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人未滿(單向暗戀、痴漢)三十題
1. 好像發現了可是說不出口
要說他到底是怎麼發現這種感情的萌芽的話自己大概也不太清楚。他只知道一開始他的世界只有自己,然後伊佐木戲劇性地走進了他的人生,也是因為伊佐木而相遇了身為同門弟子的五月,繼而認識的真央同期鈴村,同是隊長們的草野啊、薙啊、還有他隊上的心音和黃泉等等。
可是在他與更多更多的人相遇以後,更是讓他知道伊佐木對自己來說是與別不同的。
要說是尊敬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妥,可是卻好像有點不一樣。要說是親情他們也不是血親,也沒有說到特別的親密。要說是戀愛好像有哪裡不相似的,而且自己並沒有想要成為伊佐木眾多情人的其中之一。
到最後自己發現到各種感情腌泡著的時候,也許已經變得不再單純,也沒有辦法以單一的角度去看待這樣的感情了吧。
這樣的感情,真的沒法說出口呢。
2. 無法組織的語言
最近的笹木好像常常發呆,就算是在和別人交談的時候也會走神。
有時候看著總隊長的時候也是欲言若止的,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更是會陷入沈思。
每當有人上前關心的時候,在對方說出任何語句之前都會被笠木的微笑堵上。
每個隊上都會有幾個特別八卦的隊員。而對於笹木隊長的走神他們不可能不關心。當他們知道了十番隊的鈴村隊長和笹木隊長在真央時期時曾經是同期的時候,理所當然地也就去找鈴村問話了。
「那個,鈴村隊長!話說最近笹木隊長好像常常發呆呢!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了嗎?」
本來以為會發掘到些什麼「笹木隊長有戀人了啊」或者「在外面欠了債啊」諸如此類的八卦,誰知道鈴村意外地冷漠,並沒有吐出他們想要的答案。
「那傢伙的事情我不清楚。是說他所苦惱的大概也不是我想知道的事情。」
「是⋯是這樣啊!打擾了真不好意思。」
「啊啊,沒什麼。」
看著逐漸遠離了的隊士,鈴村不禁嘆了口氣,便回去繼續他的工作。
作為當事人的笹木當然不可能不知道這些八卦。可是他也知道只要過一段時間,他們的興致便會退下。
沒想到自己不過是走個神也會成為話題,他也只好看著天空苦笑。
自己最近的確是想太多了。各種難以組織的言語悶在自己的頭腦中,就好像有自己的意識般,多次無視於他的意願,每次都差點從他的口中吐出。
現在還不是時候。
笹木不斷地告訴著自己。現在的他只能夠把心裡的複雜的感情處理好,等待著自己能把真正的心情吐露出來的那一天為止。
「啊啊,真的好想在你的面前說出口啊。」
那些說話就交給未來的自己吧。現在的他只需要以七番隊隊長的身分,留在這個他所在的瀞靈廷就可以了呢。
3. 想擁抱你的沖動
笹木一直是看著那個背影長大的。
那個一直都在他面前,在身高上總是比他高上小許,有著寬上一個圈的肩膀,看起來十分硬挺的肌肉,總是在外面被上一件白大掛的伊佐木的背影。
當笹木走到伊佐木的身後時,有時候他會幻想著這樣的那個人抱起來到底會是怎麼樣的感覺。會是像他的肌肉看起來般的結實?可是說不定會比想像中的有彈性?聞起來會不會是大叔的味道?有沒有可能用雙手把他的腰環起來?
說真的笹木也不過是好奇,也從來沒有付諸實行過。
畢竟,那個總隊長是不可能會擁抱自己呢。
4. 才道別就又想見面
「總隊長又跑去哪了!!!」在遠方傳來了某個隊士哀號,想也不用想也知道,一定又是一番隊隊員在尋找著自家的隊長了吧。
當聲音離他愈來愈遠時,自己身邊的那個他才冒出了頭來。
「總隊長,怎麼又有人追著你跑了?」笹木不禁地對著自己身邊的總隊長寵溺地苦笑著 。
「沒有啊,我該做的公文都做好了。剩下的明明留給你和九番隊就可以了。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總要留住我。」看見了遠方消失了的身影,伊佐木才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準備離開。「我今晚要去找森杏海,要到外面過夜!讓他們別找我了。」
對著這樣的總隊長他就是沒有辦法阻止他呢。
看著伊佐木走遠了的身影,直到那個身影消失在一個轉角,他的嘴邊才慢慢地勾起一絲苦笑。
雖然說是習慣了伊佐木這樣的到外留宿,可是也不過是剛剛道別而已,卻竟然又想見面了。這樣的自己還真是沒出息呢。
可是,這個想法才剛剛冒出,他又看到遠方的總隊長偷偷地以小步跑地向他跑過來,躲在了一旁,並以一臉嚴肅的表情看著他。
在一瞬間被伊佐木的氣氛感染,立刻換上了一副認真的表情,站立好姿勢,回看著總隊長。
「是。怎麼了嗎,總隊長。」
伊佐木直視著笹木的目光,就這樣維持了好幾秒,讓人猜不清他的想法。然後再過了一會兒,伊佐木才緩慢地張開了他的雙唇。
「喂橘柑,那些小子竟然塞在門口了!你快去幫我把他們引走吧!」
⋯⋯撤回前言★總隊長你自己辦法吧★
一秒覺得兩分鐘有著想念總隊長的念頭的自己簡直蠢透了,這樣想著的笹木無視於總隊長的要求,往別的方向走開了。
5. 我的嫉妒心
笹木悠生沒想到,自己也會有一顆嫉妒別人的心。
雖然自己也記得不太清楚,可是第一次發現了自己這種酸刻的心情時,大概是當伊佐木向自己介紹他的另一位弟子的時候吧。
那個時候的笹木也不太清楚為什麼自己會有這種莫明奇妙地有點不爽的心情,可是很快地他就冷靜下來了,甚至覺得自己十分的幼稚,便立刻放下了自己酸溜溜的感情,向對方伸出了手。
然後自己就成為了少女的師兄。
第二次發現的時候,大概就是當自己得知了「三岐」的存在的時候吧。
「三岐」可以說是陪伴在伊佐木身邊的,不單是最久,也算是最親的人了吧。
至少笹木是這麼認為的。
他知道,「三岐」總是得到總隊長的「特赦」,在許多本來伊佐木不能容忍的地方也總會為「三岐」留下這麼一點點特權的空間。
然後他才發現了自己在總隊長心中永遠也到達不了那個位置吧。
在他們兩個都當上了隊長以後,笹木才有機會真正地接觸到「三岐」這個人。他比起想像中的更為安靜,更為溫和的一個人。
然後自己就成為了他的同伴。
經過了一段時間以後,少了年少時的輕率,笹木也變得比較成熟穩重。
然而對於那個還會嫉妒別人的自己,他可是十分的厭惡。因為就現實來說,他知道伊佐木所需要的是一個有實力的隊長,可以利用的棋子。自己沒可能成為伊佐木精神上的寄託,所以連自己會嫉妒的這個事實看起來也是如此的無謂。
唯一能讓對方注意到自己的,也就只有成為更強大的存在了吧。
笹木不禁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還真是讓人心酸呢。」
6. 只對我微笑可好?
雖然以一個領導者來說,伊佐木是一個十分嚴厲的總隊長。可是他並不是一個不愛笑的人。應該說,他還挺常笑的。
老實說,笹木很喜歡他那充滿自信的笑容。喜歡到甚至想對他說:
「只對著我笑吧。」
然而他永遠也不可能說出口。
7. 和你在一起就很安心
他很弱小。
可是這並不代表他不強。只是住在這個跟安穩扯不上關係的街道上,從有意識以來開始,他就一直追求著絕對的強大。
正因為他憬憧著強大,所以他才會認為自己是弱小的。
可是這並沒有讓他退縮。孤獨和絕望感並沒有把他攔下,應該說他從來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妥。
大概直到他遇上伊佐木之前,他也從來沒有這麼安心過。
並不是說他之前都活在不安的人生什麼的。只是,他第一次感覺到安心。
只是站在他的身邊也能夠感受到對方壓倒性的氣場,實在是讓人舒心不已。
好想變強。
好想變得強到可以站在你的身邊。
然後,是不是就能感受到比安心更多的感情呢?
8. 不知道為什麼不能放著你不管
七番隊的公文其實不多,可是此時此刻的笹木悠生,七番隊的隊長,卻埋首於公文之中。
雖然臉帶著微笑,可是他緩緩地揉著自己的眉頭,想著借此舒緩著因長期集中精神而帶來的頭疼。
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而抬起頭來的笹木看到門邊那個被手上的公文埋沒了的那細小的身影,他便朝著她微笑了一個。
「隊長,這是一番隊那邊⋯⋯送過來的公文。」
「嗯,麻煩你了,可以放在這邊嗎?」
笹木輕輕地示意著桌上剛挪開的空位,讓心音小心翼翼地放上。少女輕輕點頭了以後,小步跑地離開了。
對著空無一人只有公文的房間,笹木也不禁嘆了口氣。
是的,除了自己的公文以外,這裡大部分都是一番隊,也就是總隊長的公文。
雖然說是比較無關緊要的公文,可是量也不少,所以有時候也讓他感到挺頭疼的。
需說是總隊長的任性而逃掉的公文,可是無論是七番隊還是九番隊也是沒有義務完成的。
可是每當想到了那個任性的總隊長,不知道為什麼的,總覺得不能放著不管。
腦內浮現出這種念頭讓笹木感到十分的害羞,甚至不禁把臉埋在自己的手臂中間。
竟然覺得這樣寵著他也沒關係的自己也實在太沒用了吧⋯⋯!!
他不禁在心中大叫著。
9. 獨占欲與自由的關係
獨占欲,一種想要去獨佔某個人的時間、視線、空間、個體、甚至所有的欲望。
這樣的欲望和自由有並存的可能性嗎?
當某個人的獨占欲強到一種地步的時候,難道不會也想把對方的自由也奪去嗎?
是不是也會有為了獨佔對方的心而放棄自己自由的傢伙呢?
