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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經病胡言亂語,有點道德歪斜,PG13】
【9062字】
他佇立在那副流動的油畫前。
緋紅色在咆哮,她跳出畫面,抓著他的領子在他耳邊發出震耳欲聾的叫喊,把他的前襟搖得散亂,深藍用透視隱藏了自己,她多害羞啊,明黃想叫他同她一起明快,她把柔軟的手放在他的手心裡,好叫他握住,他把那手甩開了。它們嘰嘰喳喳嘰嘰喳喳,就像春天剛剛誕生的麻雀一樣惹得他有點心煩,但他選擇繼續在那兒看下去。
他們在劇烈地顫動,把他的心扉敲得噹噹作響。愚不可及又附帶點精神折磨的意味,但他喜歡那種不快感。這種不快被他稱之為美感。
他不那麼喜歡那些筆觸細膩、彰顯富貴氣質的宮廷油畫,更不愛會來回跑動的肖像——在家裡掛著的那些祖先油畫已經讓他足夠煩悶了,但印象派自始至終帶著一種朦朧的美,這樣的美透著一種原始的生命力,好像作者將自己的思維、腦漿還有血涂在那塊不大的畫作上。
多美啊。他沉進那幅畫里,成了畫的一部分。他愛那些明麗的色彩,他們在構成世界!然後他,險些走上前去,想要親吻他們——
就像突然掉進冰水裡,他從油畫的世界裡抽身。
“勞倫士威爾·道頓先生,早上好——或者說下午好,又或者說,晚上好。”
馬多克斯·阿萊尼亞從油畫裡抬起頭,向那個經過的少年搭話。
讓我們看看他發現了什麼——勞倫士威爾·道頓,一個可愛的小斯萊特林。黑髮,皮膚白皙,身材均稱,眼睛裡帶著溫文爾雅,額頭上點著些聰明的光,活脫脫一個小聰明。他顯然沒想到自己會被認出,於是愣了愣。
“馬多克斯·阿萊尼亞學長,早上好。”過了會兒,他說。
“我沒想到是在這兒遇到我可愛的學弟,你是來探親的嗎?”
對方的眼睛裡滑過一道一閃而過的光,他只是停頓了片刻,隨後馬上接上了話:“不完全是,我父母在這裡工作,我過來看看他們。”
當然,當然,馬多克斯·阿萊尼亞知道道頓家都是有名的治療師,也知道他們家的家主現在在圣芒戈的高層,幾乎控制了魔法界的醫療,他們家的公子成績優異,未來勢必會繼承父母衣缽,成為治療師。
但馬多克斯·阿萊尼亞總得做做樣子。
“原來如此,那倒是挺不錯的。”馬多克斯指了指自己,“我暑假身體不太好所以來這裡治療。你最近過得如何?我聽說最近有魁地奇球賽。”
勞倫士威爾僅僅點頭,他臉上重新貼上笑意:“我沒機會看。”
“我也沒機會,這醫院裡的畫倒是挺有趣的,我每天無聊到和肖像說說話。”馬多克斯給他看那副印象派,“這幅畫我尤其喜歡,雖然裡面半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
在夕陽下模糊的人影走走停停,完全是正在運作的都市裡極為常見的一幕。
“嗯,這幅畫看起來就像是……非常普通的麻瓜城市的景象。我想畫的作者和那些自稱印象派的麻瓜們同屬于一個藝術運動。”勞倫答道,馬多克斯笑著為他鼓掌。
“是的……時間對的上,正是那個時代的畫作。勞倫,我親愛的同院,”這對同性後輩似乎不是什麼好稱呼,但馬多克斯就是喜歡用過分親密的稱呼叫人,或許是因為就像他姐姐說的那樣,他心裡住著個會毫無顧忌地叫別人甜心的老太太,“在那個印象派誕生之前,麻瓜的相機已經發明出來了,某種意義上來說,印象派的誕生是因為他們那可憐的、只能捕捉到瞬間的相機也不為過。”
“但是這幅畫看起來卻並不是,也從未會是定格的,……因為作者是個巫師。”勞倫在思索,他的眼神沉下去,馬多克斯試著讓他再度亮起來。
“因為我們是巫師,我們對瞬間的概念比麻瓜來得差勁,可他們在學會永恆的概念。所以這幅畫不會是定格的,他們卻在造出攝影機、電影、飛機……遠遠比以前能到達更遠、更久的地方去的東西。旅行的長度變化了,時間的有效利用程度也變化了,而我們抱著祖先會動的肖像,癡人說夢,天方夜譚,腦子裡還裝著巫師高人一等的想法。就像一個早熟的哥哥,還未察覺昨日愚笨的弟弟已經成年,就要被對方超越了。”
“您的論點來得有些偷換概念。但是我不否認,在他們開始建立工廠前的麻瓜要比當今愚笨得多。”勞倫皺了皺眉眉頭,“精神生活的躍進建立在物質條件滿足的前提下。但能更快地到達一個地點、能記錄往昔生活的工具,在我看來沒有任何您所描繪的事物的特性——雖然我讚成,麻瓜們的文化正在以可怕的速度變化著。我也不太明白,您所謂的對時間、永恆、瞬間的具體定義。”
“沒事,我只是有些剎不住車,病房生活讓我腦子裡充滿一些奇怪的肖想。”馬多克斯看向窗外,“對純血巫師的社會來說,只要夠有錢,夠有名望,生命在某種意義上就是永恆的,富有的名人多半會留有肖像,家族的掛毯上描繪著不停延續的家譜,那些幸運又懦弱的人可以變成幽靈,又有煉金術為人們永葆青春。還有幻影顯形,它讓我們省去了路途的時間,到達地點,這樣的生命,和那些人生短暫的麻瓜對時間的感知是不一樣的。不知是否合您的意思?”
