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万籁俱寂。
白日里路遇水匪,虽有惊无险,却令船上伙计惴惴不安,不想光天化日竟也有此遭遇。船过急流,水势减缓,船家寻了一处浅滩停靠,唐贯又里外打点了些银钱压惊,伙计们方才定下神来,淘米做饭,早早歇了。
船舱里外三进,唐礼占了最里一间,晚饭后觉日间有些劳累,便早早歇下;唐贯伺候在一旁。唐珏唐真二人占了中间这进,唐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唐真席地而卧,不多时气息渐长。唐珏想起近日所遇,但觉以往行色匆忙,诺大世间只见得一二;本以为身出唐门,对江湖各事已了然于胸,行走江湖定当一帆风顺,然而对江湖事却也只知皮毛。此去临安,诸事未知,面上虽作出副淡定样子,此时静心细想,期待与惶恐混在一处,也说不出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唐珏思来想去,终是有了睡意,正当他浑浑噩噩似睡非睡,忽听舱外窗下一声响动。唐珏立时睁眼,没了睡意。唐真鼾声乍停,随即一切照旧。唐珏伸头看去,见唐真已睁开双眼,只是假作鼾声,二人对视,唐珏向窗户使个颜色,唐真微微颔首,坐起身来,断了鼾声,悄无声息挪到窗下。
唐珏翻身坐起,侧耳细听,只听得江水滔滔,船上鼾声阵阵,窗外又没了动静。唐珏静待片刻,蹑手蹑脚下了床,屏气凝神,凑在窗前。今夜月朗星稀,过了片刻,借着月光,唐珏见窗纸一角从外点破,随后自孔中探进一段黑色小管,吹入一股白烟,香味刺鼻。从味道分辨,约是什么江湖上不入流的迷药熏香,闻之令人昏睡不醒。唐珏屏住呼吸,捂住口鼻,心中好笑:平日里只听说过此等勾当,也只是听来笑笑,不料今天竟有毛贼,放迷药放到了唐门头上。
唐真探手,欲钳住这根小管,唐珏忙按住唐真手臂,又是眨眼,又是歪嘴。唐真心知长孙少爷又起了什么性子,收手后退半步,静观其变。唐珏自怀中掏出粒药丸放于舌下,又递了一粒交与唐真,眼珠不错盯着窗户动静。
不多时,迷烟散尽,小管撤回,过了约莫半盏茶时间,窗缝中伸进一把小刀。小刀在窗缝间来回走了几趟,被插栓挡了去路,便以刀刃使力将插栓一点点拨开。插栓落地,一声轻响,在夜间分外扎耳。小刀立时撤回,再没动静。唐珏耐住性子,只想看看是什么胆大的毛贼,走了大运,今夜撞到自己手里。
过了好一阵子,窗户被打开一条缝,鬼鬼祟祟探进一只手,手握钢刀,左右划动几下,似是探路,见屋内没有动静,探路手正待撤出,唐珏手疾眼快,探右手一把叨住这人手腕,扣住手上脉门,三指较力。舱外窗下哀嚎乍起,钢刀嘡啷落地。唐珏右手加劲,拽住此人腕子,左手跟上攥住小臂,双手往怀中猛带。
窗户大开,窗外摔进一人,一身夜行黑衣,“啊呀”一声面朝下栽在地上。黑衣人单手撑地刚待起身,唐真纵身上前,一脚踏住黑衣人后心,低声喝道:“别动!”
就在此时,窗外突然晃过两条黑影,唐珏大惊,手扣三颗飞蝗石,推窗查看。借月光见远处岸上两条黑影,三晃两晃,隐进岸边蒿草之中,没了身影。
唐珏摇亮火折,点燃烛灯,扯掉黑衣人面上黑巾,借灯光观瞧,见此人腰挎兜囊,中等身量,面上两撇黑胡,扫帚眉下一对漆黑眼珠滴流乱转,约在三十岁上下年纪。唐珏伸手在他兜囊中划拉,掏出些形状古怪的玩意儿,细看不外乎是些溜门撬锁的家伙,熏香蒙汗药之物,还有些他从未见过的东西,不知究竟拿来做什么勾当。
唐珏还待细看,忽听里间舱内唐礼唤他:“珏儿,发生何事?”话音刚落,唐贯举灯推门而出,唐礼紧随其后,身着中衣,肩披外袍。见外间舱内情形,唐礼先是一愣,随后命唐贯去舱外取些捆扎行李的麻绳回来,将黑衣人捆了。唐贯点头称是,自里舱取来裘氅给唐礼披上,再去拿了麻绳回来。唐真抢过麻绳,手蹬脚踹将黑衣人捆成粽子,直勒得此人龇牙咧嘴,哭爹喊娘。
一番折腾下来,船上伙计皆从睡梦中惊醒,各自手持木浆棍棒,长起灯烛火把,衣衫不整睡眼惺忪,呼啦啦冲进四五人,乱糟糟在舱里挤作一团,为首正是刘二。刘二敞着衣服,脚上汲着布鞋,举着截杯口粗细的柴火,带头冲进舱内。见舱内地上横躺一人被五花大绑,不知哪来的心气,跳过来照黑衣人后背便是一柴火,喝道:“小贼!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也不瞧瞧今天的黄历!你可知道这几位是什么来历?这几位可都是唐门的老爷,你惹了他们,可还要命吗!”
黑衣人听闻唐门二字,连连磕头道:“小人只道是寻常客船,万没胆子惹到唐门头上。还望各位老爷饶过小人性命!”
唐珏冷笑一声,斥道:“你这条命我们要来作甚!”
唐礼摆手道:“罢了,不过是些临水的小贼,待到天亮扭送官府便是。”
黑衣人跪爬几步,哀声求道:“各位老爷高抬贵手,便饶了小人这回罢!小人平日里也不过做些个谋财的腌臜勾当,从来不曾害人性命。今夜本也道这天黑路远,何苦做这一桩吃力不讨好的买卖,只是那人说,小的只管用迷香迷晕了船上诸位,便给小人三两银钱,其余事情便不干小人的事!小人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个娃娃,还望各位老爷行行好,莫要将小人送去官府……”
唐珏道:“慢着,你方才说今夜另有人付你银两?是何人主使?你若如实讲来,或许饶你这次。”
黑衣人忙道:“小的姓杨,以前和人学手艺时排行在五,都称我杨老五,平日也就做些下作的们道。今日晌午过后有人找上门来,说有个好赚的买卖,小人也从未见过那人,只听别人称他……”
舱内众人皆凝神细听,就待这人说出主使。突然“嗖”地一声,窗外一支袖箭,正中杨老五颈嗓咽喉。杨老五双眼一翻,立时没了气。
众人一阵大乱,船家伙计哪里见过这等景象,吓得扔下棍棒,挤出舱门,四散乱逃。唐珏纵身踢破窗棂,跃身窗外,唐真紧随其后。月光下二人影绰绰见一黑影,几起几落,顺水边芦苇从向南而去。
唐珏压身提气,二人施展轻功,紧随其后。唐珏自诩轻功不俗,同辈人中也属佼佼者,这黑影却始终飘在数丈开外,任唐珏脚下加紧,也未曾拉近分毫。唐珏不由心中暗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日后行走江湖,切不可自大狂妄,需多加留神。
拐过一片滩头,前方行至一片树林,黑影三晃两晃,不见踪迹。四下无人,只听江风阵阵,唐珏叫声不好,莫不是中了贼人调虎离山之计!唐真方才赶到,唐珏顾不得多说,转身顺来时路急行便走。
唐家族中高手众多,下人也多会些拳脚,但此番出门仅带几名寻常侍从,若遇有心人只怕难以防备。今夜不知何人兴风作浪,先杀人灭口再调虎离山,自己一时情急,竟是着了道。此时舱内仅有唐礼和下人,若在此时再起波澜,唐礼不善武功,只怕会有性命之忧。
唐珏脚下加紧,心急如焚,远远只见江畔船头一盏孤灯,仅如米粒大小,夜色中忽明忽暗,恨不得肋生双翅,瞬间飞回船上才好。
正在此时,唐珏借船头灯笼,忽见黑影在船边一晃,随即消失不见,顿时心中一翻个。唐珏离船尚有二三十丈,当下提气运功,将唐真甩在身后,三两步纵上泊船,直奔舱门,忽听舱内一阵响动,似是桌椅翻倒,登时怒从心头起,掌中扣了三枚银针,飞起一脚,破门而入。
舱内烛火已灭,窗户大开,借月光观瞧,一人黑衣蒙面,擎刀在手,正被唐贯拦腰死死抱住,二人缠斗到一处。
唐珏疾声唤道:“三叔?!”
