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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月团圆,人团圆。
只可惜江南雷家小一辈里几个管事的从一大早开始就不得闲,雷慈、雷威兄弟自不必说,钟礼也免不得在雷家名下大小店铺间来回奔波打点,忙到天色渐暗才终于能抽身踏入雷府大门。毕竟是城中豪族,雷府院子里也是许多人四处走动,张灯结彩的好不热闹。查点货物的家人有几个年岁大的,见了许久未归的钟礼心里高兴,自然留他多说两句,别家派来送礼的下人里认得他的大抵也都要招呼一声,不一会儿就围成了一小堆。钟礼笑着一一回过,又跟老家人们说不到两句,突然有人咦了一声,转头看时,是一个女童正推门出来。女童绷着个脸儿,看也不看其它人,径自走到钟礼面前大声道:“钟购买好大的面子,回到家里不先去跟爹爹问好,却在这里闲聊,爹爹生气了叫你过去呢。”她年纪尚小,嗓音稚嫩,语气也生硬得很,却自有一股生来的堂堂气势,钟礼愣了一愣,随即微微苦笑起来。
“是,三小姐。”
雷家三小姐闺名雷音,这一年刚满十二岁,雷家原本有三个女儿,两个姐姐都已嫁人,小姑娘就成了唯一留在府里的小姐,自然是被雷府上下视若珍宝。两人默默无言,一前一后走进内院,三转两转远了人声喧嚣,小桥流水边没有一个人影。雷音正想着心事,忽觉身体一轻,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身在空中。她连头也不回,叹了口气小声叫道:“礼哥。”
抱起她的钟礼笑得灿烂,完全没了在前院里那股即将受训的沮丧神气。
“谁惹我们音儿不高兴了?礼哥给你买吃的好不好,映柳轩的水晶桂花糕?”
“才不要,礼哥整天就会问我要不要吃。”雷音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没好气地回答:“我要说是有外人欺负我,礼哥反倒又不管了。”
“哈哈哈,怎么会,谁敢欺负音儿?礼哥剥了他的皮。”
“真的吗?”
钟礼闻言一愣,雷音却是紧皱眉头直盯着他的眼睛,口气再认真也没有。钟礼心下大感奇怪,急忙把她放到地上蹲下身问:“出了什么事?那个外人是谁?”
雷音只是摇头,盯着他认认真真地道:“我不说。我就要听礼哥刚才的那句话,你再说一次。”
没想到这“外人”真有其人,音儿性子又倔,她不肯说,那就是决计不会说的了。钟礼考虑了一会儿,也收敛起脸上笑容,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嗯,谁敢欺负音儿,礼哥剥了他的皮。”
雷音在原地又逡巡了一会儿,像是还在判断这句话可不可信,但终于低下头嗯了一声。
“那我要吃映柳轩的水晶桂花糕。”
钟礼又摸摸她的头,淡淡笑了起来。
“好,礼哥给你买。”
虽说有些在意音儿所说的那个“外人”是什么来头,不过托她的福,钟礼也刚好找到了出门去映柳轩的借口。如果家里长辈问起,音儿大概会给自己挡下来吧……钟礼急急忙忙赶到映柳轩,不料这天映柳轩客似云来,莫说楼下大堂,就连楼上雅间听着也是热闹非凡,据陈掌柜说今儿还有一个外地的大客在此设宴请客,这水晶桂花糕自然也是要等上一阵子的了。
“哎呀,这么大的排场也不知是哪儿的大人物,有机会还真想结识一下呢陈掌柜您说是吧?”
