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美澄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走在雪白的走廊上,推开教师办公室的门,看见班主任那熟悉的地中海。过于平和的景象让他恍惚的潜意识觉得有些不对,他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表单,上面明晃晃印着“升学志愿”几个汉字。
原来如此,这次是志愿相谈。
他了然的坐到了班主任对面的那张椅子,正要开口的时候,却又猛地犹豫了。
该回答什么好呢?
在这张表上到底该填什么好呢?
自己究竟想让自己的人生之路通往哪里呢?
我……想要成为怎样的大人?
问题在此时一并涌上心头,梦中的幸美澄闭上眼睛,无数画面叠在一起,变成了一场扭曲的剧幕。
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对他期待有加的班主任依旧望着他。
提起嘴角,少年轻轻地笑起来:
“……我今后想读政治或者法学专业。”
不,这不是梦,这是现实。
*
横亘在校区的巨大裂缝可怖而危险,谁也不知道这黝黑不见底的深沟究竟通往哪里,即使尝试投掷光源下去,那一点星光也会于视线中被深渊给吞没,只有一则冷冰冰的广播会进行通告。
白发青年沿着边际且走且停,他站定,见到另一个人也站在裂谷的一侧,察觉到有人靠近后便立马收回视线,警惕地看了过来。
是佐崎良见。
那人浑身绷紧的样子叫幸美澄瞬息想起先前在学级裁判时发生的种种,对此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他自觉对帮助破案这件事上没有提供什么值得一提的贡献,自然没资格留下评价或是掺和进去。
他只是做了一个旁观者而已,事不关己一般,像个幽灵一般站在了舞台角落,连某位真正的幽灵都比不上。
“佐崎君在调查这条裂缝吗?”
抛下一些无关紧要的思绪,幸美澄迎着佐崎面无表情的冷脸,毫不在意地露出温和的笑容,露出了空空如也的双手,若有所思地扫了一眼对方背着的棍状物——被布包裹着,看不出里面到底是什么,恐怕是佐崎良见寻来防身的。
仿佛在评估幸美的威胁程度一般,佐崎仔仔细细的打量过眼前的白发青年,并没有回以礼貌性的微笑,只是点了点头。
“我也正想看看这里,出现得这么蹊跷,里面还有一些东西……也许能发现什么。”试探性的向前迈了半步,澄泰然自若地看向裂缝的方向,“干脆一起吧,我们两个人也算有个照应。”
视线的余光中,对方立即下意识地朝后退了半步,当幸美君回过头来的时候,见到那位颇富有精英气质的同胞正迟疑地抿住下唇。
只需要捕捉这点细节,他就该知晓佐崎良见是如何在心底戒备着自己的。
可青年偏偏像瞎了一般,直视着沉默的佐崎,询问的声音越发轻柔,几近是小心翼翼地恳求那般,摆出了难以拒绝又无害的姿态。
“……”佐崎君思考再三,但实际上并没有过多久,他再次颔首,“可以。”
白色水母笑了笑,两三步越过那孩子身边,走在前面,故意露出了毫无防备的后背,给予临时同伴一些空隙。
殊不知,它透明的捕食触随着温冷的洋流渐渐漂近了。
在裂谷内的峭壁上,搭着好几处像是某种人工平台一般的落脚处,看起来颇为破旧,不知道是否还能发挥出承载的作用,远远看过去不难发现上面堆放着一些书籍。
两个人的目标就是那些落脚处,他们正寻着方便攀爬、相对安全一点的地方,因为条件简陋,并没有什么合适的安全保障,想要安全的爬上爬下恐怕需要不小的勇气与冷静思考的能力,以及依靠魔法万能巧手。
先前并没有什么接触,仅仅只是在课堂、食堂与学级裁判上碰过面的两个人偶然搭上伙也不可能立马一见如故的聊天,沉默的空气让人心生紧张。
幸美澄讨厌这种死寂,他很少讨厌什么,除了鱼以外……恰巧他与佐崎良见也不是出于概率事件才碰上的。
“……所以,佐崎君找到愿意杀死你的人了吗?”
他突然回过身来,猝不及防地暴露出他的来意。
“……还没有。”佐崎也停下脚步,与幸美君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他的回答不咸不淡,此时此刻,他人的询问净在他的预料之中。
一旁的深渊里突然吹起风来。
“为什么佐崎君会想死……啊,我直接问这个问题好像太过了?”