话音未落,听舱内角落唐礼答道:“珏儿,快将歹人拿下!”
黑衣人见状,双掌猛击唐贯后背,唐贯闷哼一声,双臂松开,向后踉跄几步。黑衣人就势向前,一脚踹开唐贯,抖钢刀直奔唐礼。唐珏怒喝一声,纵身上前,抖腕甩出三枚银针,直奔黑衣人面门。
黑衣人忽见几点寒星,不及挥摆钢刀招架,矮身躲过唐珏银针。他见势不好,寡不敌众,虚晃几招,抽身便走。唐珏踮步上前,右手面门虚晃一掌,腿下横扫黑衣人脚踝。黑衣人腾空跃起,唐珏一腿走空,左手又打出三枚银针,同时奔黑衣人颈嗓和前胸大穴。黑衣人空中无处闪躲,情急之下拧腰转身,堪堪躲过两枚银针,第三枚银针钉入肩膀。唐珏虽手快针疾,无奈银针细小,唐珏针上又从不淬毒,黑衣人只是闷哼一声,身形略微沉滞,调转方向直奔窗口。
唐珏惊呼道:“莫让他跑了!”
话音未落,唐真自窗口一跃而入,飞起一脚正踹在黑衣人前心,黑衣人身形一晃,唐真只觉这脚如同踹在石板上一般,不由心中一惊,连忙收腿拧身,探掌直奔黑衣人肩头。黑衣人似是无心缠斗,虚晃两掌,忽地转身,掌挂恶风,劈向唐礼。
舱内狭小,唐礼无处躲闪,唐珏正待上前,唐贯自地上一跃而起,双臂死死钳住黑衣人双腿。黑衣人用力过猛,栽倒在地,二人扭打到一处。唐珏、唐真二人近前,三人合力将黑衣人制住,唐珏点了他两处大穴,又取了条麻绳将他困了,一场风波,方才暂时平息。
唐珏重燃火烛,灯光下见唐贯面色血红,想是争斗所致,又见唐礼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扯下黑衣人蒙面黑巾,仔细观瞧。此人方面阔口,粗眉细眼,左眼下一颗黑痣,年纪约在四十上下,观之并无特色,可谓过目即忘。
唐珏愤愤道:“好个调虎离山的连环计,险些着了道!你是何人,同伙何在?又是受何人指使要伤我三叔姓名?!若是老实说了,便让你死得痛快些。”
黑衣人紧咬牙关,闭口不言,眼珠左右转了转,忽地怪笑两声,颈嗓滚动,圆睁二目。
唐礼一愣,喝道:“不好,这人怕是口中藏毒,捏开他的嘴,莫让他服毒自尽!”
唐珏疾步上前,却还是慢了一步,黑衣人牙关使力,已咬破口中毒囊咽了下去,登时双目一翻,口吐白沫,库嗵一声栽倒在地。
唐珏连道不好,上前查看,见那黑衣人早已没了脉相,魂归天外,便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这人来得蹊跷,先以毛贼试探,再杀人灭口,后又调虎离山,显是计划周详,怕是奔着唐礼而来,何况方才所追黑影另有其人,此人必有同伙在外,突然自尽,线索全断,若是还有后招可如何是好?
唐珏向唐真怒道:“让你看好!怎就让他咬毒了!”
唐真低头不语,探入黑衣人怀中细细搜索,又解下黑衣人随身之物细细查看。
唐礼咳嗽两声,拉了拉身上裘氅,俯身捏开尸身牙关,借灯光端详片刻,道:“你也不必斥责唐真,这人有备而来,毒囊藏于牙中,咬破毒囊顷刻毙命,大罗神仙也无能为力……唐真,你可有何收获?”
唐真摇头答道:“这人面目寻常,身上衣着兵刃皆无什么特殊之处,没有暗器,也未有书信,除了双手有茧,甚至查看不出什么练功痕迹,可说毫无线索。”
唐礼点头道:“不知是何人主使,但既然做了如此布置,想来也不会留有疏漏。方才你二人与他过招,可看出这人师从何门何派?”
唐珏想了片刻,答道:“这人只是闪躲招架,未曾使出什么招式,使得也只是些粗浅步法,怕是不想留下分毫线索。只是内力似是有些造诣……”
唐礼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是个高手,倒是有些可惜。”
唐珏冷哼一声道:“服毒自尽是便宜了他。”
唐礼道:“既然没大碍,这人也已自尽,便莫要再多想。且将这两具尸首安置一下,明日上岸交由峡州官府,让他们头疼去。船上出了两条人命,怕是也瞒不住,那些船家若要走,便多给些银钱,随他们去罢。”
唐珏问道:“事已如此,三叔可要换艘船?”
唐礼道:“也好,报官后怕是还要耽搁几日,便让唐真随着唐贯去安排吧。”
唐真点头应下,随唐贯将尸首拖出船舱,船家伙计先前四散奔逃,此时已三三两两回到船上,舱外又是一阵大乱。
唐珏又问道:“今夜这事,显是冲着三叔。侄儿见您毫不惊慌,是否心中有数,早料有人要害您性命?”
唐礼笑道:“出门在外行商走动,虽不似闯荡江湖出生入死,但也难免会惹人嫉恨。今夜有次一遭,许是有人不想我去临安。”
唐珏奇道:“腿长在自己身上,三叔想去哪里就去得,关旁人何事?您历来不掺江湖事,又怎会遭人嫉恨?”
唐礼道:“唐门偏安一隅,江淮两地鲜少踏足,素来与江南霹雳堂不睦,最近却忽想与他们做个亲家;加之前阵子与江淮两地有些生意往来,虽不过小打小闹,有心者观之,难免觉得是唐门动了心思,意在江淮,或许还会断了他们的财路。若再细细琢磨一番,没准已然认定,一切幕后推手皆是我这个‘不涉江湖事’的唐家老三。”他径自拨亮烛火,笑道,“唐门中人,说是不涉江湖,又怎么可能真的远离江湖。”
唐珏张了张嘴,似是想问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问道:“侄儿先前也以为,三叔此次去往江南,是同往日一般,为生意奔波。但方才这番话听着,三叔是没打算做江南的生意?”
