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雪几乎让她的双腿寸步难行,步枪的枪托一头扎进雪中竟被完全淹没,她的脚丧失了所有的知觉,只是机械地抬起,迈步,落下,陷入雪中,被坍塌的雪压住。飞舞的雪花迷住她的眼,只有远处闪烁着点点灯光的房屋隐约显示出轮廓,她顶着最后一口气向那海市蜃楼般的幻影走去。
凯蒂已经被困在这风雪交加的深山老林三天了,这座林间小屋算是她的意外发现,尽管里面布满蛛网与灰尘,年久失修,在数不清的地方有缝隙让外面的狂风有机可乘,不过有个房子总比没有好。灰尘可以擦掉,蛛网可以扫去,边边角角的缝隙她可以想办法堵上,但谁也不能在狂风暴雪里平地建个房子。
而且在这间小屋的角落里凯蒂还发现了一处意外之喜——一处老鼠洞,里面大大小小挤了十几只老鼠,加上她自己带着的血包这些足够她应付一周。而现在已经到了第三天。
外面的大雪仍没有停下甚至变小的迹象。
好在周围的树木资源比较客观,可以让她以小屋为据点到外面伐木拖回来生火取暖。她把今天砍回来的树枝全都削成短短的木棍,小屋里的炉子并不大,不能像大户人家的别墅里那样的大壁炉一样吞进大根的木头。一根纤细的树枝被扔进炉子,炉子里的火焰发出欢快的噼啪声。
跟狗一样。她想。
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她停下手里的动作,等待下一次敲门的响起。她缓慢地起身,伸手握住手杖,迈着无声的步伐到门前,她并不发出声音,反正外面的风雪很大,外面的人可能什么也听不到。她等待着,直到门板再次被敲响。过了片刻,就在她以为外面的人是不是已经失去意识或是离开时一声巨响几乎要将这块门板炸开,她全身一惊险些跳起来。
这下外面终于再无动静。
看来外面的家伙快要没什么力气了,如果是有威胁的家伙那她一定会处于上风。她没有放下手杖,但伸出手打开门闩,她握住门把手,猛地拉开门,然而在和外面那双蓝色的眼眸对视的一瞬间她竟然像是失去了语言功能一般大脑一片空白,嘴边只剩下一个她虽然说出过数次但她并不愿提及的名字。
“英格丽诗……阿忒利亚?”
没有什么温暖或冰冷的梦,有的只是深沉的睡眠,直到英格丽诗睁开眼睛,木制的天花板被火焰染上跳跃的光芒在她的眼前闪烁,她一时想不到自己的现状。她在哪?雪已经停了吗?现在是什么时候?她还……活着吗?
“哦豁,你醒了?”
这个声音让她触电一样猛地坐起,她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正躺在一张不算舒服的床上,身上盖着她的大衣,还有另一件外套。这件她熟悉的款式的外套,那个她不愿听到的声音,坐在火炉旁边用勺子搅拌锅里的浓汤的白发女人……
“凯蒂?是你?为什么……”
“打住,这是我的问题,就算你是个走投无路、年纪比我小、有男朋友的小丫头也不意味着你可以抢我的台词和戏份。”尽管她的语气仍让英格丽诗听起来不舒服,但至少那刻薄的话语里并没有敌意,这让英格丽诗稍微松了口气。而且综合现在的情况很有可能是凯蒂救了自己。
“好吧,”虽然她并不想和对方道谢,但她也并不想让对方拿话柄说自己没教养,那她宁愿一头扎回外面的暴风雪让自己冻死,“谢……”
“别谢我,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凯蒂没有继续看她,而是继续去顾着她的锅。
“什么?我……”她终于依稀记起失去意识前看到的灯光与小屋,“那你怎么在这儿?”
“随便走走呗,啥都没了,我也不用杀什么人了,你就当我旅游散心不行啊?你又怎么回事,和你的小狗闹脾气了?”
“首先,尼尔不是狗,其次,我是要正经工作的人,老太婆能不能体谅一下当代年轻人的难处。”
“行啊你,救了你一命谢都不谢就来呛我,当代年轻人就这教养啊!虽然也不是不可以夸你一句斗嘴技能见长,不过当然还是我更胜一筹。”
“刚才是你说‘别谢我’的!”
“是吗,我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凯蒂把沸水翻滚的锅子从炉子上挪到桌子上,她用汤勺在里面搅了搅,盛出一勺汤到碗里,盛有热汤散发着白色水气的碗被放在桌子上,“煮好了,过来吃吧。没下毒。”
这种地方当然也搞不到什么毒药,但英格丽诗却对这散发着些许肉香的可疑汤汁抱有些许的怀疑,“你从哪搞来的肉?这种天气你出去打猎?”
“我为了你顶着大雪出去打猎?你好能自作多情啊,”凯蒂交叉双臂抱紧自己,但是很快便赶在英格丽诗的脾气发作之前恢复正常,她随意地指向屋子的某个角落,“那块儿有个老鼠洞,不知道这个答案你满不满意。”
尽管这个答案并没有让英语的心里宽慰多少,不过有吃的总比没有好,她叹了口气,毅然决然地拿起了桌上的勺子。
“所以你还没告诉我你干嘛要到这深山老林里呢。”凯蒂仍对她不依不饶。
“怎么,这地方归你管了,你还要一个接一个地盘问每个人?”
“反正只有你一个,雪也一时半会儿不会停。别总是剑拔弩张的,年轻人,血族都不吃人了,咱们俩也需要偶尔休战歇一歇嘛。”
“……好吧。”老鼠汤让英格丽诗恢复了些许力气,但她仍对这东西感到些许的倒胃口,因此当她的胃不再抗议时她便停止了进食,即使她知道很可能接下来的几天她仍需要吃这东西,“只是附近的农场说山里有熊或者狼之类的野兽袭击了他们的牛和羊,我来帮他们清除这些野兽,多出来的皮和肉随我处置。很遗憾不是你想象中的狗血剧。”
“是挺无聊的。你年纪也不算大,怎么不回学校去念书?猎人公会不是也有不少人回去重读了大学之类的吗?听说有人还当医生了呢。”
“我不是学习那块料,尼尔回去念念书还差不多。”
“现在血族也不会威胁到人类了,没准真的哪天血族也能去上大学了。”
“那还不错……”英格丽诗抬起头,却发现对方的眼中充斥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感情,好像穿透外面的风雪,抵达了时间之外的某个地方,好像她正在等待着什么东西跨越时间而来。
而当那双眼眸同她对视时那令她捉摸不透的东西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令她不快的挑衅与厌恶又回到了凯蒂的眼中。英格丽诗的思绪也随之回到现实。
那些是凯蒂的故事,她不会说英格丽诗也不想问,“好了,你都问过我了,现在该我问你了。”
“我有什么可问的。”
“有啊,比如为什么救我。”
“因为你就在门外。”
“你是这种好心人?”
“那你想要什么答案?男人剃掉胡子,因为剃刀就在那里,我们吃掉食物,因为食物就在那里,你就在门外,所以我救了你。就是这么简单。”
“不,我还是不明白……”
“啊——好吧,那我就说个你想听的吧,因为我看上了你的小狗,我不想要他伤心——”
“别打岔!!这会儿装什么好人!还有,别叫奈杰尔小狗!”