风从两人身边而过,抚过幸美澄的侧脸,他眯起眼来,遮掩自己眼中的好奇。
他的问题太直白了,必定不可能得到答案——佐崎轻飘飘地将问题又抛了回去:“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因为我并没有必须选择死亡的理由,要是我能读取你的想法的话,大概也不会失礼的直言不讳了。”
“……这样。”佐崎良见很快想好了自己的回答措辞,“那么我想,就算现在说了你也不会理解的——从‘不明白’到‘明白’是很长的一段过程,而我并没有和你在此促膝长谈的功夫。”
正如他所说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有人因为无聊的理由而杀人,被强迫卷入学级裁判,调查这个学院的时光意外的短暂,最好是时刻都不要停下的去思考、探索,自然没有多余的时间浪费在和不熟悉的人闲聊上。
……已经很不像自己的风格了。
“是呢,我想也是,我也并不是非得理解你不可,只是出于少许的好奇心才来到佐崎君身边……要是这么说就太没人情味了。”
他轻声解释道,带着困惑低下头,蹙起眉来。
“只是,佐崎君不觉得「选择死亡」本身是一件寂寞的事吗?”
“所有人面向死亡的时候,都是孤身一人的吧?”并没有被这种感性的问题所绊住,水母缄默着打量着那人的表情,自称想要被杀的少年的声音迟疑了一瞬,“……说到底也只有自己能感受到那样的心情。”
“寂不寂寞那都是他人的猜测……”
佐崎君最后如此总结道,他过长的黑色碎发掩过了他的神情,谁也分辨不出他究竟是真的不在乎了,还是想要哄骗他人,亦或者自己。
两人之间的沉默又出现了,辛美澄慢慢抬起头来,他看向身旁不远处的幽深沟壑,突然有一种迷雾皆数被吹散的痛快感,他不怀有任何恶意的开始想象——
假如就在此时,他突然伸出手来,将佐崎良见推下去会如何?
刚对“死亡”这件事做下如此总结的佐崎君会怎么想?
会觉得害怕吗?会惊慌吗?会后悔吗?
因为是人类,是普通人,所以会产生这么多难以理解的——仅仅是“辛美澄”这个个体无法理解的情感。
这个猜想无疑是冒险的,假使眼前这个浑身戒备如同一只炸了毛、伏低了耳朵的黑猫的佐崎君轻易闪过了他的袭击,那么收不住力掉下去的就是辛美他自己了。
“我曾经无数次试想过死亡后的情况,是去到另外一个世界呢,还是陷入永远的黑暗呢……我死后是否还能思考,倘若不能倒还好,要是能的话又如何呢?在厚厚的土层下不停不停地……回想就此停滞的人生,却什么都不能做,毫无价值的思考着。”
“……要比喻起来就像这道裂缝呢,又黑又深,如果掉下去的话会到达哪里?还是说,会一直下坠,永远都摸不到底?”
白发青年看着深渊,看着落入深渊的自己面无表情的凝视着自己,那幻影又很快被罡风吹散,在幻影的眼中,他看到了自己的身影破碎的样子。
他眨了眨眼,回过神来,转身对佐崎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为自己毫无理由、突如其来的感性。
“……我想那些问题,在这里的人没有人会知道正确答案。”
好在老实人并没有借题发挥的揶揄辛美,而是一如既往地认真思考起来,他察觉到对方并非开玩笑,因此比任何人都要认真的回应辛美澄的疑惑:“思考无法得到答案的问题是没意义的。”
“如果疑问为你指引方向的话,方向太多,反而更容易迷失……不如先往看的清的路前进。”
佐崎良见缓了一口气,指了指两人当前的真正目的:“也就是说——我觉得那边的峭壁上似乎放了一些东西,你打算怎么做?”
