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关心的苏老板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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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将至,冬至临。
临安城丰乐楼南有一间隐铺,门前四时花草衬芝兰,牌匾上书「花当殽」三个大字。
铺子门面倒是不大,三间四椽,却傍着一个硕大的园子,园亭沿湖而建,水光山色烟霞雾影。
活生生把丰乐楼平日里的喧笑人声都隔在了栅阑之外。
快十岁的金巧瞪大了眼睛盯着屋里的一事一物。
一个比她稍大些的男童上前,规整她脱下来的布履,在她看清他的面貌前又恭身退去。
外面的笙箫仿佛在云端的另一边,自己则身处蓬莱,只远远听得见那些从人间传来的欢声笑语。
踩在垫毯上的脚丫子被狐狸皮毛扰得直痒痒,她的心絮却已和这屋内弥漫的香薰徐徐地缭绕在一起。
便是好奇的外乡人路过也不会想进来一探究竟吧,她想。当娘亲牵着她的手跨进这间屋子,当她看清门栏上的绞瓣图案一层连着一层时,她的心里是那么的忐忑不安。
什么样的人才能在这圣子的西子湖畔建一个这样的屋子啊——
屋里有一人,侧卧于榻,面前摊着一卷画轴,似醒非醒,落发垂鬓。
“苏……苏公子”她的娘亲先开了口。
金巧感觉说话时娘亲捏了又捏她的手心,大约是火箱里炭烧得旺了些,娘亲的指间沁出了汗。
榻上的人也没有应答,倒是像无声笑了一会儿,才缓缓坐起身来。
苏公子,苏饮。
南山路一路至集贤亭,无人不识此名,却是唤一声“苏老板”。
大抵这一街都是些官楼酒阁,平白无故临湖多了一间铺子,只当是哪家的富贵公子出来浪荡添个兴(事实也差不多),若是遇见行礼时喊一声公子怕对方会觉得自己被小看了,便老老实实按着生意人的规矩都称作苏老板。
稍远一些的花市闹街也识他。苏老板爱逛街,爱奇花异桧,偶尔淘上一两件美品,并不端起架子。街坊当他是个先生开着一间画廊,他却摆手说自己是做古玩生意,担不起先生二字。可说是古玩,铺子里陈列的仅有几件主人的爱玩物,客人上门小厮会递上一本图鉴先供筛阅。说来也是应了苏老板的自号,奇林一个「奇」字。
外加偶有求代写书信状子的糊里糊涂撞上门,苏老板也清风淡雅如数接下,不收银两,只要求对方正坐在憩床上几个时辰做一回人物写生的模特。
罢了,这先生不能叫,老板不愿叫,看着苏老板那谪仙谪仙的透丝袍子,众人心里一转溜,“苏公子”的称呼便传开了。
苏饮从榻上下来,在旁候着的男童急忙展开轻羽丝袍伺候穿上。
“再多添些炭火”,他唤道。
所以您就不能再多穿点儿吗,男童心里嘀咕,却是利索地开门而出。
苏饮似不在意在客人面前呈未整仪容之慵散姿态,或是说他在女人面前——比如眼前这一位妇人一位幼童,总是显得风荷影,随心动,从不拘俗礼。
他就这么站着,转过目光,望向母女二人。
金巧的脸唰得一下烧了起来。尽管那双好看的眼眸里露的是微微笑意,她还是害怕得躲在了娘亲的身后,今日特意新换的冬衣都让她不禁生出一丝自惭形秽之意。
“巧儿”,她的娘亲回过神,抓着她的手道,“快来见过苏公子”。
“苏……公子……。”
苏饮还是那张浅笑的面庞,拿长袖往身旁的塌栏上一扶,道:“来。”
金巧怯怯上前,此时男童从外头持炭斗进来,见状,炭斗一搁,双手一抱一抬,金巧便稳稳当当在塌中央了。
一个半大的男娃抱起另一个半大的女娃,大约是感受到苏饮的注视,大约是自己也有些羞意,男童朝着苏饮的方向装作恶狠狠的样子回瞪了一眼,然后拿起炭斗给火箱加起炭来。
金巧坐在榻上更是晕晕乎乎,脸也烫得越发火红了。原来这塌下还置有地龙,烘得整个小床热哄哄的。
苏饮开怀笑道:“钧窑烧瓷,尤红独贵。”
随后他命男童撤去塌床后面的屏风。屏风一离,别有乾坤。
只见被遮隐着的是一个小小隔间,延边放有一个四层架格子,中间一张宽长桌案,文玩古物,纸墨书砚,一应俱全。
金巧这才想起,今日娘亲是领着她来做模特了!