“哎,钟公子人脉通天,就别挤兑小的了,这客人姓严,说不定还是钟公子的相识呢。”
“姓严?不认识啊……啊,桂花糕好啦?麻烦陈掌柜了,下次有时间可一定得好好酬谢您。”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钟礼拿上东西刚想往外走,却不知从哪冒出一个寒酸老头儿,结结实实地跟他撞在了一处。在场的人个个看得明白,这老头明明是自己撞上来的,马上又装出个龇牙咧嘴的样子往后倒,十有八九就是在碰瓷;钟礼动作却快,没等老头坐到地上就伸手稳稳扶住,一脸关切地问道:“老先生没事吧?都怪小子不长眼,堵了老先生的路了,小子给老先生陪个不是,还望老先生有怪莫怪……”
这一句话把讹人的常套台词都给逼了回去,有些看着的人忍不住便一阵笑。那老儿脸皮倒是厚,像是浑没听见周围窃笑,只管扯着钟礼手臂道:“撞得我疼啊……”就要拉钟礼去给他找个座位。两人拣了张最靠边的角落小桌坐下,沏茶的小二上下打量了一眼老儿的衣着,神色间颇是鄙夷,老儿却还是自顾自哼哼唧唧地喊疼。待到小二离去,钟礼小心翼翼地把水晶桂花糕的包裹放到桌上,苦笑着低声道:“老先生,下次别做这种事了,要是把我家宝贝小姐的点心撞坏了,就算是闻尘楼我可也要找上门去算账的。”
老人的呻吟声戛然而止,耷拉眼皮里突然射出一点精光,但那精光也是稍纵即逝,老人随即便换上了江湖小贩的谄媚笑容一把握住了钟礼的双手道:“早闻钟公子慧眼非凡,果然名不虚传,谷老儿实在是佩服、佩服啊。”来往的客人小二见这老儿谄笑着握住年轻公子的手,还道是市井无赖巴结富人,也并不以为意,钟礼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拿上点心包裹起身道:“你们家的人就爱挤兑我,我不跟你说了,先把点心拿回去给小姐要紧。”那老儿却只是坐在座位上嘿嘿一笑道:“钟公子这就走了么?也罢,也罢,年轻人总是不爱跟老头儿在一处,不过老头儿爱缠人,说不定很快还会跟钟公子再见面哪。”他话里有话,钟礼正待开口询问,门口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如果你们不怕和整个蜀中唐门为敌,那就出手啊!”
唐门。
蜀中唐门与雷门同为武林四大家之一,虽然地盘不同,但两家皆为豪商巨贾之家,从来明争暗斗,私怨已久,再加上唐门以独门暗器闻名江湖,两年前钟乐恰巧又是被暗器所杀,直至现在雷门中还有人认为是唐门中人下的手,钟礼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唐门重要人物轻易不出成都,行事更是谨小慎微,不知这在酒楼正门口大喊大叫的人又是什么来头?想到这里钟礼的思路突然被什么东西卡了一下,刚才好像有人告诉过自己一件事,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但是有点奇怪……
“钟公子不去看看热闹吗?老儿可要先走一步啦。”
“……啊,啊啊。”
闻尘楼的那位情报传递向他叫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大门口那儿像是刚刚打过一场,看热闹的食客们围出了一块空地,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躺在那空地中间不断呻吟,桌子椅凳之类却不见毁坏,看来他们不是被一瞬之间制在地上,就是被暗器所伤。那下手的人自然已经不见踪影,钟礼再扫了一眼,穿过人群抢出大门,只看见一个白影疾奔而去。
“……??”
那人看上去轻功甚高,从这距离追上去大概也追不到,再说此事虽奇,跟他却又没什么关系,顶多回家跟两个哥哥知会一声,权当留个防备。钟礼掂了掂手里的包裹,转头朝雷府走去,谷老人刚刚塞给他的小纸条无声无息地从他另一只手滑入袖中。
八月十五中秋夜,这晚雷家众人难得能齐聚一堂,自然是要多热闹有多热闹。钟礼剛走近雷府就听到人声嘈杂,几个眼尖的家丁看见他就跑了出来,脸上却不是节庆时分应有的喜色。