“……。”白发青年顺着临时同伴所指的方向看去,叹了口气,“佐崎君说得没错,不过我铺垫这么多,也并不是仅仅想和你说说闲话再一起探索而已——“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让佐崎君体验一下作为凡人死去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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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麻生宙希枝很擅长习惯,无论在哪里,他都能像变色龙一样迅速融入环境里。
这时他却认为这不是什么优点。他觉得自己的判断力被抹平了。身体里某一处神经的反射速度超越了思考,见到尸体的下一秒就开始进行对周边的搜查,见到法华津伊御的离开就立刻开始寻找他。像是呼吸一样自然地展开了行动。
——缓过神来的时候,却总觉得这件事有些异常。
麻生宙希枝露出为难的表情看着秘传之间的门口,他寻找着法华津伊御的身影来到主校区,却被这一块血迹吸引了注意,意外地,他没有什么大碍。但是现状还是让他犯了难,只是打开门,一股浓郁的血味便一股脑的塞入鼻腔,麻生立刻闪到了墙边。深呼吸了两次,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危机意识驱动着他进入秘传之间——当然这不是个太明智的决定。
秘传之间的地上散布着滴血的痕迹和模糊的脚印,麻生向远处望去,一大片血迹冲击着他的视觉,他立刻闭上了眼,背靠着书柜调整着呼吸。果然来这里还是太为难了,他想着。转身确认起书架的情况,书架上的书摆放的有些凌乱,看不出有什么规则。接着他拍拍脸颊,弯下身将地上的景象用手机记录下来,又靠着书架休息了片刻。有人向他走过来,是八木泽。
这个头发不知何时剪短了,刘海遮住一边眼睛,动作有些慌张的少年向他比划着。麻生从他指了指脸的动作识别出这是在问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东西。他拿出手机,打下一行字。
[那边血很多,我晕血,所以要暂时休息下。]
八木泽从口袋里拿出纸笔回复到,[我去里面看看。]
他点点头,将手机塞给八木泽,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向里侧靠近,麻生捏捏鼻梁,脱下外套拿在手上,尽量不让视线移向血迹,捂着嘴向前走去。在那一摊血迹的旁边,有个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背对血迹准备蹲下身,正好赶上八木泽脸色苍白,神情慌张地走过来。
[不要去看...]
[没关系,现在不用急着告诉我,不过,有件事麻烦你一下。]他指了指放在一边的外套,接着蹲下身。八木泽将手机还给麻生,照他所说从他的口袋里拿出了药瓶递给他,蹲在了他身边。
[这是什么?]
[缓解不适的药片。你冷静下来了吗?]思索之后麻生把这后半句话删掉了,举着手机给八木泽看的同时,他注意到八木泽好像想到了什么,但他没有再深入询问。
[不适是可以通过药品缓解的吗。]借住药物可不是什么好事,看着八木泽的问题麻生下意识地这么想着,他想到面对葵五月的死亡时,面前的少年崩溃哭泣的景象。他决定不再深入这个话题,转而把重点放在了地面上的刀具上。
[大概和晕车的时候会吃药是一个道理,你看这个。]他指了指地上那把手术刀,那把刀上面残留着一些血迹。麻生面对它的时候却并没有太多的不适感,刺激的疗法真的起到了作用——注意到这个事实,他却感到有些别扭。
[没关系吗?]八木泽指着那抹血迹问他。麻生表示并没有关系,又告诉八木泽也许是刺激疗法见效了。他拿出手机拍下手术刀的照片,其间他瞥见八木泽在做着某种器械的重复动作,但他并没有太在意。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对面人的反应却让他猛地一愣。
八木泽耶和华的脸颊上挂着泪水,麻生看着他举起来的纸,上面写着一句[害怕死亡的话,也是可以靠多目击死亡来缓解的吗?]变成那样也太可悲了,麻生想。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睛睁大了一些。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又看向了对面的人,他大概能猜到八木泽想到了谁。
葵五月。与他定下无法实现的赌注的那个少女,恐怕和面前这个人有着较为亲密的关系。麻生大约能感受到五月的死亡给八木泽带了多大的影响。他突然有些发愣,一个问题闪现在他的脑子里。
——如果死去的人是我,也会有人为了我留下眼泪吗。
——得了吧,你想死吗。
麻生嗤笑一声。继而他掐了一下自己,赶走了内心那些不知道对谁的悲悯情绪。
八木泽感到自己脸颊上多了有些粗糙的触感,是麻生伸出手指抹去了他未曾察觉到的泪水。他抬起头,看到了麻生带着苦笑的表情摇了摇头,示意他先离开这里。
走出秘传之间,麻生停下脚步,用不带安慰,只是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着,“八木泽君,我觉得,会害怕死亡才是人类。”
八木泽看着他,声音提高了一点,并不像平时那样轻细,“那么,如果是,当您将要直面死亡的时候——您会感到害怕吗。”
被下意识驱动着,麻生宙希枝偏过头,他用余光瞥向了八木泽,那个少年好像已经没有在听他说话了,于是他开口,有意的让自己的语气漫不经心起来,“我想,我已经直面过几次了。那个时候的感触,早就忘记了。”
——怎么可能呢。他嘲笑道。
他只不过是善于用谎言来抚平心口结的痂,以至撕开的时候不会粘上血肉罢了。
2.