男童熟练的铺开纸绢,压好镇尺,开始细细磨墨。苏公子两手空空,袖一挥,伸去揉金巧的小脸,柔声道:“巧儿姑娘就在这榻上看会儿画卷吧。若是腻了也无妨,多看看你娘便是了。小巧儿一定觉得娘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儿吧?”
“唔……”金巧的声音细不可闻。她的鼻尖被靠过来的幽兰霓香压倒了,她心里想分明这人要比娘亲好看千百倍。
衣着素朴简陋的女妇还站在进屋入口处,望着苏饮逗弄自己的小儿勉强牵出一分薄笑,眉间只是苦色。
苏饮也不多言,逗完金巧对着女妇浅浅一笑,示意请自便,便走向桌案下笔挥墨去了。
还是男童知女妇心中之顾,搬来圆凳让女妇在一旁观候休息。
约莫快一个时辰,突然有客上门。
说是突然,也没见苏饮有何被打搅之郁。倒是这位突来之访客,开门时被屋内的熏香和如春般的热气惊了一愣,看着地上还铺着的厚厚一层狐皮,他边脱身上的貂裘,边道:“苏老板你这……”
“我冷。”穿着绸褂丝袍的苏老板答道。
你看看,你看看,男童接过客人的裘衣内心直摇头。
来访之人也像是无可奈何,搬凳坐下。男童并没问其喜好,从格架上毎层各取一卷卷轴,让来客男子自行品阅。
茶,自然也是没有的了。
男子也是不恼,不寒暄,接过画卷翻看了起来。时而专心品味,时而抬头看向作画之人以及被画的榻上之幼童,若有所思。
另一侧的女妇仿若被视为无物。
良久。
冬日本燥,加上一屋子火具烘啊烤的,金巧靠着床榻边的栏阑,几次咽下涎水,喉咙里干涩得快要冒出烟来。
苏饮看看时辰也好一会儿了,搁下手中的金钩长峰。斜阳入室,小小一间屋内,此刻竟无人一语。
男童依苏饮嘱咐,从丰乐楼买了些凉水回来。
鹿梨,蜜冰,梅花酒。
官家酒楼的厨子倒也不怕苏老板的折腾,兴许平日里伺候惯了,想必那些个王公贵族亦不会逊色于公子。
男童正欲寻器具分杯,苏饮道:“长至日近了,贺冬换新。和巧儿姑娘嬉笑让我忆起,月半前辗转入手的那一套钧台窑。”
他隐隐一作叹息,接着道:“本为前朝旧物,在外流离失所尚未启封。至此处,也算是新了。今日就用它吧。”
了了几言,谁都没有注意到似乎让安静一旁的女妇有些触动。
苏饮说毕,又对金巧轻轻一笑,“可惜不是玫瑰红釉盏器,不然更衬我们的巧儿姑娘。”
金巧又红扑扑起了脸不去看他。
来客男子道:“也是巧了,冬至家母大寿,金银器皿不少,却是少了些一般客人用的瓷器,不知这钧窑苏老板是否推荐?”
苏饮道:“何金何银?”
男子道:“金水仙,银鎏金花盏,银芙蓉花盘,银梅梢月杯。”
苏饮道:“风花饮月,只是祝寿之日,显得风流。”
男子哈哈大笑:“苏老板风流之人也怕被人认为过于风流吗?”
金巧母女闻二人一来一去正听得入神,只有男童心里暗想,这客人好是厉害,竟敢与公子讲起价来。
苏饮也不辩解,笑意吟吟。
男子摆了摆手,道:“苏老板之意,在下明白了。罢了罢了,家父亦说不像寿宴倒像喜宴,幸而还有鎏金童子杯盘可换,芙蓉花盘,就算了。”
苏饮这才接过男童递上的天青杯盏,道:“入窑一色,出窑万彩。本是说这钧台窑胎土粗糙,釉色难控,不过……”
他轻抿了一口杯中梅花,“不过才会有‘夕阳紫翠忽成岚’的美妙。”
男子露出了满意的面孔。
苏饮道:“尊府要是方便,改日再派人上门挑选相衬纹样吧”
男子道:“一定一定。”
杯觥交错,相谈甚欢。
迷迷糊糊中金巧睡了过去,饮完杯中冰水后男子也动身告辞。
唯女妇一直乖坐,等候苏饮一人继续往杯中添酒自酣自乐。
“来看看画吧。”苏饮说道。
女妇惶恐起身。
画中女孩倚靠床栏,倩倩姿态,清纯如玉,娇秀欲滴。
“苏公子……”女妇哽咽着,似怀有千言万语。
东京汴梁浮梦生。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
“恩。”苏饮颔首。
就如同被问及身世、家人时的目光,他似乎看向一个飘无的,伸手不可及的远方。
她想或许就是他和她,他们缅怀着同样的过去,才让自己义无反顾的选择信任了他,选择了这个,解救被抛弃在现实里的她。
“您放心吧”男童不禁插话,“苏公子一定会为金巧姑娘挑一家最合适的大户人家。”
“明天来取银两吧”苏饮淡淡道。
女妇再三叩谢,离去。
男童蹲在塌前,望着那张熟睡的脸庞,好一会儿,又说:“公子,一定要挑一家最合适的人家啊”
就像我跟着了您一样,他想。
苏饮笑了,他想象着,他知道了真实的样貌后的样子。
那已是他国的土地。
那已是他国的人民。
他轻柔地抚过女孩的发顶。
明日,马车就会送她启程。
离开这个熙熙攮攮的临安,
离开仓皇南下从此一无所有的母亲
氏族也好,宗族也好
代替那些受尽屈辱的前朝遗姬
享受从未见过的金银奢华
承受从没受过的荣辱屈掳
“采莲当殽花当妓,岂有登临百金费。”
若是花要当殽,便是给人享用了吧。
男童见他笑容越发得轻风拂面,问道:“公子又想着什么开心事了?”