笹木想了又想,到最後也是無法作出解答。
10. 你並不屬於我
伊佐木龍太郎,作為護廷十三隊的最高指揮官,他們的總隊長,他也理所當然的並不屬於任何人。
作為公開的秘密,總隊長和多少個女人有過關係,也是眾所周知的。
雖然背地裡也有人說過總隊長在外面有私生子啊或是他跟哪個女人要成親啊之類的,可是大家都知道,這樣的伊佐木沒可能為他人所屬之物。
要問笹木的話,要說他沒有一瞬間想過想要獨佔伊佐木的話,那他大概是在說謊。
無論是作為他的長輩,他的老師,還是他的養父,伊佐木都是一個充滿著魅力的存在。他那純粹的強大和充滿自信的姿態實在是讓笹木十分的著迷。
他有幻想過,並不是獨佔著他的時間而是獨佔著他的目光,讓對方好好地注視著現在的自己,讓對方重新認知到自己的存在。
可是一直待在伊佐木身邊的他也知道,這是沒有可能的事情。
因為如果真的要說一個,可以獨佔著伊佐木的目光的事情,大概就只有瀞靈廷而已。
然而一直只注視著瀞靈廷的伊佐木,大概也是最讓笹木著迷的地方了吧。
11. 提到你名字的時候不自覺的心跳和笑容
「伊佐木隊長!」
天知道那個整天坐不穩的總隊長又搞出了什麼麻煩,笹木悠生只知道現在那個在走廊上奔跑的隊士一定是急切地想找到伊佐木吧。
看著這樣吵鬧又平和的日常,笹木不禁地笑了出來。
想起來自己也有過小步跑地追趕著總隊長背影的日子呢。不過那個時候的他還不是笹木隊長。
「伊佐木大人!」
以前的他還是很理所當然地就把那位大人的姓氏說出口來,可是隨著時間的增長,笹木就好像沒有機會叫出他的名字。
看著停了下來到處張望的隊士,笹木只好苦笑著上前,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我剛剛看到伊佐木隊長往那邊走了喔?」
看了看他所比著的方向,那個慌忙的隊士連忙道謝,畢直地往那個方向跑去。
笹木微笑著向那個隊士的背影揮著手,直到對方從自己的視線消失,他才緩緩地放下了自己手臂,下意識地以手指沿著自己的唇邊磨擦著。
雖然剛剛自己順勢地吐出了那個好久沒有說出口過的名號,良久才發現自己剛才的聲音好像稍微有點抖震,更是想到了那個人的名字被自己的聲音說了出來,空氣中好像還殘留著名字的餘音,心跳更是不禁地加快了。
可能就是因為那種長久沒有說出來過的生疏感才會讓他現在的心跳如此地加速吧。
忽然,背後的雜音打斷了他的思考。在看到尋找著自己的隊士慢慢遠離了自己時,總隊長才從笹木背後的灌木叢後跳了出來。
「喲,橘柑!剛剛的那個傢伙走了嗎?」
看著對方死勁地拍走自己身上和頭髮上摻拌著的樹葉,一邊若無其事地把他的名字叫錯,笹木只好苦笑著,閉上了眼睛。
「他已經走遠了呢,伊佐木隊長。」
⋯⋯有時候也想聽聽對方叫喚著自己的名字呢。
12. 碰觸到你時,顫抖的指尖
因為用劍過度以致手上的皮膚都被磨損得不平滑的手指輕輕地劃過他那滿是胡渣的下巴,姆指慢慢地磨蹭著短刺刺的故子根部。另一隻手顫抖地撫上了他合蓋上的眼皮之上,慢慢地向前傾倒,讓自己的額頭漸漸地貼上對方的額頭。
漸漸地張開了自己的眼睛,散漫的目光聚集了回來,直直地盯著了那熟悉的天花。
頭腦清醒過來了以後,不禁以手臂為眼睛擋著了從外面射進來的光線。
啊,又作夢了。
13. 怎麼都不甘心
好不甘心啊。
無論我怎麼努力,就算是一瞬間也好,也沒可能獨佔你的視線嗎。
14. 你的晚安是我的興奮劑
小時候的笹木完全沒有想過自己真的會被伊佐木家所收養。
讓他更難以置信的並不是被大家族所收養,而是被那個伊佐木所收養。
作為一個流魂街出身的小鬼,伊佐木龍太郎的名號還是挺常被提起的。而對於笹木來說,更是對這樣的一個隊長有過無數的想像。
可是除了自己被帶回來的那一次以外,笹木也沒有什麼機會見到伊佐木本人。
無法見面給笹木帶來的並不是所謂的寂寞,更是對著伊佐木這個形像留下了很大的幻想空間。
每天除了必要的學習和訓練外,一天餘下來的時間他都會細細回味著他們的相遇,再沈醉於思考著對方人格的幻想。
然後過了一段時間,當一般的學習已經無法教會笹木什麼新的事物時,他終於有機會再次看到那個自己日思夜想的對象了。
第一次接受著伊佐木的指導時,也是他第一次真正地接觸到作為他的養父,伊佐木這個人的時候。以他當時的感想來說的話,大概就是真正的伊佐木比起他想像中的棒上好幾十倍,比起他想像中的更為強大和有自信,然而對著小孩子的指導來說說不上溫柔,可是卻能感受到對方的認真。他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在伊佐木身上學到的東西可能比起他一直以來所學到的還要更多,還要更令人興奮。
可是,對方始終並不是什麼空閒的人物。在初次簡略的指導後,在沒有任何贊賞的情況下,便結束了他們這次短短的會面。
在伊佐木離開之前,他再次停下來,默默地看著這個他撿回來的小鬼頭的臉。笹木也只是默默地以眼神回應他的眼神。
伊佐木摸了摸自己的後腦袋,向著笹木走近了兩步,才以他那對小孩子來說略大的手掌,輕輕地拍了拍笹木的頭顱。
「晚安。」
沒有任何的贊賞,根本上來說稱不上是交談,可是那一句「晚安」對笹木來說已經十分的足夠。
自己終於正式地踏進了他的視線內了。
這一句晚安,就好像興奮劑一樣,讓他整夜未眠。
15. 一直看著你的我
從小時候開始,他就很喜歡看著伊佐木的背影。
就好像不需要言語一樣,只是靠著背影就能讓人很想跟隨著對方,為他效命。他每踏出去的一步也能讓人感到興奮,讓人不自覺地相信他所開闢的新道路上會是自己想見到的未來。
伊佐木就是有這樣的魅力。
一直在旁看著他的笹木也很清楚伊佐木並不是一個完美的人。對方所做的決斷有時候很無理,有時候很魯莽,有時候令人摸不著頭腦。可是就算被他耍過了以後,還是有很多人盲目地跟隨著他的指揮之下。
這樣的伊佐木實在是讓他著迷。
不過笹木並沒有打算一直從他的背後看著他。他更希望有一天自己能站在他的旁邊,甚至是他的面前,好好地直視著他。
總有一天呢。
*
雖然說是戀人未滿和單向暗戀,但更多的更是笹木對總隊長的景仰吧。畢竟笹木對總隊長的感情還是挺複雜的,不是一句能概括到的。反正就借用了一下題目!
因為不知道該算是日常還是主線⋯⋯因為在中間也是充滿了回憶殺的感覺。所以就交給企劃主決定啦!
笹木并不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
所有一切的温和都是假象,就像是覆在水面的泡沫。只是笹木的这层泡沫维持的时间有些太长久,是的很多人都觉得那就是真实。
他们看见了平滑如镜的海绵,温暖柔和的阳光容灾空气中、浓郁厚重的海蓝色融进灿烂的金黄之中。一切平和得像是在柔软的糖果在口中一点点融化,甘美而甜蜜。所以他们忘记了,这深海之下尚有时刻不不停的暗涌——强大得足以摧毁任何涉及此处的生物。
“你是没见过他小时候。”伊佐木盘腿坐在床边悠闲地看着被屋檐遮住了半边的天空,天气晴好,天空蓝得像是将湖水倒悬在了空中,“小时候的橘柑,怎么说呢……啧啧。”
伊佐木摸了摸胡渣,仿佛又了这粗糙的手感就能加快他思索的速度一样。
“虚伪。”
很快他就找到了形容的词语,嘴角稍稍勾起了一些笑容:“从小就是个很会骗人的家伙。”
齐木在一旁将上交上来的文件重新分类,等到明天再将这些分发下去——这位尸魂界的总队长在工作这方面绝对不能算做榜样来学习。她留下了那么必须要伊佐木签署的文件,剩下的那些他可不愿意多瞧上一眼——这使得齐木有些不解,既然不乐意批改,那为什么当初他还要制定这样的制度呢?
当然,即便是有所疑惑,她还是认命地整理着文件。因为这是她的职责所在。
“橘柑?那是谁?”一边整理着,齐木还要一边分神听着伊佐木的话,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对别人的奇怪别称,于是反问道。
“啊,就是七番队队长。”伊佐木这才意识到别人并不这样称呼笹木,尤其是当他当上了七番队的总队长之后。之前或许还能在一些学生的口中听见有人叫他悠生,现在却只有人恭恭敬敬地叫他笹木队长了。只是每次看到别人尊敬地称呼笹木并换来了笹木温和的笑脸的时候,伊佐木还是觉得好笑极了。
无论是生前或是死后,人类的习惯总是很难改变。知人知面却难知心,所以大部分的认知都只是浮于表面。伊佐木哼笑一声,掏了掏耳朵随口提了一句:“就是那个整天笑呵呵的小鬼。”
齐木这才反应过来,虽然没有看向伊佐木却还是点了点头:“笹木队长。”她的笔头微顿,略微思索了一下,“我所知不深……但是听口碑可比您靠谱多了,是位认真负责的队长呢。”
伊佐木轻哼:“肤浅。”虽然轻斥了一句,但是他并没有生气,因为齐木说的本就是事实,这也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只是这让他更觉得有趣,笹木那张笑脸带了这么久,当真是骗过了许多的人。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也不知是不是在和齐木说,轻笑道:“管中窥豹而已。”
* * *
伊佐木实在八十区捡到的笹木。期初只是觉得这小鬼头看着愚蠢到好笑,不管见了谁都是笑眯眯的,就算是在被两个家伙围着恶语相向也还是笑着,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当然实际上都是一些恶言恶语。伊佐木见他在小心翼翼地笑着劝说他们不要打架,自己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值得他们抢劫的。
当然了,一个才刚刚到他们腰际的小鬼说的话怎么会有人听呢?一言不合,自然就要大打出手。
伊佐木看着,本以为不过又是普通的欺凌事件而已,却意外地发现那两人根本没能伤到那小鬼半分,甚至被他刷得团团转。脸上还是带着浅浅的笑容,看见两个年长的家伙被自己耍得东倒西歪,他甚至还露出了更灿烂的笑容。
有趣。
伊佐木笑了。
他立时放出了灵压将三人都放倒在地。
“是自己滚,还是我帮你们?”伊佐木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两人这么说道。理所当然地换来了两人惊恐之极的眼神。
“是死神!!”