“总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和一加一等于二一样,不是所有的事都要说出个所以然的,年轻人。这句话很有哲理哦,你可以将它摘抄下来,有助于你的思维发展。”
“反正你就会这么糊弄我!我迟早会让你说不出这些糊弄人的话来。”
“好啊,”凯蒂耸耸肩,一副对英格丽诗的威胁不以为意的模样,“那你试试啊,我等着。”
因为英格丽诗就站在门外,在看到凯蒂的一瞬间这个如同野兽一般的时刻戒备着的女人卸下所有的防备倒在凯蒂身上,像漂泊已久的旅人回到家乡,像飞行已久的鸟儿回到巢穴。
英格丽诗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时刻,就像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一刻凯蒂的思绪穿越百年究竟回到了什么时刻。
前篇:http://elfartworld.com/works/9320373/
4
何塞·鲁斯的住处位于小镇的边缘,红顶的二层小楼被五彩斑斓的花圃所围绕,甚至路过这栋房子西行不过50米就上了离开小镇的公路。似乎也因此就连这个人口稀少的镇上的居民们对何塞的印象都平平无奇,只知道他是个深居简出懂点医药知识的人,而在他的老婆死了以后这个男人出现在人们视野中的次数就更少了。
门口的对讲机话筒里在一阵电流声后传来了男人疲惫低沉的声音,“您好,请问哪位?”
“埃癸斯,我们需要了解一些情况。”斯嘉丽说。
“……请稍等。”
当房门打开时斯嘉丽与布莱克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从门后涌出的草药与香料混杂的味道令人感到作呕。房子的主人站在门后,用询问的视线来回打量着他们,“你们好,”何塞·鲁斯高大的身材堵在门口,似乎没有立刻邀他们进入房子的打算,“我记得我一个月前已经上传了信息,是有什么差错吗?”
“不用担心,鲁斯,你的信息没有任何差错。只是当地出了一些……‘小状况’,你应该知道的,我们想要了解一下情况,希望你可以配合。我是斯嘉丽·布什,这是布莱克。”
他分别和两个人握了手,“你们是说论坛上的那件事吗?活动的尸体之类的?”
“还有那起盗尸案。虽然我们知道你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至少比我们更了解魔法,可以配合一下做我们的咨询专家吗?”
“当然,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话。”何塞打开房门,更多的令人不适的空气飘散了出来,“请进吧。”
何塞的家刚一进门和众多的房间设计一样是宽敞的客厅,斯嘉丽上前一步,却没有进入屋内,通过客厅的陈设她无法找到这股味道的来源,她不知道这股味道是何塞有意为之还是他家总是如此。总之她和布莱克断不会踏入这栋房子一步,这里的气味实在够他们受的,虽然斯嘉丽的嗅觉已经因为常年吸烟导致些许的退化,但仍比人类的嗅觉要敏锐许多。不知道人类的鼻子有多么迟钝,但就像香烟会让布瑞克的鼻子暂时失灵,这味道绝对足够对他们造成巨大的伤害。
“我想有的事或许在车上也可以讲清楚,可以请你为我们腾出一天来配合我们的调查吗?” 她立刻婉拒了何塞的邀请,反正主动权在他们手上。
何塞没有立刻做声,他扶着门的手僵在那里,络腮胡下的双唇微张,眼睛眨动的频率加快,似乎没有预料到她的提议。
“兵贵神速,先生。等一下前来支援我们的同事也快到了,我们可以一同行动,你的知识在现场一定会帮到我们更多。而且……虽然这种说法会冒犯到你,但你实际上有一定的嫌疑。”
何塞终于对她的这句话做出了反应。
“不,女士,我有不在场的证明,如果你们需要对我家进行搜查……”
“冷静些,鲁斯。我们没有搜查令,不会对没有真正列入嫌疑名单的公民执行搜查的,我们也会按规章办事,隐秘公约不止对普通人也对我们埃癸斯员工具有效力,放心好了。”
斯嘉丽虽然并没有真的要将何塞纳入嫌疑名单的打算,但能引他出来的名头总要有一个,她和布莱克谁也不想进那充满怪味的房子,反正埃癸斯员工的职权不就是干这个用的。
“呃,好吧。我会和你们走,希望我能帮得上忙。请稍等,我要准备一下。”
“好的,我们在车里等你。”
何塞刚一关上门布莱克便立刻走远回到那辆停在不远处的车旁他扶着车顶微微弯腰皱起眉头,看得出来何塞家的味道已经让他感到极度不适。斯嘉丽从手包里取出一只小的喷雾,在他身旁喷了几下,细小的水雾立刻让布莱克连打几个喷嚏。
“现在感觉如何?”斯嘉丽在自己身旁也喷了几下。
“呃……好多了……”布莱克揉了揉鼻子,“那是什么?”
“听说要调查尸体,我从别人那里借来本来准备用来除味的。希望鲁斯等下能好好处理一下,别把这味道带到车里来。”斯嘉丽把喷雾放回手包里。
不知道何塞用了什么办法,但谢天谢地,这个当地的魔法师干干净净地进了他们从当地警察那借来的车。之后他们在车站顺利接到了前来支援的埃癸斯的员工。
尤利塞斯·安妮雅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却看起来十分稳重。既然能通过埃癸斯的入职测试就说明这个女孩已经经过足够的培训,更何况他们现在急需支援。
“幽灵……失踪了?”安妮雅和斯嘉丽坐在车的后座,何塞坐在副驾驶,车辆在布莱克的架势下平稳地行驶着。
“当然也有离开镇子的可能,但任何幽灵离开居住地都要提前报备,不然会面临监禁或是其他的强制遣送措施。”斯嘉丽说。
“所以您的意思是他很可能被嫌疑人……”安妮雅没有再说下去,现在是和平的时代,加上埃癸斯里也有不少幽灵员工,斯嘉丽可以理解她难以想象二十一世纪还会出现针对幽灵的袭击事件的心情。
“虽然那个幽灵没有看到嫌疑人的长相,但毕竟目睹了作案。鲁斯,你怎么看?”斯嘉丽忽然将话题抛给坐在前面的何塞,后视镜中布莱克的眼睛向身旁瞟了一眼。
何塞抓了抓满是胡须的下巴,“就算对于会魔法的人类幽灵有时也难以探测身形,如果当地真的存在幽灵对于嫌疑人来说确实是个可能会暴露自己的威胁。”
“都有什么办法能杀死幽灵?”布莱克问。
“因为幽灵没有实体,物理攻击通常不会起作用,所以会有特殊的驱除魔法或是通过某种经过特殊处理的物品来驱赶它们。”
“比如说?”
“比如……我们鲁斯家族是制作魔法人偶的家族,为了防止幽灵入侵我们的人偶我们会和其他会驱除魔法的家族购买相关的服务或者进行魔法物品方面的交易。”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去找幽灵吗?”
“不,那个幽灵已经没用了,不用在那个上面浪费时间,”当手机屏幕变成黑色,反射在上面的女人的影子正在抬起头看向前方,“今天当地警察通知我们从码头打捞上来了一具女尸,现在我们要去码头。安妮雅,或许你会需要一点除味剂?”
从前面忽然传来布莱克的喷嚏声。
不得不说地方小镇的现场保护措施实在是难以恭维,尸体被打捞上来的现场被人们围得水泄不通,除了当地居民还有不少外地游客,即使斯嘉丽他们向群众们出示证件也很难挤进人群,直到当地警察彻底驱散了他们现场才得以清静。或许各新闻该炸锅了,但那是人类警方该控制的事,不用埃癸斯操心。
这样小的地方,斯嘉丽也不指望能有什么尸检部门,因此“邀请何塞·鲁斯作为法医进行验尸”这样的理由也轻易地达到了蒙混过关的目的,即使熟识他的警察们仍不时投来质疑的目光,好像在怀疑这个平日里神神秘秘的乡野医生是否真的有什么验尸的资质。
躺在地面的女尸维持着刚打捞上来时的姿态,水藻缠绕在她的发丝与肢体上,全身因为海水的浸泡而浮肿,经过鱼虾的啃食皮肤与肌肉有了不少缺损,红色的发丝下面容已经完全失去形状,因而无法判断她的真实身份。但至少她的全身还没有彻底腐烂,仍然存在着判断她的身份的方法与手段。
“有人来指认她的身份吗?”斯嘉丽站在远处警戒线旁边负责维护秩序的警察身旁,她询问着刚才发现的尸体的相关信息。
警察回头看了一眼已经人群四散的码头,“没有,镇上的人们几乎都来看了热闹,但一个来领的都没有。”
“你们能辨认出她的身份吗?”
