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里的生活虽然平淡充实却仍有诸多不便,对于我这种上了年纪的老太婆更是如此,亲爱的哈莉,我想这也是你决心离开这里的原因。你向往着纳塔城漂亮的街道和便利的商店,教堂的尖顶托起了你的梦。最近镇上来了一个要去纳塔城的男孩,他说自己正在给病弱的姐姐找一处安心休养的地方,他的姐姐确实病的不像样,我看这女孩才不过二十岁左右却瘦得皮包骨,可怜的孩子,耷拉着眼睛,瘪着嘴一副活不长的样子,这怎么行!我招呼他们在家里吃饭她也吃得不多,我告诉他们实在不行就在这里住下,但是他们谢绝了我的好意。他们决心离开的样子让我想到你。你在城里孤身一人,孩子们,我这个年逾古稀的老太婆帮不上你们任何忙,但至少能帮你们相互扶持,于是我写了一封信交给他们告诉他们如果有需要可以带着这封信去找你。他们最后也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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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在看那封信?”
拖车里面的瘦弱猎人靠在拖车边缘,那双绿色的眼眸里是些许的好奇,她黑色的短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但她并没有抬起手压着乱飘的刘海儿。
弗林特坐在马拖车的车尾,耷拉在外面的小腿因为颠簸的乡路摇晃着,“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的视线重新回到信上,信纸被重新折好塞回信封妥善地放进口袋,写了这封信的老人家——人们都叫她珍奶奶,告诉他们可以拿着这封信去找她在纳塔城的孙女。在她的描述中她的孙女哈莉是个活泼开朗,热情友善的女孩儿。而且很有孝心,她的梦想就是带着珍奶奶一起在纳塔城过好日子,为此她在纳塔城努力工作,每个月都会寄生活费和信回来,但是这个月女孩却杳无音信。
“我们会去找那个女孩吧?”
弗林特微微侧头,那双眼睛在对上他的视线后又马上低垂下去,她本就黝黑的皮肤因为躲避光线更模糊了她的面容,这个一副短命鬼样子的女人名叫罗斯,这次的任务里他们伪装成一对兄妹行动,任务很顺利,他们现在正要打道回府。
“你想去?”他问道。
“呃,至少我们吃了人家一顿饭……不是吗?”她句尾的语调小心的上翘。
“你说得对,至少跑个腿的时间我们还是有的。”
他身后再没响起女人的说话声,但是他听到气体被吹出,像是女人松了口气,接着衣服布料相互摩擦和木板被挤压的声音响起,应该是罗斯换了个姿势。这辆板车实在算不上舒服,对于罗斯这个身娇体弱的来说更是如此。在马蹄声和木轮碾过碎石的声音中这辆拖车路过一望无尽的田野和牧场,围栏里的羊们听到声音好奇地抬起头看向他们,一只老母鸡带着鸡崽儿们停在路边等他们过去,小鸡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母鸡身旁不停地乱窜大叫,而纳塔城的城门仍在遥远的另一边。
或许等到了地方要先找个地方让他的同伴稍微歇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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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弗林特年纪尚小,罗斯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孩甚至远比一些大人靠谱得多。等他们回到纳塔城已临近半夜,他反复地确认罗斯是否需要再休息一会儿,虽然路途漫长颠簸,但不用长时间地行走已经让罗斯能得以歇息,她现在只是有点腰酸背痛。在她的再三保证下弗林特才停止追问,即使他绿色的双眼仍不时投来怀疑的目光。
“我想我们最好先看看哈莉住在哪,这样明天还可以节省一点时间。”弗林特从口袋里拿出信封,牛皮纸信封上整齐的写着哈莉的地址。
那是个离城中心不算近的地方,借着路灯和还算优秀的视力罗斯将信封上的字收入眼底,当然,这也意味着离他们现在的位置很近,“离我们只隔了两条街。”
“看来我们很快就能休息了。”
这个男孩仍然对她的孱弱念念不忘,虽然这是罗斯本人也无法辩驳的事实,但是面对一个男孩她至少还是想展现一点成年人——虽然可能差了一点——成年人的底气。
“不着急,我们快走吧!”