“死神大人!?!”
并没有回答伊佐木抛出的问题,两人就惊呼着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伊佐木并不赞赏他们的行为,但是不可否认这也一定程度上地衬托出了自己实力的强大,这倒是让他感到格外的愉悦。见两人已经没有了踪影,他便转头看向刚刚因为自己的灵压而坐倒在地,堪堪才爬起的小鬼。
此时伊佐木心情还不错,便蹲下来与他平时:“你叫什么?”
那小鬼只是傻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
伊佐木眯起了眼睛。他明显地看出这小家伙并不信任他,尽管刚刚是自己替他赶走了那两个没用的混蛋。他的笑容就和伊佐木之前想的一样,只是用来欺骗别人的外表罢了。不难想象若是别人在这时看到这小家伙柔弱地笑笑,非常容易就会相信他和他的外表一样柔弱。再加上刚刚他也确实有些被吓住了,正好顺水推舟将这个弱者的外表塑造下去就是了。
只是伊佐木早就瞧惯了别人或精巧或拙劣的伪装,他并不会被这小鬼这么见到就骗到。
他半眯着眼睛,再次释放出些许的灵压:“名字。”
这次小鬼是真的被吓到了,赶紧说出了自己的性命:“笹……笹木悠、生。”他显然尚未见过有如此强大力量的人,本能地有些畏惧。他瑟缩地向后退了一步,浑身发抖,仿佛真的被吓得够呛。
伊佐木却看在眼里——
这不仅仅是恐惧。
还有艳羡、向往已经对这股力量的渴望,就被埋在那薄薄的一层恐惧之下。伊佐木所做的,只是将表层先开,就看见了他想看见的东西。
这很好。
伊佐木收起了灵压,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笹木的脑袋:“笹木,我是静灵庭的总队长,伊佐木龙太郎。”
笹木吞了口口水,缓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而他眼睛微转,并没有第一时间回话,伊佐木猜想他一定是又想到了什么。
“我知道静灵庭。”笹木轻声回答。
伊佐木却懒得去猜测他到底有什么小心思,径直问道:“想过更好的生活吗?”
这次笹木并没有犹豫,不假思索地点头道:“恩。”
于是伊佐木站了起来:“那就跟我来吧。”笹木有些不解地歪着头看着伊佐木,他看见笹木这样的眼神才继续说道,“成为我的弟子,我会教你如何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下去。”
笹木似乎想到了什么,快速地眨动了两下眼睛,眼中燃气了明光。这种强烈的渴望他完全不想掩饰,而且他也知道,此时此刻并没有掩饰的必要。笹木的身子稍微前倾一些,紧紧盯着伊佐木的面庞,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拽住了伊佐木的衣摆,问道:“我想成为和您一样强大的人……您也会教我吗?”
伊佐木满意地笑了:“我会教导你。”并没有让笹木松手,反而迈开了步子,“走吧。”
而看见了伊佐木的笑容,笹木微微张了张嘴,学着伊佐木的样子似模似样地也笑了起来。他赶紧松开了拽着衣角的手,乖巧地跟随在伊佐木身后两三步远的地方,仰起头看着面前高大的身影甜甜地笑了起来。
“好的,伊佐木大人!”
* * *
“队长。”齐木整理好了所有的文件,拿着仅剩的几分递过去给伊佐木,却发现他难得有些出神。于是她加重了些口气:“伊佐木队长。”
“恩?”伊佐木这才收回思绪,望向了齐木。
“这是需要您签署的文件,我就放在这里了。”齐木想了想,又表情严肃地嘱咐道,“千万别忘记了,我下午会来取的,别让我再白跑一趟。”
“是是是,啰嗦。”伊佐木不耐烦地挥挥手,“你才几岁,已经像个老太婆一样了,齐木。”
齐木并没有反驳,只是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毕竟他是尸魂界的总队长,也是她的队长,对于这个已经肩负和统治了尸魂界一切的家伙,她还能怎样呢?在真央的时候就听说过了不少总队长的传闻,而一直到成为了他的副队长之后才明白那些传闻并没有半分夸大——伊佐木龙太郎如传闻一样的强大,也如传闻一样的麻烦。
齐木笑笑,忽然想起了之前的对话:“您提起笹木队长该不会是因为羡慕人家人缘好吧?”
伊佐木咧了咧嘴似乎在笑。他不再看着齐木,而是转头看向了窗外。月已近十一,窗外院中的树已落了一般的叶。他似乎想说什么,口中的话在喉咙中转了一圈。
“羡慕?不,”伊佐木道,“我只是觉得已经厌烦了罢了。”
-fin-
★根据大家的作品不断补充
打算开拓成一片地区,有来历可以上报地图
准备几句话简介,要看上去高深莫测(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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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溟山】
“北冥有山,无以为名,暂称之曰溟山。周有九峰,其上多灵妖,有一司南,可通三界。于北冥上飘摇,行踪不定,故未有记载。”
溟山本体在北冥,是一座海上的岛山。《山海经》曾记载,海上有三座仙山,蓬莱、瀛洲、方丈,山上是仙境,有长生不老药。
溟山亦是海上一座灵山,其上多灵妖。不曾被人发现,故未有记载。
从北方下而出之,乃千年之前的世界,从南方出,乃千年之后的世界,东西方出,乃是本体所在,北冥之上一座岛山。(北冥也算上古时期的海了,所以本体山所在还是上古时候。)
【上古溟山】
中间是主峰:溟山。小黑圆是九座副峰。上北而出是本体所在,从西出是现代,从东方出是古代。南方未知领域。
我们默认出场的地点(出生点)就是本体所在,也就是上古时期。溟山本体乃是北海上一座四处飘摇的岛山。然后想下山去海边,或者去其他峰要从北下,如果从其他方向下就是其他时空的溟山。万年之后的古代和更久远的现代。溟山是会移动的,但是北海应该不会动,北海在每个时间轴上的位置不会变。但是万年之后,沧海桑田,北冥不复存在,古代的溟山在土地之上,在曾经的北海的区域内继续时隐时现。(会跑的山hhh)
但是现代因为人类对土地的管理严格和大规模开发,溟山的移动轨迹被限制住了,所以固定了。
【界之司南】
在溟山之顶,有一司南,以辨方向。
这个司南不分时空位置不变。以此为准。向特定的方向一直向下,直到出山,就会来到特定的时空。
但是想要找到时空传送路线并非那么容易,因为当找到司南的那一刻,就踏入了溟山山顶的时空阵法(阵法名字还没想)。而三个时空传送点正是处在阵法的三角点上,乱走只会回到远处,除非能识破此阵法。
这个阵法是溟山的山神所设,所以溟山的本土居民——山童子们多数对此地非常熟悉~
*“山童子,是为幼年的山鬼。” ——《魍深山录》
山童子起初专为幼年山鬼的称呼,后成为山中精怪的概称。大抵是源于人们对山神的敬畏与亲切,山中精怪又是山中花草树木山石水溪之灵,乃是山的孩子,便依照人类对孩童的称呼:童子。
【山神祭台】
九峰的巫者拜祭山神之处。
届时,会颂唱《山鬼》。
*“山鬼”即一般所说的山神,因为未获天帝正式册封在正神之列,故仍称“山鬼”。
【九巫浮岛】
“周有九峰。”
溟山的上空漂浮着九座小小的浮空之岛。定在固定的坐标,从上空可以看出,和整个溟山恰巧组成神秘的阵法。必要时,九座浮岛可进行移动,改变阵位。
一座浮岛代表一个灵巫。
【夜春堂】-古代
白天是普通医馆模样。其主人雇用了郎中和伙计照看。夜里才是它真正的开启。
夜春堂主人人称夜公子,来历不明,不是人类却是笃定的。据说姓白。馆中的侍女皆是他的鬼侍。修为高者已化形,低者为普通鬼魂,刚能凝魄。
“ 夜春堂的夜间也是营业的,不是似别家医馆那样夜间虽也能找到人,却多是极不情愿爬起来的。夜春堂却夜间也灯火通明,比起日间严肃清冷的气氛倒是热闹了不少。而且侍女众多,一到夜里便欢声笑语,倒像是京城里的青楼般旖旎。看来这“夜春堂”的名字便是此堂主人心中所想。 ”
夜半旖旎春暖色
欢声笑语轻歌漫
不见佳人娇倩影
独见白衣夜中居
【百灯妖市】-古代
百盏灯,百家妖宴。
妖孽丛生,从此过。
百灯妖市的每家店开在人世的各处,却又都在此处聚集。
妖市的尽头是通往溟山的小径。
其中位于小镇偏僻处的夜春堂的后院出去,便是百灯妖市。
【藏卷山庄】-现代
现代都市一灵能家族设有的一座藏卷山庄。其实就是一座私人企业建立的图书馆(不要吐槽名字23333)建在溟山的山腰处。里面多为汉文化研究,古籍一类的书,小说杂志都有~其他种类也有,不过肯定比不上前者。毕竟前者是特色。
此地表面是对公众开放的国风文化图书馆,也是家族的【藏经阁】,建在深处(有内室还有地下,有机关,只对家族成员开放,根据权限不同,能进入的范围不同)
【蒿里】-古代
孤魂野鬼聚集之地,等待鬼门关的开启,前往转世之路。
隔世之门到鬼门关之间是人间和鬼界的缓冲地带,鬼门关是悬浮在上空,到点开启,鬼魂们要抓紧飞上去通过。通过之后可以看到忘川,坐船通往鬼界。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望野】-古代
世间最美之地。本是虚妄之地,却被一对兄弟刻印在了【朝暮伞】中。
伞下自成一方世界,是为望野。
【桃花亭】-古代
桃花亭,为一八角亭。传说有活了千年的狐仙出现,唯有缘人可得见。
【桃源境】-现代-网游世界
《溟山夜话》网游中的一处秘境。全部采用人工智能NPC。不为外人所知的是,每一个NPC都是……
建造上复原了古文《桃花源记》中的描述。
【九溪泉】
泉眼在接近山顶的地方。
从溟山之巅蜿蜒而下的小溪。生活着鱼妖一族。
附近住民:朱舜(兔子!)