“很困难,毕竟镇上最近没有死人也没人失踪,我们需要她的DNA数据进行对比……”
突然一声惊叫打断了警察,刚才正在检查尸体的何塞现在跌坐在地,有安妮雅扶着他才勉强没有完全跌倒,他瞪大双眼,不顾橡胶手套上满是水渍与黏腻的藻类用双手抓紧自己的领口,惊恐的声音从他张大的嘴里传出,好像脱了水的鱼发出求生的尖叫。
“怎么了?”她走去,但布莱克也对此一头雾水,他摇了摇头。
斯嘉丽在何塞身旁蹲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他的身体,“何塞!何塞·鲁斯!看着我!”何塞的头像缺乏润滑的机械艰难地转向她,他眼中的恐惧与惊慌一览无余,“怎么了!你认出尸体了吗?!”
“她……她……”
“她是谁?”
“南希……鲁斯……”何塞低下头,目光变得茫然,“她是……我的妻子……”
5
“提问,”斯嘉丽对同行的另外两人竖起食指,布莱克和安妮雅都抬起头看向她,他们此刻坐在警局门外的长椅上,这里的房子都小的可怜,警察局除了必要的办公室以外再无其他能用以作会客室的空余房间,他们便只能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开始这场临时会议,“当你们遇到一具高度腐烂或者极度变形的尸体如何判断它的身份?”
“气味?”布莱克说。
“那是异种的办法,而且有的异种的鼻子和人类没有两样。”
“比如长时间抽烟的奇美拉?”
“哈哈,好好笑,”斯嘉丽对布莱克的玩笑充耳不闻,“安妮雅?”
“随身携带的物品或者牙齿?现在也可以进行DNA检测对比。”
“除了随身物品剩下的都需要借助其他参照物进行对比。有什么办法能现场就进行指认呢?”
“你还是在怀疑鲁斯?”布莱克问。
“没有,我可没这么说。毕竟真的有人可以做到,那叫什么来着,‘化成灰都认得’。”
“听起来不是什么好话。”
“这不是真爱无敌的意思吗?”
“我知道!爱情小说里总会有这种桥段,那种化装舞会里男主角一眼就认出乔装打扮的女主角……”
“停一停女士们,我们现在难道不是在讨论技术问题吗?”布莱克及时制止了即将跑题的话题走向,“就算姑且算作真爱的力量,有的人不也对人脸识别这件事非常擅长吗,比如他们大脑中的某个区域特别发达。”
确实,斯嘉丽在过去也曾遇到过这种人,这种人大多出现在警察局,尤其是现代刑侦体系建立起来以后,这种人对于那些逃窜在外的罪犯来说简直如同天敌,即使只是一段模糊的监控录像,如果能让他们捕捉到一丁点面部特征犯人几乎就可以宣告已经落入法网。只可惜他们的天赋对于斯嘉丽不起作用,因为他们会更依赖自己的眼睛,更何况人类总是会对一无所知的魔幻世界缺乏想象力。
“如果不是因为个人特长,会不会是因为鲁斯先生在鲁斯夫人的尸体上做过什么标记呢……”当斯嘉丽和布莱克不约而同地对她露出人不可貌相的那种眼神时,安妮雅对他们的反应摸不着头脑,过了几秒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说法似乎不太对劲,“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呃……就是在一些人类的魔法家族,为了防止族人的尸体发生异变,都会在尸体上做以一些标记用以施展一些反魔法的手段。”
“嗯哼,略有耳闻,所以你是说鲁斯很有可能看到了那个标记?”
“是的。”到这儿这个年轻女孩终于松了口气。
“布莱克,”忽然斯嘉丽想起曾经昨天在墓园看过的一个个墓碑,“昨天你在墓园看到名字是南希·鲁斯或者其他姓鲁斯的墓吗?”
布莱克愣了一下,他缓缓抬手抚摸自己的下巴,“不……我没有注意,但除了那个被挖开的墓好像没有别的墓被挖开。”
或许鲁斯家族有自己单独的墓地或者尸体的处理办法,既然尸体出现了就说明鲁斯家族没有对尸体选择火化这种处理方式,那么鲁斯家的人都将尸体埋在哪呢?虽然斯嘉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眼下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何塞不得不先行一步去安置他死后遭遇了不幸的妻子的尸体。
所以那具尸体是因为何塞采取的反魔法措施无法施加魔法从而被抛弃至海中?但是那些被盗的普通人类的尸体又被藏在哪了呢?
“鲁斯在做笔录时都交代什么了吗?”
“几乎什么都没说,只知道他妻子是大约一个月前病逝的,他说要在公共墓地好好安葬他的妻子,之后他就离开了。”
“这么着急啊。这还什么都没来得及看呢,”但是斯嘉丽可不着急,她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你们说今天鲁斯能把他那多灾多难的妻子埋完吗?”
深夜的公共墓园不同于白天时的温暖模样,一切照亮这里的明亮日光都已经消散不见,只有小径旁埋藏的地灯发出幽暗的灯光照亮道路,除此之外便只剩下惨白的月光。微弱的光芒比人造冷光还要冰冷,墓碑似乎也因此寒冷十分。而即使没有这月光,失去温度的尸体也在地下享受着寂寞却深沉的睡眠。
或许阿方索在时还会和那些死人说说话,但现在这里只剩下了和夜幕一样沉重的寂静。然而今夜的库迪列罗公共墓园的寂静被接连不断的铲土声打破。
“那个……”安妮雅举着她的提灯站在南希·鲁斯的墓碑旁,提灯中燃烧着的火光使墓碑附近犹如白昼,已经被挖开大半的墓穴中的两人的身影一览无余,只不过一个正在卖力干活另一个正在趁机偷懒,“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
“虽然干这个工作总是需要做出点牺牲,”不同于白天的时尚裙装,现在的斯嘉丽将长发束成马尾,身上穿着更方便行动的衬衫和长裤,手上套着橡胶手套,手里的铁铲被插在地上,而她的手搭在把手上,“但也不能让年轻人干这种容易遭天谴的事嘛。”
“好好,布什,为了咱们俩不要马上遭天谴,可以快来搭把手吗?”布莱克一脚踹在铲子上,铁制的铲子立刻陷进去几分,接着他手臂用力,又一铲土被抛出墓坑,“警察已经对这里加派了人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巡逻的人就会来。”
“就来了,”斯嘉丽耸耸肩,接着也举起铲子用力斜着插进泥土中,“安妮雅,接着帮忙望风。”
“好的。”
虽然偷盗墓穴不论在哪个国家都是一项重罪,但有现成的经过犯人手的尸体,如果就此错过那他们就没有其他的线索了。警察或许不知道这具尸体对于案件的意义,而且必须尊重家属的意见,但埃癸斯知道。不论犯人曾经对尸体做过什么都一定会留下痕迹,这些痕迹不会因为尸体的变形消失或是难以辨认,就像何塞轻易辨认出他那发胀的妻子一样。
可能天主教基督教东正教或是什么教会有不能掘墓的规定吧,但谁在乎?反正斯嘉丽不在乎,隐秘公约只说不能在人类面前滥用魔法,可没说不能挖墓。而且这起案件犯人引起埃癸斯的注意也不是因为盗墓,而是因为有未经允许制作了活死人的嫌疑。根据他的盗墓行为治他的罪是人类公检法的事。
看来何塞的处理还是太过着急,他们不过刚挖出半人高的土坑斯嘉丽的铲子便噔的一声撞上一块硬物,这声响也吸引了另外两人的注意。她立刻拔出铲子弯下腰小心地拂去棺材盖子上的泥土,被铁铲削去一块漆露出白色内里的黑色棺木显露出它的一角。
“接下来交给我,上去吧,布什。”另一边的布莱克也已经找到了棺木的边角,他从墓坑的边缘摸过提前准备好的羊角锤打算起钉子,斯嘉丽抓住安妮雅伸来的手把住墓坑边缘抬起腿登上地面。
斯嘉丽本以为棺椁的盖子会非常沉重,但当布莱克将盖子挪到坑里提前挖好的平台上的动作却轻轻松松。安妮雅走到他的身旁伸出拎着提灯的手臂,已经摘了手套的斯嘉丽也凑过去查看里面的情况。
布莱克掀开裹尸布的一角,但在下面出现的不是南希·鲁斯那张已经肿胀变形的脸,而是一具带着红色假发的人偶。忽然人偶蓝色的双眸转向布莱克。
“布莱克,破坏那个人偶!”