“小四爷!老爷正找您呢!说是抓……抓到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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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启这篇里就打个酱油不圈了下回再玩他(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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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飞白这几天睡得都不太好。
阿朗自那天被他救下——其实他也搞不清楚到底救了谁,现在想起来还后怕——以后就变得有点怪怪的。原本成天粘着自己恨不得寸步不离,现在倒是除了顾孩子外跟完全看不到其他人似的。本来话又多又爱笑闹,现在变得一言不发。这所幸最近还有江雪这个活宝在,气氛不至于太冷,但多少还是有些不习惯。方鸣启倒是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依旧冷冷清清的。
他也不是没试过去找阿朗聊聊,只是自己本来就不爱多说话,也不擅于表达,沉默其实该是他的位置才对。几次对话下来阿朗都只是闷闷地嗯了几声,眼神闪烁,都不正眼瞧他。虽然看得出对方对自己并无恶意,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过这还不算最尴尬了,夜里就寝才是真的让人如坐针毡。
人突然多了,为省些盘缠只好重新安排住宿。临安这儿的客栈价格不便宜,环境当然也是不错,这床就比其他小镇子上的要大那么一些,三人睡倒也不是不妥。只是这前脚刚闹完,后脚就得睡一块儿,气氛实在有些诡异。
阿朗倒是干脆,那天从地上爬起来后二话不说就径直往房里去,等徐飞白跟上他已经面向这墙在床里侧缩着身子睡着了。随后而来的方鸣启脸上也没了方才的肃杀之气,许是对方落了下风终于让他出了口恶气,他的表情也恢复了往日的冷漠淡然。
……好样的,搞半天只有我一个人在这儿纠结是吗。徐飞白内心不禁汗颜。但刚才两人那副险些就要你死我活的样子还是让他安不了心,想了半天他就干脆躺倒在中间,让方鸣启睡在床外侧。不仅可以隔开他们俩,要是万一半夜哪个想不开又暴起打了起来,自己也好适时制止。
没多久,他感觉到身边方鸣启的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均匀,应该也是睡着了。徐飞白叹了口气,他这师弟虽然看起来不好接近,有时候又略显冲动,但绝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而阿朗尽管没个正经,却也不像恶人,到底是起了什么矛盾才能斗成那样?他也问了方鸣启,但对方似乎也不想再多说什么。莫非真是前世的冤家吗?他苦恼地想。
这想着想着,什么时候睡着的他自己也不清楚。中间他也醒过两次,越过鸣启去照看了下孩子。这样的作息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了,按理说也适应了,对习武之人来说也不会对身体造成多大的负担。只是昨天这一晚好像睡得特别累,醒过来以后只觉全身乏力,头也疼得厉害。
他昨晚做了个梦。
大约是后一次看完孩子再躺下来的时候吧,他刚一闭上眼睛,就觉得身体猛地一沉,仿佛突然向下坠了几尺一般。徐飞白试着想翻个身,却发现自己一动也动不了。
突然间,徐飞白立刻感到自己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绷紧了身子,还来不及喘气,那种从脚底冷到头顶的感觉就又出现了!那股阴冷的寒气比上一次来的更为凶猛激烈,甚至都从他的七窍钻了进去。徐飞白觉得自己头皮都要整个炸开了,那寒气仿佛在全身经脉中肆意游走破坏,而他却连动都动不了!他试图像上一次一样控制自己的内息去抵御这股寒气,却突然发现自己的丹田竟然空空如也!
不,并不是空空如也,而是那寒气已经完全替代了他体内原有的气劲!此刻寒气正不断在体内乱窜,他赫然发现这个身体竟然没有一分是他能控制的。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徐飞白只觉耳边嗡地一声,伴着脑仁一阵剧痛,整个身体又开始不断下坠!