或许是她的积极有点突然,弗林特微微睁大眼睛过了一两秒才想起回答她,“啊,好啊,走吧。”
城郊的房子虽然看起来有点老旧但房租却够便宜,有不少猎人也会选择在这样的地方租个安身之所。这里实在有些偏僻,暗淡的月光下熄了灯的房屋们紧闭房门静默地等待他们走到街道的尽头,月亮已经升到了最高的地方,银色的光透过房门微微打开的缝隙照亮了屋内地板的纹路,哈莉的房子如同对他们咧开嘴邀请他们进入其中的怪物。
“弗林特……”
“去窗户那里。”弗林特已经拿出镰刀,月亮在刀刃上投下冰冷的光,罗斯点点头取下背在后背的枪猫着腰缓慢地挪动步伐到房子的窗底,找到合适的狙击位置后她朝弗林特做了个手势。男孩收回目光到眼前的门上朝着房子的大门走去。
现在有两种可能,一种,入侵者是人类,一起再简单不过的盗窃抢劫或其他的乱七八糟的案件。这是最好的情况,毕竟人类尚且在他们能轻松解决的范畴内,但如果是第二种情况……罗斯小心地探出头透过玻璃查看窗户内的情况,漆黑的屋内入侵者的身影大半潜藏在阴影中,罗斯只能隐约辨认出一个娇小的轮廓,而在从窗户投在地板的月光中有着深棕色长发的女孩满是血污的脸庞清晰可见,她的头被一只有些小巧的手捧着,身体不自觉的抽搐着,上翻的眼睛颤动了一会儿转向了罗斯,在入侵者看不到的地方她苍白的嘴唇颤抖着张开。
快、走。
她的瞳孔忽的扩散开,颤抖和抽搐也停止了,现在她睁大的眼珠只是无神的对着她再也看不到的猎人和眼前的一切。
该死,真的是血族!可是弗林特已经推开了房门,现在罗斯终于在门被推开的声音中看到了入侵者的模样,就像是童话故事中会用各种甜美的伪装蒙骗可怜人的怪物,任谁都会想不到这样一个有着水灵灵大眼睛的女孩会是吃人的血族。
她看起来就像是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有些卷曲的亚麻色长发顺滑地披在肩上,回头望向来者的绿色双眸无辜而纯洁犹如一双透明的宝石,她的皮肤白皙细腻像是最光滑精美的瓷器,如果忽略她嘴唇周围的血迹的话。
“没想到这位小姐这么晚还有客人,”那声音也和浸过蜜糖似的,罗斯不得不时刻提醒自己她刚吃过人。她松开捧着尸体的手,尸体的头撞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的身高比弗林特略矮一些,这让她看上去更像个漂亮的洋娃娃,她的视线向下挪过一些,似乎注意到来者不善,“我想你应该不是她的弟弟什么的吧?”
弗林特没有说话,从罗斯的角度也看不到他的身影,如果那血族没有行动说明弗林特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这会儿就连风都没有,罗斯只能听见自己的胸腔里心脏剧烈撞击肋骨的声音,即使她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夸张的喘息声她的心跳声也越来越大,她甚至开始担心那个血族会不会因为这心跳声而发现自己。好在木板的嘎吱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弗林特的身影走在从门口铺进地板的月光上,他一步步地走近地上的尸体直到与那女孩擦肩而过,他最后停在哈莉身旁缓缓屈膝小心地半跪在地上从怀里拿出珍奶奶的信放在她手边,他尚显稚嫩却布满伤痕的手掌抚过哈莉的额前合上了她的双眸。当他抬起头时迎上了罗斯的目光,但他只是又垂下眼睛站起身。
另一边的女孩儿已经擦干净了嘴,她将手帕收进口袋里,歪着头看似天真地问道:“你在和她道别吗?”但是弗林特仍旧一言不发,从罗斯的位置她看见女孩挑起一边眉毛,“你不想说话吗?我刚吃完饭,倒想和人说说话呢。”
“不,”弗林特终于开口,“我只是在想你的血值多少钱。”
话音刚落他向前跨出一步越过尸体猛地挥出手里的镰刀,但血族轻巧的后退躲开了他的攻击,她抓破自己的手掌,流出的血液扭曲变形,变成了一柄几乎能砍下一个成年人的斧头。
“你应该不介意淑女也用上武器吧?”当斧子撞在弗林特刚才站着的地方时地板发出了巨大的断裂声,罗斯趁机从外面捅开了窗户锁支起窗户将枪口架在木框上瞄准血族,她的手指在扳机上抬起落下却迟迟找不到扣下的时机。
尽管武器的差距让弗林特一时落入下风但他却并未退缩,终于在血族挥空斧头的一瞬间他从腰包里拿出锤子瞄准血族的后脑砸下,铁块砸在头骨上让女孩发出了一声尖叫,但这却没能彻底打倒她,在血族的恢复力下这对她没能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好疼啊!”她抓住弗林特的手臂迅速逼近对方用额头用力撞在弗林特的脸上,当他们分开时血液从弗林特的鼻子里流出淌进他的嘴里,他甩甩头,吐掉嘴里的血,但身体仍在趔趄。血族再次举起手里的斧头,而罗斯也终于找到时机,枪响过后血族纤细的手腕上几乎漏了一个洞,手里的斧子瞬间失去形状洒在地面上变回一摊血水。而她还来不及尖叫就被弗林特扳住肩膀,两个人的脑门撞在一起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最后他们几乎同时倒在地上。