“請繼續說,阿萊尼亞先生。”
“在麻瓜們發明相機和火車之前,這樣對永恆的概念只存在於巫師間的,但在他們開始改進交通方式、學會記錄時間時,他們也開始改變了。終有一日他們會在這點上超過我們,純血巫師們就像一個迷茫的孩子,發現自己以為是癡呆的那個弟弟早已追上了自己,於是開始了自我欺騙……這或許會是最後的掙扎了。”
“……我雖然能明白您的觀點,但并不完全讚同您的話。”勞倫眨了眨眼,“不過,您這個想法讓我感到非常有趣。”
馬多克斯看著勞倫,他看到隱忍、推託、不悅、難過、一絲絲後悔、還有興奮,然后勞倫笑了笑,那些情緒全被那張笑臉給蓋過去了。
“無妨,本來也是我自己話有些多。畢竟太長時間沒有見到任何人了。一個遲來的問候,我很高興在這兒遇到你,勞倫士威爾·道頓。”
他們兩人握手。勞倫士威爾的手握得很有力,他十指纖長,但卻柔韌,能看出有良好的教養,兩人的掌心貼合不到一起,或許是因為勞倫的手掌太瘦了。而且,勞倫搖得有點快,馬多克斯抓住勞倫的手背,讓他按著自己的節奏來。
一上一下、一上一下、再來一次。
他們鬆開手,勞倫馬上將手抽了回去。馬多克斯聳聳肩。對勞倫說:“我先回病房一下,剛才我家的家養小精靈來了,讓我回去一下。霍格沃茨見,道頓先生。”
“霍格沃茨見。”對方向他揮手,馬多克斯輕聲上了樓梯,他讓自己消失在樓道盡頭,隨後透過樓梯間那不大的縫隙看向下方。
勞倫士威爾·道頓就像是要避開什麼臟東西一樣,小步逃跑了。
真有趣。馬多克斯心想。
他轉身進了中毒科,他家的家養小精靈波羅坐在地板上,那雙壁球似的眼睛大得離譜,在眼窩裡滴溜溜地轉。
“馬多克斯少爺,阿爾文老爺讓您在這週六回去,他說您在這裡逃避的時限已經到了,而且您的學校馬上就要開學。”波羅有點退卻,不知是因為什麼原因,從馬多克斯有記憶起,波羅就有點怕他。
“別坐在地上了,上床來吧。告訴他,我還想在開學後在家待一個星期。我身體沒全好,但是要在家裡住著還不成問題。”
小精靈波羅在他的注視下顫顫巍巍地爬上床鋪,就像在避免自己弄髒什麼東西那樣小心翼翼,只停留在床的邊沿。馬多克斯曾試著讓波羅建立他們是平等的意識,但沒多少用,那些苦心總是留下一個淺淺的印子,然後讓純血家族的海浪給沖刷走了。
無論是誰都救不了一個不想得救的人,馬多克斯·阿萊尼亞也一樣。
他曾詢問過家養小精靈為何要侍奉他的家族,得來的回答只是他們從一開始便是如此。世世代代,從未停歇。
波羅明顯在為難,兩個主人矛盾的要求讓他皺巴巴的額頭上滲出汗珠。過了一會兒,他終於提起勇氣,開口了:“我想您的要求和老爺的要求並不相斥,我這就去向他轉告。”
“等等——先停下,你要回家裡沒什麼問題,但給我帶一些好吃地可以嗎?醫院的飯菜要謀殺我了。”
“您要什麼?”波羅問,這個簡單地要求似乎令他心情愉快。
“拉丁果和煙熏三文魚魚片,請再給我拿點黃瓜。”
——當圣芒戈治療師簡·拉米雷斯走進病房時,她被病人用三文魚片卷著甜品和黃瓜的行為徹底激怒了。
“好啊,馬多克斯·阿萊尼亞,我說過,這段時間你最好不要吃流食以外的東西,而你——把我的話當成耳旁風嗎?”
“我還沒吃,你要吃嗎?”馬多克斯揮舞著一片煙熏三文魚,給簡看那片三文魚的紋理,“不得不說,看起來味道不錯,而且品味高貴。”
簡皺皺眉頭,她因對方孩子氣的行為而消了一半火,但三文魚裹拉丁果?拜託,那一定是在用飛路粉的時候被壁爐門夾了——馬多克斯看出對方在這麼想。
“不用,我不能容忍這樣浪費事物的行為。你可以吃一點三文魚和黃瓜,但拉丁果就算了。”
“多謝寬恕。”馬多克斯把拉丁果放在餐盤裡,用力捲起來剩下兩種食物,煙熏三文魚肥美滑膩,白色的軟糯脂肪和粉紅色的肉一清二楚,只是拿在手上有些粘膩,“我親愛的簡,你喜歡三文魚配什麼東西呢?”
“我想是三文魚和牛油果吧?”
“那也很奇怪啊,比拉丁果奇怪多了。”馬多克斯咀嚼著他這頓簡陋的晚餐,“口感太相似了。”
“那明明是最正統的配對吧?”簡的臉上帶著些許不甘,她積極地抨擊起自己的病患。
“你說的是,我吃飽了。雖然不是什麼大事,但我覺得妳下次可以試試我的組合,我也會去試試你的。”馬多克斯在寬大的病服裡摸索著手帕,真奇怪,找不到了,可能是在之前穿的某件病服裡吧。
“我收到你父母的信,他們讓你週六那天回去,我會帶你幻影移形回阿萊尼亞的宅邸。週六一早我們就出發。”
“那可真⋯⋯絕妙。
馬多克斯嘟囔著躺了下去,他的治療師讓他不要在現在睡覺,最好在外頭繞幾圈。(“這不適合消化,你最好出去走走。”)但馬多克斯又指出,在幾週前她讓他“不要四處跑,不然毒性發作會加快。”於是傍晚散步的計劃就在有點尷尬的對話裡臨時取消了。
最後,簡放過了他,讓他一個人在病房裡待著。謝天謝地,這可真是個了不得的進展。
要說起來馬多克斯·阿萊尼亞躺進醫院的源頭,那可就長了。簡而言之,他在暑假的某一天突然被幺弟發現倒在家門口的玄關那兒——起先他可愛的弟弟克拉還以為早早瞎了的老兄撞到了頭,卻在要扶起他時發現長兄的身體涼了一半,脈搏微弱,臉色和死了差不多。小男孩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景象,嚇得不輕,立刻叫來了父母。
他馬上被送進了醫院,治療師們發現他的肝臟已經被一種致命又緩慢的毒素爬滿。就治療師中最權威的那位來看,有人堅持不懈至少給他下了一個月的毒藥,這就讓事情變得更致命了,因為阿萊尼亞家的大少爺除去出席他自己辦的慈善晚會外,出於眼疾的緣故根本不怎麼走出家門。
換言之,只可能是家人投的毒。
而馬多克斯·阿萊尼亞能保住性命就是萬幸,再活五年都是難事,更不要提繼承父母的家產事業。
馬多克斯曾經想象過很多次自己以很多種方式退出家族事業的舞台,但從沒想過是這一種。
他想過自己在成年之後因為競爭乏力,被姐姐或弟弟取代;也想過自己拋棄繼承權,去哪個地方當個作家或者老師;又或者就在家裡坐享其成,一輩子用著父母家財,做个人人过街喊打的啃老族,他有時候會想,反正他是個瞎子,人們從來不會期待太多,他甚至可以和那個滿腦子只想著睡麻瓜女人的叔父一起去哪個國家的海灘躺著曬太陽,然後寫那麼一兩本盲人自傳,說不定能在麻瓜世界的暢銷書書架上待一陣子。
但是不會有那樣的未來了,馬多克斯·阿萊尼亞會在幾年內死去。
馬多克斯在床上翻了個身,吹了口口哨。他愜意地把自己捲成一團,枕在棉被上,用自己最喜歡的姿勢看窗外翻卷的烏雲、橙黃又屈節的彎月。就像注意到他的目光似的,月光羞澀地掩住自己皎潔的面龐。
或許不該是這樣。他翻身下床,推開病房的窗。
早秋的風呼嘯著迎面而來,敞開胸懷將他。恩底彌翁永恆的戀人在雲層後接納了他,他能想象希臘神話年輕的獵人還未做出什麼壯舉,便被太陽一箭穿心。
馬多克斯爬上窗欄,他一躍而下,但還沒揮動魔杖,他便輕輕地飄了起來。他恍惚間意識到自己又做了和入學前時一樣的事,這似乎是孩子才能掌握的特權。麻瓜應當不會看到,因為在他們的視野裡,這兒還是那家其貌不揚的廢棄百貨公司。更何況,已經很晚了,街道是如此安靜,好像連一英里外的聲音都能聽見。
恩底彌翁死前一定抱著充滿悔恨的心情,還想再擁抱一次月亮的女神。
但馬多克斯·阿萊尼亞無心懊悔,僅僅吻了輕柔的月光。
他不懼怕死亡,他設想過很多種死亡的結局,只是不是這一種。十六歲,馬上就要十七歲,或許在人們心裡留不下多少印象。這個年齡遠遠達不到精神上的永恆,他也對膚淺的永恆沒什麼興趣。
他在半空中滑行,偶爾跳那麼一兩個拉丁舞步,反正沒有人在看。有人在看也不打緊,因為他自己看不到,這樣就沒人會嘲笑他蹩腳的舞蹈。他在半空中跳著舞,明白這一切只是神秘又不可確定的存在早就決定好的一切,這是苦刑,這是苦難,承受便可變得茁壯。受難、受難、受難,一切都向著最好的方向前進,無需怨言,因為荊棘會使佩戴者的皮膚生出老繭,再不畏懼地獄的火焰。等到時機成熟時,他會從容地死去。
他不相信婆羅門的悉達多,也不信基督教的彌賽亞。
馬多克斯是他自己的神與信念。
他不停地跳著,就像套上了瘋狂的紅舞鞋,在黎明前跳完這支舞吧。他想。在一切完結前、在一切結束之前。
他想起來他的摯友,名叫維蘭塔的少年虛與委蛇,令人迷戀,他摸不透對方的個性,更懼怕那面具下的可能性——如果那孩子的內部是空的呢?還有他親愛的學生希波克拉底,他希望她不要被仇恨蒙蔽了雙眼才是,啊,少年,少女,青春,美好,絕望的,希望的,太可愛了。
他思考著,然後在那種協調感中被一聲咒語拉回了病房。
“馬多克斯飛來!”