十三年前几乎赶尽杀绝、孤立无援时落下悬崖的记忆在这一刻突然一股脑的涌了上来。是绝望?恐惧?还是恨?他不知道,他想伸出手抓住什么东西,却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了!那股寒气不断往他的灵台涌去,逼得他在下坠的过程中只能让大了嘴缓解胸口被巨锤击打一般的闷痛。是了,这感觉,跟十三年前好像…他想到这里,突然那股不断撕裂着自己的寒气像瞬间凝结成冰的水一般全都凝聚到了身体里,同时那下坠感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是到…那个池里了吗?他不禁连连喘息想道,虽然还是动不了,但总算能控制自己的呼吸了。…是做梦吗?怎么还没有醒…他想自己一定已经出了一身冷汗,背后隐约可以感觉到被汗水濡湿的被褥。
…被褥?他摇了摇头,眼前所见分明就是当初的那个山腹,一枝一叶,一花一果,一草一木,一土一石都与当日无差。那如此说来自己身上的莫不是草地了,这山腹中极为阴寒潮湿,倒确实是这番感觉。他沉下气,发现那股寒气仍是无法控制,身体也还是动不了。但这周围都是熟悉的景色,也就没先前那般不安了。
而这梦境却总能立刻得知他在想什么,山腹的场景转瞬即逝,眼前又是无边的黑暗。随即他就听到有什么东西正窸窸窣窣地从远处快速接近自己。
跑!!他本能地感到恐惧,虽然说不清楚,但他知道这是比当年被追杀时更可怕的感觉。徐飞白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那东西已经在身侧了。
接下来的他就不太记得了。但这几天他都持续不断地回到那个梦里,身体被禁锢着,被强制反复回忆着本以为已经放下记忆。到后来他除了本能反应外,意识上已经不那么害怕了,但这种虚无的心悸反倒更教人吃不消,几天下来哪怕是清醒着走在大太阳底下,他都会有脚下一空的错觉。
是太累了吧…不如趁着中秋,晚上出去逛逛散散心好了。他突然想到阿朗,自己好歹承他一句「哥哥」,便也去问了问他,但不出意料地被拒绝了。这几天大部分时间阿朗都逗着孩子发呆,好像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看到他脸上有笑意,其余的时间则像是心事重重,他也不好开口多问,便也由着他高兴了。
这天晚上他回来后就发现阿朗不见了,那把「三尺三寸」还好好地收在墙角,他的行囊也还在原来的地方。一问之下才知道他抱着孩子出去看花灯。
起初徐飞白也没太在意,只是这一直等到后半夜,阿朗都没再回来。
偃月谷的夜晚是很纯粹的夜晚,终年不见星月,没人知道为什么。除了人为的火光外,太阳落了后山谷里就是漆黑一片。阿朗出生在那里,再这次之前从未出过谷,从小看得都是这幅光景,自然不觉得奇怪。反倒是这次走到了外头,才知道长辈们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天上还真有那么些好看的东西。
都听人说中秋夜里的月亮特别圆,他自然也是极有兴趣的。本来徐飞白邀他一同出来游玩他是相当欢喜,只是这脾气闹酒了,一时找不到台阶下,也不晓得该怎么开口,就梗着性子给拒绝了。这下好了,一个人在客栈里实在闷得慌,就干脆抱着那孩子一个人出来逛。这临安城在这天可是热闹得很,饭馆酒楼的生意热火朝天不说,连街上摆摊的都多了不少,周围好些红红绿绿的花灯看得他眼睛都直了。
他也是万万没料到,竟然会在这时候被人连着孩子一起给请回了霹雳堂。
“单字一个朗?你都是老二第四个儿子了?”
阿朗站在大堂里,一名看上去约莫五六十岁的高大男子已经围着他绕了整整两圈,打量了半天后才憋出那么句话。他口中提到的「老二」指的必然就是自己的父亲雷焱了。
“…嗯…”他也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地低声应道。刚在街上兴致勃勃地看着别人编花灯呢,突然觉得腰上系着的腰牌被人给扯了一把——那可是出谷之前雷焱交给他的东西,带着雷焱名字的霹雳堂令牌,这世间仅此一块,用来认亲不说,在江南一带行走,稍有些江湖资历的人都认得这玩意儿,一路上他靠着这牌子狐假虎威也不知蹭了多少好处,这会儿要被人给摸了去可不好交待。该不是碰着这趁热闹捡便宜的贼了吧,自己还抱着个孩子可真是施展不开手脚,阿朗猛地转头,看到的却是一张比方鸣启还冷的脸。
他现在知道了,这人就是霹雳堂堂主雷掣的长子雷慈,按辈分算自己得喊他声堂哥。此刻也正坐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漫不经心地喝着茶,好像这人根本不是自己带回来的一般。
而先前同他说话的,当然就是他亲大伯,现任堂主雷掣本人了。
“脸上怎么回事?”雷掣瞧了半天,也不客气,直接双手过去一手扶着他的脑袋,另一手的拇指就抵着脸搓了几下,“天生的?怎得花成这样?”