【溟川】
就顺着溟川逆流而上能到蒿里 同时凡间也有一些河流能够通到那里 当然不是一般认知上连续空间,只有经验丰富的舟子按照古老的阵法行船,才能进入一片充满迷雾的水面最终到达那里,否则都只是普通的河而已。
毕竟蒿里是鬼魂聚集之地 不是普通人类该去的地方。
【星门】
【魂林居】-综
夜晚才出现在山中的一处林中山居。聚集着迷路的魂灵。
被竹林包围着,原是一处废弃的居所,不知原先的主人去哪儿了。
漆黑的歌吟
游于山谷
温暖的灯火
包裹住迷失的魂灵
【停云】(似乎是饕餮的住所)
停云,为溟山一谭,潭水碧绿,终年寒冽,每旦夕常凝雾气,似是仙境,故称停云。谭边一别馆,同唤停云,闲置已久,终不知其主。秋冬好像会太冷。
【大重山】
位于当时人类认知世界的极北之地,山顶终年积雪,有非常好的玉矿。据说往北乃是一望无际的雪原,但听说有人翻山越岭、穿过雪原找到了一片世外桃源。在北疆有传说若得机缘,在大重山主峰顶能够看到西北方向有几座飘渺的陌生山峰,曾有人设法登上了那些山,再有没有回来……那就是所谓的“溟山”
【小重山】
位于和川上游,和大重山相对,山脉形态走势相似,山上多产美玉,有发源于此的支流带着玉石注入和川
【和川】
发源于大重山主峰的河流,注入大陆中央的曲云泽。
【和镇】
小重山下的小镇,位于北方人烟稀少之地,气候寒冷,因溟山的缘故常有山鬼精怪出没,因而镇上的人早已见怪不怪,反而能和它们和平相处= =也常有修仙之人为寻仙山而来,不过最多的还是玉石商人。和川在这里拐了个很大的弯,河滩上会有很多玉石留下,自古以来因出产美玉闻名,镇上晚春和初秋都会有采玉人到河滩上拣玉。是向北的最后一个有人的镇子,由于以上各种原因繁华至今。
【含有畸形以及性暗示等劇情,觀看請謹慎】
【包含信仰相關劇情,與現實中所發生的事無關,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中-二-病。不是篇讓人愉快的小說,不過是篇糟爛的小說,希望日後假以時日能完善吧,字太少不夠表述出一些東西……】
一
“怪物——怪物——上街啦!”
不知是誰說了這麼一句話,暫態,笑聲爆發了出來,聲音此起彼伏,好像在人群中引爆了什麼東西似的,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那些純潔無暇的孩子們圍成一圈,大聲地爽朗地笑著,唱起他們自己所編的童歌:“Theo來啦——Theo來啦——一個身子兩個頭!兩隻手臂四眼球!生下來就沒人要!生下來就沒人要!”
在一片哄笑聲中,Theobald和他的兄弟行走在街道上。這是一個平凡的工作日的上午,天空泛著無味的灰色。成年男子們已經去了工廠,女人們則在家裡打掃,街上只有些或是翹課或是無事可做的孩子們。
震耳欲聾的哄笑再次響起了,這一次是因為Theodore想沖上去打一個帶頭唱的小男孩,卻因為自己的兄弟沒有及時反應過來,而踉蹌了一下。這時,有個年齡不大的孩子扔起了石頭。那舉動並不帶有恨意,只是個像驅逐蒼蠅一樣的行為罷了。石頭也沒有瞄準他們的頭,只是輕輕地蹭過腳邊——那不是恨意,只是一種無心的作弄罷了,是個打發時間的消遣。
Theobald仍然行走著,他感到自己的胸腔裡有名為憤怒的火焰在燃燒,他的兄弟想必也是如此。Theodore咬了咬牙,然後啐了那些孩子一口。站在前面的孩子立馬顯出一副恐懼的樣子,好像單單和Theo接觸就會得上畸形的病毒。他們跑開了,卻再度唱起了那首歌謠:
“沒人要!沒人要!噁心的雙頭人Theo!神不會降臨祝福給這兩個怪胎的!——Freaks!”最後一句歌詞微微上揚,帶著俏皮的尾音入了耳,直直刺入大腦。Theobald忍受著心臟因憤怒幾近爆裂的感覺,繼續向前行走。“Dore,”他說,“別理他們,我們買完東西就回去。”這句話支撐著Theobald不把拳頭打向那些孩子中的一個,他的兄弟感受到了這種情緒,也不做聲,只是和他一併走著。那些孩子已經走遠了,還有一些想挑事的,把自己的大半個身體藏在小巷裡,唯獨露出張挑釁的鬼臉來。
對於這樣的情景,Theodore和Theobald已經見怪不怪了。
八年前的一個冬天,他們被拋棄在教會孤兒院的臺階上,鎮上所有的人家在看到這樣畸形的嬰兒後都會把他們扔給自己的鄰居,就這樣,一家傳給一家,直到停在教會孤兒院的門口,好心的修女從窄小卻發出暖橙色光輝的教堂裡走出來,抱起門前的嬰兒——或者說是畸形的東西,把他們帶回有爐火的室內,為他們取暖,並給他們吃點東西。然後他們有了名字,兩個名字,而不是一個。不是所有的孤兒都有完好的身體,孤兒院中身體有缺陷的孩子不在少數,Theobald和Theodore則是其中最為畸形的孩子之一。與他們相比,無論是滑稽的兔唇Brenda還是禿頭又滿臉皺紋的Alexis都相性見拙,理所當然地,Theodore和Theobald成為了身體健全的孩子們取笑的對象,即使是其他身體有缺陷的孩子,也會以一種淩人的姿態譏諷他們的身體。縱然是缺了只腿,也比兩個身體連在一起的怪胎,或是年紀輕輕就長得像個老頭似的傢伙要好些,是不是?
叮鈴一聲,掛在門上的鈴鐺響了起來,商店的門被推開了,Theo走進了商店。
“請給我們一袋麵粉。”Theodore說。肥胖的店老闆抽著煙扭了過來,他俯下身,挑出了一袋麵粉,麵粉的袋子上破了個小洞,有些粉塵趁機從中飄了出來,搞得整個室內都飄浮著白色的粉末。Theobald皺了皺眉頭:“請給我們用沒有漏洞的袋子裝的。”他說,但是老闆沒有理會他。
“我管沒有漏在袋底的麵粉袋叫完好無損的麵粉袋,今天是你來買東西?”老闆說,又點燃了一支煙,煙很嗆人,竄入鼻子裡,讓人想流眼淚,“Avery沒來嗎?”
“他生病了。”Theobald說。
“那可真是不幸,他是個討人喜歡的小夥子。喏,這是找給你的錢,快滾吧。”店老闆揮了揮手,Theo提著麵粉袋走出了商店。外面的天空終於放了晴,太陽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出來了,雲和霧被陽光驅趕到潮濕的角落裡。街上那種討人厭的味道沒了——取而代之的是陽光的味道。
“他真討厭,我們明明是兩個人。”Theodore說,悄悄比了個中指,“快點回教會吧,我還等著嬤嬤給我們做飯呢。”
Theobald點了點頭,陽光太明媚了,甚至有點刺眼。他瞇起眼睛來,在炎熱的陽光下行走,炎夏的日光讓水泥路面發燙。
“真熱啊。”Theodore說,Theobald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這時候有幾個孩子路過了,他們滿臉都是笑意,哼著曲子,快活地吃著冰品。然後是眼睛裡不經意間流露出的輕蔑及惡意。
——冷不防地,有石子飛了過來,打上Theo的腳踝,然後是更多的石子,還有哄笑聲。那首歌又響起了,一個長著雀斑臉的孩子在高個男孩的慫恿下也撿起了一塊石頭,他扔了過來。
石子擊中了Theodore的額頭。
Theobald沖上前去,給了對方一拳。混亂中,那個高個的男孩尖叫起來:“怪物襲擊啦!怪物襲擊啦!”他又撿起一個石子來,解氣一般打向Theo。尖銳的石子打上了麵粉袋,嗤的一聲,白色的粉末飄了出來,隨即,白花花的麵粉從袋子中滑了出來。闖禍者一看自己犯下了過錯,便飛也似的跑開了。Theobald愣了愣,俯下身來,和Theodore一起撿起地上麵粉袋。
“我們做錯事了。”Theodore說。
“是我做錯事了,對不起,Dore,”Theobald把還未沾上地面的麵粉盡可能地捧起來,儘管如此,還是有一小撮麵粉留在了地上,“連累你了。”
他的兄弟看了他一眼,然後扛起了麵粉袋:“呸,你打他們我可爽了。你別內疚,你內疚我也會跟著內疚。好了,快點回去吧,別讓這玩意再漏了。”
“嗯。”Theobald輕輕回答。太陽很毒辣,萬物都散發出一股被燒焦的刺鼻氣味,暑熱覆蓋著每一片磚瓦,每一棟建築,只有在樹蔭下才能感受到片刻的清涼。天熱的連鳥也不叫了,只有不知道藏在哪裡的蟬發出令人煩躁的叫聲。
“好煩啊。”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道,他們推開被陽光燙得幾近融化的鐵門,走進了教會。教會和孤兒院是相連的,前面是給人做禮拜的教堂,後面則是孤兒院還有學堂。孤兒院的資金不足夠給每一個孩子去正規學校就學的機會,所以修女和神甫請來了教師。教師為每個年紀的孩子教東西,小孩子教的最早,中午的時候是小學班,下午是年齡稍大的(也就是十歲以上的孩子們)小學班,更大的孩子們會去鎮上的學校。
Theo拖著麵粉袋,把漏了四分之一麵粉的袋子放在廚房裡。洗乾淨手和臉,然後再步行到教堂。現在是工作日,教堂無人禮拜,鎮內的學生也不會來此禱告。Theobald推開半掩的木門,寂靜的禱告室內,排列整齊的長椅延伸到教堂的另一頭,而擺在最前方的則是神甫用的講桌。講桌後方,潔白的無玷的牆上懸掛著巨大的黑色十字架,那處決了聖人的標示似乎正靜靜地等待著前來禱告的人們向其坦白罪孽,尋求寬恕。拱形的門窗嵌入了彩色玻璃,陽光穿過那些半透明的、色彩斑斕的裝飾畫,將灰黑色的地板照射得如同萬華鏡。穹頂,有明媚的陽光竄進了黑暗的教堂,為室內的器物渡上了一層金光。
禱告室的中央站著個修女打扮的女人,她身材纖瘦,從細長的黑色袖管中露出如同枯萎蘆葦似的手指,手上佈滿了皺紋,和勞作的痕跡。她聽到聲音後轉過身來,注視著走入教堂的Theo,後者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後退了退,叫了聲“嬤嬤。”便不再做聲。年老的修女微笑著點了點頭,滿是皺紋和辛勞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怎麼了?我的孩子。”她說,聲音輕柔,像是在唱聖歌。
“我們一不小心弄撒了麵粉,對不起。”Theodore說,後者只是頷首微笑,卻什麼都沒說,讓Theobald的罪惡感更重了。Theodore想說些什麼,大概是想將責任開脫至商店的店長身上吧,但很快那就化成了一聲歎息。年邁的修女走了過來,用那雙開始泛起渾濁卻仍然精神的雙眼注視著他們倆。
“你受傷了,Theodore,”她的神情微微變化了,從那種信仰者所帶的獨特微笑,變成了擔心,沒有半點惡意,也沒有半點利益因素,只是單純地為孩子們感到擔心。她撩開Theodore的劉海,查看他的傷口,“我會為你處理傷口的,可能有點疼……希望不要留疤……”
Theobald略感愧疚,他低下頭,修女仍帶著那種毫無惡意的柔軟微笑。
“準備準備, Theodore塗好傷藥後,你們就去上課吧。”她說,然後徑直走出了教堂。陽光從教堂的穹頂玻璃穿過,筆直而下,宛若古典畫作上的聖光降臨。修女走到教堂的門前,頓了頓,然後回過頭來說道:“要記住,上帝愛他的每一個孩子。”
那時Theobald和Theodore還信仰世上唯一,也是全能全知的神祇。
二
Theodore摸了摸自己額頭上的ok繃,傷口有點深,修女為傷口塗過酒精了,透明液體帶來的刺痛感仍殘留其上。他努力使自己的思緒統一,好回到書本上。嚴厲的男教師走了過來,以銳利的目光掃視著學生。他的頭髮已近灰白,鼻樑上夾著厚重的鏡片,走起路來一副不可一世的討人厭的樣子。教會孤兒院裡所有的孩子都討厭他。
Theobald在做筆記,Caswell先生在學生桌前站了一會兒便轉而去看別的孩子了。Theodore在這種時候就會慶倖,他心不在焉地玩弄著鉛筆的筆桿,在課本上畫畫,Theobald悄悄踩了他一腳,讓他專心。
課很無聊,無聊極了,Caswell先生在數學課上不停地重複著很久以前就學過的內容,然後又在拉丁語課上講些生澀難懂的語法。他的腔調拖得很長,讓人失去熱情,想睡覺。最後一節課是背聖經,所有人排成一隊,走在前面的為自己的成績苦惱,在後面的則為幸運而高興。孩子們一個一個背完了聖經的片段之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候課堂結束。當教堂的鐘聲響起,孩子們便跑出了教室。Theo永遠是最慢的那個。
他們走到教室外外,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充足的氧氣讓人身心愉快。Theodore看了看天空,現在還早,夏季的晝要更長,太陽並未西斜。
“走走嗎?”