他有點埋怨簡只用一個簡單的飛來咒把他接了回來,不過還好,她用病床接住了他。馬多克斯從床上爬起來,再度漂浮在半空中,直到脊背一不小心碰到天花板。簡帶著點憤怒地看他,把窗戶鎖上、再拉上窗簾。
“你在幹什麼?馬多克斯,你知不知道你在違反國際保密法——你還沒十七歲,也不能在校外使用魔杖。”他聽到簡在顫抖。
“我沒用魔杖,而且快要十七歲了,”馬多克斯笑了笑,“我也確切知道底下沒有人,我才出去的。”
“你怎麼會沒用魔杖?”簡的聲音緩和了——在驚訝中。
“小巫師們總是什麼都不做就能讓事情變得合自己心意,不是嗎?”他在半空中給簡倒了杯茶,後者在茶水冷卻的香氣裡皺了皺眉,“而我,富有童心,是巫師裡頭的彼得潘。”他翻了個跟頭,病人袍順著重力垂下去,義眼在黑暗中高速轉動,好讓自己看清簡的表情。
“你可真是個小瘋子。”
“因為我是馬多克斯。”
簡遲疑了一會兒,好像在試圖搞清楚馬多克斯是不是認真的,最後,她重重歎了口氣。
“不用到星期六了,明天早上我就帶你回去,我現在就寫信通知你父母。”
“當然,我親愛的簡,記得告訴他們我愛他們。”他從床上跌落下來,等待著簡甩上病房的門,他用臉津貼散發著藥水味的被褥,柔軟的棉花留下了輕柔的觸感,他倒在那兒,看著天花板上最後一絲光線也隨著闔門消失殆盡。
總算能睡個好覺。他想。
第二天早上,簡如約帶他回了阿萊尼亞府,他們沒怎麼再說話。(而且幻影顯形讓人不太舒服,馬多克斯在路邊吐了半天。)最後是他母親馬可欣出來接了他,并向簡問好、送了厚禮。(“多謝您關照我的寶貝兒子,我實在是太擔心他了。”“哪裡哪裡,他是個好孩子。”)馬可欣盛情邀請簡吃飯,但簡還要回去工作,因此不奉陪了。(“太可惜了,我們家的家養小精靈特別擅長做菜。”“如果下次有機會我一定會來的,那麼再見,夫人。”)馬可欣揮別了簡,直到簡的身影在幻影顯形中消失不見。(“一定要再來啊!”)
然後馬可欣將視線轉向了他。
“怎麼樣?”她問。
“還好?我挺開心的,簡應該在信裡和您說了,我無法再繼承阿萊尼亞家的東西,也無法繼承您的……”
“哦!我親愛的寶貝,我的小甜心,”她抱起來他,好像在抱一個嬰兒,她蹭蹭他的臉,就好像在逗弄一個剛滿月的小孩,他感覺到她臉上厚重的化妝品,弄得他鼻子有點癢。“我們家的繼承人是不會變的!一直是你!以後也還會是你!因為我最愛你了,我的寶貝馬多克斯。”
馬多克斯有點無力地抱了抱他的母親,他清楚她也是用同樣的方法騙他父親結婚。
“我會給你公司,田產,還有我最珍重的心!”
一模一樣,一模一樣。他有時候在想,要是他母親再不專一一點,換個性別,恐怕就是年輕小姐嘴裡所謂的人渣了。但馬多克斯對這樣的母親也說不上討厭。母親帶著她的兒子進了餐廳,馬多克斯看到他姐姐也坐在餐桌旁,面前擺了份培根雞蛋,這倒是個稀見的景象。
“雷吉娜!快和你弟弟說聲好,他可累慘了。”馬可欣把他強硬地按在了餐桌旁,等待大女兒做出反應。他姐姐雷吉娜從早餐裡抬起頭,向馬多克斯問了好,然後又回到她自己的戰鬥裡,他父親坐在家主席上,皺著眉頭面對番茄焗豆。
“親愛的,不能挑食——”馬可欣提醒道。
“我知道。”阿爾文撥弄著橙紅色的焗豆,打了個冷顫,“你不用告訴我。馬多克斯,你回來得正好,有些事情我想和你好好談談。首先是那時候發生的事情,我們已經確認了是家裡人投的毒——”
一聲哈欠打斷了他父親直來直往的獨白,馬多克斯的叔父從臥室裡走了出來。
“培根?我喜歡!”威廉叔父喃喃道,找了個位子坐了下來。
“——我們希望你能理解。”阿爾文皺了皺眉頭,但沒有在兒女面前發作,“還有,我們可能要更換繼承人位,你明白的。”(“親愛的!”馬可欣高聲叫道,但阿爾文讓她噤聲。)
“我理解,也接受。茶水的味道很不錯,請下次多買些。”馬多克斯搖晃他的茶杯,稀薄的茶葉在杯底呈現出枯樹狀,他想那或許預示著枯竭的精神,“爸爸,你覺得是誰給我下毒的呢?”
空氣突然安靜了。不過很快,在威廉叔父再加一份薯餅的要求下,一家人又像往常那樣輕鬆地說起話來。
“雷吉娜——是不是你,你十三歲的時候就做過謀殺你弟弟的蠢事?”阿爾文問。雷吉娜漲紅了臉,當今魔法運輸部的管理員被問起如此家常,就好像被人問起小時候尿過幾次床一樣羞怯。
“爸爸,這可不是什麼該對一個成年小姐說的事。我不會再用那麼小兒科的方式殺他了,我會真心實意的——在兩方都同意的前提下來,或者更好些——”
“兩方都同意。”馬多克斯小聲咕噥了一句,喝下一口茶水。雷吉娜瞪了他一眼。
“吃點茄豆,親愛的,挑食令你頭髮稀疏。你看看你弟弟,他的黑髮多麼茂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親愛的,我會吃下去的。馬多克斯,你明白了?繼承人我會再找人選。”
“培根和薯餅真是太好吃了。”
“馬多克斯,你吃完飯之後來我房間一趟。”他聽到他姐姐雷吉娜說。
距離他上次來這兒已經有快一個月了。他穿過低矮的門簾,水晶珠和珍珠打得臉發痛,房間裡瀰漫著一股使人不快的香精味。他知道她想做什麼,因此他順從地躺下去,等待她取下他的義眼。
黑暗重臨。
他聞到她身上被香精隱隱覆蓋的血腥味兒,她低垂的柔軟長髮掃弄他的臉頰,溫熱的呼吸里帶著股培根和焗豆的味道。
“你先刷牙。”馬多克斯說,他姐姐接受了這個提議,義眼不知道被她藏哪兒去了。過了會兒,他聽到她回來的腳步聲,他在雷吉娜沾了薰衣草香水味道的床上躺著,就像一塊肉,直到雷吉娜濕漉漉又粗糙的舌尖舔上他的眼球,他才有了點實感。
“馬多克斯,是誰膽敢在我之前殺了你。”
雷吉娜是一條蛇,她淬毒的犬齒溫柔地刺痛了他的咽喉,他感覺到她的冰冷的肢體就要把他勒得窒息,他們依偎在一起,雷吉娜這條蛇在他全身上下遊走,將他驚得皮膚發麻。
“我不知道。”他如實回答,“我倒想知道,我唯一能確定的是,從治療師那裡得來的信息,下手的就是家裡的人中的一個。”
“是克拉倫斯嗎?還是威廉姆斯——又或者,那個波羅,可惡的家養小精靈……”雷吉娜的聲音幾近耳語,卻又咬牙切齒,她好像就要咬破她的嘴唇。
“我知道會有人背叛我,但無妨,我親愛的雷吉娜。”
這個稱呼讓他的姐姐狂喜,她急切地讓他再叫一次,再叫一次,再叫一次,直到他的嗓子啞去。他感覺到她的魔杖就在她辦公時穿的那條長袍裡來回摩挲,她會用什麼咒語殺死他?阿瓦達索命咒?神鋒無影?還是別的什麼?