唐礼答道:“此次南下,一是有些私事,二是为你联姻之事——如此大事总要有个长辈出面,你爹坐镇唐门,不得远行,你娘又不便抛头露面;数来数去,倒是我这个三叔最是方便。至于生意,江南情势复杂,也不急于这一时。我本不想再给自己找些麻烦,只是我这样想,旁人却未必。”
唐珏急道:“他们一击不中,定会再来。此处离蜀地不远,我这就找人,让他们从邻近再调些人手来,沿路戒备护送!”
唐礼道:“他们一番谋划却未得手,还折了个高手,我们已然警觉,他们也会忌惮三分,路上便不会再有所行动。警醒着些,一切如常便是。若真还有什么门道,怕是要到临安才能得见。此去临安,还有件事……”唐礼略一沉吟,话锋一转问道,“联姻之事,你当真愿意?你可想好,若是不愿,三叔就去帮你同你爹讲,终身大事,切不可儿戏。”
话转得突然,唐珏一怔,奇道:“三叔说笑了,此事乃我爹做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地到了三叔口中却成了儿戏。既是父母之命,我定当遵从,又何来不愿?”
唐礼问道:“雷家女儿年岁尚幼,何况你又怎知日后不会心悦他人?”
唐珏笑道:“饶是我历练尚浅,也知与霹雳堂联姻,与唐门利大于害。既然有益,侄儿便愿意,再无不满。至于日后……我一人之事而已,三叔不必挂怀——三叔问的好生奇怪,怎么好端端地说起这些?”
唐礼半晌无语,末了叹气道:“如此说来,你主意已定,是我想多了。”说罢起身欲往舱内。唐珏伸手要扶,唐礼摆手道:“我不过体寒,并非腿脚不便,用不着搀扶。天色不早,你早些歇了吧。”
唐礼回到内间舱房,不多时熄灯睡下。唐珏全无睡意,索性反手带上舱门,正遇唐真。二人眼神相交,轻手轻脚走上甲板。
唐真压低声音道:“有一事少爷可曾注意?那黑衣人内力不浅,颇有根基,我踢他一脚,没讨到半点便宜。”
唐珏点头道:“但他双掌打在唐贯后背,唐贯面色红润,毫发无伤,着实让人大开眼界。”
唐真道:“想不到三爷身边竟跟着这样的内家高手。看他冲撞阻拦,似乎全无章法,若不是我和黑衣人过了几招,还真不会留意到他。”
唐珏道:“不知那黑衣人是何时进了船舱,你我二人被引开,全靠他拖延相护。我三叔不擅武功,四处行走在外,身边有一二高手倒也不稀奇。”
此时东方见白,船上嘈杂渐息,江畔晨风四起,水汽沁骨,吹得唐珏浑身一抖。
一夜过后,一行人先报官,再换船,林林总总诸事繁多,待到再次登程,已然是四日后了。
一篇闹哄哄的轻松(?)过渡,提前祝大家春节快乐!
在上飞机的前几个小时狂赶……终于赶上了!
深刻体会到以前自己是喜欢刷NPC,现在是连别人的NPC都不放过……
如有OOC,下回一定改!!谢谢慈哥和唐少……流泪~
相关剧情:http://elfartworld.com/works/142808/
上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173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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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回放:田知甚等人受峨眉派之邀,登上前往东海黄龙岛的官船,
不料遇到许久不见阿羡,阿羡一行前往黄龙岛却是另有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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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廿九.未初一刻
一双手仔细洗净了两只粗瓷茶杯,又将热水缓缓注入茶壶,如果说那润白的手指如兰花尖,那熟练的手势就像风中花枝,不是风吹动花,而是花在风中起舞了。
官船不比客栈,除了少数贵客,茶水一概自取,来厨房索要茶水的人多的是,但从未有人让小杂役感到如此怡然,直到对方端起木盘要走,这个留下看炉子的小杂役终于回过神来,眼巴巴的哀求,“女,女侠!能不能等大家回来再走?只剩小的一人在这,万一水鬼出来怎么办?”
女侠?阿羡对小杂役笑了一笑,眼睛微眯弯出舒服的弧度,“鬼怪都怕火,这里这么多炉子,最是安全不过了,方才见他们将尸体抬走,恐怕不久就是要问话的,你若是想与我一道上去……”
“不用了,小的…小的还得看着火……”小杂役咽了口唾沫,乖乖蹲回灶前,他可不敢再看那死人一眼,哪里还有撞上去的道理。
船上刚刚发生了一桩离奇命案,位于二层的饭厅便做了临时公堂,随船的主事官员姓王,正皱着眉呼喝,“来人哪,随船医官何在?快快传来查验。尔等将事情经过据实说来,若有隐瞒,仔细皮肉受苦!”
一具肌肤干枯发黑,死状恐怖的尸体用担架放在厅中,除了必须当值的船夫,所有使役都已到齐,众人显是被吓破了胆,磕头势如群鸡啄米,七嘴八舌的抢着回答,生怕答晚了大难临头。
“回大人的话,小的刚才下仓库取厨房要用的米粮,谁知一开门就瞧见大木倒在屋里,这不关小的事,是水鬼索命哪!”
“小的是睡大木旁边的周阿虎,昨夜熄灯后,小的感觉他半夜里起身出去,大木这人夜里饿了就喜欢去厨房掏摸些垫肚子的,所以小的不当一回事,没想到他就撞了煞,大人明察啊!”
住在二三层的江湖人早已闻讯赶到,饭厅里站的满满当当,阿羡夹在众人之间,不禁有些无奈,她想回房需穿过饭厅,可惜现在却是不便,眼前一人背插巨斧,如铁塔般立着,正专注于厅中情形,江湖人士不像寻常百姓一般惧怕官府,何况都是应赏罚善恶令之召前来,随船主事官只有传达官家旨意,调度官船等职责,却管不了这些江湖豪杰交头接耳,议论不绝。
“大人!来了!”
王大人精神一振,只见手下拽着个老头磕磕绊绊的小跑而来,老头脸似橘皮,年老龙钟,偏偏一蓬长须漆黑如墨,分明是刻意新染,想要显示自己尚且年轻可用,只是刚才那阵急跑,让他行礼时未免有些气喘吁吁,“下官虞丹丘见过……”
“行了行了,快快验看。”王大人挥挥手示意不用多礼,船上既没仵作,也只能凑合凑合。
虞丹丘走近尸体,隔着衣袖开始把脉,把完左手把右手,渐渐捻须眯眼,来回三趟,才颤巍巍的拱袖道,“禀大人,此人脉搏心跳全无,想是已死啊。”
此话一出,江湖人心中俱骂——废话!
好迂腐的老儿!王大人脸上不悦,“本官难道看不出他已死?叫你来是为看是何死因,再验。”
虞丹丘黄里透着黑的老脸露为难之色,摸索了半天才从硕大的药箱里掏出些银针药粉,在死人身上试来试去。
“禀大人,不见有中毒的迹象,多半是先天不足,病发暴毙。”
某杂役哀声辩驳,“大木身强体壮一顿能吃四大碗,昨天还好好的!”
背板斧的大汉义愤填膺,突然拔步上前暴喝一声,“老眼昏花的东西,什么病会让人一夜之间成这样?休要蒙人!”