“好。”
他們穿過庭院,盆栽四處都是,有些植物將寬大或是細長的葉子伸出來,好像要攔路似的,Theodore輕輕撥開那些葉子。夏時,院子中理所當然地沒什麼花朵,只是有些綠的可愛的觀葉植物罷了。庭院很安靜,平日是只有修女和神學院的見習生才能進來的。他們找了張靠在牆邊的長椅坐了下來,地面上,有螞蟻排成一隊經過,約莫是今夜要下雨了。
“你的傷口沒事吧?”Theobald用充滿愧疚的語氣問。Theodore感到心煩——他不喜歡他的兄弟為這點小事兒不安,作為回應,Theodore搖了搖頭。“呸,我都說了我沒事,而且我可高興你打他們了。”他一邊說一邊無所謂地聳聳肩,Theobald的神情並未緩和。Theobald張開口,剛想說些什麼,卻被橘子樹後的一聲嗚咽打斷了。兩人相視。
“去看?”Theodore問。決定用這種方式來打破不愉快,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拖著自己的孿生兄弟向著聲音的源頭走去。
橘子樹後的是個小女孩。Theobald走過去,俯下身來看她的臉。“Brenda,你怎麼了?”
“她……她們說我的兔子嘴很難看。”Brenda說了句含糊不清的話,然後再次哭了起來,Theodore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小女孩才更好些,他想了想,然後說道:“誰說你難看的,兔子不是挺可愛的嗎!”
“是……是Fiona和Carolina,唔……兔子嘴很醜……”
“你聽她們瞎扯,”Theodore不屑地努了努嘴,“她們長得那麼難看,哪會有資格說你。”
“……不……不許你說她們醜。”Brenda嗚咽著說道,Theodore感到無奈,他歎了口氣,又覺得生氣又覺得奇怪,Theobald摸了摸Brenda的頭:“我們的妹妹Brenda是可愛的女孩,你不用管那些無聊的人說些什麼。”
“真的嗎?”Brenda問,Theobald點了點頭,小女孩得到肯定後再次有了活力,哭得紅腫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她在笑。Theodore看到她的笑臉,感到心情又好了起來。
“走吧,我們去吃晚飯。”他說,拉起Brenda的手。在被染得緋紅的天空上,太陽開始西斜。他手裡攥著Brenda黏糊糊、有點髒卻帶著溫度的手,向前前行著。
他們走進擁擠的福利院食堂,禱告,然後開始吃當天的晚餐。晚餐是蘆筍派。孤兒院的餐桌上不能說話,所有人都在安靜地吃東西。修女巡視餐桌,對一個成年人來說,她吃得很少。大家在吃完晚飯之後回到宿舍,大孩子們幫忙打掃或是複習課業,小孩子們在房間裡玩。Theo在白天買了麵粉,所以可以在晚上時休息一番,Theobald提議複習拉丁語,隨後拿出了筆記。Theobald的筆記寫得詳略得當,字體工整又秀麗。
“呸,拉丁語真難,那個四眼也不多留點時間給我們學。”Theodore說,他的孿生兄弟點了點頭。
“Dore,對不起。”
“還說什麼對不起。”Theodore說,翻了下一頁,“這不是挺好的嗎。”他說著,卻見Theobald將食指戳向他的額頭,撕下了他頭上的ok繃。膠水黏得過久,猛地撕下來的一瞬讓人有種皮膚連帶著一同與身體分離的錯覺。
“真痛啊。”“真痛。”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道,有些孩子因為這聲音而回過頭來看他們,Theodore裝作生氣似的瞪了他們一眼,孩子們立馬移開了視線。Theodore哈哈大笑起來,這一次卻被看管小孩子們的護士小姐瞪了一眼。Theodore收了聲,佯裝出努力研究拉丁語課本的樣子,這才讓對方帶刺的目光轉移。
“Theodore,你相信神的存在嗎?”突兀的,Theobald問道。Theodore沉吟了片刻,他想到了修女,想到了教堂的光景——他和Theobald在那裡度過他們最快樂的時光,在那裡人們沉浸於主的神聖與自身的罪孽及懺悔,就連畸形的他們也能夠得到原諒與寬恕,“我相信的,我相信神的存在。若是神不存在,我們又如何活下去呢,這副身體——”
“我也相信。”Theobald說,“虔誠一定會帶來奇跡。”他說,然後在胸口劃了個十字。
Theodore無言地別過臉去,開始專注地讀拉丁語課本。這時窗外傳來了雨聲。在雨聲中,倦意與疲憊襲上。Theodore將後背倚在牆壁上,慵懶地看著拉丁文讀本,他感到自己的雙眼開始發沉,讓他想就這麼闔上雙眼,睡上一覺。
“Theobald,對不起,我困了。”他說,然後放棄解讀眼前開始模糊的文字,他聽見他的雙胞胎兄弟輕聲說了句話。
“那就睡吧。”
Theodore放鬆了下來,任憑意識沉入夢境,雨聲中,他聽見了書籍翻動的聲響。
三
“願主與我們同在。”
孩子們在胸口劃了十字,然後低著頭,做出一副謙卑的、不屬於孩童的姿態,每一個都看著自己的腳尖。接著,他們一個接一個陸續而出。教堂外,乾冷的風在旋轉、咆哮著,寒冷吞沒了城鎮。
冬天已然降臨這座城市,只是遲遲不下雪罷了。耶誕節已臨近,街上掛起了彩燈,商店裡換上了聖誕的裝飾,四處彌漫著一種懶散又喜慶的味道。和往年一樣,教堂的唱詩班會在平安夜那天在城鎮內表演,與此同時還有彩車和交響樂隊的遊行。所有人都期待著耶誕節的到來,包括孤兒院裡的孩子們。
Theobald向自己的手掌哈了口氣,好讓自己暖和起來,他和Theodore的年齡還不夠,不能去打工,也沒有零花錢,像手套這樣奢侈的附加衣物自然是買不起的。冬日的寒冷攀上指尖,讓四肢麻痹,給人以一種下一秒手指就會斷掉的錯覺。他由衷地希望能快點回到室內溫暖的環境裡,在火爐旁坐著,安靜地看書,或者喝杯熱水。
修女為孩子們打開福利院的門,督促他們快點進房間。她的臉絲毫沒有凍紅,反而泛著一種不健康的蠟黃,不過,臉上仍然帶著笑意,能看出來她的心情相當不錯。她咳嗽著,跟著走在隊伍最後的Theo們一起進了屋。
“外面真冷,希望冬天快點過去,是吧?”修女笑著對Theo說道,後者點了點頭。
一進入室內,厚重的外衣就顯得多餘了,不過只穿毛衣又有些冷,溫度微妙地很。Theo走進了活動室,最受孩子們喜愛的William正被圍在中間,他戴了滑稽的、綴有毛球的聖誕老人帽,紅帽子在他那頭金髮上很顯眼。看到Theo走了進來,那大孩子沖著他們笑了一下,那不是惡意的嘲笑,和修女的溫柔有些接近,但又不盡相同——這也是William是Theo喜歡的少數“正常孩子”之一的原因。
他和其他人不同,不會以那點可憐的優勢作為自尊的依靠。
他也非常——美麗。那種美麗指的不光是容貌,William的容貌並不女孩子氣,只是清秀,但眉宇中的一種奇特氣魄讓他看起來很俊美。他招人喜歡,孤兒院的孩子們將他視作領袖一般的人物,但人緣和容貌並沒有讓他自傲起來,這正是Theo喜歡他的原因。
William與他們不同,是完美的孩子。
“早上好,Theodore和Theobald,來玩紙牌嗎?”William問道,舉起剩下的那只空閒的手。他身旁的Avery刻意咳嗽了一聲,然後發出一聲怪笑來,其他孩子的臉上立馬也多了這種令人討厭的笑容,一直坐在角落裡看他們玩牌的Linda露出一副虛浮的笑容來。
“雙頭龍怎麼來了。”她哼著小曲,半開玩笑地說道,其他的孩子們立馬大笑了起來。Theobald攥緊了拳頭,忍住將拳頭打向對方臉上的衝動。他裝作沒聽見的樣子,向William道了謝:“謝謝你,不過我們今天要打掃宿舍,還是算了吧。”他說著,拽著自己的雙胞胎兄弟離開了。走出門口時,他聽見William在輕聲說些什麼。
“別這樣。”他說。
他的語氣太柔軟了,讓人聽不出斥責的意味,這是因為他的性格讓他要對每一個人好。Theobald想,拉開了放置著掃帚的儲物櫃的門。一股討人厭的發黴味撲鼻而來,顯然,之前負責打掃的孩子並沒有將整理工作做好。Theodore取出了一把掃帚,注視著被握得發亮的掃帚把,做了個被噁心到了的表情,不過這並不是他們第一次為福利院打掃。
“那個小婊子,就知道和Avery瞎摻和。”Theodore說了句髒話,然後吐了口氣。他們有些困難地爬上了樓梯,上了閣樓。閣樓很陰暗,滿是灰味。
閣樓的燈光很暗,大概是因為太久沒用了的緣故吧。Theobald想,開始專注於打掃。他們在閣樓的木箱裡發現了前幾年用的聖誕裝飾,這意味著孤兒院又可以省下一大筆開銷了。這件事讓兩個人的心情好了起來,不一會兒,他們帶著愉快走出了閣樓。修女在走廊上,注視著玻璃窗外的什麼,Theo走了過去,想一探究竟。
玻璃窗外的,是只毛色稀鬆的灰色松鼠,它正抱著一顆松果竄上樹幹,然後停在樹梢上,好像在放哨似的看著遠方。
意識到Theo的腳步聲後,修女轉過身來:“Theodore和Theobald,你們有什麼想要的耶誕節禮物嗎?”