“我要死了。”他說。
“沒關係,我會在你死前殺了你。”她奪去他口腔的空氣。
人們知道十三歲的雷吉娜曾試圖殺死小她五六歲的弟弟,他們說,那是出於孩子對家人被奪走的嫉妒。她嫉妒那個未來要成為阿萊尼亞繼承人的弟弟。
——他們猜對了一半,雷吉娜·阿萊尼亞確實因嫉妒而差點殺人。但他們搞錯了她嫉妒的對象。
她愛她的弟弟愛到發狂,不允許任何人碰他,包括父母,最後,她要殺了他。她也愛其他的家人,只是遠遠不如馬多克斯。
“沒事。”馬多克斯伸出手,在黑暗中摸了摸雷吉娜的頭,她柔順的髮絲就像絲綢。他說:“不要讓你的靈魂沾上污垢,讓我自己解決它。我的姐姐。”
“不用擔心,等一切查明,我會讓那個謀殺者從未存在。”她說。
***
就這樣,馬多克斯·阿萊尼亞在家裡平白耗費了兩周左右,這是醫生給的醫囑。(雖然一半是他自己爭取來的。)阿萊尼亞夫妻有點失望地得到了小克拉倫斯進了拉文克勞的消息,但那好歹是拉文克勞,總比格蘭芬多和赫奇帕奇要好。
“他是個聰明小孩,拉文克勞也會適合他的。”在他們接受了克拉倫斯進了拉文克勞的事實之後,馬可欣這麼說,這段話讓阿爾文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
在這個額外假期的最後,馬多克斯被他叔叔送去了霍格沃茨,雖然錯過了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的那班火車讓事情來得有點複雜,但他總算在天黑前進了斯萊特林的公共休息室。
還未到下課時間,馬多克斯在公共休息室裡小小休息了一陣,在那兒,他見到了最想見的人。
“你可算是回來了。我還以為你今年休學就去開始你的苦行之旅了呢——被放鴿子可一點都不好受,阿萊尼亞。”
維蘭塔來得比他想象的還快點。馬多克斯搖了搖頭,他猜他的摯友要因為這事記掛起他了。(看他那副笑臉!)
“抱歉,我的摯友,我本來也想早些來的。原諒我這些天來都躺在了圣芒戈的床上,沒機會讓貓頭鷹給你送信。”當然還有一半原因是他怠惰了,寫信的習慣一旦因為病痛終止,就很難再拾起來。
維蘭塔隨意地挑選了個對面的座椅,毫無顧忌地坐了下來。馬多克斯有種直覺,他知道維蘭塔想透過他的機器義眼看到他的靈魂,剖析他的感情。
“哦?你會躺在那裡雖然不是什麼會令人驚訝的事情——讓我猜猜看好了。你不知道被誰下了毒,並且半死不活了好一陣?”維蘭塔饒有興趣地問他。
這可就有點過分了。馬多克斯心想,要不是維蘭塔在暑假時沒機會接觸他,他都要以為是維蘭塔下的手了,但這種猜想讓他心情愉快,不管怎麼說,他的摯友維蘭塔·柯羅拉斯是個令人愉悅的聰明孩子。
“你總是聰明得令人不快。”馬多克斯小聲地揶揄,“你猜測的依據又是什麼?”
“這很簡單,可憐的蜘蛛——你若是摔斷了腿,或是弄傷了身體的某一處地方,那現在我肯定能聞到一股藥膏味兒或者劍你跟隔壁格蘭芬多某位先生一樣打著繃帶。”哦,他大概是在說格蘭芬多五年級的格拉尼斯,“可你哪一樣都不滿足條件,我也只能狠心一點猜是被人下毒了。”
完全正確!這男孩該去做個偵探!馬多克斯熱烈地鼓起掌來,他撒了個小謊,只想看看維蘭塔的反應:“他們都覺得下毒的會是我姐姐。”
是啊,因為她那已經淪為全家人對女兒年幼時甜美回憶的謀殺,但她還在等著下次干票大的呢。而且,他那時確實差點被殺了。
“哈哈哈!雖然我覺得不大可能是阿萊尼亞小姐,不過她看起來確實是這裡面最大的嫌疑人就是了,親愛的蜘蛛。”
他們相視一笑,異口同聲地說了同一句話。
****
“你可真是個小瘋子。”(Are you mad?)