在斯嘉丽的提醒中布莱克下意识地丢下人偶将手里的锤子砸向人偶的脑袋,人偶木制的头部登时四分五裂,蓝色玻璃制成的眼珠一颗已经碎裂,另一颗滚到布莱克的脚边。安妮雅捂住嘴没有让自己惊叫出声。
“布什,那人偶……”
“何塞·鲁斯的小把戏……”斯嘉丽穿上外套摘下手套塞进外套口袋,“他应该都看到了,我们要快点,原路绕开摄像头,赶紧去鲁斯家,从他家往西走不一会儿就要上公路了!”
“那这墓……”
“没时间管了,反正等抓到那家伙推到他头上就行了。”
他猛地睁开眼睛,墓里的假尸体终究还是没有蒙混过埃癸斯那些员工的眼睛。但是隐秘公约的限制为他争取了一些时间,要怪就怪自己太守规矩吧。他的幸福已经唾手可及,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阻止他。
何塞·鲁斯将南希·鲁斯真正的尸体从卧室里抱出,打开房门来到已经提前打开大门的车库里,他将尸体妥善地放进后座。尸体闭着眼睛,像他那些美丽的人偶一样只是安静地沉睡,等待一个能启动她的魔法。就快了,他使用了那么多尸体,甚至用已成白骨的尸体学习修补尸体的技术。即使现在他制作的活死人只能和那些人偶一样执行简单的指令,但是他已经看到了希望,南希再次醒来的日子近在眼前!
“等我,亲爱的,”他亲吻尸体,“永恒的幸福即将降临。”
妈的,被这家伙摆了一道。斯嘉丽坐在驾驶位,表盘上的数值一路飙升,布莱克坐在副驾驶上为他的手枪填装子弹。或许从他声称要立刻安葬他的“妻子”时他们就应该立刻阻止他。但是他们没有足够的理由和警察提出抗议!鲁斯一边和警察卖惨一边说检查没有问题,该死的隐秘公约,这会儿倒成了调查的绊脚石。
斯嘉丽转动方向盘绕过街角,在路的尽头她看到红色的汽车尾灯在镇外的高速公路上一闪而过,哼,动作真够快的。她将车的档位挂到最快的地方,一点点地踩下油门。
“我看到他了。”她说。
“能超车吗?”
“这破地方的路太窄了,恐怕不行。”
“好,我知道了。等下我会试着射中他的轮胎,安妮雅,抓紧点。”
“知道了!”
两辆车之间的距离开始逐渐缩短,当他们几乎能看清前面车尾的轮廓时布莱克打开车窗伸出手臂用手枪瞄准前面车辆的轮胎,他眯起一只眼睛,让视线与目标之间保持一条直线。他扣下扳机,枪声之后是尖锐的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那辆失去控制的车最终横在路中间勉强停了下来,而斯嘉丽也同时踩下刹车在造成交通事故之前停下了车子转动的轮胎。
她拉上手刹,和布莱克解开安全带,“安妮雅,下车以后原地待命。”
“了解!”
他们打开车门从车上下来,布莱克双手持枪瞄准前方的车门,透过车窗他们看到除了何塞在后座上还有另一个人。
“何塞·鲁斯!你涉嫌私自制造活死人,此举已违反隐秘公约!现依据相关条例对你发出警告,放下武器投降,争取宽大处理!”
车门的门锁发出开锁声,何塞·鲁斯的身影从车里出现,他站在原地,既没有如他们所要求的的那样举起双手,也没有做出任何攻击行为。
“把手举起来!何塞·鲁斯!”
何塞仍旧一动不动,他站在原地,用手扶着额头,过了半晌他才抬起头,月光下他笔直地站着,如同道路周边那些耸立的树木。
“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处理我,‘警官们’?”他的声音平静,像是一阵晚风,随时会飘散不见。
“或许埃癸斯无权对你作出审判,但是你亵渎他人坟墓与尸体的行为将会受到当地法庭的判决。”
“哈哈,当然,埃癸斯对人类的违规行为只能作出警告,你们只能‘管理’和‘警告’,对我来说这是两个没什么重量的词汇,因为如果你们不能‘逮捕’我,一切‘警告’只会是警告。”忽然,何塞抬起手打了个响指,清脆的声响在月光盛放的山间公路清晰十分。紧接着细微的回声立刻被树枝草丛耸动的声音盖过,不知何时这附近竟然已经被活死人与人偶所包围。
“我知道埃癸斯迟早会找上来,我提前将一些尸体与人偶埋藏在了附近。但是我不想与你们为敌。我们谈谈吧,我要求的不多。”
当铁制的烟盒被打开,里面只剩下最后两根烟,斯嘉丽拿出其中一根叼在嘴里,她摁下打火机,黄色的火苗照亮她的脸庞,使靠近的香烟被染黑蜷缩。她一边将打火机和烟盒放回口袋一边呼出白色的烟雾,“……如果这里有余地我们当然可以回旋,是吧,布莱克?”
这实际上也是布莱克所想的,这会儿不同于和阿方索的谈判,如果可以和平解决会是最理想的状况。他点点头,放下手枪。
“说说你的条件吧,鲁斯。”
“我要求的不多。我只想……继续生活在这里,那些非法改制的尸体你们可以全部进行销毁或是其他处理,只要让我留下一具……”
“不可能,所有的有关尸体的研究与魔法都必须被登记在案,你需要随我们回到总部登记,你所保留的尸体也必须经过检查。”
“不,我绝不会让别人碰南希!”
“那我们这是谈崩了,你以后将会被禁止从事相关研究,所有的研究记录也要进行上交销毁。”
“你说得对,布什女士,我们谈崩了。”但是他还来不及抬手打出命令尸体与人偶的响指枪声竟更快一步响起,他转过头去,他断裂的指头在他的视野中如同慢动作带着血液缓慢落下,而他的手掌则只剩下一半。
惨叫声惊动了林间的鸟儿们,它们也惊叫着掠过树林,扇动翅膀的声响与鸣叫声混杂在一起。何塞倒在地上,紧紧抓着残缺的手掌,血液从他的指缝溢出滴落在地,“为什么!他是什么时候把枪举起来的!”