虞丹丘吓了一跳,满脸惶惶之色,“壮士此言差矣,老朽年纪虽老,眼却不大花,这人身上既没伤口,也没中毒,不是暴毙……难道是被杀的不成?这可怎么杀得了?还请壮士赐教……”
板斧大汉听他这般说,不禁冷笑,“这船夫一看就是被人用上乘武功打杀,虽然没有明显伤口,其实是内脏破碎而死。”
“这……肺腑要是破碎,怎么肋骨未断一根?”
“你是在怀疑我的判断?听说江湖上有一门摧心掌的功夫,一掌下去骨头不碎,五脏六腑打的稀烂,那才算功夫到家。”
虞丹丘唯唯连声,老而好学,“没想到啊,世上还有这种奇功,这个摧杀心肝的掌法壮士可会?是不是除了打烂内脏,肌肤也会变得如此焦干?”
“你这老儿什么意思!我能会这种残忍功夫吗?”
王大人沉着脸一言不发,若说暴毙那正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死了个船夫罢了,最要紧的是替官家寻宝之事,偏偏这些江湖人不知礼数,在这里大呼小叫,闹的不可收拾。
“听说中摧心掌而死的人,口鼻中隐有淤血,不知这具尸体有没有这种症状?”
人群中突然有人扬声发话,声音甚是清越,背斧大汉脸色一僵,转身看清后笑道,“我说是谁,原来是峨眉派盈眉剑!赵女侠出身名门见多识广,佩服,佩服,尸体的样子太奇怪,以前不曾见过,我也只能猜测而已。”
“唉,这种事岂能猜来做耍……”虞丹丘拈须在旁,念念有声,惹得背斧大汉心中冒火,回头瞪视,他连忙左右看看,见阿羡旁边尚有空隙,含笑稍稍拱手便站进来泯然于众,免得挨上几拳,阿羡也不介怀,目光却向另一边望去——
峨眉派近年来人才辈出,赵盈池名声不小,众人多半听说过她的形貌人品,不禁想听她要说什么,倒没多少人注意她身边的青年和少女,不料那少女胆子奇大,向前走了两步看清楚尸体后惊呼,“啊,这样的死人我见过的!”
背斧大汉斜视着少女,赵盈池就罢了,连个小丫头片子也敢当众驳他的面子?
“哪来的黄毛野丫头,你师长是何人?不先报上名来,在这里胡吹,你见过,你在哪见过?”
卢雁睁大了眼睛,她跟着下来瞧瞧下面为何吵闹,才说了一句话就被人骂了痛处,顿时有些不高兴,心道谁又想天生肤黄发枯呢?“你这大个子好没礼貌,俗话说遇矮不说矮,我是东来派的卢雁,你是谁,也报上名来吧!”
原本凝重的气氛顿时被冲散不少,有些人差点笑出声来,东来派式微已久少有人知,但背斧大汉却是江湖有名的豪杰,天罡斧徐广阳竟被小丫头呼喝叫阵,真是奇也怪哉。
背斧大汉干笑一声,“什么东来派西去派,小丫头净会吹牛,我不和你计较,赶紧退下!”
“奇怪了,你既不知道东来派的大名,怎么不问?我可以慢慢告诉你啊,而且我没有吹牛,这样的死人我在太湖见过,田公子也见过呢。”卢雁一本正经的说完,还不忘抬头朝旁边的青年笑道,“对吧?”
面目清逸的白衫青年看了少女一眼,轻描淡写的应了一声,“嗯。”
徐广阳脸色顿时一黑,若说小丫头口出狂言,那这人简直没有看他半眼。
谁能料到这么个壮硕汉子能有如此轻快的身法?只听卢雁话音还未落下,他的人已快箭般射至青年跟前,嘿声笑道,“你就是她说的田公子?好啊,东来派的高招见识,徐广阳倒要请教。”
听徐广阳话带讥讽,赵盈池心叫不好,徐广阳虽有侠名,但也是出了名的爱面子好吹嘘,她连忙笑着打圆场,“刚才只顾与徐大哥叙话,倒忘了引见,田少侠,这位是天罡斧徐广阳徐大哥,三十六路天罡斧名震江湖,古道热肠人尽皆知。徐大哥,这位田少侠就是在万贤山庄地宫诛杀恶盗螳螂的少年英雄,于本派有恩,于江湖有义,大家今日能同船共济,实在缘分不浅,讨教的事日后再说也不迟啊。”
众人心下大震,所有目光突然集中到田知甚脸上,销声匿迹多年的恶盗螳螂去年被诛杀于万贤山庄地宫可谓惊人消息,但究竟是哪位高人替天行道却几乎无人知晓,没想到是这么个的年轻人!
徐广阳也一脸诧异,重新打量起田知甚,见他只是冷冷的斜眼看着赵盈池,面上毫无骄色,甚至有些不愿被提及,看来这事是真的,差点小觑了这年轻人!
他哪里知道,田知甚之所以瞪视赵盈池,只因诛杀螳螂非他一人之力,偏偏赵盈池尽数推到他头上,赵盈池报以无奈一笑,之前百里烨不愿独占诛杀螳螂的功劳,对田知甚大加夸赏,却不闭口提田知甚出身,她自然不知田知甚出身何处,生怕他名不见经传,难以取信于人,故而早打算要隆重介绍以壮声势,何况她也没有说谎啊?
徐广阳发觉对方是少年英雄,立即将东来派划归为少见于世的名门,嗯,听刚才小丫头说自己是东来派弟子,又对田知甚很是敬重,看来田知甚即便不是东来派的,肯定也大有渊源,再说能诛杀螳螂的高手,何必管什么出身?
“原来是东来派的田少侠,真是年少有为,既然田少侠说见过这样的尸体,就请说出来吧。”
“对啊,大家都是为了尽快找出凶手,少侠若是知道这尸体为何这个模样,还请赐教才是!”
周围的人纷纷开口,满厅闹哄哄的,连王大人也坐不住,要田知甚快些说来,心想若是能江湖事江湖了,那就再好不过。
卢雁见突然间人人对东来派很是敬重,虽明知田知甚不是东来派的,却觉得和他同被划归一派很是高兴,不由抢着开口,“我们在太湖乌龟岛里遇到一帮黑水寨的水匪,不过遇到的时候,他们已是死人啦。那些死人的样子就很像……很像这位。”她指着厅中的尸体,想到什么说什么,“当时我们也说不清是什么缘故,后来才发现乌龟岛里面有一座古墓,这些人死法古怪的很,许是被里面其他毒虫咬了,不过那里的毒虫又怎么到了船上,我就想不通了。啊,当时我还被怪虫子咬了,多亏了……”
田知甚听她将三人归为“我们”,还异想天开的推理起来,再说下去恐怕又要再提解毒的事,到时候旁人问起是何毒何药不免麻烦,即刻打断道,“正如卢姑娘所说,我们虽见过类似的情形,却不能确认死因,黑水寨的水匪和这位船夫也不大可能惹上同一个对头,唯一相同的是,无论太湖宝藏宫或是这条船上的人,多少都与宝藏有关。”
田知甚寥寥数语说的明白,他并不认可毒虫之说,而觉得是人为,一时间满场沉默,诸人心思各异,其实这里不少人都是为宝藏而来,肚里装了不知多少关于宝藏的消息,只是不敢向旁人透露,更不便探讨,显得自己好像过于贪图名利,如今田知甚光明正大的提起,终于有人沉吟半晌后小心开口,“近来江湖传言说宝藏与神秘组织星罗宫有关,万贤山庄的事也是星罗宫下的毒手,少侠既然能深入万贤山庄地宫诛杀螳螂,想必知道更多,刚才听田少侠的意思,是否想说这尸体如此情状,其实是星罗宫下的毒手?难道……星罗宫想要杀光所有寻宝之人?”