“因為我是馬多克斯。”(Because I’m Maddox)
【我不喜歡玩外語諧音梗,因為顯得自己學識淺薄,但取這個名字就是為了這個梗,讓我可憐地招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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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08字
建築模型和厚重書籍擺排得井然有序,五金工具和鋼鐵元件堆疊成的小山雜亂無章。
希波克拉底躺在兩者之間,等待屋頂虛造的陽光爬上身體。布穀鳥從枚紅色的壁鐘裡跳出來,在骯髒又陳舊地板上盡情嘔出新的一天,那機械小鳥的嘴巴快速地一張一合,好像是在說早晨,早晨,早晨又來了。她幾乎是有點憤恨地爬起來,她多希望一天能有二十四個小時處在下午,當然,還要有與之對應的自由時間。
“有求必應屋,我要水、浴盆、毛巾、洗衣機和烘乾機……還有……”她頓了頓,在咖啡和紅茶間猶豫了起來,“我想喝紅茶。”她最後決定到。她那隱形的管家即刻為她準備好了她所要求的,還有一條通向霍格沃茨地下廚房的路,不過,當她拿到放在櫥櫃上的紅茶并回來之後,通道馬上就關上了。
她退去長袍,讓衣物自己跌進洗衣機裡轉動,隨後一腳踩進多出來的浴盆,在飄散出柔和氤氳的熱水裡躺了下去。洗髮露,她想著,然後那些東西也隨著她的想法而出現,她倒出來一點洗髮水,用指尖輕輕摩挲頭皮,接著倒在那個對她來說有點太大的長方體中。
人造太陽在頭頂照射出晶瑩的光。
浴缸催生出思考的氛圍,她在那精神的母胎羊水中緩緩地吐出氣泡,撫摸著掛在脖子上的項鏈。
那場分院時舉辦的黑魔法儀式並沒有成功,她早就預想過那或許是因為來參加社團的人或多或少抱著兒戲的心情。多數的學生都沒有足夠的恨意和覺悟能驅動黑暗,當然,還有恐懼,以及對黑暗的敬畏。
這不怪他們,因為他們畢竟生長在那麼溫暖的地方。她幾乎是有點嫉妒地想到,但卻很快遏制了那個念頭。還有什麼——對了,就是材料的問題。她想起來那時用的是布萊茲的血液——狼人的血,或許指的並不是他們還是人類模樣時的。
她將肺部的空氣榨乾後重新衝出水面,把皮膚搓得通紅。獨身一人讓她覺得很自在。或許她還有機會在別的地方舉行這個儀式。接著她又想起來她的母親——希波克拉底曾經在老照片上看過她的樣子,別人說她和她媽媽像是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她那在青年突然變成智障的父親,或許也因為這個原因,叫她索菲亞。那是她母親的名字。
她曾聽梅爾叔父說過,她母親是個精明、圓滑的女人,在那個美麗又聰明的女人的錦囊裡永遠有個備用計劃。光是這點,她母親就要比她好得太多。她不清楚母親的舊姓,在她對母親短暫的記憶裡,母親也未曾有過機會提起;而她父親的姓氏聽起來是麻瓜的——可他早就已經是個智障了,嘴裡還盡說一些胡話。
她站起身,抖了抖握在手裡的魔杖,讓毛巾飛了過來。
她知道母親曾經舉行過同樣的儀式,她看過母親的記錄,那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最後應當是成功了……也在那場儀式裡死了。
不管怎麼說,或許儀式的事情過段時間再處理會比較好。
畢竟希波克拉底還不急著像她母親那樣去死,再說,重複別人做過的實驗不符合她的個性。她母親在她夢裡的模樣已經夠恐怖了,沒必要重蹈覆轍。
她用那條柔軟的毛巾裹住自己,并打開洗衣機的門,大量煙霧從那台隆隆作響的魔法洗衣機裡飄了出來。人造太陽發白的光線被縹緲的雲霧遮住了一角,在這個大倉庫裡形成一道陰影的分水嶺,她抬起手,無謂地試圖抓住那道光。
可那光也是假的。
她索然無味地低下頭去,換上衣服,將那條項鏈塞到口袋裡,從有求必應室裡走了出去。
就這樣從希波克拉底變回了斯蒂芬妮。
斯蒂芬妮·盧瑟福抱著厚重的課本穿過四層的走廊時,多數學生已經進了教室。她在心裡默默向梅林祈禱,由衷地希望布萊茲沒發現自己又沒去拉文克勞的長桌吃早餐。啊,梅林,就讓他好好沉浸在火腿奄列裡頭吧。
她這麼想著,推開魔藥教室厚重的門,當她望向裡面時,她看到學生們齊刷刷地看向她,就像在看一起令人驚訝的可笑事故。
“你遲到了,盧瑟福小姐。拉文克勞扣五分。”
斯蒂芬妮沒有力氣去回答魔藥學教授,她搖晃著走向教室的角落。真可惜,她平時總是一個人坐在那裡的,現在卻要有個同院的同桌了——她坐下。一抬頭,卻看到那個同為拉文克勞的男生一臉嫌惡的神情。
這也在情理之中。她想,畢竟拉文克勞們很少給自己的學院減分。萬幸的是,這節魔藥課在坩堝旋轉的液體中度過得很快,等到學生們收拾好各自的書包時,她早已從教室裡出來了。她穿過狹長的走道,想從儲物櫃裡拿出來自己的筆記本,卻被幾個女生推到了櫃子一旁。
斯蒂芬妮等待著她們離開,隨後發現這群女孩根本沒有要離開的打算,不妨說她們是刻意站在那裡的。她看到其中一個斯萊特林的女生瞥了她一眼,就像在看什麼沒完全扔到垃圾筐裡去的臟東西。好吧,斯蒂芬妮心想,我今天明明洗了澡的。她推開其中一個,小聲地說著“讓一讓,讓一讓。”在她碰到那個看了斯萊特林女生那刻,這群女孩就作獸奔鳥散狀離開了,就像被什麼不得了的厄運纏上一樣。
算了,也不賴。她打開儲物櫃,接著,幾個香蕉皮、骯髒的糖紙、還有泛著棕紅色泡沫的粘稠液體以排山倒海之勢從儲物櫃里湧了出來。她揮揮魔杖,把那些東西清理乾淨,再從穢物中救出她的筆記本。
“她自己也有錯。”她聽到兩個赫奇帕奇小聲地在一旁對話,他們緊張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以為那樣她就聽不到。
“因為一開始大家都希望能和那個拉文克勞交朋友,畢竟她看起來很聰明。可她太傲慢了,在怪人雲集的拉文克勞里也……”其中一個說得更小聲了些。大概是察覺到她在聽他們說話,他們很快就改變了話題。她裝作沒聽到,快步走去下節課的教室,心裡卻已經在期盼下課後布萊茲去有求必應屋找他了。
萬幸,在圖紙和筆記的陪伴下,剩下的時間沒有那麼難熬。她下了課,便馬上衝到有求必應屋去,像往常那樣開始沉溺起魔咒和製作。那些金屬鐵板上掛上她先前編寫好的符咒,再需幾步就能完全運作。她在那些金屬元件和螺絲中尋覓著最合適的那款,隨後揮動魔杖讓他們自行組裝成信箱的樣子。而那個舊版本的‘信箱’被她好好地用塑料布蓋起來了,現在正和無數被視作垃圾的寶物沉睡在一起。
她做得很投入,以至於在聽到身後的聲音時嚇了一跳。
布萊茲——不是布萊茲,而是維蘭塔·柯羅拉斯。希波克拉底看清來者,不免為自己的期待有些生氣,但這大概不能怪罪到這位稀客的頭上去。
“你在做什麼?野兔小姐?”維蘭塔問。好吧,希波克拉底得承認,她只是太想見布萊茲而已。維蘭塔其實是個容易聊天的夥伴,他舉止得體,也不喜歡同別人說三道四,她理應高興才對。她用眼神示意對方去看她正在做的東西,這樣就能方便維蘭塔理解了。
“我在製作新版本的郵箱。”她給他看那些被符咒覆蓋的金屬構造,從外觀上看,這郵箱已經初具大型,而顏色各異的符咒將成為郵箱的內部,“老的那個不夠好,畢竟在我二年級時就存在了,雖然我試著把之前那個改進,但那終究是別人的東西。”
“這是你的新主意嗎?”維蘭塔饒有興趣地在這個還未成形的機械嬰兒旁行走,似乎想看清楚那些符咒,他瞇瞇眼,隨後笑了起來,“變形咒、魔咒、符咒,這可真是些大工程。”
希波克拉底聳了聳肩,她拍拍其中一片金屬,回答了維蘭塔的問題:“不算是,我在第一次使用時就已經感覺到了郵箱需要改進,只是那時我還沒想好要怎麼做。諾,我已經盡力縮減了一些不必要的東西,在保障基本功能的同時,符咒和變形咒控制在了二十道以內。”她想了想,又補充道,“其實是十五道以內。”
“真不錯,比老郵箱要更節儉些。”維蘭塔蹲下來,審視起那個還未完全組裝好的信箱,這動作讓希波克拉底頭一次理解到那些喜歡炫耀孩子的母親的心境,“但是這兒,”維蘭塔用他那細長的食指點了點其中一道,“這個可以和第三排那道合並到一塊兒去。”
“我也考慮過,但我把她留在那兒,是因為接下來還有些事情要依靠她來改進。我暫時想不到別的解決方法。”希波克拉底咀嚼著斯萊特林的建議,她有時候覺得維蘭塔或許比她更適合在拉文克勞讀書。
“比如說——什麼呢?”維蘭塔抬起頭。
“那是一個年輕小姐的秘密,不是重點。”她有點不自在地笑了笑,并給維蘭塔看她最得意的部分,那個部分恰好在符咒的反面。如果是不懂行的人,一眼看到那麼多符咒,或許會以為新郵箱裡面的構造更複雜,殊不知最複雜的其實是被光滑的紅漆覆蓋的金屬表面,“你摸摸看,不用戴手套。”
維蘭塔聞言點點頭,他伸出來左手,在那層深紅色漆面上輕輕一觸。隨後他就明白了。
“這是……金色飛賊?”