透过子弹在空中旋转时撕裂烟幕留下的漩涡,何塞竟看到幻象与现实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象,在那漩涡的空洞中一道白烟从枪口升起,空洞之外的烟幕上埃癸斯的三人仍一动不动地站着。
“我对这个结果感到十分遗憾,鲁斯先生,”当布莱克给何塞戴上手铐,斯嘉丽走到何塞的车旁透过车窗看到了后座的尸体,那是一个有着如火般红发的美丽女子,她安静地坐在那里,闭着眼睛丝毫不为外界的纷扰忧心,“但我还是很好奇你的动机,这世上没有死而复生的魔法,为什么要追求这种虚幻的美好。”
“不,那是存在的,那不是什么虚幻的美好,”尽管安妮雅为他进行了止血处理,但在提灯的灯光下何塞的脸色仍然十分苍白,如同车里的尸体,“一切……都是为了永恒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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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嘉丽本来不指望能找到阿方索的墓碑,不过这家伙在她逃走后竟然仍混得不错甚至得到了男爵称号,他也因此在死后得到了一小块属于自己的墓地,尽管这个位置远离城镇,但能有个地方下葬也算是地位的象征。
滥用职权骚扰城主夫人的小管家竟然也能得到男爵头衔,被骚扰的城主夫人却因为宗教审判被处以火刑,这什么世道啊。尽管斯嘉丽让真正的城主夫人替她被绑上了火刑架,但早知如此就该回来好好折腾一下阿方索,至少别让他死得这么舒服。
她用力吸了口烟,呼出的烟雾很快被海风吹散,幸亏昨晚是个无风的天气,她才能在他们与何塞之间聚集起烟雾施展幻象,要是像今天是个大风天那他们就要全都交代在条路上了。
最后何塞被移交给了当地警方,他们也已经联系了埃癸斯,后勤会很快派人来对那些尸体和人偶进行无害化处理或是销毁,而他的其他罪行则要等待人类的法庭来进行审理了。他会在里面蹲几年?十几年?几十年?但那和斯嘉丽已毫无关系,就像失踪的阿方索的幽灵,无论那个恶心的老头去了哪都已经不再重要。
斯嘉丽将最后一根烟摁在阿方索的墓碑上用力碾灭,白色大理石的墓碑上留下一道显眼的黑色痕迹,她松开手,烟头同灰烬一起落下。她从口袋里拿出因为来电而震动的手机,划下接听键。
“喂,安妮雅?我很快就来,你们先点菜吧。对了,提前说一下,我讨厌番茄。”
序
黑暗将他淹没,侵入他的口鼻,钻进他的血管,游走于他的神经,他喜欢这种深沉的迷离。他不睁开眼睛,光明也不来入侵他的世界。他知道那些潜藏在黑暗里的东西,就如同现在,他的皮肤仿佛感受到了冰冷的抚摸,香水的味道钻进他的鼻腔,伴随着熟悉的呼吸节奏,他躺在那里,仿佛一具尸体,等待着死后亲人们对他的爱抚。
他睁开眼睛,所有的幻想都随着窗外投入的月光而消失,冰冷的房间里没有如火的爱情,没有燃烧的欲望,只有一个被自己的欲念填满的男人和一具尸体,那个等待着爱抚的人不是他。尸体的皮肤冰冷而僵硬,失去了常人的柔软,摸起来如同鞣制的皮革,里面的血液不再流动,冷硬的嘴唇不会再勾勒柔软的微笑。尸体全身的皮肤都失去了血色只剩下冰冷的惨白,只有曾经的美貌依旧。他仍执着地亲吻过每一寸皮肤,幻想女人体内仍存在着如同过去般炽热的爱情。
他在等待着,等待着被她的回归救赎。
热切的渴望充盈着他的身躯,他脱下自己的衣服。
1
斯嘉丽·布什记得那种眼神,它曾来自不同的人,愤怒的父亲,哭泣的母亲,恐惧的丈夫,疑惑的手足。而这一切最终都归咎于同一个问题——
你是谁?
这对斯嘉丽来说不是什么需要思考的最究极的哲学问题,而是应当抽身而退的信号。但现在她可不能离开埃癸斯,即使这次用那眼神质询她的是埃癸斯的异种同事。阿黛尔·马丁,向往着魔女美丽的身姿的奇美拉,在上次案件中她的一百分小姐。虽然她有意和她展开一段甜蜜美好的关系——她的意思是同事关系,斯嘉丽可不是会在感情问题上莽撞的冒失鬼,但是对方的眼神警告了她,这不是个好的信号,她也最好不要轻易接近对方,毕竟这张脸她确实很喜欢,而且还没有用够。
白炽灯的冷光自天花板照下,镜子中的女人比起白种人肤色较深,波浪似的卷发天生呈现出一种红棕色,双眼眼角微微上翘,棕色的眼眸偶尔会折射出类似琥珀般的金色,右边的唇角下有一颗美人痣。她的指尖轻抹过唇边多余的口红,丰满的唇上艳丽的红色均匀了许多。斯嘉丽觉得这个女人应当有些吉普赛的血统,不然为什么最后会悲惨地曝尸街头,战争结束时就连街上的流浪汉都会有人收尸。她的手指伸进衣服里面调整了一下内衣的肩带和罩杯的位置,柔软的胸部因此更加凸显出聚拢的形状,但是没关系,她现在会让这张脸发挥该有的作用。
就如同现在,她推开洗手间的门与外面等候已久的男人擦肩而过。她眯起眼睛同对方点头微笑,男人的目光仿佛被她的视线紧紧缠绕,当她走远时她听到后面传来脑袋撞在木板上的沉闷声音,走路不看前面的下场。
不过眼下对她来说还有比看那些大脑空空的男人们为她神魂颠倒更重要的事。埃癸斯,处理超自然事件的隐形组织,也是斯嘉丽现在的庇护所。所以很不凑巧,现在是斯嘉丽的工作时间。她走向车厢中段的位置,并在一个座位上坐下,“不好意思,久等了。我们刚才说到哪了?”
“没事,还有一段时间才到库迪列罗,”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对她暂时的离开表示谅解,他抬起头,稍长的刘海儿后金色的眼眸跟着她坐下的动作转动,同为异种的布莱克隶属于神奇生物管控司,刚见面时无精打采的样子让她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无数张面孔,这个地方拼命的人还真够多的,“我们刚谈到这起案件的那些网络传闻。”
传闻。这次发生在库迪列罗的案件没有什么直通埃癸斯的报案人,引起他们注意的是网络上的那些都市传说般的传闻。比如复活的死人,比如失踪的尸体。
“所以你怎么看,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死而复生吗?”
布莱克摇摇头,“我不知道,或许死了的人会变成幽灵,尸体变成活尸或者僵尸,但那可不是真正的死而复生。再说死而复生并不是什么好事。”
“是吗,耶稣复活的时候人们可是欢天喜地的呢。”
“布什,你该不会在本部的时候也和别人开这种玩笑吧。”
“希望你不要告诉别人哦。”她眨眨眼睛。
“我会的。”他耸耸肩,之后便继续低头回到手里的手机上,没有对斯嘉丽的示好照单全收,更像是只出于同事情谊包容了她的不尊敬与逾矩。他的大拇指自下而上地在已经裂开的手机屏上滑动。
看来至少这次的一同工作的同事不是什么不懂通融的老古板,虽然可能也并不好说话。斯嘉丽做好了一些关于可能会出现的意见相左的未来的心理准备。
“那你呢,”这次是布莱克反问她,“收集办公室的专家对这些信息有什么见解吗?”
“说实话那些照片很模糊,但是我从这些照片上占卜到了死人的信息,这些尸体仍然只是尸体。所以不知道这些照片是后期合成的还是尸体真的被人动了手脚。”斯嘉丽轻哼了一声,占卜时从她的卡牌上散发出的死人气息让她不舒服。她并不喜欢和那些死物打交道,死亡带来的不祥让她汗毛直立,但是在埃癸斯工作总是避免不了这些事。金钱和自由总是有代价的。“也别那么看着我,”她径直迎上那双金色的眼睛,“占卜不是那么方便的东西,不能过于依赖,别总想着不劳而获。”
“经验之谈?”
“算是吧。我们的生命那么漫长,总是会有些有趣的小意外。”
“希望那些意外算是有趣吧。”布莱克将手机放回口袋,列车的广播已经开始播报即将抵达库迪列罗的信息。
2
8月的库迪列罗已经进入初秋,刺目但不炎热的阳光洒在这片不大且拥挤的小镇上,这里没什么高楼大厦,低矮的房屋紧紧地挤在起伏的低地里,狭窄的道路恐怕连车辆通行都成问题。吹过的风里裹挟着海盐与海产丰收的味道,随着捕捞季的来临小镇的旅游业也渐入旺季,四处都能看到操着不同口音与语言的游客,因此斯嘉丽与布莱克拎着行李箱站在车站等待的身影也并不算显眼。
斯嘉丽挂上电话,“当地警察(Policía Local)马上就来,你会说西班牙语吗?”
“当地警察(Policía Local)?”