“哎呦、小、小时候得的病就…”
“得什么病?”老者两道浓眉一皱,过了许久才低头重重地长叹一声,“…小时候过得苦吧?你爹那混账东西,说走就走,这二十多年了都不回来看看!隔几年才来封信,也就报个平安,什么都不多说!算是什么意思!让我这老哥哥知道他还活着?他这样还不如死在外头算了!也省的我挂念他!那么大个人了还总光顾着自己逍遥快活,真不像话!”雷掣嘴里骂骂咧咧地抱怨着,这大堂里满是他中气十足的声音,“自己不回来就算了,娃娃们也不带回来认认祖!不给我看看还不给老祖宗看看了?!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
“大伯你别生气嘛,我这不是来了咯…”
“还敢说!你爹上一回托人带信回来是两年前,说是你不久便到,我还想着总算回来一个,能好好说说话也不错。这日日等夜夜盼的就是不见人,你自己说说在外头玩了多久!”阿朗刚想开口安抚几句,那老者猛一甩袖子一个转身,惊地他立刻闭上了眼。明明是头一回见面,也知道对方绝不会对自己动手,但这雷掣身上就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威压感。阿朗一直觉得自己父亲那打雷似的嗓门已经挺大的了,这会儿才知道哥哥比弟弟还略胜一筹。雷掣见他此时露出的害怕的模样,到底还是疼孩子的,也就放低了声音好言说道,“大伯也已经这岁数了,还能等多久?能见几次?”
“…大伯…我…”阿朗听着他那么说,顿觉鼻头一酸,眼睛也跟着热了起来。从儿时患病以来,他身体对外界的接触就变得特别麻木,像先前雷掣那般在他脸上搓弄,除了能觉得自己的脸皮好像被拉扯外,对方用了多大力度他是一点儿都不知道,更觉不着疼。但或许也是因为这原因,对着那些瞧不着的「接触」反而格外敏感。雷掣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来自血亲之间强烈情感不由分说地全都涌到了他心里,他也说不清楚那是种什么味道。仔细想想他拿着这令牌到处跑,怎么会没有人通风报信呢?他沿途在什么时候到过什么地方,雷掣怕是全都知道的吧,就是沉着口气想看看晚辈到底准备什么时候上门。哪知道自己这次第一次见世面,平日里本来就没个正经,这下更是早就玩得失了心,没把这当回事,真是彻彻底底伤了长辈的心。内疚也好惭愧也罢,忍了好些时候的眼泪终于还是扑簌扑簌地掉了下来。
“你这个人真是…“原本一直坐在一旁的雷夫人这会儿也看不下去了,紧忙走上来一手一个地拉过老少二人让他们分别坐下,“人家孩子刚回来、第一次见,这团圆饭还没开始吃你就非得把人家给凶哭了啊?朗儿啊,你大伯就是这样子,对越亲的人说话越是没个轻重,不哭啊。”
“朗儿小小年纪,就能一个人在中原闯荡那么久也是挺能耐的啊,机灵活泼不是好事么?爹你就别气啦。”坐在雷慈身边的青年笑嘻嘻地说道。这人细看之下眉目之间都同那雷慈生得有七分想象,可不就是二子雷威。他长得本就英俊,明眸皓齿的,笑起来又格外好看。从阿朗第一眼看见他时他就在笑,哪怕在雷掣大发脾气时也是一样,仿佛这世间本就没什么能让他不高兴的,任何事任何话到他这里都能让他开心,让他想笑。这总是一个表情,换作一般人难免会让人觉得假,可他偏偏笑得特别自然,甚至还能给人几分暖意。说罢他抬手拱了拱另一身侧的一名青年,“是吧,季离?”
“哈哈哈,是啊是啊,小少爷到底是第一次出远门嘛,人生地不熟好奇也正常,这路上多玩了些时日说明他健康活泼啊!好事好事!”被叫做季离的青年大名钟礼,看起来比那二少爷还要年轻一些,他算是霹雳堂现在的总购买,虽是个外姓弟子,但看起来地位竟也不输给身边两位嫡子。钟礼也是面上带笑,此时听雷威那么一说,立刻就跟着搭起腔来。
“就是啊活泼些才好呢!前些日子我就瞧见朗儿跟华山派的几位少侠相交甚好,同吃同住还有说有笑的,在江湖上行走,到底还得有些个伴儿,俗话说出门靠朋友嘛!人脉广也是好事呀!对不对呀季离?”