他笑着,举起手中的碧筒瓷杯,梅花贴荷边。
“美好之物与其任它荒芜,不如置于玉楼瑶殿”
“哪怕那只是区区幻影”
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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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感觉偶还是没写清楚,简单粗暴地报一下设定了
大体上就是金国占了北宋后其实俘虏了一大批女眷,宫里的宗族家里的,开了一个供金国领导层玩乐的妓院(洗衣院)人数很多,自杀死了的也很多,苏老板就是把人卖给(已经变成金国人了的)宗族,养大培训好了(当家里女儿的替身etc)填进去,顺便金人是给那些女眷付钱的(虽然大概用的就是北宋自己的钱)平均差不多1个人1k两金
中间一段暗语想不好地方插说明……
金器1件=500两金,银鎏金1件=250两金,银器1件=300两银
所以那男子一开始报给苏老板的就是750金600两银,苏老板声响都不给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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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便说有想逛店的话偶去开个百家……
平时找苏老板画写生也没关系,不过要有觉悟画了那就是上了商品目录志………………
和korrri讨论之后感觉小纪的人生轨迹发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错动【呆滞
……但是………………真好吃啊!QwQ脸交出接力棒……!
标题典出苏轼《沁园春•孤馆灯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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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子年的一切都好。
正月的时候帝驾取次萧山入了临安,到了春天,很是有些将要安定平稳下来的痕迹。吴山脚下屯了兵,还显得乱糟糟的,没什么规整的兵营的样子,演武的场地只是草草平整出来的一块,人马不经常踏及的地方,浸在江南初春湿暖的空气里,仿佛见风就长似的冒着一丛一片的绿。
演武场上正有一群人射柳为戏,引发一阵阵叫好声。张弓驰马的多是些衣着光鲜的年轻人,大略是陆续随驾而来的官员子弟。临安城内外素是不缺枝叶纤袅的垂柳的,以彩帕系柳枝,百步外驰马张弓射断并于落地前接住持回,名义上虽近于游戏,其实于射驭之上的要求都分毫不低。好在终究也只是个游戏,即便大部分人屡射不中,充其量无非也就是懊恼一下,倒也不觉得多丢了面子。
然而下一个上前的少年似乎像是众人期待了许久的人物似的,跨着马刚踏上射道边缘就听得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期待的彩声。少年约摸十六七岁,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一身大红的猎装都只显得潇洒不觉张扬,此刻笑意朗朗,左手持弓,右手往背后箭囊里去摸箭,缰绳也未挽,就这样放任它松脱地搭在马颈上。
也没见他怎么催马,那匹深栗色的小马驹子就开始撒开蹄子沿了射道小跑起来。马背上的骑手肩平背直,以一种几乎是随性的姿态开弓张满,弓弦清脆悦耳的三声,柳枝应声而断。栗色马驹陡然加速擦过那排柳树,之后掉了个头回转过来,奔向那位年纪较长的判者。红衣的少年手里不知何时已持了一束新鲜的柳枝,三枝之上各自系一条鲜红绫帕,颜色与他身上的猎装倒是分外协调。
围观的人们把手拍得震天响,他的弓斜斜挂在肩头,左手控缰停马,嘴角噙了笑,俯身把那三枝柳条恭谨地递给判者。判者却不接,只笑着把身旁另一个人一拍。
“你瞧我说的是不是?叫小纪玩这个实在没难度,不成不成,这个不能算你赢。”
马上的少年也笑。
“延章兄这可不厚道。你们让我连射三枝,我便射来了;要尽系红帕,倒是瞧瞧有错没错?这会儿和我说不算,我可不依。”