“是,雖然不完全是。”希波克拉底點點頭,又搖搖頭,好表達那種複雜的處於肯定與否定間的態度。維蘭塔是個好聊天的對象,因為他明白她意思的速度比其他人都要快。
“哦?”維蘭塔挑了挑眉毛,等她繼續說下去。
“嗯……我修改了一些特性,讓她變得不僅可以記憶第一個被觸摸的人,但是她還能記憶最初觸摸的是誰,也就是我。就道理上來說,我對郵箱的行使權限要高於那些後來的人。只可惜……”
“這讓郵箱變得比金色飛賊更容易被愚弄?”
“對,烏鴉先生,為你加一百分。”希波克拉底的心情已經完全好了起來,扣分和儲物櫃的事情已經被她完全拋到腦後,“如你所見,已經到最後組裝部分了,還差一點就能成功。”她再度揮舞起魔杖,螺絲鑽入金屬,發出刺耳的叮叮噹噹聲。維蘭塔聽到聲音絲毫沒有不悅,反倒像觀賞什麼令人賞心悅目的東西一樣看著這個過程。
希波克拉底和維蘭塔是通過有求必應屋的信箱認識的。
確切時間希波克拉底也忘了,只是在大概兩三年前,信箱多了一個名叫烏鴉的用戶。因為對方使用的墨水很獨特,所以希波克拉底對此人印象不淺,加上維蘭塔總能找出她所描繪的東西的核心,兩人聊得很愉快。甚至在之後,她又發現自己和對方實際在別處有些聯繫,這種奇妙的緣分讓他們見了面。
當郵箱完工時,希波克拉底又聽到了有人到達有求必應屋的聲音。她摸索著,從那些零件堆裡找出來那個有點髒了的兔子面具,并戴上它。維蘭塔拿起魔杖,望向聲音的源頭。
“日安。”她看到一個黑髮青年從廢棄品堆的邊緣冒了出來。
維蘭塔看到來人輕輕笑了出來,並放下他的魔杖,打趣道:“或許應該說夜安,勞倫。”
“維蘭塔,希波克拉底。”來人點點頭,以一副稍有些好奇的目光看向製作郵箱過程中遺留下來的金屬,“你們在做什麼?”
“已經做完了。”希波克拉底說,她指了指嶄新的紅色郵箱,“我重做了一個,舊的那個,我待會兒給他施一個咒語,讓他變得不顯眼,這樣就不會有人用錯了。”
“原來如此。”勞倫上下打量一番郵箱,過了會兒,他又說道,“既然希波克拉底小姐也在這裡,那我就省下寫信的功夫直接問了,我想知道上次儀式的結果。因為一些原因,我沒能參加那個儀式。”
“很遺憾,沒有成功。可能是材料和精神狀態上除了差錯,不過,倒也無所謂,畢竟那只是個小實驗罷了。”希波克拉底回答,“不是什麼耽誤之急,頂多是個開學體驗。另外,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要新的魔藥配方嗎?我寫好了其中一個。”她將手插到巫師袍口袋裡,試圖抖落出一張紙,項鏈卻不聽話地跌了出來。她有點不好意思地俯身,想把那個銀灰色的小首飾撿起來,可在她碰觸到那個冰冷小東西時,她又有點後悔了。作為掩飾,她再度翻找起自己口袋裡那張抄寫了魔藥的羊皮紙。
勞倫幫她撿起來那條項鏈,這使得她更窘迫了。她把那張紙雙手遞給勞倫,謝天謝地,總算找到了,她小聲謝過對方的舉動。勞倫有些驚訝地看了眼那張殘破的羊皮紙:“我才應該說謝謝,這是?”
“你做了之後就知道了……不,等你讀完這個配方你就會知道。”她低下頭去。勞倫又一次謝過她,接著遞給她一封信。她點點頭,忍耐著不在兩人面前拆開,把那東西放到她的口袋裡。
勞倫看了看時間:“我先離開了,還有些事情要做。祝你們兩位有個愉快的夜晚。”
“你也是。”
“你也是……”希波克拉底向對方揮揮手。勞倫的身影再度消失在倉庫的小山後,留下來兩人面面相覷。
“容易交流的可愛後輩,不是嗎,野兔小姐?”
“是的。”她小聲嘀咕道,也看了眼壁鐘,真要命,已經是晚上九點了,今天還是新月,她才想起有些事情要做,如果再不出發恐怕要趕不及了。布萊茲還沒過來,這讓她有點煩躁,“讓我邀請您去一趟禁林,維蘭塔先生。”
“你要做些什麼?”
“採些新月時才會有的魔藥原料,我還想要些獨角獸毛。”
“當然,我樂意與您同行,野兔小姐。”
他們很快就出發了,繞開管理員巡夜時的路徑,從狩獵場的小道那兒到達了禁林的邊緣。天色早已黯下,山毛櫸在這個無月的夜晚沙沙作響,於風中擺動她開始泛黃的手臂;蟋蟀、夜鶯、角鸮、野狼各自在林中高唱,合唱一首帶著野性的夜曲;星空明亮,亮到幾乎要墜進視網膜裡。希波克拉底腳步輕快,維蘭塔也毫不拖沓,他們穿過禁林的第一道灌木,隨後從野獸踏出的小徑進入了林中。霍格沃茨的城堡成了黑色的剪影,被他們遺落在原地。
兩根杖間發光的魔杖照亮了斷木和碎石形成崎嶇的途徑,綿軟的青苔則點綴了小路兩旁。低矮的樹木阻擋人前進,時不時擦過他們的頭頂或腰部,禁林在拒絕這兩個來自文明的訪客,阻攔他們繼續向前。大不列顛九月初的秋風毫無溫婉可言,只顧將樹梢吹成亮眼的金黃色,希波克拉底在那陣冷空氣裡裹緊了她的巫師袍。過了會兒,她聽到有蹄聲被風送了過來。
“維蘭塔,我聽到了蹄聲。”她小聲說著,閉起眼睛,想聽得更仔細點,生怕那聲音溜走,“在我們前面二十米左右吧,有很多。”
“是嗎?我什麼都沒聽到。”維蘭塔扒開他們面前的胡椒樹葉。希波克拉底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透過胡椒樹稀薄的葉子,她看到一群黑色、骨瘦嶙峋的馬正在進食一具尸體——那看起來是一隻死掉的鹿。其中一隻較為健壯的黑馬將那死去生物的肉撕扯下來,大口吃了下去,它蝙蝠似的翅膀在林間展開。
“浮空的血肉……”維蘭塔喃喃道。
“不……那是夜騏。”希波克拉底打了個冷顫,“雖然他們的毛也是好東西,但我的目標不是那個,我們走吧。”她說著便向一旁走去,幾乎因為那景象而有些難過起來,她把手伸進口袋裡,希望這樣能保暖,卻意外摸到那條項鏈。她小心翼翼地避開它,快步向前走去。
他們有一陣子沒有任何對話,只想不停地向前,兩旁的風景快速地掠過,形成灰色地殘影。過了會兒,維蘭塔問她道:“你能看到他們嗎?”