田知甚本想说明螳螂功力高深,以他一人之力难以匹敌,但见所有人的脸上眼中无比热切,想听想谈的都是宝藏,心里没来由的有些厌烦,也不愿再多解释,“我并未如此说,不过据我所知,螳螂二人都是星罗宫的人。”
当日在花家书院,花髓当众承认螳螂姐妹与自己都是星罗宫门人,他可是听的一清二楚。
众人一片哗然,赵盈池环视一圈,郑重拱手,“各位,我峨眉派萧悦明萧师叔一向侠肝义胆,岂料被螳螂以奸计击杀,几位年轻弟子也不幸身死,江湖上有些朋友不明缘故,还以为本派对螳螂这等奸邪手下留情,其实当日田公子已亲耳听到螳螂承认杀害我萧师叔,如今又知螳螂是星罗宫门人,可见星罗宫实乃大奸大邪,如今他们竟敢欺上门来,在满船豪杰眼皮底下杀人以示挑衅,我赵盈池绝不容忍,定要为江湖锄奸!”
赵盈池虽为女子,但言词凿凿,掷地有声,霎时间群情激昂,仿佛大敌当前,厅中一片高呼,把星罗宫的凶手找出来!
阿羡眼帘垂低,慢慢退后数步,隐入人群之后,她看的很清楚,赵盈池精明老成,口齿极佳,把田知甚每一句话都化作维护峨眉派名声的有利武器,隐隐有引领群雄之意。而满堂江湖豪杰并不欲追逐真相,只要明确目标,就能同仇敌忾。跪着的船夫杂役虽然惊慌,但听说不是鬼怪吃人,也露出些欣慰之色,唯有田知甚脸色冷淡,卢雁满眼迷茫的看着他,但局面已非田知甚所能控制。
退到众人后头阿羡才发觉,旁边有人阖着眼笼起双袖,竟似站着睡着了,正是那老医官虞丹丘,此时厅内喧杂呐喊,他慢腾腾的睁眼,见阿羡手里端着茶壶等物,客客气气朝她招了招,“好姑娘,请过来,不知他们说到哪了?听的老朽瞌睡来了,口也有些渴,讨杯茶水可否?”
阿羡微微一笑,这人如此也能睡着,倒是彻彻底底的置身事外,当即将木盘放在桌上,给他倒了一杯,又提醒道,“茶已凉透了。”
“无妨无妨,这暑热的天心就容易燥,凉的好啊。”
就在人心浮动之际,忽听有人高宣一声,“阿弥陀佛。”
这声佛号内力充盈,恍若天降甘霖,醒人心脾,所有人不约而同的让开了一条道。
厅外几人联袂而来,当先的两人是圆脸和尚与清瘦道士,若论年纪,这两人加起来几逾百岁,若论相貌,也不见得多么威严,但两人一进来,厅中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少林了悟禅师大慈大悲,自二十五岁游走天下,度化九十九名恶贯满盈的恶徒回头向善。武当云阳子嫉恶如仇,曾在十几年前中原正道与共生教之战中,剑斩共生教阎罗护法及教众二十七人,致使共生教实力大损,惨败而逃,光冲着这两位江湖前辈的传说,无人不心生敬意。
圆脸大耳的了悟一团和气,先与王大人见礼,随即微笑道,“方才诸位英雄各抒已见,都颇有道理,老衲有一想法,不知诸位可愿一听?”
诸人见了悟禅师如此谦和,皆回礼道,“愿闻大师高见。”
“老衲其实并无高见,不过上船之前人人都录有名姓,只需请王大人拿出名册,一一对照,就知船上是不是混入了多余之人。若无多余之人……”
“那就每人都说出昨夜酉时到今早做过些什么,谁能证明,说不出来的,先拿下再说。”云阳子翻了个白眼接话,他年轻时嫉恶如仇脾气火爆,几十年过去,遇到不顺眼之事依旧白眼望天,“贫道先说,昨夜向了悟禅师请教棋艺,手谈数局,直到亥时左右才回房歇息,今早又向禅师请教了几局。”
了悟禅师与云阳子是多年棋友,此事人尽皆知,倒是无可怀疑,大家的目光又移到了悟禅师旁边的青年身上,此人紫袍织金,金簪束发,通身的富贵浑然不似江湖侠客,只是神情端肃气度冷峻,他不开口,倒是谁也不敢催上一声。
了悟禅师最是与人方便,含笑合十道,“雷施主,恕老衲一问,不知昨夜施主人在何处?”
雷姓青年转向了悟禅师,微微低头一礼,他身量高挑四肢颀长,即便低头也比旁人高上一截,“昨夜晚辈一直在房中。”说完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漠然姿态。
这就说完了?旁人还未来得及表露出不满,紧接着听到有人一笑,“昨夜雷兄与齐公子相谈甚欢,在下也有幸得闻妙语,齐公子,你说是吗?”
众人这才发觉,离青年一步之外还立着个俊俏的绿袍公子,折扇轻摇间笑意盈盈,让人见之亲切。青年闻声微微侧头,注视着俊俏公子,似在等他继续说下去,俊俏公子却扬起嘴角,不再多言,连折扇坠着的金丝穗子都摇的不疾不徐。
人群里被点名提及的“齐公子”一愣,倒是回答的干脆,看起来心情颇佳,“是啊,我与雷公子,连公子二位秉烛长谈直到亥时,实在尽兴。”
临安本地的江湖人已忍不住悄声向旁人道,“那穿紫的是江南霹雳堂的长公子雷慈。”
一些江湖人登时露出了不屑的神色,“霹雳堂啊,啧啧。”
别人或许不知,王大人却知道这齐公子名为齐兴言,本人官职虽不大,背后却有大靠山,他都这么说了,还有什么可问?这些名门大派武艺奇高不说,像江南霹雳堂这种与朝官往来密切的,他这等小官更是惹不起的。当即说了几句场面话,送走了这些上房贵客,又差人拿来名册,召集剩下的江湖散人依次问话一一笔录,直忙到入夜也未见头绪,凶手更无从抓起,当真是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只听得半夜里雷声轰隆,感觉船在风浪中飘摇,王大人那颗官场求取之心亦如雨打梧桐,萧瑟而灰暗。
一夜风雨不歇,不知有多少人,为了多少原由而不能成眠,直到黑夜渐逝,海中升起一团黄云,天空仿佛泼了重彩似的晕染出万丈柔光,一座笼在层层浓雾中的岛屿,缓缓揭开了它的面纱。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其实该算是前篇的前篇了
·主要是年会当天的内容
·一个没有喝醉的老王
·以及一些人际
+ + + + +
1.