“也就是城市治安警察,在这种小地方就会设置这种治安警察,所以也被称为当地警察。看来你从来没离开过英国啊,”斯嘉丽看到布莱克点了点头,“那你最好把蓝牙耳机戴上,等会儿让我来和对方说话,别让那些当地警察发现你不会说西语,如果对方发现来的是英国人会变得麻烦。你手机上有谷歌的实时翻译吧?”
“有。我这就把它调成西语翻译。”
斯嘉丽将手机放回外套的口袋,手扶在行李箱的拉杆上,这次来到西班牙她没有戴那顶有着薄纱的帽子,而是改戴了一顶无檐帽,她将眼前的墨镜摘下挂在领口,因为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当地警察已经朝他们走来。
“你们好(Hola),警官们,”当他们走来时斯嘉丽率先向他们打招呼,“我们是受阿斯图里亚斯大区派遣的国家警察,我是布什,这位是布莱克。”
她偷偷瞄了一眼身后的同事,好在布莱克不是语言天赋全无,他点点头也同对方打招呼,“你好(Hola)。”
“你们好,我是阿尔沃,这是科尔塔,”在他身后皮肤晒得几乎成古铜色的男人咧开嘴对他们露出一口白得发光的牙齿,蓝色的眼睛在墨镜摘下后看向斯嘉丽,看起来这位科尔塔铆足了劲打算给像是大城市来的美女同事一个好印象,但是斯嘉丽只是对他礼节性地微笑点头,而后将视线继续投向阿尔沃,“我是目前这起案件的负责人,感谢二位前来协助。你们预定酒店了吗?”
“是的,可以的话请先送我们去酒店,路上你可以和我们讲讲案件目前的进展,之后我们希望去案发现场看看。”
“当然。需要帮你拎行李吗?”
在他身后的科尔塔跃跃欲试。斯嘉丽挑了挑眉。
“不了,谢谢。”
两个陌生人来到了这里。
他从未见过他们,那两个家伙,一男一女……他甚至感受得出来他们不是人类。这里发生的事终于把埃癸斯的那群鬣狗引到了这里。
女人用西班牙语同走在她前面的警察交谈,当她行走时她扭动的臀部与身体使他目不转睛,忽然她身后的男人转过头,他急忙躲到墓碑后面。脚步声与谈话声渐渐远了,他才再次缓慢地探出头。他不发出任何声响,视线仍停留在女人曼妙的身姿上,小心地在树林的阴影中穿行。
为他们带路的当地警察停在一座墓碑前,墓碑前的石板已不翼而飞,泥土被堆在旁边,本来湿润的深层泥土已经晒干,黑黢黢的墓坑暴露在阳光下。女人微微向前探出身体,她胸前的布料被撑出的明显轮廓使他频频注目。他知道墓坑里本应钉死的棺木盖子变成了碎片,现在里面空空如也。
“这是最近失窃的墓,死者已经去世三十年,她的丈夫就葬在她旁边,”警察指了下他右手边的墓,“她的儿子和女儿也都搬走了,目前还没有联系上。”
被掘的是艾蕾娜·胡安·德-阿瓦罗亚的墓,一个死了三十年的女人,她生前的模样也是十足的俊俏,她有着深邃的五官与标致的身材,当她行走时乌黑的秀发被微风抚摸,而费尔南多·阿瓦罗亚·卡斯特罗这个走运的家伙得到了那个美人的垂青。他们甚至死后也葬在了一起。
女人直起身,十字架形状的墓碑上一串白色的花环挂在上面,只是花瓣早已干枯。艾蕾娜,艾蕾娜,瞧瞧你,你会知道你死后连给你献花的儿女都已经远走他乡了吗。
“这是她丈夫的墓?”费尔南多安宁地永眠在妻子的旁边,完好的大理石板隔绝了外面的信息,他对妻子被打扰的安眠一无所知。
“是的,失窃的尸体无一例外都是女性。”
“目前你们对这件事有什么推测吗?”
“根据墓园的监控录像,曾在深夜拍摄到一名形迹可疑的男子,中等体型,但面部特征被遮挡,我们在镇内排查了一些可能的人选,但他们都有不在场证明。至于其他的,现在正是旅游季,来这里的游客们……”
“……好吧,接下来我们会对这里进行一些调查,希望这段时间你们可以回去帮我们准备好你们的调查结果,有需要的话我们会电话联系你们。”
“好吧,那么二位注意安全。”那些当地警察对他们敬了个礼简单告别后便迈开脚步沿着小路离开这里走向墓园的大门,他们的警车停在墓园外面的停车场里。
现在就只剩下了这两个外地人,没有人类的气息做掩护他随时可能会被发现,他屏住呼吸,悄悄挪动脚步打算移动到离他们更远的地方。
“既然你这么想和我们亲近亲近为什么不到更近些的地方来呢?”
突然炸裂的声响好像连他的身体也彻底击碎,他颤抖着转动眼珠,发现一枚子弹嵌在碎裂的墓碑边缘,而自己已经被男人手中的手枪瞄准。
“不是我!这些被挖开的墓不是我干的!上帝作证——”
“在我受够你的破铜嗓子发出的尖叫前给我闭嘴,我当然知道不会是你干的,你个幽灵要一副骨架子做什么。”
离开酒店后他们马不停蹄地来到郊区的墓园查看被掘开的墓穴,从进入这里开始斯嘉丽便感受到了异样的视线与动静,于是她想办法支开了警察们,结果令她大失所望,跟着他们的只是个中年人模样的男性幽灵。从他的衣着打扮看来或许他死亡的时间甚至在近代之前,而且不知为什么斯嘉丽总觉得他这张惹人厌的脸非常眼熟……
幽灵的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他站在树荫底下,目光四处扫来扫去像是无处可放,但每隔一会儿总会落在斯嘉丽的身上。她听见身旁的布莱克发出咋舌声,毕竟幽灵的眼神过于露骨,任谁都会感觉到不适。但是这正中斯嘉丽的下怀。
“先说说你的名字吧。”斯嘉丽装作对他的视线毫无察觉。
“阿隆索·菲博,您好,女士。”他倒是对礼仪十分熟稔,可能他生前曾经担任过哪个贵族家里的佣人吧。
“你好,菲博。接下来我们问你的问题希望你可以谨慎作答,我想是不是不需要我们再对你解释我们的身份?”
“是的,埃癸斯的贵人们,我一定知无不言。”他行了一个文艺复兴时期的礼,斯嘉丽更加确信此人生前所处的时代。
“感谢你的配合。那对于这些被盗的尸体你有看见过什么可疑的人吗?”
“虽然我偶然瞥见过犯人,但他的脸完全被遮住,看不清长相。”
“你对他有别的印象吗?”
“没有了,他真的……十分谨慎,没有任何能看出他原本模样的方法。”
“是吗,”斯嘉丽微微抬起下巴,阿隆索仍是那副低着头的恭敬模样,时不时地抬起头瞄她一眼,“听说这附近还有尸体复活之类的传闻,关于这个你都知道些什么?”
“这个……”那双老鼠似的窄小眼睛再次开始四处打量。
“怎么了?”