“請您不用多慮,嬤嬤,我們並不需要那種東西。”“閣樓裡有之前的耶誕節裝飾,我們可以試試哪些能用。”
“好吧,孩子們,願你們有個愉快的耶誕節,”修女點了點頭,她用手絹捂著嘴,咳嗽了幾聲,“我待會兒上去看看那裡有什麼——親愛的,去洗洗手,回活動室裡休息吧。這幾天所有人都應該保持心情愉快——”
“好的。”“是。”Theo點了點頭,向修女道別。孤兒院的走廊又寬敞又冷,同時因為在室內的緣故,空氣給人一種沉悶感。Theodore和Theobald洗了手,水龍頭裡流出來的冰冷液體幾乎讓血液凍結。“冬天真討厭。”Theodore低聲說道,用褲子擦乾淨手掌上的水。Theobald沒回應。他們回到活動室,在離電爐最遠的角落裡看書。耶誕節將近的好處體現出來了——沒人會無聊到去招惹他們。Theobald翻開破舊的聖經,開始讀了起來。
那本破舊的書籍和胸前的十字架,是他們最初的避難所。那時他們相信所有的苦痛皆是上帝為他們準備的考驗。在聖經面前、在教堂裡、在十字架的庇佑下,他們與常人無異。
過了幾日,平安夜降臨。城鎮猛地鬆懈了下來,四處都是人海,還有祝福的聲音。孤兒院裡的孩子們可以在修女和Caswell先生的看護下去街上看遊行和表演,也有孩子留在教堂後的宿舍裡,看守宿舍。
Theobald在燈光下小心地辨認著拉丁語字母,冬天的溫度讓他有種鼻尖已結了一層霜的錯覺,他搓了搓鼻尖,繼續看書。Theodore偶爾漫不經心地說上幾句話,但都無關緊要。漸漸地,窗外的天空成了天鵝絨一般的黑色,憑著室內的燈光能依稀地看到窗外在下雪,橙紅色的燈光將原本無色的物體照射成一點點亮光。雪花起先無聲無息地融化在窗沿上,然後,隨著時間的推移,出現了第一片未融的雪花,緊接著,無數片雪花悄然而至,在四處鋪上一層薄薄的素白。
冬天的第一場雪降臨了。
不知何時,Theobald已經放下了手中的書籍,望向窗外,雪不像雨,不會讓遠處的景色模糊,相反,她們使那些人造的建築比任何時候都更清晰,遠遠地,有漂亮的燈光密集地排列著,想必是人家吧。他們會做些什麼呢?在這個夜晚享受各自的家庭和平安夜大餐,裝飾得漂亮的聖誕樹,他人的祝福,小一些的孩子會在晚上等待著聖誕老人的降臨。
——但是那些美麗的溫暖的舒適的希望的事物,都與他們無關。他們只是兩個孤兒院裡的孩子罷了,貧窮,畸形,無人喜歡。
Theobald用手指輕觸冰冷的窗戶,玻璃窗那頭的雪花仍在堆積,並未因他的體溫受到影響。“真美。”他說,不知道是要說給Theodore還是要說給自己聽。Theodore沒有附和他,他也在看著窗外。
半晌,Theodore將手從窗戶上放了下來,他看了眼牆上的鐘,秒針正緩慢地移動著:“快十二點了,他們還沒回來嗎?”
“先睡覺吧。”Theobald嘟囔道。他們像往常一樣在洗漱完畢後回到床上休息。房間裡靜得嚇人,給人一種奇特的不實感。
“晚安,Dore。”“晚安,Theobald。”他們說著,但誰都沒有闔上眼。Theobald注視著空無一物天花板,默默地做睡前禱告。他的同胞兄弟無言地看著天花板,與他做著相同的事情。而後,平安夜的鐘聲響起了,那聲音響徹整個城鎮,不可思議地帶來了平和與虛偽的幸福感。遠處似乎有人在什麼地方唱著歌。但因為相隔得過遠,無法辨識出那是什麼曲子,唱的是什麼內容,甚至連表達的是什麼情感都無法分辨。在那歌聲中,Theobald闔上了雙眼,大腦如同陷入鬆軟的棉花,意識開始朦朧,他在自己的意識徹底消失之前向Theodore道了句:“聖誕快樂,Dore。”
他的同胞兄弟回他:“聖誕快樂,Bald,明年也請多指教了。”
Theobald放心地睡著了。雪在飄蕩著,無聲,無影,風把它們中的一些吹得很遠,但更多的落在了地面上。銀白色的雪不住地堆積,于房檐,于馬路,於各處。小鎮逐漸被染上了純白的顏色,但燈光使這個冬天沒有那麼寒冷。
這是Theobald和Theodore九歲時的平安夜,同時也是他們的生日。
四
Theodore是被凍醒的。他起身,Theobald和他一同醒了過來。Theodore揉了一把眼睛。他看到床上多了兩個禮物袋。
“拆開嗎?”“不一定是我們的。”
Theodore抓起其中一個禮物,彩色絲帶上別了張聖誕賀卡,上面用娟麗的字體寫著:“聖誕快樂,Theobald。Marisa修女留。”
“這是你的。”Theodore說,他將禮物盒扔給了自己的同胞兄弟,然後撿起另外一個禮物盒子。Theodore拆開金色的絲帶。盒子裡裝的是一雙白色的手套,上面用黑色線繡了一個十字架的形狀,還有一個鐵質的十字架裝飾,上面沒有多餘的圖案。Theodore看向自己的雙胞胎兄弟,對方的聖誕禮物是一本書和十字架裝飾。
“我們明明和她說了不需要這種東西。”Theodore笑著說,Theobald沉默地點了點頭。他們花了點時間把禮物包裝收拾好,然後走出了房間。清晨,還沒有多少人醒來,這讓Theodore感到舒服一些。他們穿過植物半數枯萎的庭院,然後在院子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耶誕節正式開始了。餘下的幾天裡,不外乎是在讀書和玩樂中度過的。所有孩子的心情都很好,沒人哭鬧,也沒人欺負人,就連Caswell先生也偶爾會在餐桌上笑一笑,講個奇怪的冷笑話。時間過得很快,在新年過後,這種輕鬆愉悅的氣氛轉瞬便消失了,一切開始回到正軌。
Theodore和Theobald開始將節日的殘骸打掃乾淨。
那天天氣很冷,雪被連續踐踏了幾日,已經很髒了,發出令人生厭的灰色,很難想像那是落雪時降下的白色雪花。化雪在路面上結了冰,使人走起路時更要加倍小心。毫無生氣的白色天空上看不見太陽的位置,卻也沒有雲彩的形狀。
Theo取下那些已經失去價值的聖誕裝飾,放回閣樓。閣樓陰暗閉塞,散發著一股惹人厭的味道。他們盡力縮短待在那裡打掃的時間,等回到走廊上時,太陽已經出來了,修女站在窗前,似乎在眺望著什麼。
“早上好,修女。”“早上好,修女。”
修女轉過頭來,看著他們,那張已佈滿了皺紋的臉上展現出了微笑:“早上好,我的孩子……”
突兀的,玻璃窗炸裂開了,在四散的玻璃碎片中,Theodore下意識地合上了眼,等他重新張開眼時,眼前的是——可怖的巨大怪物。除怪物外,找不到更好的詞來描述那樣的東西。那怪物似乎有外骨骼之類的堅硬外殼,外表則像白骨和節肢動物的混合體。它的眼睛像兩個烏黑的空洞,不知在盯著什麼東西看。
“這是……什麼?”Theodore問道,恐懼不可避免地壓迫著他的心臟。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東西,一種刻在骨子裡的恐懼似乎正在蘇醒。有如被蛇盯上的青蛙,他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根本就無法在那怪物面前進行移動。他的同胞兄弟也同樣注視這那個東西,他能感覺到對方的心跳和自己的一樣,正企圖蹦出胸腔,有個聲音在對他們說:快逃走。
快逃走,這個東西是——
“……Theodore?Theobald?你們沒事吧?”修女問道,她大概是想站起來,但玻璃碎片刺進了她的小腿,“這是怎麼回事,玻璃怎麼會碎成這……”一語未盡,Theodore看到她的身體好像被抽出了什麼東西,那個被怪物所剝離的東西,與她本人的相貌一模一樣,只是胸前多了鐵索罷了。
“這是……怎麼回事?”修女問道,接著,她恍然,為眼前那可怖的怪物而驚叫了起來。
一切發生得過於突然,Theodore還未完全理解眼前發生的事的意義,那怪物便已將手伸向了修女。
“吃。”
面臨那怪物的恐懼,比起被拉丁語老師揪耳朵,比起看恐怖片而害怕黑暗,比起旁人目光中的寒冰,都要來得驚人。面對那恐懼,Theodore意識到自己根本無法挪開雙腳。但他更想去將嬤嬤扶起來,“什麼啊……哈哈……”他小聲說,胃部在猛烈地抽搐著,“嬤嬤,你等一下,我們這就——”
“這是主派給我的考驗嗎,”修女的魂魄抱著頭說道,她也在恐懼著,即使那只是靈體,卻能看到她的雙肩在發顫,“不要吃掉我呀,我是那麼的……那麼的虔誠,為何還要遭受這種苦難啊,神啊,神啊,”那雙因時間而渾濁的雙眼,死死地盯著巨大的怪物,“若是你一定要吃人,就去吃他們的靈魂罷——”她痛苦地嚎叫著,以手遮住自己的臉,似是在求得寬恕。
Theodore感到自己的胃部裡好像沉了什麼東西,他懷疑自己聽到的話是否是真的,但修女不停地重複著那句懇求:“拜託你,不要吃我啊,若要吃人的話,”她那張蒼老的臉,已然扭曲成了惡魔的面目,唯有尖細的聲音還在不停地重複著,“就去吃那個雙頭人的靈魂吧。”
