝宝贝,叫什么来着,游月宫?你有什么头绪没?”
“闻尘楼给的情报上说是个册子,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书房被翻成那样,不管在不在都没法确认了。小少爷那边呢?”
“腰牌是真货,我亲眼看过的不会有错。二叔的信大概也是真,人真不真不知道,没必要打草惊蛇,你自己留意些,只要他不对家里打什么鬼主意也不用管那么多。妈的这一路上什么东西这么香,昨晚席上的酒菜我可是一点儿都没碰啊还让不让人活了这简直是要生生饿死我。罢了罢了,我回去再睡一觉。这回你再踹我我可跟你急。”
“香?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嗯,二少爷这便不查了么?”
面对钟礼明知故问的调侃,雷威也只是没好气地啐了一口。
“你好心,你去查?”
“哈哈,怎么可能,我们是做生意,不是做善庄。”
两人悄无声息回到席上,仍照原样装睡,过得约有半个时辰,山庄里渐渐嘈杂起来,终于连西厅商人们也纷纷醒转,两人便也合着人群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来。早有人见了庄内惨状,鼓躁起来,一时间宴上宾客人人相疑,草木皆兵,亏得几个名门正派的代表处变不惊,费了一番功夫才安抚了人群。雷威嗑着干果笑着说了句“你说学正派武功辛不辛苦,不光平日要练功,出事了还得揽下这吃力不讨好的……”话没说完后脑勺挨了雷慈一掌。这群人身份本就十分不同,出事之后自然各有各的算盘,饶是名门正派面子再大,要想压住这混乱局面已属不易,更不必再谈什么协力调查。一众宾客提心吊胆地又在庄内过了一夜,那少林的独目禅师与众人商议良久,终于也只能记下宾客名字,而后开门放人。宾客们折腾了一天一夜,早已憔悴不堪,当下也没人反对,便都三三两两地移到了万家前庭。正是在这众人疲累的时候,平地里突然响起一个年轻男子清越高扬的声音,堂堂站在人群之前的青年自有一股布衣素袍也掩不住的凛凛神威,正是钟礼前日所见的赴宴官家之一,银鱼卫指挥副使朱翊。
“诸位且看,有我银鱼卫在此,还有何报之要?”
“嘿,这会儿可不拜别家山门了。”
雷威这句讥讽声音极轻,只有站近他旁边的钟礼面无表情地淡淡回道:“待会你被扭去见官别说认识我。”
“怎么跟哥哥说话的?是不是亲生的?”
“不是。”
“哦,也对。我说礼儿啊,是哥哥眼睛不行了还是官爷们都瞎了呀,阮大人要走的那位公子,怎么看都是个小娘子吧?”
“你就是真瞎了也不可能搞错男人女人,你说是那就是。要我去探底么?”
“不用。你猜查子和银鱼是不是为同一件事来的?”
“不是。”
钟礼答得简短,只因接下去的话万万不能在这耳目众多之地轻易出口。第一,事先潜入万贤山庄的官差全为银鱼卫,皇城司的人却丝毫不见踪影,若是两边人马目的相同,皇城司断断不可能放银鱼卫抢了头功去。这阮岑来得说早不早,说迟不迟,算上临安到这山庄的往来路程,想是他直到昨天才收到的信儿。第二,朱翊在银鱼卫内也是身居高位,他不惜乔装成武林弟子也要潜入这家宴,说明银鱼卫对万贤山庄内的“某事”必有“某种程度”的确信,但开宴时山庄内外别说官兵重围,就连银鱼卫本身都只得寥寥几人,说明他们也并未预想到会发生这等大事,关键就在这两个看似互相矛盾的事实——换而言之,银鱼卫从某个可信的来源获得了关于万贤的某个情报,这情报本身却不甚具体,又或者银鱼卫上面有人判断还不至于兴师动众,由此可知银鱼卫要查的事和万贤山庄灭门的原因极有可能不完全相同。第三,朱翊本可默不作声,随人流出了山庄再行调查,却在这时亮了身份,说明他要查的事情尚未明朗,或者压根就没来得及查,再遮遮掩掩也无甚意义,干脆借机显了官威,还可趁宾客散去之前正大光明地收集一次情报。第四,这三项中没有一项跟雷家可能有关系,所以他根本不需要白费力气去想银鱼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由他们闹去便是。只有那个被阮岑带走的自称唐门弟子让钟礼有一丝挂虑,他想起中秋十五那夜看见的白衣背影,若这女子便是那天的月下之人,凭她的轻功想要逃脱想必也不算太难,她却想都不想就乖乖受缚而去,多半是别有打算,虽说这好像也跟雷家无关,但毕竟带了个唐字,万事还是小心些的好……。雷威估计也是跟他一般想法,只有雷慈剑眉微颦,恐怕是感情上暂时还无法接受这“什么都不做”的结论。雷威也不管他,若无其事地接着问道:“送信回去让家里准备饭菜了吧?”