“威哥所言甚是!好男儿志在四方嘛,小少爷这年纪就有这番鸿鹄之志多让人高兴啊!江湖那么大,趁着年轻多走走看看,将来四海之内皆兄弟姐妹,与己也是方便嘛!”这看热闹的不嫌事大,钟礼跟雷威两人一搭一唱的样子把雷夫人都给逗乐了。倒是雷慈始终没有说话,冲着一旁两人白了一眼后摇了摇头。
“志在四方?好一个志在四方啊,老夫倒是给忘了,钟四爷也是四方寻志忙得很啊!”不料这边他话音刚落,那边雷掣便是眉一声冷哼,眉刀眼剑顿时都向他投了过来,“志在四方有什么好?结交那些没用的所谓朋友又有什么好?到头来还不是都落个…”
“哎哎!堂主!”雷掣说到这里表情微滞,那钟礼却是立刻站起身打断他说道,“弟子已经知错了,这不都给您老赔了好几天的不是了,下回一定不敢了!您大人大量就别老记着了嘛…”他还夸张地行了个大礼,连番求饶,只是他这嘴上说的可怜,脸上倒还是有些嬉皮笑脸的样子。
雷威也跟着又笑劝了几句,雷掣才终于便是轻咳一声收了脾气,又看向阿朗问道:“阿威说得可是真?你怎么跟华山派那些人搞到一块儿去的?还有你那小娃娃,怎么搞的?”人刚一请回来,雷掣就被阿朗怀里的孩子给吓了一跳,幸好阿朗及时补了句不是自己的,才让这老者放下心来,随后就让门中下人把孩子带下去照看着了,此时才想起细问。
“是…来临安的路上遇见的朋友…”
“朋友?你头一回来中原哪儿来的华山派的朋友?怎么认识的?”
“他是徐叔的儿子,爹跟我讲过徐叔的事,我认出了他那把剑,就是徐叔的……”
“徐叔?…徐一杭?”名字刚一出口,不光是雷掣,其他几个稍有年纪的长老都跟着皱起眉头来,“你说他儿子…莫非是徐飞白?他还活着?还投了华山门下?”阿朗点了点头。雷掣默不作声地将双手握拳置于膝上几番捏紧又放松,长叹一口气后闭着眼睛不断摇头,“……孽债啊……当年你爹就爱跟江湖上那些游手好闲的人鬼混,成日不务正业、不学无术!劝了都不听!真是没想到,就算到你这辈还得跟那些人纠缠不清,哎…”霹雳堂的名号在江湖上虽然也是赫赫有名,实际上却早已不多过问江湖诸事,只是这尊佛已经在这里放了够久,又镇得住这一方土地,怎么能说拆就拆呢?当年祖辈打下的根基谁都不愿意断在自己手里,才没有说真的脱身出去,但显然包括雷掣在内的多位霹雳堂长老都不支持与江湖中人有太过直面的交好。雷掣说完又沉默了许久,“那孩子也是他的?”
阿朗眨了眨眼,点点头。
“…你抱他孩子到处跑干什么?华山那群人住在哪家客栈,我明天就派人给他送去。”
“不行!”眼见雷掣准备招呼手下安排这事,阿朗连忙出声打断。
“…这有什么不行的?!你拿着人家孩子干什么!”
“我…那…飞白哥他养不来孩子的,送回去不方便…”
“他是孩子的爹怎么会养不来!这孩子也该有半岁了吧,他养不来之前谁在养!”
“…是我。”
雷掣当下就被这回答给噎的说不出话,远处地钟礼更是直接一口茶喷了出来,雷慈的脸色看起来也不怎么好,倒是雷威,一边拍着钟礼的背一边仍是兴致盎然的笑着。
“…你、…这…不像话!你干什么给他养孩子啊?…你跟着他多久了?孩子的娘呢?”
他刚问完这话,一直沉着脸没出过声的雷慈突然站起身走上前去,附在父亲耳边低声侧头,雷掣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先前带孩子离开的下人正站在厅堂旁侧一位长老身旁,两人对上雷掣的目光皆是微一点头。又不知道雷慈同他说了些什么,老者登时脸色一变。
“我再问你,这真是徐飞白的孩子?”
阿朗又点点头。
“孩子的娘是谁?”