王熙壤现在只想能快点到家。他身上穿着一个陌生人的衣服,虽然那个人看起来算是还挺干净,家里也收拾的整齐,但不管怎么说都是个陌生人,这件事让他浑身不舒服。
如果那个人不是陌生人,而是个认识的人甚至熟悉的人会不会好一点?王熙壤想了想又在心里飞快地摇头。
完全没有好一点,一样让人难受。
这种难受的感觉让他的理智迅速地被焦躁占据。他小心地听着导航里的提示,在超速边缘尽可能的高速前行着,只想能快点到家。
要是不送这个陌生的醉汉回家就好了,就不用穿他的衣服…不对,要是不去酒吧就好了,就不会被陌生人莫名其妙吐了一身…也不对。
要是送朱婧回去以后没跟着去她家坐坐就好了,或者没让她知道自己心情不好的事就好了,就不会惹她不高兴了。
要是没有邀请她就好了。
要是干脆没有参加这场年会就好了。
啊……真是烦死了!
2.
2017年的最后一天,W集团策划了一场规模不小的年会。
王熙壤差不多是被王云海按着头答应去的,理由不外乎是“见见世面”。他对这种世面其实毫无兴趣,名流也好生意场也好都让他提不起劲。但既然他答应了王云海,该做的表面功夫他还是乖乖地做了。
王熙壤不喜欢穿西装,而实际上他一年到头穿西装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上一次是为了什么原因在什么时候穿的他已经想不太起来了。
但这一次绝对能让他印象深刻。
3.
王熙壤一头的蓝发在今天被重新染成黑色。他穿着一身白色的休闲西装,里面搭的是同样白色的T恤——他实在是受不了衬衫马甲什么的,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然后他很快发现尽了全力的自己跟现场很多人相比自己仍然从骨子里透着随便。
“你对这地方那么没兴趣,干嘛要来?”朱婧看向坐在她右侧的王熙壤,后者正低着头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她礼服上缀着的珠链,弄得她腿上痒痒的。
王熙壤撇撇嘴没说话。朱婧顺着他撇嘴的方向看到王云海和另外一些重要人士坐在一桌互相客套着,也就了了一二。
“行了行了。”啪地一声脆响,她装作不耐烦的样子打了王熙壤的手,虽没使多大力但王熙壤也配合地缩回手,只是没过一会儿就又用两支手指做出跨步似的小人姿态,嬉皮笑脸的向她凑近。
板着脸闷声不吭的样子和笑起来完全是两个人啊。朱婧无奈地想。跟平时相比今天的王熙壤打扮得确实挺正式的了——以他自己的标准而说。在没有进场前他外头还披着件黑色的长大衣,配上他不说话时候的臭脸倒是挺有几分气势,只是进了场后外套就给服务员拿走寄存去了,他现在又极度无聊,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简直比平时还没个正经。朱婧看着自己一身闪着细碎金光的礼服和同样流光溢彩的粉色手袋——这套价值不菲的行头都是王熙壤在邀她作舞伴后特地为她准备的,基本是应着他自己的喜好来,所幸朱婧也不讨厌,穿上也挺好看,就也高兴地接受了。
「我喜欢bling bling的东西。」朱婧想起在她第一次见到这套礼服的时候王熙壤对她说过的话,然后她打量了眼前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的王熙壤一会儿,忍不住说道:“你自己倒是从头到尾不是白就是黑,从没见你哪儿bling过啊。”话说完,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眨巴着眼睛笑起来,“诶说起来啊,W公司圣诞不是出了款限量的手机吗?够bling啊!”
“……”王熙壤听到后哑然地抬起脸,皱着眉头把朱婧从头到尾扫了一遍,郑重地点点头,“是该给你买一个,大意了。”
“…我是想让你自己用!”
“求放过。”王熙壤低声笑着收回手,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抬起头望向天花板。
朱婧的视线也跟着看上去——那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然后她看到王熙壤的眼睛。
就在一瞬间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能知道他在看什么——并不是眼前的天花板,而是更远的什么东西。
王熙壤就这样半倚半靠的瘫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望、或者说凝视着,然后缓缓伸出手做了一个像是要抓住什么的动作。
“你要是喜欢天上的星星……还真要上天啊?”
4.
朱婧是王熙壤还在美国的时候通过玩网络游戏认识的,算起来也好几年了,但直到他来C市前两人也只有在网络里联系而已,甚至连彼此的声音都没听过。第一次见面时王熙壤曾一度不相信眼前这位高挑的漂亮姑娘和他在游戏里相当依赖的那位犀利队友是同一个人,那会儿他还硬拉着朱婧去网吧现场开了游戏「验明正身」,才真的确信自己没被人耍。
王熙壤这个人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既孤僻又内向,表情也总臭得很,不过稍加接触就会发现他其实是个单纯的人,喜、怒、哀、乐…几乎都不会藏在心里,颇有老外该有的那种大大咧咧的感觉,「不好接近」的外表倒真的是外表了,他就长着这个臭脸,虽然还算是好看,但只要不笑看起来就很像是在不高兴。
好在朱婧也是个放得开的人,又一早就在网络上接触到了王熙壤的本性,于是两人碰头没多久就把多年来在网络上建立起来的感情全部带进了现实,迅速地混了个熟。朱婧是C市的本地人,在王熙壤刚到C市时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她给带着逛,初来乍到的王熙壤能快速适应C市的生活不得不说她帮了很大的忙,一来二去关系也就越来越好了。
一直到现在。
这段时间或许不算很长,却也肯定不能说短了。就像在那会场里的一瞬间一样,朱婧偶尔觉得自己其实挺了解王熙壤的。却忽略了她了解的王熙壤也只不过是「王熙壤愿意展现出来的王熙壤」。
这种了解的感觉也不过只是种错觉罢了。
5.
“你最近心情是不是不太好?”
“嗯?”王熙壤听朱婧那么说疑惑地应道。
“难得见你出来玩不喝酒。”
“我要开车。”王熙壤在方向盘侧面轻拍了一下笑道,“而且今天也不算是「玩」。”
“平时也挺少见你自己开车的。”朱婧又轻声说道。这一次王熙壤没有回她,只是又笑了笑。她也不追问,两个人就干脆都沉默下来。这一段时间里朱婧只有今天才在网上见过他,前几天别说是发信息了,就算打电话十个里有九个王熙壤也是不接的,剩下的那个接起来也是一开口就知道他喝多了。当然她也没真的打那么多个电话,只是这几天的王熙壤确实有些反常。
王熙壤很少在一个人面前提起其他人的事,他跟谁在一起的时候就好像这个世界他只认识这一个人一样,所以在分别的时候他在做什么,他去了哪里,他遇到什么人发生什么事几乎都不会有人知道。朱婧也不是没想过要问或者没问过,但就像这次一样,王熙壤总是轻描淡写的就能给出一个让人没法追问的答案。
说是没法追问,其实也不过是没有立场追问罢了。
6.
王熙壤的车停在朱婧家楼下,他原本是想直接离开的,朱婧却说“送我上楼吧”。
就算朱婧比自己年纪稍长几岁,性子再怎么大方,她都是个女孩子。
王熙壤不可能在这时候拒绝一个跟自己关系不错的女孩子的要求。
7.
朱婧用钥匙打开门的时候,远处正好传来烟花炸开的声响。她和王熙壤不约而同地都向着走道里的窗户看去,但其实窗外是看不到任何焰火的,更别说是从W公司开年会的那家酒店顶层所绽放的焰火了。
朱婧又看向他的眼睛,里面当然也没有焰火。透明的浅灰色染上了走廊里的暖黄灯光,却好像比平时更冷。
“……Well。”王熙壤深吸了口气,收回视线后向着朱婧歪头一笑,“你到家了,我该走了。”
新年。
朱婧忽然想到她在国外留学时候接触到的那些传统文化。
「跨年夜的亲吻」忽然浮现在她的脑海。她不知道王熙壤这几天是不是心情不好,但她突然明白了王熙壤为什么在午夜的新年烟花活动前就主动提出离开,明白了他刚才说话的时候为什么听起来那么寂寞。
朱婧拉住他的手吻了上去。
8.