“早送了。”
“明儿要给王掌柜看的那批货怎么样了?”
“耽搁不了。”
“咱们多久没出去喝酒了?回家换了衣服去花街走一圈?”
“……”
雷威又叫了两声,本该走在身后的钟礼却全无回音。他回头看时,只见钟礼一脸迷惑地环顾左右,竟像是完全没听见他说话。
“……威哥,小少爷呢?”
九月初。
临安雷家多年未归的二当家好不容易遣了儿子回来探亲,这小少爷却在雷府住了不到一个月就匆匆离去,雷家几个资历老的下人每每提到这事便跺脚恨道:“真是什么样的种生出什么样的人,这小少爷像谁不好,偏生像他爹年轻时候……”老人越说越气,直把二当家年轻时的风流账都一条条数了出来,听的人也只得苦笑着随声附和;惊动临安城的万贤惨案与这事一比,倒像是成了风过无痕般的区区小事了。
九月过半,雷家总购买钟礼在外头跑了小半个月,回家时带了个朋友,安置在钟家客房,就又赶着离了临安南下去谈生意。这客人说也奇怪,外表全然不似中原人氏,却像在别处另有住居,只是偶尔回到钟家过夜,钟家下人虽感异样,但碍于主人有命在先,倒也没人敢去问他来头。
九月二十三,临安天阴,将雨未雨。
雷家三小姐雷音大清早就一指拗断了绣花针,避开了最讨厌的女红练习却没能逃过乳母的一顿说教。三小姐老大的不乐意,加之这天正好又是她异姓兄长应该回到家的日子,前日送回来的书信上写了或许要半夜才能抵达,然而三小姐没到正午就已经闹着要去中院边放风筝儿边等礼哥,下人们谁看不出来小小姐不过是借题发挥,只是这宝贝小姐年幼可爱,大家也乐得由她玩去。可惜天公不作美,风筝儿不一会儿被吹断了线,歪歪斜斜地掉到前庭,雷音也不在意,转头就要去缠着乳母给她找个新玩意,乳母却不知去了哪里。她正四处张望,头上像是突然阴了天,一个从未听过的温柔声音低低问道:“失礼了,请问这可是小姐您掉的么?”
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陌生青年笑得腼腆,手里还拿着自己的风筝。
雷音只随意撇那风筝儿一眼,打量两下青年,便点了一点头道:“嗯,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刚来的。是礼哥雇的你罢?威哥说他雇人不挑出身,看中了就花大价钱也要带走。”青年像是有些惊讶,却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小姐说的是我们三爷么?我……”话音未落就被雷音打断道:“什么三爷,是四爷!连自己主子叫什么都记不住,我回头要让礼哥扣你月钱。啊呀,这么说礼哥回来了?我就说他信里总是骗人。我要出去接他,不准你告诉其它人!”说完不等青年制止就蹦蹦跳跳出了中院,快到前庭时轻轻屏息听去,前庭果然有些嘈杂,人声马声隐约可闻,想来果然是兄长回到了,小姑娘玩心大起,当下收敛了气息,偷偷摸到大堂侧面,只听得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却是自己的父亲在说话。
大堂里雷家大当家雷掣端坐在主座之上,待来客用了茶,便开口朗声说道:“唐门贵客大驾光临,雷某本该亲去相迎,只是今日杂务缠身,不得已失了礼数,还望唐三爷和唐公子多多包涵。……”
唐真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呆,才想起自己忘了问那位急性子小姐怎么出去。他确是第一次到这府中,虽然误打误撞摸到中庭找到了风筝主人,再要出去時就想不起来时道路了。正在他左右为难之时,那位小姐又风风火火地奔了回来,他像是见了救星,待要上前问路,小姐却将他狠狠推開一邊,头也不回地奔进内院甩上了门。
断了线的风筝儿仍抓在他手里,天色比来时更阴了些。临安的急雨,已然迫于目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