“禁书目录。”
麻生得到了手术刀上的血迹是在23:40—00:20这段时间内留下情报。
残留着一些的不适没有加重。这是麻生打开手机,看着自己拍下来的现场的照片的第一反应。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庆幸,反而怎么都觉得有点不是滋味。他有点想不出问题究竟出在何处,把手机抵在头上,麻生听到了脚步声,像是两个人的,抬起头的时候有一个人已经向他靠近了。
来者是佐崎良见和绯乃华岁儿,他看了后者一眼,直接向两人说明了内部的情况。大量的血迹,混乱的书架,八木泽拍的照片上的人形,和掉在一旁的手术刀。举起手机的时候他注意到佐崎的视线瞥向了自己一次,但他没有过多在意,只觉得面前的佐崎和之前的他相比有了一些变化,眼神也锐利了一些。但那终归不是需要现在在意的事情,情况说明结束后麻生合上手机,“…我听到广播响了两次。”——死了两个人。对这一事实麻生却并没有多少感情波动,这挺糟糕的,他想着。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但我不知道另外一个死者是谁。”
“除了悠木南以外,死者还有法华津纱夜。”听到这个姓氏,与法华津纱夜并没有过交流的麻生愣了一下,他回忆着第一次见到法华津兄妹的情景。法华津的妹妹,法华津的家人。得到这个结论后麻生微微抬高了视线,越过佐崎和绯乃华,目光指向了虚无的远方。家人,他又在心里强调了这个词。
“不过,那里血腥味很浓,我建议你还是规避一下。”佐崎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他回过神,对佐崎说了句“Thanks。”一旁的绯乃华用怎么也称不上友好的表情看着他,略带嫌疑的说道,“您既然有这样的弱点,就别勉强在这种地方调查了。”
她不知何时换了一件校服,行动也比之前积极了一些(对此麻生感到了一点不合时宜的高兴)。当然绯乃华不会知道麻生是乐于看到这样的她的,他的语调变得轻松了一点,“哇,你是在关心我吗,放心吧,意外地比之前好了很多。”但这真的是好事?问题随即出现在了脑袋里,麻生敲了敲太阳穴,把目光转向了佐崎,“我再去找找法华津,他妹妹那边的事情我找个人问问就好,你们也小心点。”
实际上,麻生已经放弃了寻找法华津伊御。他不认为自己能和一个失去亲人的人沟通,他也不想做那种沟通。离开秘传之间,麻生径直走到了室外,在广场遇上了从剧画准备室的方向走开的祭狩御灯,注意到对方的表情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麻生犹豫了一下才向他搭话。
“你去准备室那边了?”
“嗯,怎么了?”
“我听说法华津的妹妹是那边的死者。”接着祭狩御向他简单描述了一下法华津纱夜的死状,他打开手机,调出秘传之间现场和手术刀的照片给祭狩御看,说道,“看起来她们可能是死在那边,被搬运过来的...能陪我去看下悠木的尸体吗,我想照个照片。”
“嗯?麻酱你没问题吗?”
“也许是刺激疗法起效了。”他苦笑一声,合上手机,看向了前方。接着他缓慢地开口,语气介于漫不经心和有意之间,“我觉得我开始习惯有人死在我面前了。这大概,不是什么好事吧。”说着他瞥向祭狩御,少年的视线垂向了地面,麻生继续说道,“但这不正常吧。”
“不太正常啦。”祭狩御的声音里有种对这个话题的拒绝感,“你觉得魔法正常吗?”
“...说的也是。不过啊,灯,” 他转向祭狩御的方向,
“你会甘愿变成怪物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