“虽然我知道,”他的喉结动了动,那双眼睛也不再转来转去,而是紧盯着斯嘉丽,而斯嘉丽也将他这幅觊觎的模样尽收眼底,布莱克迈步挡在她身前,但阿隆索并不在意他的威胁,似乎已经打定主意他们不会拿他怎么样,“小的惶恐,如果我能亲吻您的手背……”
布莱克皱紧眉头,拇指已经按下手枪的保险,“布什……”
但斯嘉丽将手放在他的手臂上将他举枪的手推下,“没事,布莱克,一个吻手礼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随后她便走向身处阴影中的阿隆索。
树荫底下没有日光的明亮与温暖,阴影笼罩着他们,当站到阿隆索身前时斯嘉丽伸出手臂,手背朝上等待他的靠近。幽灵的脚步在草地上拖拽出沙沙的声响,他的目光紧盯着斯嘉丽的脸庞,然而就在他即将抬手接住她的左手时斯嘉丽立刻如同捕猎一般转而死死掐住了阿隆索的脖子,她甚至不需要迈步便对这色欲熏心的白痴手到擒来,幽灵冰冷的体温传递给她的手掌。
“这几百年死性不改啊,阿隆索·菲博。”
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钳制的阿隆索只能抓紧斯嘉丽的手臂,试图扒开她的手指,他的声音变得更加尖细,几乎要断了气似的,“什……什么……”
“我一开始也没想起来你这号人,你现在不认识我了很正常,更何况我换了脸也换了名字。但是被你服侍的日子还是很愉快的,管家菲博。”
那张脸在阿隆索的眼中扭曲、变形,直到变为另一个女人的模样,久远的记忆终于在他的脑海中复苏,眼前的女人像是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他被这恶魔扼住了喉咙,无论他想要尖叫还是大声求饶都得不到丝毫的机会。
“你怎么总是摆不明白自己的位置呢,你真以为你那点儿东西称得上‘筹码’?我是不介意在埃癸斯的报告上添上一句该幽灵因妨碍公务已被就地正法,你觉得如何?”
幽灵用尽全力挤出挣扎和求饶,只期望这狐狸能暂时放过他的小命,“不……不!饶了我!饶了我!!女士……夫人!!”
幽灵的身体被斯嘉丽推倒在地,树林形成的暗影下女人的面容变得模糊,奇美拉的面容随着摇曳的树影变幻,但她嘴里的牙齿却如同狐狸的利齿,弯起的笑眼不加掩饰地投射出威胁,“几百年前你没能把我送上火刑架,现在就该我了。你应该不想变成那样吧?”
3
整片天空因为太阳的西斜已经变成了怒放的紫罗兰色,不消片刻,当赤红的夕阳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之下,整个小镇就会为人造灯光所接管进入夜晚。斯嘉丽不记得上次吃西班牙菜是什么时候,她不喜欢番茄的味道,不管生的还是熟的,所以晚饭时她只点了一道橄榄油煎鳕鱼佐火腿薄片和芦笋,主食吃了几个柔软的小餐包。但是布莱克看起来并不挑食,在餐馆他一勺接一勺地将有着浓厚番茄风味的烩饭送入口中。
现在她坐在旅馆的公共阳台,晚风带走了她口中香烟升起的烟雾,即使她从口中呼出一团白色烟尘,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布莱克靠着阳台的栏杆站在她前面,从室内映照出的温暖的灯光让他苍白的皮肤看起来有些血色。
“别那么看着我啦,”斯嘉丽将自己的左手第不知多少次展示给同事,“真的什么都没发生,量他也不敢对埃癸斯的人怎么样。”
布莱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只得放弃似的耸耸肩,“我觉得你也不是会为了工作做到那个份上的人。”
“看来你对我已经有了更深的了解。”
“那菲博透露的那些信息让你有了什么新的想法吗?”
“没什么想法,他的消息和他头盖骨里的东西一样没用,只能知道那些尸体中的一些被做成了活死人。那种会动的尸体,电影里一样的。”说着斯嘉丽活动着手指,试图模仿出电影中那些僵硬的活尸。
“……我没时间看电影。”
“真的你总见过吧。被某种魔法驱动的死物,听说有些魔女深谙此道。”
“我之前已经和悠铃发过消息了,差点她就下班了。精通或者了解这些魔法的魔女并不住在这附近。会不会是人类?”
斯嘉丽的眼睛转向自己的手指,像是陷入沉思,“研究死灵魔法的人类?加舍尔·罗勒给我发过这里的人员档案,当地只有一个鲁斯家族,但是档案里没说过鲁斯家族研究过死灵魔法。”
“档案是什么时候更新的?”
“一个月前。”
这是个较近的日期,布莱克点点头,这方面看起来没什么可怀疑的。“其他的呢,如果不是死灵魔法还能用什么方法让尸体动起来?”
斯嘉丽摇摇头,将吸尽的烟头在桌上的烟灰缸里碾灭,红色的火星在灰烬中转瞬即逝, “我可不知道,毕竟我对这种东西一窍不通。但是既然当地有会魔法的人类为什么不去问问?”
“他叫什么名字?”
斯嘉丽将桌上的手机翻开,解锁屏幕点开通讯软件中聊天窗口里的文档,指尖滑动屏幕直到看到她想要的那个名字。她抬起头看向布莱克。
“何塞·鲁斯?”
阿隆索·菲博是这里仅剩的幽灵,他对小镇外面的世界毫无兴趣,就像他当年对教会所宣称的教义与塑造的世界深信不疑,无论整个宇宙的中心是地球还是太阳,社会的权力如何运作,这都同他毫无关系。他能看到的只有沉甸甸的黄金白银,投怀送抱的女人。但这可不包括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
他就知道那女人不对劲!可是几百年前他明明眼睁睁地看着那张脸被火焰吞噬,细腻的皮肤在火焰的亲吻中变得焦黑,曾经婀娜的身体变得如同黑炭一般干瘪。可是今天出现的女人什么都知道!他怀疑起自己的记忆,难道在不知不觉中他的记忆已经在时间的冲刷下变得模糊。他在黑夜中坐在墓园里的某块墓碑上,月光穿透了他的身体,没人知道他不再具有实体的大脑如何运作,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否有些答案已经随着他的死亡永远地跟着他腐朽的尸身一同消失。被烧死的究竟是谁?
曾经担任管家的阿隆索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或许也不会有机会再思考这个问题。在他熟悉的黑暗中,那个身影再次穿行于墓园,这次他躲过了摄像头,幽灵最后的思考与他死后的见闻也将永远地消失在无人知晓的黑夜中。
从口袋里传来的震动让阿黛尔·马丁不胜其扰,上午八点五十分,她来到埃癸斯灾害司办公室刚刚坐下不到一分钟从工作群组接连发来的工作信息便一刻不停地催促她尽快投入到工作当中。真是活见鬼了!但她还是不得不任劳任怨地将手机从口袋里抽出,谁让她现在是整个办公室里最没资格休息的人。
她打开内部的工作系统,却发现全欧洲都在等着她的出勤,这些家伙就不能哪怕一天消停点?但作为曾经同为惹事的家伙中的一个她好像也无法对此加以置喙。
伦敦的就算了,最近出了一起杀人案,指不定要忙成什么样。看来英国脱欧是为了不给欧洲的治安拖后腿,其他地方的都是些小打小闹,反正最后不是哪个幽灵的家长里短就是人类疑神疑鬼,走个流程拉倒,接了还能去旅个游。
法国,奥地利,意大利……在她看到西班牙发来的支援请求时再一次看到了那个名字,她尽力躲避却无法视而不见的名字。
斯嘉丽·布什。
她的手指在申请说明旁边犹豫不决却不知应不应该点进去。她的理智告诉她不应该和那狐狸精有任何纠缠,那家伙一定会把她拖进痛苦的感情深渊使她万劫不复,但是她的感情仍无法不受那熟悉的脸庞影响。不告而别的你,了无音讯的你,令我沉沦的你……阿黛尔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但是很快命运就帮她解决了这个难题。申请从系统中突然消失,她抬起头看到一个起身正要离开的身影。
“安妮雅?”
有着一头银发,肤色略深的女孩转过头看向她,金色的眼睛向她投来疑问,“是?怎么了吗,阿黛尔?”