“弗林特!”顾不上血族还有没有余力罗斯抬起窗户便翻进室内到弗林特身边检查他的情况,好在他只是晕过去了。而那个血族也没有再起来,但是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门口的月光突然间被挡住。她急忙再次抓起枪对准门口的不速之客。
月光下他的金色短发泛着些许银光,地板被踏过的声音每一声都让罗斯颤抖得更加厉害,弗林特不省人事,她可没那个信心能独自应对得了这个一看就不好对付的血族。
但对方走过来后只是将手放在她的枪杆上,她的猎枪被轻轻按下,“不要逞强了,猎人,”他的声音几乎带着这里的空气都在震动,“我们都不想接下来的局面变麻烦,各退一步如何?”
当他转身蹲下抱起地上的女孩时他嘴角的伤疤映入罗斯的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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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透过他的眼睑给黑暗晕染了些许暖色,他睁开眼睛,陌生的天花板上阳光照亮了这一切,弗林特眨眨眼睛,他本想起身但眩晕阻止了他。
“你醒了?我觉得你暂时不要起来比较好,”罗斯正在床的另一边的书桌前写着什么,她快速地收回了视线,她的脸庞在日光下清晰无比,“虽然我觉得你现在应该也起不来。”
于是他索性放弃了挣扎,至少他们现在都还活着,“这里是哈莉家?”他问道。
“嗯,我花了点力气把你搬上来,我觉得你应该有点儿脑震荡,但不严重,等会儿你应该就能活动了。”
“你吗?”
“至少我是个成年人。”她语气坚定,似乎打定主意要重申自己是年长的那个。
“那个血族呢?”
“呃,她……后来被另一个血族带走了,但是那个血族居然没动手,我们真是撞大运了。”
你真是撞大运了,他似乎总是能听到对自己运气的评价,弗林特便只是从鼻子里发出闷声闷气的鼻音,他的鼻子也疼得厉害,“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我,我想模仿哈莉的笔迹给珍奶奶写一封回信。”
“你好像从离开那个镇子开始就对珍奶奶很上心。”
笔尖与纸面摩擦的声音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罗斯才开始说话,“弗林特,或许我只比你多活了一些年月,但是……”她嗫嚅了一会儿继续说道,“珍奶奶和我说‘你要好好活着’,不是为了利用我或是随便的同情心,弗林特,我想好好活着,我也希望她能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他想起老人家语重心长的叮嘱,好像他们也是她的亲人,老人苍老得如同树皮但却十分温暖的手握住他的手,抚过他的短发,拍过罗斯的肩膀。即使他们或许再也不会相见。
“拿给我看看。”
“哦,好!”
“……我觉得正常人应该不会给自己的奶奶寄一份跟医疗报告似的平安信。”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写……”
“我感觉我好多了,我来告诉你怎么写。”
“谢谢你,弗林特!”
阳光平静地洒在一楼的地板上,照亮了女孩的身体,她躺在地面上,脸上的血污已被擦净,双手交叠放在胸前,下面压着那封寄给她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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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亲爱的哈莉,人要如何才能收到一封再也收不到的信?不过我还是收到了这份奇迹,两个傻孩子,我虽然年老但并不至于两眼昏花。但是我还是非常感谢他们,他们在信里让我好好活着,他们告诉我,我一定会等到我们相见的那天。哈莉,你要知道,活着,并不只是靠我们自己呼吸进食得到存活的养分,让我们真正存活于世的是爱。爱和被爱,这种力量让渺小的我们在这个伟大的世界上留下痕迹,这才是我们生活的真谛。夜已经深了,如果我能抵达那教堂上的梦会不会看到你的身影?晚安,哈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