——這不可能是真的,這一定不是真的。送給自己賀卡和生日禮物的人,溫柔地摸著自己腦袋的人,給自己貼上腳步的人,噓寒問暖的人,對自己說上帝愛他的每一個孩子的人,不可能是這樣的……這樣的東西。Theodore呆呆地站立著,腦袋裡再也沒有什麼逃跑的想法,他只感到一種莫大的絕望,那絕望如同將他投入一片黑暗之中,比在街道上被人指指點點要更討厭,比被正常的孩子嘲笑要更憤怒,比在寒冬沒有足夠的衣物要更寒冷,比被石子砸中額頭要更疼,比被眼前那巨大的怪物盯住——要更恐怖,也更絕望。那種絕望,能讓人聽見心臟裡有什麼東西在尖叫、哀嚎,然後死去。Theodore盯著眼前身著修道服的女人看,他知道自己已經對她失去了敬意與愛,甚至是憐憫的情感也不會再有了,或說,他心目中的她已經死了。他冷眼看著怪物張開嘴,將女人的魂魄吞噬了下去,接著,那雙空洞的眼望向了Theodore和Theobald。
要死了嗎。Theodore想,他忽然對那怪物失去了恐懼心,沒有還擊的能力,似乎就這麼被吞噬掉靈魂也不是什麼大事,他的雙胞胎兄弟想必也如此吧。畢竟他們沒有殺死那怪物的力量,只能等待死亡的來臨,逃跑則太遲了。Theodore安靜地站著,等待靈魂被剝離出肉體。
然後——身著黑色服飾的什麼人,將怪物斬開了。——這就是他和Theobald所能記住的最後一件事了。他沒看清那個人的外貌,只知道對方拿著把很古老的冷兵器。
然後他和Theobald在孤兒院的硬床板上醒了過來。
五
葬禮結束了。
Theobald維持著那張木訥又充滿悲傷的表情,直到葬禮結束。唯獨這一天,Caswell先生網開一面,讓他們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去適應、去悲憫、為死去的修女留下眼淚。只是,這行為對他們來說已毫無意義了。Theodore甚至在葬禮上笑出了聲,他生來不理解節制和自控的含義,Theobald則剛好相反。他們在葬禮上刺人的目光和小小的議論聲中度過了上午。
他們坐在庭院的長椅上,毫無目的地觀察著冬日進入睡眠的植物,庭院中沒有往日的綠色,只有光禿禿的枝條訴說著往日的蔥郁。Theobald看著那些假死的植物,想分辨出哪些是什麼樣的植物,在春天的時候會開什麼花——但那又如何,已經沒有人去照顧這些植株了,即使它們熬過了冬天,在來年的春季也沒有人會為他們澆水、提供養分了。他想。Theodore一直在笑,從葬禮開始就沒停過,他沒想過要去制止自己的雙胞胎兄弟。他知道對方把自己該表達的情感,都表達出來了。Theodore會在他該哭的時候為他哭泣,會在他該笑的時候為他大笑。這就夠了。
Theodore終於停止了笑,他恢復平靜,也和Theobald一樣看著眼前的植物。
“他們一定活不下去了。”他說,Theobald附和地點了點頭。Theobald憑著眼角的餘光看到有人走進了庭院。是William,他逕自走了過來,坐在了長椅上。Theobald想說點什麼,但是喉嚨裡有東西堵住了。William看著地面,一語不發,好像在思考著什麼,等他起身後,他看向了Theo。
“你們相信善良和虔誠會帶來美好嗎?”他斟酌了一下詞語,問道,片刻後,又加了一句,“Marisa修女……她死了。她不應該死,她那麼地……愛著上帝,和這個世界。”
不是那樣。Theobald想,卻仍維持著那張木訥又悲憫的臉,他在胸口劃了個十字,William看到此舉,繼續說了下去:“她……那麼慈愛,對每一個人都像母親對孩子,我們明明和她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他說著,忽然歸於沉默,垂著頭看地面。Theobald感受到一種奇特的感覺,他回答:“是啊,確實是這樣,”才不是這樣。“我們在迷茫時,她安慰我們,”她只是在做戲。“她教導我們在苦痛時禱告。”她在死前那副噁心的姿態讓人想發笑。“甚至在那時候,她也在保護我們——”都是假的。
“謝謝,謝謝你們……”William用手指擦拭了一番眼角,Theobald忍住那種作嘔感,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Theobald回答了那個問題:“是的,善良和虔誠一定會帶來美好,Marisa修女一定會上天堂的。”
William終於放棄了自控,淚水如同決堤般從他的眼眶裡湧了出來。Theobald拍了拍他的背,一種奇特的感覺湧上心頭。完美又有人緣,如光明一般的William,終究也和他們一樣,不過是“孩子”罷了。
Theodore微笑著,將William扶起來,為他擦乾眼淚。“我們去走走吧。”他說,但其實孤兒院除了庭院沒什麼可走的地方。William搖了搖頭,無聲地否決了這個提議。Theobald注視著他的雙眼,那雙眼睛很清澈,寶石般的藍色,沒有任何雜質在其中,和Theodore還有Theobald鼠灰色的雙眼不同,是非常美麗的眼睛。
“Marisa修女就這麼離開了……他們說,這所孤兒院會有新的神父來。”William說道,用空閒的手摳起長椅的漆皮,“但願他慈祥的好人。”
“希望吧。”Theobald回答,他摸了摸胸前的鐵質十字架,冬日的寒風讓金屬變得冷極了。他半瞇著眼,端詳著庭院中的樹。樹如同死了一般,在風中沉眠著。他看到在光禿禿的橘子樹後,有個小身影正發抖,“Brenda,出來吧。”他沖那身影喊到,對方意識到被喊了名字,哆嗦了一陣,但終究是從橘子樹後走了出來,她帶著有些恐懼的目光,看向Theo。William並未察覺到那眼神中的含義,而是伸開了雙臂,向兔唇女孩說道:“來呀,Brenda。”
看到William,小女孩羞澀地點了點頭,走了過來。Theodore半開玩笑地說了句:“真嫉妒William。”只是句普通的戲言,卻讓女孩猛地一縮。Theobald意識到,那雙眼是看異類的眼神。那不光是恐懼,還有恨意。恨些什麼呢——恨Theodore在修女的葬禮上笑出聲嗎,還是恨他的偽善呢,無論是哪個原因,Brenda的恨意都十分之正確。Theobald想,為又失去了一個親人而感到悲傷。實際上,他不覺得自己和Theodore有錯。
William抱著Brenda,安撫她,不一會兒,她瞇上了眼。“午飯時間該到了。”Theodore提醒道,William背起女孩,走向食堂,他們的舉動宛如一對親兄妹般。
“真美。”“美。”Theo輕輕感歎,他們彼此都清楚William的存在無異於這散發著惡臭的孤兒院裡所有的一泓清泉。William適合作為一個宗教的象徵,被釘在十字架上,供人祈禱。因為他本身是光,是無瑕疵的東西。Theodore和Theobald看著那瘦弱卻健美的身體,感到心臟砰砰直跳。他們轉身看向庭院,庭院裡,所有的植物都因寒冬而枯竭,四處都是裸露的枝條和根莖,泥土裡埋著半腐的枯葉,它們還來不及化作植物的養分,那植物便已經因寒冷而死了。
在那些醜陋的惹人厭的東西當中,他們看到了扶牆而上的藤蔓上長出了一朵小小的花骨朵——它還未吐露出內在,卻已帶著豔麗的色彩,那青嫩的花苞還未綻放,只是在等待著更合適、更溫暖的時節到來。Theobald看著那未成熟的花朵,為其的美麗與未染的純真而感動。
——然後他伸出手,將那花苞撚了下來。
六
Theodore並不喜歡新來的神父,那男人一臉慈祥的笑,總是極溫柔地對待孤兒院正常的孩子們,但Theodore卻從那張臉的表情上感受到虛偽。神父的姓氏是Nagengast,還很年輕,白霜未染上他的頭髮,臉上也沒有皺紋。讓人想不通年輕人有什麼理由會把人生耗費在無趣的孤兒院裡。
Theodore想著,看向窗外,今天天氣很不錯,天空是清爽的淡藍色,他看到浮雲中有一朵的形狀看起來很像教科書插圖上的鯨魚——然後他被Caswell先生擰了耳朵,接著意識到自己在走神。他有些抱歉地看了Theobald一眼,後者毫不在乎地抄著筆記。
“謝謝。”Theodore小聲說,感到自己臉上發燙。Theobald裝作沒聽見。數學課就這麼糊裡糊塗地過去了,接著又是物理、拉丁語還有文學。恍惚地熬過了當天的最後一節課,Theodore有種被解放了的錯覺。在孩子們整齊的綺麗和鞠躬中,他和Theobald還有白癡被罰了留堂。
Theodore覺得更對不住自己的兄弟了。
“Theodore……當然,還有你哥哥,另外,Randy也留下來,好了,就這樣。我該走了,那麼大家明天見。”Caswell先生夾起自己的公事包,離開了簡陋的教室,其他學生一哄而散,有些人刻意看了眼Theodore,Theodore早已對那種挑釁目光麻痹了。他拿起書來,做作業,所謂的留堂根本就沒人看著,只不過是留在教室裡寫作業而已。等Caswell先生走遠,被留堂的學生愛幹什麼就幹什麼。
Theobald看向自己的作業,感到頭腦空空,他瞟了一眼自己的雙胞胎兄弟,可是對方早超出自己的進度好幾頁了,於是Theobald翻出自己的課本,對著例題照葫蘆畫瓢。等他做完,窗外的天也差不多黑了,Randy早已跑得沒了影子。Theobald早完成了他該做的,現在正在看書。
“圖書館借來的?”