“從我第一次見到他們時我就能看到了。”她有點不大願意提起這事,但維蘭塔顯然更早察覺到,不再在這問題上追問下去。
“你知道怎麼吸引獨角獸嗎?野兔小姐。”他開啟一個新的話題。
他們跳過一個有點大的岩石,她差點滑了一跤:“不知道,烏鴉先生,傳說說他們喜歡純潔美麗的女性,這種東西我可找不到。我們多半要碰運氣——可能還要用點過激手段。過一會兒,我們的魔杖大概就不止用來照明了。”
“純潔美麗的小姐,您自己不就是嗎?”四周很暗,她幾乎看不見腳下道路以外的東西,但她能聽出維蘭塔聲音裡的笑意。
“你在開玩笑,我離美麗差得十萬八千里不提,一個純潔的小姐大概不會為了掠獨角獸的毛而在深夜違反校規進入禁林。”希波克拉底答道,維蘭塔卻停了下來,示意她有什麼東西在靠近。他們倆警覺起來,凝視著那片樹木,各自的魔杖都穩穩地抓在手裡。她看到一叢灌木劇烈地抖動,隨後,一個發亮的小光球在半空中呈八字形飛舞了起來。
那發亮的光點離得越來越近,希波克拉底才看清了來者到底是什麼——那是一個長著翅膀的小傢伙,看起來和十歲出頭的孩子差不多,卻要更小些,甚至連她都能一把握住。而他們看到的光點,其實是那小精靈手中握著的一截樹枝,就像他們的魔杖一樣在發出微弱的光。
“這是……皮克西?還是小妖精?”希波克拉底試圖辨認出這個生物,但他看起來哪個都不像,“你會說話嗎……?”她小聲問,那小東西搖了搖頭,用樹枝在空中寫了個“不”。
“我聽說過在禁林裡有個這樣的小精靈,似乎是校長買來的。小先生,你的名字呢?”維蘭塔問那個撲棱翅膀的小妖精,後者險些抓不住身長和自己一般高的魔杖。作為回答,這個金髮的小主人在半空中寫下發亮的幾個字。
“埃爾·菲尼安。”
“你可真厲害,能反著寫字。”希波克拉底由衷欽佩道,“我就做不到。”
埃爾·菲尼安似乎頗為得意,他落在其中一片葉子上,彈起幾個纖細的枝條,像蕩鞦韆一樣輕鬆地飛過樹梢。他讓他們的頭上長出金紅色的小星星,再讓那些小飾物飛到半空中消失不見,他還非常友善地把希波克拉底的鞋帶系到一起去。作為打破這些舉措的試金石,維蘭塔輕輕咳嗽了一聲。
“菲尼安先生?”他試探性地問道,小精靈抬起頭來,似乎無比喜歡這個稱呼,“你知道哪裡能看到樹林裡的獨角獸和只在新月開的花嗎?我們想去看看。”
偉大而又博識的小精靈菲尼安挺直了腰板,似乎是對這問題早有準備,他頗有榮譽感地用魔杖在半空中劃開一道火紅色的痕跡,然後是第二道,這些筆畫在半空中慢慢形成了一副地圖,絲毫沒有消失的跡象。他點了點其中一條路,在那兒畫上一朵花。
“那麼獨角獸呢?”維蘭塔又問。
“我也不知道。”小精靈在地圖下補充,“他們跑很快。”
“不管怎麼說,謝謝你。”希波克拉底笨拙地解開了自己的鞋帶,向對方鞠了一躬,不過,小精靈似乎已經過了新鮮勁,對他們失去了興趣,馬上便歡快地飛走了。隨著對方的離去,希波克拉底又聽到幾聲愉快的鳥叫在林間響起。
他們順著菲尼安給出的地圖摸索,不幸的是,對於兩個不怎麼熟悉禁林的學生來說,小精靈給出的指示只能告訴他們一個大致的方向。雖說聊勝於無,但卻比他們想象的花了更多功夫。他們進入禁林的中央地帶,野獸踏出的獸徑已經完全四散,變成狹窄的數條。希波克拉底的袍子不停地被路上的蒼耳勾住,又或是被低矮的灌木絆倒,路上災禍不斷。
當他們到達菲尼安標畫的地方時,已經是凌晨。天上的星座默默地指明了方向,一點不帶偏倚,可救不了時間流逝。他們在那片區域四處探尋,希波克拉底用魔杖變出一些燒瓶,好供她自己裝素材。
終於,她在一處樹木旁看到幾朵亮黃色、扁平的花。她從懷裡拿出銅製小刀,割下幾朵,塞進口袋裡,正當她要做收尾工作時,卻聽到了維蘭塔的輕喚。
“野兔小姐……!”他的聲音雖小,但能聽出興奮,她應聲而去,隨後看到在星空下,一片淺色的花田從樹木間延伸開來,意外地在那一小片空地變得廣闊。當晚沒有月亮,她卻仿佛看到了月光,那光線的源頭是一隻白到發亮的生物。
那生物並非與月光相似,它是月光本身,是世界上一切美好純潔的東西。有那麼一刻,希波克拉底甚至以為那是一具潔白象牙鑄成的雕塑,但不是,她看到那野獸起伏的胸口,它緩緩抽動的前肢肌肉,它那像馬達一樣不停迸發出的生命力,還有它潔白的角。
她握緊魔杖,維蘭塔卻比她更快。一道迅捷的白光從烏鴉先生那根紫衫木魔杖中射向獨角獸。後者獸蹄微微揚起,導致這攻擊落空了,也提起那純白野獸的警覺。它撒開纖長的四蹄,希波克拉底感到那種微妙的平衡被打破,這隻生物似乎從什麼抽象的概念裡活了過來,不再是無辜的雕塑。
又是一道光——維蘭塔的下一道咒語束縛了那隻生物,它在半空中抽搐、旋轉,就像一隻沖上岸邊的魚一樣痛苦,卻仍然沒有失去活力。它艱難地撒開蹄子,在那片樹林中奔跑了幾步。
希波克拉底回過神來,她揮揮魔杖,讓地面生出高墻,讓荊棘成為鐵鏈。那隻可憐的獨角獸遭受了精神和肉體的禁錮,它潔白的鬃毛在風中飄揚,她再度揮舞魔杖——
在她的咒語下那生物洪水般洩出銀白色的血液,絕大多數滴落在岩石和荊棘上,可它並沒有死,反而越挫越勇,快步越過那堵剛剛生出的高墻。它優美的頸子在星光下發亮。
他們兩人在原地看著那隻生物離開。希波克拉底開始用魔杖收拾他們與獨角獸戰鬥的慘劇。
“讓它逃跑了。”維蘭塔說。
“沒關係,我們還有機會,大不了可以去藥材店訂購。”希波克拉底讓那堵土墻回到地下,“你剛才用了什麼咒語,最後一個是不可饒恕咒,對吧?”
“被你看出來了。第一個咒語是石化,第二個是鑽心咒。”維蘭塔喘著氣,衝她笑了笑。希波克拉底感到一陣罪惡感湧了上來。他們試圖原路返回,但這森林似乎完全拒絕了他們,想將他們困死在這裡。他們在跌宕、不停移動的樹林間迷失了回去的方向。星光開始變得黯淡,啟明星在染上魚白的夜幕上脫穎而出。希波克拉底除了疲憊什麼都感覺不到。
恍惚間,又聽見了蹄聲。
她抬起頭,看向聲音的方向——那陣蹄聲的主人是一位年輕的人馬,他胴體白皙,馬身則是純白色,與獨角獸如出一轍,這位人馬先生唯一不那麼白的地方,似乎只有淺紫色的長髮。
“怎麼會有年輕的人類幼崽在這個時間點在這兒。”那美麗的人馬略帶困惑,“禁林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這裡太危險了。”
希波克拉底說不出話,是維蘭塔開口搭腔的。
“這位先生——我們迷路了。不知您能否幫我們指明道路?”