后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搞砸了」是王熙壤的第一个念头。他左边的脸颊泛着不太自然的红,还热辣辣得疼着。
……真是一点也不手软的一记耳光啊。他心想。比上一次打得还重。
王熙壤不太记得上一次挨朱婧的耳光是什么时候了,倒是还记得是怎么一回事。朱婧那会儿失恋了,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没太关心,反正大约又是跟她的Gaydar有关吧。朱婧把他约出来吃烧烤,顺便大吐苦水,结果好像喝得多了,到后来吃着吃着就大哭起来,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围观指点,他就干脆把朱婧送回了家——啊,也是在这张沙发上吧,那时候。
不是有句俗话说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吗,说明就算是人渣也是有专门的市场销路的。
「所以你就是喜欢gay吧其实。」他发誓自己当时说的这句话是发自肺腑,绝不是什么不冷不热的玩笑话,却惹得朱婧哭得更凶。王熙壤被哭得烦了,一时半会儿又不好真的丢下朱婧跑路——她说到底是个女孩子啊,还是这个理由,没办法的。可他实在是受不了了,就做了比说刚才那句话更欠的事。
王熙壤的脑子一向有点问题,他自己也知道。
不过那时候他也是想不到比吻她更好的办法了。
毕竟对他自己以及很多男人来说,大部分不顺的事情都可以用打一炮来解决。只是显然同样的方式对女孩子并不一定适用。
朱婧结结实实地甩了他一个耳光,但也终于不哭了。
回忆到这里王熙壤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像不管是什么心情什么状况,只要他想笑他都还是能不合时宜得笑出来。
不管方式怎么样,当时他的目的是达到了嘛。
那时候的朱婧对自己说什么来着…是了,在这方面她跟自己不是一类人,不是对这种事情随便的人。如果两个人之间没有那种感情,不是恋人的关系,她不能接受这样的行为。
……「那种感情」啊。
王熙壤又长叹了一口气。
他没有想到能在今天获得谁的亲吻,更没有想到会是朱婧的。朱婧吻过来的时候他懵了,但没多久他就亲了回去,比普通的亲吻更有侵略性、更激烈的,连鞋都没有换他们就从门口到了客厅里的沙发上。他能感受到过程里朱婧的体贴和配合——不是没有犹豫的,而是在犹豫后选择了接受的。
要是他当时没有多想而是直接进行下去的话,或许现在的情况也就不会那么糟了。可他偏偏想了,偏偏抬头起来看了。
朱婧里的眼睛里分明带着「那种感情」。
王熙壤所有的动作都在发现这件事后停了下来。他认真地望着朱婧,然后说出了「Sorry」。
…——那个耳光就这样打过来了。
朱婧在那之后就推开他奔进浴室摔上了门,留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愣。
浴室里传来很大的花洒的水声。
朱婧一定是在哭吧,他也确实看到她的眼睛红了。
王熙壤知道自己该走了。
在女孩子哭的时候就这样丢下她离开是不行的吧。
但还能怎么办呢?
9.
还能怎么办呢?
王熙壤把自己身上被弄脏的衣服脱下来丢在茶几上,然后找到浴室走进去。这人的浴室也很干净,一些男士用的洁面护肤之类的瓶瓶罐罐都码放得很整齐,能看到这样的景象原本该是一件让他挺舒服的事,但结合他现在的境地和状况实在没法舒服起来。他打开水龙头,伸手准备去拿一条毛巾来用,却突然发现自己没法判断这些毛巾原本的用途,这么一想他原本伸在半空的手就怎么都没法去触碰那些毛巾了,他恨恨地收回手,从一边翻出好些纸巾来打湿了往身上擦。浴室里的纸巾本来就没太多,不一会儿就被他用完了,身上算是擦得干净了些,却是湿漉漉的。于是他又跑到客厅和那人的卧室分别搜刮了一番,拿掠夺来的纸巾再把自己给擦干。
……但穿什么回去呢。
王熙壤走到卧室门边往里看了一眼,被他丢在床上的醉汉撇除这幅烂醉的样子,无论是长相身材还是打扮都不差。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像是在做什么生死关头的抉择,最后在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又绝望的咆哮。
沦落到在陌生人家里翻对方的衣橱找能穿的衣服,他也是够自暴自弃了。王熙壤心里想着,手下动作不停。只是他越翻脸上的表情就越是难看。
怎么搞的,这个人就没些能随便穿穿的衣服吗,那么多长得一个样的衬衫是干嘛的啊!?他翻过一件件西装,又看到那些被收得好好的领带,才想起来回头去仔细打量这屋子主人的穿着。
……要命的三件套啊。王熙壤想起今天——不对应该是昨晚,W公司年会的场景,满眼都是这样的人。
…等一下,W公司年会?
等一下等一下。
这个人那时候是不是也在啊?
突然间有什么记忆一下子涌现了出来。是了…是了是了是了…他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不仅如此,最近就见过一次的。王熙壤走到床边,把那醉汉的脸掰过来仔细看了看——刚才在酒吧里的时候灯光昏暗,他今天也只是去散个心,并没有真的要「狩猎」什么的,也就没太注意别人的长相,之前对这人的印象也都只有个「大概」。
这一看就想起来了,确实是在年会上见过,苏泽宇给自己送酒来的时候他好像也在那附近转悠呢!…还是说是在稍微远一些的地方?王熙壤承认自己没太注意,当时他的眼光完全被这醉汉的舞伴给吸引了。
那也是个眼熟的人,一位经常能在林安和打工的那间酒吧里遇见的女孩子
…是一个跟朱婧相比,有着伟大的山峰的女孩子…
怎么又想到朱婧了啊!!回过神来的王熙壤猛地甩了甩头,强行把注意力又放回眼前的人身上。
…醉成这样真的很难让人保持集中力,他在心里给自己开脱。
啊是了,是万圣节那天见过的怪物先生,「弗兰肯斯坦的怪物」先生。
这位怪物先生平时到底是在做什么样的工作,衣橱能乏味到这个地步。想起来对方是谁以后王熙壤又把注意力放回到找衣服上,他一边继续翻找着,一边在嘴里念叨着「boring」。突然他打开一扇柜门,里面的一个礼品袋吸引了他的注意。
“…Nice。”王熙壤把那件印着红色LOGO的白T恤从袋子里拿出来抖了抖,总算是觉着高兴了些。他三两下套上T恤,又拿下一件挂在一旁的羊绒大衣套上后照了照镜子。稍微宽了些。他想起自己把醉汉一路半扶半背拖回来的经历,心里不禁感叹,是挺壮的。
但现在也没得选了。
王熙壤刚准备走,就听到床上醉汉嘟嘟囔囔地喊着要水,他想起来刚才搜刮客厅的时候进门不远的橱柜上放着没开过封的矿泉水,当下也没多想就几步过去拿了来扶他起来喂了几口。期间那醉汉睁了几次眼睛,王熙壤也不知道他看到自己没有,反正他不在意。
他在意的事情他已经写在了外面电话机旁的便签纸上。
「沙发上我的衣服,拿去洗。」
彩蛋1
王熙壤完全想不起来当初为什么要选资治通鉴当作选修课,可能是喝多了也可能是游戏打昏了头,所以才选了一门四个字凑一块儿完全不知道是啥意思的课。但好在这门课的老师管得挺松,人好说话,分也好拿,王熙壤都没费什么劲就解决了考勤问题。
所以到该他演讲那礼拜课堂上出现的根本不是王熙壤本人,苏泽宇也没觉得多奇怪。
“这都快期末了,你到底来上过多少天课啊?”苏泽宇找到王熙壤的时候他刚从跳舞机上下来,看起来已经玩了好一会儿了,周围聚了不少围观的人,见他下了机子也就慢慢散去。苏泽宇打听到他早上来过学校上自己的专业课,就猜他翘了选修课也不会快回家。学校附近商场上有网吧下有游戏厅都是王熙壤平时热衷的地方,他就来随便看看,也算是运气好,还真让他撞上了。
“无所谓吧。”王熙壤应付完了几个围观挺久的女生加微信的请求后随口应着,“留不了级。”
“…这才第一学期当然留不了级了!不对这也不是留不留级的问题,是你态度不端正。”
“…啥态度。”王熙壤回过头来一脸莫名其妙,“你又闲了?下午没课,帮我去点名记笔记?好像快划考试范围。”
“我不干。闲着也是去工作了,还支援你这跷课行径吗?我跟你说…”
“我给你两倍的钱。”王熙壤掏出皮夹看了一眼就要往取款机去——这年头了苏泽宇用的还不是智能手机,平时让他带个饭什么的都得给现金,也是麻烦得很,“别人没这价。”
“…这也不是钱的问题,我说——”
“——十倍。”
苏泽宇听罢沉默了两秒,深吸了口气,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教育这个纨绔子弟。王熙壤却当他是听了价钱倒抽凉气,脸上就生出些颇为玩味的笑意来,“答应了?”