“嗯,神學字典。”
Theodore努了努嘴,他抱起那些課本,叫了Theobald一聲,後者點了點頭。他們出了教室,走廊上沒點燈,晚飯時間約莫過了。神父應當不會為他們留晚飯,他不喜歡他們,就像他們不喜歡他。就算是普通的晚上,神父也只會給他們一份晚飯,在他看來Theo是一個人,或說,一個怪物。他厭惡他們畸形的身體,能看見肋骨的軀幹,還有他們骯髒的灰眼睛。他們也討厭他笑的方式,說話時粘膩且自以為是的強調,還有那些虛偽的話。
“去看看食堂?”Theodore不抱希望地問了一句,他的兄弟點了點頭。兩人在黑暗的走廊裡分辨著每一間房間的作用,不遠處,有間還亮著燈、門半掩的房間,Theodore略帶好奇地向房間內張望。這時,有奇特的聲音溢了出來。那是痛苦的叫聲。
那是兩頭在交媾的野獸。軀體和軀體在猛烈地衝撞著對方,Theodore看到被壓在底下的那個人纖長的手臂,還有他的金髮,那美麗的、屬於少年人的軀幹。即使室內的燈光昏暗,他也能看出來那是誰。孤兒院裡唯一的成年男人正騎在他身上,進行如同褻瀆一般的舉動,不,那就是褻瀆。對聖潔的一種褻瀆,對崇拜物件的一種褻瀆。
William發出一聲痛苦的叫聲,他看起來很疼痛,他在流淚。而神父的臉上卻帶著光輝,他帶著一臉滿足感,看著對方的臉孔,比在禮拜時要更興奮。
Theodore感到自己的胃部在翻滾,渾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在訴說著同一件事——那就是對Nagengast的厭惡感。他忍住嘔吐的欲望,移開了視線。
少年美麗均稱的身體被強制性地掰開,神父一邊默念著什麼,一邊在他白皙的膚色上留下痕跡,從William身上的傷痕來判斷,這早已不是他們第一次這麼做了。
一種痛苦襲上了Theodore的心頭,他誤以為對方會與他分憂,但說到底,他和Theobald仍是被排除在外的異類而已。他推開門,走了進去。野獸們意識到了他們的存在,變得慌亂了起來。神父隨手抓起桌上的筆筒,扔了過來。筆筒擦過Theodore的脖子。
Theodore看向William,後者那雙漂亮的藍色眼睛中,帶著恐懼。Theodore忽然放下心來,他隨手撿起一個東西,扔向他們,“我們跑吧,Theobald。”他說,Theobald點點頭。他們奪門而出,但畸形的身體沒讓他們走幾步路。
“你們給我停下。”神父勃然大怒,他的額頭似乎被剛才扔的東西擦破了,血流了下來。他只跑了幾步就追上了他們。理所當然地,一頓暴打劈頭而下,然後是威脅。但是,Theodore卻不覺得有多疼。
他知道他們已經沒救了。所有的光都不是光,所有的純潔已被玷污,在這個噁心的世界上還剩下些什麼呢?石子嗎?冷言冷語嗎?他人那帶來刺痛的視線嗎?還是黑暗?寒冷?絕望?
他們除了那個有穹頂和彩繪玻璃的小教堂,再沒有別的精神支柱了。想到這裡,他哭了出來,並非為了皮肉之苦,而是為了已經死去的某些東西。神父會錯了意,打得更重了些。Theodore嗚咽著,垂下了頭。
終
Avery在抽煙。
但Theobald已經懶得說些什麼了,他和Avery四目相接的時候,彼此的眼神中永遠地帶著對對方的輕蔑。他掃了一眼對方,然後走到了庭院裡,看到他來了,William立刻抱起Brenda,跑得遠遠的。Theobald看了Brenda一眼,兔唇小女孩做了手術,雙唇已經被縫上了,再過不了多久,那女孩就會變成“正常人”了吧,然後,那份對他和Theodore的蔑視會變得理所應當。William則懼怕和Theo對視,他一看到他們,就會跑遠。
Theo走進庭院,春天來了,那些無人關照的植物正發揮著其強大的生命力,適應者存,而不適者王,有些盆栽枯死了,盆中的土壤生了雜草,也有些活了下來,在這個獨特的季節裡鬱鬱蔥蔥。藤蔓上生了漂亮的花,紫色或是黃色的,叫不出名字,只是覺得好看罷了。
Theo坐上了公園的長椅,看著這副春色盎然景象。Theobald感到一種疲倦正席捲著心頭,他想說些什麼,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無奈之下,便作罷了。在溫暖和煦的春風中,他闔上了眼。
“讓我睡會兒,Dore。”
他的兄弟理所當然地同意了:“當然,那麼我也該打盹了,Bald,晚安。”
“晚安。”
Theobald做了夢。夢還不錯,夢裡他和Theodore用著不同的身體,行走不同的人生——但那都是假的,他清楚。他看到了修女,William,Brenda,甚至是Avery,他們在那個世界有著不同的性格,不會對他們扔石子,不會避開他們,也不會露出好似厭惡一般的表情。
然後夢裡,灼燙的火焰灼毀了一切。
Theobald張開眼,他知道他的夢已經醒了,眼前的景象並非是夢,而是事實,火舌吞噬了一切,破舊的教會孤兒院搖搖欲墜,他聽到了尖叫聲——混亂的,可怕的尖叫聲。還有人留在那裡。他想。他和Theodore勉強推開了門,建築物內已然無法呼吸。他們捂住嘴,艱難地向前爬行著,接著,有什麼東西爆炸的聲音響起了,Theobald努力地辨認著火焰中的世界,他知道再往前幾步就是活動室了。他們走進去,William正抱著Brenda,在發抖。Theobald走上前,想伸出一隻手,可William推開了。“別碰我,別碰我。”他不停重複著這句話。
於是——Theo鬆開了手。
他們離開了那裡。小女孩已經失去了行動的能力,癱軟在無血緣的兄長的懷裡,俊美的少年一直不停地重複著那一句話:“別碰我。”Theobald明白他們已經救不了那些人了,不是沒有能力,是沒法救他們。他們在火焰中穿行著,四處都因為火舌的攻擊而變形,有些地方塌陷了,木材和鋼筋一併倒塌。Theo小心地躲過那些災難。四處都已經被扭曲,一切都毀了。
一切都毀了。
他們已經無處可去,所有的事物已經被火葬。他們走出那被火吞噬的孤兒院,火焰讓他們的頭腦亦陷入了混沌。Theobald拉扯著兄弟的身體,勉強地向前行走,他們唯一的避難所矗立在眼前。他知道他們只有這個選擇了。
推開教堂的木門,排列得整齊的椅,還有熟悉的彩繪玻璃和穹頂,火焰中,被奇特的光芒照射著的彩繪玻璃發出奇特的光彩,火焰頻動,而那光彩也越發靚麗,聖母的畫像比在平日還要顯得神聖,她懷中抱著的聖子則有著恬靜的睡臉。那處死聖人的十字架的影投射了下來,落在了地板上。在教堂的中央,兩個較小的身影正注視著他們。
那是兩個女童,比Theobald和Theodore要矮上一些,一個身著黑色的東方裝束,一個穿著白色的洋裝,她們並排站著,火焰好像並沒有影響她們,莫不如說,火焰避讓著她們。Theobald踉蹌著走了過去。“你們是誰?”他問。理所當然的,並沒有回答。他看著女童的臉,卻感到一種懷念,一種奇特的感覺。
火焰仍在燃燒著,那致使聖人死去的標誌,在火舌的吞噬中轟然倒下。
Theobald跪了下來,他臣服於血管裡的本能,那本能告訴他他要向這兩人獻上最高的禮節。
“可憐的孩子呀。”“我的子嗣。”那是悅耳如銀鈴般的童音,即使在火中也難掩其清脆。
“將‘連接’的部分,避免。”“將‘正常’的身體,接受——”
彩繪玻璃上的聖母像,已然模糊了。Theobald閉上眼,當他再度睜開時,他意識到自己已有了屬於自己的身體,他看著那只屬於自己的“左手”,那毫無疑問是真實的肉體,有痛處,也有觸覺。
這毫無疑問是神賜予的奇跡。
他錯愕地看向幾近崩塌的教堂,那被火焰熏黑的彩繪玻璃,還有毀壞的十字架。
——神,死了。那全知全能的唯一的神,死了。
取而代之的是雙面的神,其亦黑亦白,亦明亦暗,她嘴中所吐露的言語能治療病痛,她的裙擺不會沾上火焰,她擁有永恆的年輕容貌。
“您究竟是誰?”Theobald問道,他注視那兩人,她們天真的眼神,她們端麗的容姿。半晌,雙面的神靈發話了。
“我是你們的王哦!”“亦是你們的先祖。”
“原來是……這樣。”Theobald回答,他想起幾年前,他和Theodore因為被人扔了石子而來到這裡時的情境,那時,那個修女說了一句話:
“神會愛他們的每一個子嗣。”
Theobald任憑淚水從面頰上滾落,他以最虔誠的信徒之姿跪拜眼前的神祇,然後,吻向她們的腳,有如親吻聖母像的基督徒,更勝親吻聖母像的基督徒。他哽咽著,萬千言語盡數化作信仰之姿,已無更多能訴說出他的心了。
“從今以後,您就是我等的王……不,從今以後,您就是我等的神。”
他說著,再次吻向神的腳。
“請讓我們追隨您,不,請讓我們為您戰死——”
那銀鈴般的、悅耳的聲音又響起了。
“我會期待未來所長出的,甘甜的那果實的。”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