那判者也不过二十许,一样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哪里肯饶他。
“说这么算的可不是我,那是子祁吧。你们既许我是判者,判者可没这么说过。”
围观的人见有热闹看更是不肯放过,一叠声轰然地说不算,少年没奈何也只好认输。
“行吧,这回射几枝?可先说啊,射道有点短,你们非得要十枝八枝的我可不一定弄得下来。”
“要个十枝八枝来做什么?于你来说还不都一个样。”
卢延章转了转眼珠,突然笑起来。
“依我看,你盲射吧。”
“诶?这……”
少年明显呆了呆,然而围观的人群一听却都兴奋起来,起哄着嚷着要看,卢延章更是直接就手把系在他射落柳枝上的红绫帕解了一条下来,折个几折,笑吟吟抬手递上去。少年本来似乎还想推拒,瞧着实在不给他这个机会,便只好接过来。
“……一会儿我要从马背上摔下来,你们可得记得救我。”
他这么半笑半抱怨地说着,兜转马头,往系了彩帕的柳树那头凝神看了几眼,然后用绫帕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场地里隐隐流动着一股兴奋而又紧张的气息。盲射要仰赖听力和触感,卢延章便抬手止了喧哗。四周风声极微,遥遥可以听见兵营里的喧杂,间或还有更远处隐约的市声。
蒙了眼的少年肩上的短弓落到左手,稳稳地握牢在掌心,右手松松牵着马缰,一时却并没有什么别的动作,像是在安静数着呼吸。
马儿起步得突然。影子一样飞快蹿出去的时候箭已离弦,因为离着远,带了些许尖锐的风声。然而马前行的方向和去箭的轨迹终究还是略微有点细小的偏差,箭头割断的柳枝只打在他伸出去接的指尖上,滑了开去,他一下没能接住。人群里表示遗憾惋惜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发出来,先倒抽了一口冷气。
少年第一下没抓牢,马上反应迅捷地顺着指尖的触感翻腕朝外下方一捞,倒真给他勾着一片叶子,顺着一把抓在了手里。只是马身的位置和柳枝的位置偏离得有些远,为了捉住那条掉落的柳枝,他上半身几乎横悬在鞍上。这样的姿势重心不稳,把控不住极容易落鞍,可他看起来却似颇为轻巧不费力的样子,左手轻拽一把马鬃便借了腰背的力量翻身起来在鞍上坐稳,伸手拉下蒙眼的绫帕,自己先瞧了一眼手里的柳枝,上面明明白白系着条鹅黄帕子。他似乎自己也觉得意外,笼转马头往回走的时候先笑起来,高举了那柳枝朝着人群扬了扬,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似地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喝彩声。
“……那个人,是谁?”
稍远处的柳荫里有两人驻马,其中一个抬了抬下巴,问他的同伴。
问话的那人只勉强够得上少年的岁数,身形还没完全长开,脸颊上残留着点稚气的影子。他的同伴倒像是正在蹿个子的年纪,带着那个时期的男孩子所特有的、单薄修长的瘦,连握着缰绳的手指都仿佛能清晰地看到骨节。
“似乎是纪郎中的儿子。”
他这么回答。年少的同伴扬了扬眉毛。
“纪郎中?哪个?”
“户部度支郎中,纪永川。”
“哦,他呀。”
年少的那个散漫地应了一声,似乎并没怎么往心里去,顿了一顿才像是想了什么起来似的补了一句。
“他不是个文官么。”
年长的便看他一眼,只笑,也没说什么。年少的安静了一会儿。
“你怎么就认得了?”
“前些天在御前弓马所见过,说了几句话。”
他原本似乎没打算再做解释,可对方嗯了一声,倒像是还有那么些期待后话的意思,他便想了想,补充说。
“人不错。”
这一句却引得年少的同伴侧头看了他一眼。他把探询的目光迎上去,对方又把视线移了回去。停一停,却又忍不住似的再看了他一眼。
“怎么?”
“我还真少听你用‘不错’形容哪个人。”
“少吗?”
“少。”
年幼的那人抱了手笃定地点头。
“谭枢哥哥一般说人都是‘很好’,不过你的‘很好’,大概意思就是不怎么样。”
他便莞尔。
“没这回事。”
对方哼笑一声,投过来“你自己说有没有这回事吧”的眼神。
“他其它功夫怎么样?可有骑射好?”
他摇摇头笑起来。
“这我哪能知道?”
对方也笑,眉眼里却带着几分跃跃欲试的味道。
“你不知道,改天我倒挺想知道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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