“不知道。”
“你没见过?他也没跟你提过?”他一一问,阿朗也一一回答。见他回答的干脆,一双眼睛直看着自己一眨不眨,确实不像知道更多的样子。雷掣神情复杂地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莫非是真的…”他喃喃自语道,“好吧,我就姑且信你。孩子可以留下,但你也得留下。一会儿你告诉我,徐飞白现在人在哪里,明天我会差人送信给他,也好教他放心。”
阿朗又点了点头,这会儿他已经知道在大伯面前反抗似乎是没什么用,也越发安分下来。他打量着雷掣的脸色,怯生生地开口问道:“那…我什么时候能回…”
“回?家就在这里你要回哪儿去?宴备好了没有?”雷掣回身问道,门口的家仆立刻示意已经全都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开宴,“中秋佳节,我这老骨头过一次少一次了…还得抓你们这个逮你们那个的,能不能让我少操点心!”他说这话的时候又看了钟礼一眼,后者赶紧撇着头避了开。说完雷掣站起来身来,其他原本坐着的人也都纷纷起身准备离开,“今晚的团圆饭先吃了,其他的改日再说。这半个月后万贤山庄设宴广邀宾客,华山派那些人是否也要前去?”
“好像是…”
“那正好,你那三个哥哥也都会去,你就跟着他们一起。等那宴席结束,让徐飞白自己过来领孩子,我也有话要找他说说。”说完,他拉着阿朗几个大步迈到门前,伸出大手就一把搭上前头一人的肩,“钟四爷,那么着急走是赶着去游四方?”
钟礼被他突然来的那么一招给吓了一跳,只是这时再想抽身却已是寸步难行。雷掣没在他肩头使什么力,但也让他隐隐觉得仿若乌云压顶,也不知道雷掣这究竟唱得是哪一出,便也只好笑着回头一脸谄媚道:“堂主…哎不不雷叔——不是说好不提这出了嘛,我真知错了!这也没想跑啊,您不是说吃饭了嘛,我这就跟威哥慈哥先过去呗!您要还不饶我,季离真给您跪下了…”
“用不着你跪,但有别的用着你的地方。”雷掣笑了笑,一把拽过阿朗直接塞进他怀里,“我看你俩挺投缘啊,都爱在外面晃!你俩哥哥还有事做,这几天你就别跟着瞎忙活了,一年到头也挺辛苦不是?临安不缺你这份工,回来了就好好歇歇,你要真闲不住,陪朗儿到处走走也行。记得别玩疯了,每天都给我乖乖回来家里吃饭。”
这话一说出来钟礼就立刻明白了,显然是借着给自己放假的借口,把一个大麻烦丢给了自己啊!他再往前一看,雷慈雷威两兄弟根本也没走远,这时就站在不远处,脸上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尤其是雷威,笑得是越发灿烂,活像是黄鼠狼逮着鸡。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一开始就中了这家伙的套!当下也没法发作,事到如今更没法再说什么别的,便干脆对着雷掣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苦笑道:“当家的发话了哪有不听的道理,弟子领命。”说罢雷掣便满意地笑着点头离去。钟礼才转头狠狠瞪了只差把「奸计得逞」写在脸上的雷威一眼,又看向身边同样是心不甘情不愿的阿朗,真是有苦说不出,一个头两个大,“…那就,好好相处吧?小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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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着跳了下时间线交待了一下想写的段子…有点乱而且时间仍然没有怎么推进O-<-<…(绝望)
NPC写得好爽,欺负人也欺负的好爽,再那么爽下去大概没人要跟我玩了…………(耻
不过好歹看到山庄的边缘了等我马上就进去——
补充解释几个像BUG(…)和稍微要注意的地方:
*阿朗来中原远不止他说得那么点时间;期间到处鬼混扯淡总之是玩疯了,爹让干的事也在干,就是拖延得不行了…
*已经用特殊渠道通风报信回去过了所以他爹那儿是…放任状态…(反正明年就到偃月谷三年一次进中原招聘的时候了!还不回去就抓回ry)
*这家伙会说官话,但并不太熟练,从见到雷慈开始,跟雷家人说话都没有明显口音(所以话说的也少),似乎是有刻意隐瞒老爹位置的意思。
*噩梦买一送一,鸣启也有份,下回就ry
*孩子有啥问题?这个还真不能说,反正不是阿朗生的!
*钟礼今天也加餐一只好吃的鳖。
以上,感谢看到这里的各位TU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