“那倒是無妨。”這半人半獸身的長者愣了愣,“只是你們要知道,年幼的人類幼崽們……不是所有這裡的生物都像我這樣好脾氣,我的夥伴們更是如此。”他抬起蹄子,示意他們跟他一起走,希波克拉底和維蘭塔便緊緊跟上。他們穿過林地,人馬似乎知道每一處最柔軟的青苔,每一塊最平坦的草地,他們跟在他身後,就像被什麼東西暫時性地庇佑了,再沒受到森林的惡意。
“你們為什麼會在這兒?”人馬在蹄聲中訊問他們。
“先生——我不知道您怎麼稱呼,不過我們是來掠獨角獸的毛的。”維蘭塔踏過一塊岩石,似乎打定主意這麼說,“除此以外就沒什麼事。”
“叫我索菲斯就好。你們這些人類幼崽,不能為了摸獨角獸的毛髮就跑來禁林啊。看啊,啟明星升起來了。可它那麼黯淡。”索菲斯抬起頭,看向遙遠的天空,他笑了笑,穿過那些灌木,然後又問道,“你身旁的另外一個幼崽沒事嗎?她從剛才起就沒說過話。”
“我沒事。”希波克拉底回過神來,匆匆接過話頭,“什麼事都沒有。”
“那就好,人類的幼崽啊,可不要再為眼前的慾望迷失在森林裡了。這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漂亮的人馬撥開一梢樹葉,為他們指出霍格沃茨鎖在的位置,熟悉的城堡已經近在眼前,他們又回到了文明的世界。
“回去吧,在上課鈴聲響起之前。”
希波克拉底想道聲謝,可她太累了,而在她回過神來時,那位漂亮的人馬已經消失在密林深處。她和維蘭塔趁著夜色未盡回了城堡,有生以來第一次,她有那麼一點想念拉文克勞的四角床。
她拖著疲倦的身軀,回到拉文克勞的宿舍,趁著舍友們都還沒醒來換上一身新衣服。這時天已經快全亮了,她在猶豫了一會兒之後決定還是去黑湖旁散步。眼下正是清晨,還沒有多少學生醒來,只有那些沉迷於魁地奇的年輕姑娘和小夥子們頂著還未全亮的天空集訓。
她緩慢地在黑湖旁遊走,直到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
“……馬多克斯導師。”
她呼喚馬多克斯·阿萊尼亞的名字,後者從木質長椅上轉過身來,八隻海藍色的機械雙眼在他的義眼帶上骨碌碌地轉動,像一台暴走的星系儀器。他看到她的表情,笑了笑,沒說什麼。
良久的沉默,隨後,她再度開始對話:“我還以為你今年不來上學了。”
“家裡出了些小問題,因此我在學校的批准下晚來了一些。”馬多克斯·阿萊尼亞聳聳肩,“怎麼了,我可愛的潘多拉,我的小提希風。”他從長椅上直起身來,語氣裡玩味未減,“城堡上的公主等到她的王子去解救她了嗎?”
“沒有什麼公主。”斯蒂芬妮說。“也沒有王子。”她又補充道。
“是嗎,那麼你能否告訴我,我的可愛學生有沒有走下束縛她的高塔?”馬多克斯玩弄起他修長、骨感的手指,那雙手就像兩隻獨立的活物,在彼此鬥爭,最後,右手取得了上風。他猛地砸拳,讓她退了一步。
“她沒有王子,或者說,她的王子是另一座高塔上的公主。”她平靜地說著。
“哦,是個‘她’?”
“是‘他’。”她撥開落在前額上的劉海,看著馬多克斯的表情,“你的學生不是什麼公主,她是個女巫。”
馬多克斯支頤,引導著她做出解釋:“女巫和公主有什麼不同?”
“公主會等待王子解救她下塔,女巫會把高塔夷為平地。”
馬多克斯滿臉笑意,他為她鼓掌,他站起身來,大聲喝彩,好像在慶祝什麼不得了的鬥爭的勝利,接著他狂笑,他跳上長椅,擁抱了她,吻了她的額頭,用梅林祝福了她:“好樣的,我的姑娘,你所做的事情是正確的。沒有人能被他人拯救,只有自己能拯救自己,這就是人的苦刑——若是有人拯救了他人,也不過是將他人的苦刑轉讓到了她自己身上而已。而你的瓶口,並不是能被他人拯救地、也不是能拯救他人的人。我親愛的,我太高興你能明白過來了。”
斯蒂芬妮沉默不語,只覺得疲憊,她從懷裡掏出來一個燒瓶,銀色的液體在燒瓶裡暢快地流動,散發出美麗的光澤。在馬多克斯看到那燒瓶的瞬間,他凝固了。
“你不會……”他喃喃著看向那液體,再說不出話。
“是的。我傷害了世界上最聖潔的生物,那生物或許沒有死,但也是重創,我知道自己現在已是詛咒之身。我悔過,但並非為了我自己,”她抬起頭來,朝陽呈紅色半球體,從黑湖平靜的表面上緩慢地升了上來,那光線讓她覺得刺眼,她想抓住那陽光,可它們又一次從她的指尖溜走了,“我不慎讓與事情無關的人一同承擔了這罪孽,有人和我一起傷害了那東西。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但他或許也已經背負了相同的詛咒。”
“是誰?”
“維蘭塔·柯羅拉斯。”
她聽到機械眼在飛速地運作,她背對她的導師,沉醉在黑湖美麗的景色裡,偶爾在湖面上翻起觸手的巨大章魚不知為何讓她的精神重新振作了起來。
“啊,斯蒂芬妮,不,希波克拉底,你是我最棒的學生。值得嘉獎,值得嘉獎。”她聽到馬多克斯·阿萊尼亞那麼說,她回過頭去,看到他摘下義眼,那雙無機質寶石似的雙眼裡看不到靈魂,“你想要什麼樣的獎賞,我親愛的希波克拉底?”
“你所承諾過的,給我任意。”她說,“但現在還不是時機。”
“那麼就到時候再來吧,希波克拉底。”馬多克斯用食指在他的太陽穴摳弄,他用他的指尖輕撫自己的眼球,就像對待一對玻璃珠,“你是要骨頭、肉、還是血,我都可以給你。”
“還不是時候,我要去吃早飯了,馬多克斯導師。”
她逃離,隨後迷失在霍格沃茨悠長的隧道裡,昨夜的燭火還未熄滅,她聽到有人靠近。她的視線模糊了,讓她覺得討厭,她試著去擦拭臉頰,但沒有用,她感到有什麼東西慢慢衰弱下去,然後不動了。她跌跌撞撞地在走廊裡走著,時而撞到墻壁,時而碰到儲物櫃,最後,她停在有求必應屋前的樓梯口那兒發呆,她看到一個大男孩坐在那兒的地板上,睡眼惺忪地望著她,或許才剛剛醒來。看他的樣子,似乎已經在那裡坐了有一陣子了。
他們的目光相遇了。
“斯蒂芬妮……”
她沒回話,只是走過去,隨後跌坐到他懷裡。
布萊茲·路易斯輕輕抱住她,她能感覺到他有點坐立不安,似乎是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他沉默了一會兒,打定了主意,伸出寬大的手掌,緩而有力,卻又溫和地拍在她的後背上,接著,他吻了她的長髮。她瑟縮在他胸口,一動不動,等待時間流逝。
太陽就那樣升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