“我答应你个头!!”
·
王熙壤看着服务生打扮的苏泽宇一脸紧张地朝自己走过来,没好气的侧开身。
“…还生气啊?”
王熙壤翻了个白眼。
“是哪件事让你那么生气啊?…全部事也没关系,我道歉。”苏泽宇端着放酒杯的盘子轻声问道。王熙壤已经有一阵子没去学校了,更是完全不接他的电话不回他的信息,要不是今天恰好在这里遇到的话他还真不知道要用什么办法联系上他。
…他只不过是想知道自己哪里让他不高兴罢了。不不,绝对不是什么自大的理由,只是知道了才能避免下次发生一样的事情啊!但跟王熙壤解释的话他肯定也是听不进去的,两人认识了小半年,只有这件事苏泽宇肯定得很。
要是说了「不想听」的话,王熙壤是绝对不会听的。
“我忘了。”
苏泽宇一愣。
“…呃?”
王熙壤伸出手拿过他盘子里的那杯酒摇了摇,半透的深褐色液体在灯光映照上泛着隐隐的金色,一连串微小的苏打气泡从原本依附着的冰块上脱离下来,缓缓向上漂浮。王熙壤几不可见地笑了,他把酒放在鼻子前闻了一下,突然转开头四处张望,果不其然发现站在不远处的林安和也正看着自己,并在发现自己的目光后大方地抬了下手打了个招呼。
“他教你的?”王熙壤把酒还给苏泽宇。他的表情还是冷冰冰的,说话的语气却柔和了不少,“我平时不放那么多可乐。”
“…少喝点酒嘛。”苏泽宇见他把酒放回来先是疑惑了一下,却见他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心里也放宽了不少,“你不喝吗?”
“我开车。”王熙壤应道。苏泽宇听了连着“哦”了几声,说着那是不该喝,却突然被王熙壤抬手抬住脑袋,几下就把他原本打理整齐的头发给揉得一通乱。
“哇啊!!”上了发蜡的头发被揉乱后显得更是不堪,苏泽宇急着想再把它们整理好,却一时也抽不出手,只好慌乱地任由王熙壤胡搅蛮缠。而后者在做了这样的事后心情仿佛一下子好了不少,脸上的笑容连收都收不回去。他低着头看向王熙壤,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不生气了?”
王熙壤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笑,又往他背上用力拍了几下,干脆转身走开。
“那你什么时候来学校啊?”他听到苏泽宇在背后低声地说,“笔记和范围我都帮你做好了,你要拿记得来找我!”
王熙壤的脚步顿了顿,摆了摆手,却还是没转过身。
“好。”他轻声地说道。
虽然苏泽宇是听不到了。
彩蛋2
“……这是……”王熙壤拿着搜刮来的纸巾走进浴室,却突然又倒退了出来。他看到客厅转角的一个矮橱上摆着不少相框。玻璃上反射出来的光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不禁多看了一眼,却发现相片里的人意外的眼熟。
其中一个是这屋子的主人,就是那个因为王熙壤脑袋进水莫名其妙做起好人来从酒吧捡回的「尸」,这眼熟一点也不奇怪。
他眼熟的却是另一个。
那些相片大多都是亲密的合影,只要不是瞎子,一眼就能从相片中那两人的动态和神态里看出他们之间的关系。
“……这不是……”
……世界可真小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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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眨眼过去两个月…(有脸说)
·开场就跑到了元旦后,所以不得已现在再回过头来补年会XD||
·表现一下王理智在线时候的样子,以及稍微带一下人际!(其实有更多想带啊但实在是——像小鹿没有正面描写/安和太酱油了就不AT了实在没有脸……(下跪)
·虽然写得时候纠结大半天还枪毙好几次但好像成稿的阅读顺序仍然不是特别顺畅…还请、请见谅………orz
·内容也比想象得多(但即使如此还有很多原本想要写的东西没法塞了…最后的彩蛋也是实在不忍心剪掉以及之后估计也没合适的地方塞所以才一狠心ry
+ + 简单的Q&A + +
Q.朱婧对王熙壤?
A.有那么点意思,但王熙壤不想谈恋爱+多年前被打的那次以后就把朱婧当成了大姐头也提不起劲谈恋爱ry就算这次朱婧没有表露出谈恋爱的意图,王估计也是炮不下去的…朱要是知道应该也很后悔自己干嘛要自爆(
Q.醉汉是谁?
A.左大大(……
Q.他怎么搞的?
A,让他自己讲吧!(等等
Q.从左江那里穿走的是什么衣服
A.这一部分都是我胡扯的所以应该也没什么伏笔,一定要说的话T恤是SupOeme,外套是BurbOrry吧(。)至于礼品袋装的T恤也是我瞎扯的,当然如果是什么人送给他的,或者是他想送给什么人但没送出去的,那也非常好(…
Q.苏泽宇和王熙壤?
A.大学同学,不是一个专业但是上一些共同的选修课,大一开学才认识。两人因为阶级敌人(不是)的关系多少有些三观上的矛盾,还好老苏是个好人(抹泪)以及苏跟安和一起打工过,王又经常去安和所在的酒吧,跟安和认识了很久,所以安和知道他的口味(苏给他调的正是王常喝的威士忌+可乐ry)
Q.王熙壤和周致……?
A.一起吃过几次饭的普通朋友,下次大概会说吧(。
以上!!感谢看到这里的各位!!!(例行下跪)如果有其他什么问题,欢迎留言XD尽力解答!(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