尤利塞斯·安妮雅的年纪在整个埃癸斯都是非常年轻的,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这个刚刚成年的女孩善良,心软且很好说话。如果她向她请求能不能转让这个任务的话……
她张开嘴,犹豫了一下,“……不,没事。任务顺利,玩得开心。”
虽然安妮雅对她的祝福一时摸不到头脑,但还是因为她展现出来的友善表现出了感谢与开心,“谢谢你,阿黛尔,那我走了。”
最后阿黛尔仍选择了顺从命运,她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尤利塞斯·安妮雅的身影离开办公室踏上前往西班牙的旅程。
1
古雪霖抹去嘴唇边缘多余的口红,她的双唇被温柔的浅红色点缀得更加丰润可爱。这个颜色或许过于接近她的嘴唇原本的颜色,但这就是她想要的。除此之外还有她今天整体的妆容,裸色的眼影,浅浅的腮红,色号适当的粉底——一个日常的淡妆。她还没摸清对方的喜好,好在她本来就长得像是对方喜欢的类型,突出原本轮廓的妆造是个保险策略。
古雪霖今天打算赴一场约会——一场和一个刚认识三天的男人的约会。
在东京艺术剧场灯光熄灭的表演厅的舞台下,在所有的观众都已经离场后,在所有的演员也回到后台时,那个发梢带着没有完全褪去的金色的男人将一朵粉色的雏菊同他的名片一起递给坐在舞台上的她。
“你的名字非常温柔呢,沢城小姐。很抱歉我这次没有准备配得上你的花。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弥补这个遗憾,周末有时间的话欢迎联系我。”
她一眼扫过名片,浅色的纸片上用黑色的明朝字体印着他的名字,规矩,正式,体面。
古雪霖对对方勾起嘴角,弯起眉眼,“好啊,八云先生,如果有时间,我会联系你的。非常期待和你的下次见面。”
当然,她早就已经过了能轻易被男人的甜言蜜语打动的年纪,她也相信对方并非什么见到一见钟情的对象就会头脑发热的简单男人,或许对方只是想玩玩,但那又有什么关系。正好她刚把上个男友踹了,正愁最近的日子无聊,这个八云慎或许会是个好的消遣。那张名片的右下角印着东大医学部,不知道他是老师还是学生,老师的话有些太年轻了,学生就很不错,玩得开又有钱。能供得起孩子学医的家庭怎么可能不富裕。
扣在桌面上的手机被翻开,屏幕亮起时一张手机主人的艺术照出现在屏幕上,随着屏幕锁的打开再次消失,LINE的聊天框被点击,一串字符出现在对话框里。
“打算出发啦,不要迟到哦,八云先生。”
但古雪霖刚刚才开始挑选今天赴约的行头,故意迟到只是一个小小的考验,如果对方连这点耐心都没有那这场游戏也就没有开始的必要了。她拉开衣柜的门,目光在一套颇具少女感的工装背带裙与稍带些成熟感的两件套碎花长裙之间徘徊。
但是这套价格不菲的名牌两件套长裙并没有让八云慎眼前一亮,或者说古雪霖没有从他脸上观察到任何这身衣服给他带来的正中靶心的惊喜,难道对方其实比较喜欢那种少女感的女人?这个猜想不免让她有些气馁。
即使如此古雪霖仍展现出一个符合“礼仪”的微笑——或者说符合“日本男人喜好”的微笑,她对这个十分有经验。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八云先生,没想到路上会堵车……”她逐渐放低声音,显得为迟到这件事感到十分愧疚。
“没事,毕竟这个时间段在哪里堵车都不稀奇,”八云慎从桌子旁边的插槽里抽出菜单展开放在桌面上转向古雪霖推到她的面前,“因为不知道你的喜好我没有提前点单,点些你喜欢的吧。”
这是一家价格不菲的咖啡店,不是那种网络上被炒得火热的网红店,也不是像星巴克那样的因为舶来品而身价翻倍的店面。真正有钱人才来得起的店,客人们的穿着与举手投足间的教养不经意间展示着这家店的层次。
不过古雪霖并不打怵,她将菜单往前推了推,“真是抱歉,我是第一次来这家店,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八云先生能帮我推荐一下。”
这是她试探男人常用的招数,如果是那种大男子主义的家伙会很喜欢她的反应,那种人总是喜欢在不如他们的人,尤其是女人面前表现和说教。就算对方不是,这也是符合礼貌和教养的说法。
八云慎的手指按在菜单上,却没有转向他自己,“当然。请问沢城小姐喜欢什么口味呢?”
“我不喜欢太甜的甜点。咖啡比较喜欢美式。”其实她很喜欢,比起美式咖啡也更喜欢加糖加奶的摩卡或是卡布奇诺,但是她必须保持身材,每当这种时候她都会想起自己的双胞胎妹妹,为什么从同一颗卵子发育而来的双胞胎会有着截然相反的基因呢?
菜单被翻到甜点的部分,各种蛋糕或是饼干的图片被精致地印刷在纸张上,八云慎为她指出一种甜点,“好,那么咖啡就点一杯不加冰的美式,甜点的话我比较推荐华夫饼水果塔,不会太甜太腻,可以吗?”
“好的,谢谢。”
“服务生。”八云慎唤来服务生点单,等到他为自己点了一杯摩卡时古雪霖这才发现他也还没有点任何东西。服务生离开后像是发现她疑惑的目光,八云慎对她眨眨眼睛,“其实我不太能喝意式或是美式咖啡,喜欢喝美式咖啡的沢城小姐非常有大人的感觉哦。”
“谢谢你的称赞。这么说来上次看过你的名片,八云先生现在还是学生吗?”
“是,我现在就读于东大医学部,正在读研。”
“看来八云先生学习很好,那种地方很难考上的。”
“谢谢,在我看来沢城小姐也很优秀,那个芭蕾舞团非常有名,你一定也付出了非常多的努力才能得到现在的成果。”
“所以为什么是我?”只是简单的交流她便看出对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对付,这个家伙同她一样有一套熟练应付异性的方法,举止温柔谈吐圆滑几乎没有死角,除了他的学历和家庭环境古雪霖不知道他说的话有几分是真的。聪明人不会听不懂她的单刀直入。
“如果我说是缘分或者一见钟情……看来这个理由并不能说服你。”
“毕竟我们都不是小孩子,看偶像剧的年纪已经过去了。”
“那这么说吧,我猜——沢城雪小姐现在或许非常需要一段新的恋情来进入新的生活,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
“……我们之前见过吗?”
“这个可以说是我的直觉?刚好我也是,算是一种以己度人吧。希望没有冒犯到你。”
“我喜欢你的诚实,所以你刚刚和女朋友分手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始一段新恋情?”
“我没有刚刚分手,我们分手有一段时间了,但是美绪她……一直不肯接受,”恰好这时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黑城美绪的名字显示在屏幕上,八云慎犹豫了一下,最后用指尖划过挂机键,“抱歉,让你见笑了……”
“没关系,摊上这样的女朋友真辛苦啊,八云先生。”
这时服务生端着他们的东西过来,苦涩的美式和撒着蜂蜜的华夫饼水果塔被放在她的面前,而那杯散发着醇厚巧克力与咖啡香味的摩卡则放在了八云慎那边。
如果刚才的这些都是假的,要么八云慎是个优秀的演员要么对方就是个习惯流连情场的高手。她不是没见过这种人,玩玩么,既然对方想和她玩玩那么她也来者不拒,横竖都是消遣时间罢了。但她不想让对方这么轻易得手。
“不过事先声明,追我是件很辛苦的事,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会全力以赴的,但今天的约会的主要目的并不是这个,等我一下。”八云慎起身离开座位。
古雪霖端起眼前的这杯美式咖啡,即使苦涩都被水冲散她也只是皱着眉头闻了闻,最后把咖啡杯又放回去。
过了一会儿八云慎回来了,带着几天前他们在剧场初遇时约好的那束花,几朵向日葵紧紧地簇拥在一起,既没有夸张地散开也没有太寒酸,恰好可以倚在她的臂弯里。
“我刚刚暂时寄放在了前台。虽然已经迟到了,但恭喜公演顺利结束,沢城雪小姐,”他从花束里抽出一支装饰用的满天星别在她的耳边,当他靠近时古雪霖发现他右眼的眼角旁边有一颗小小的痣,“你是舞台上最耀眼的舞蹈演员。”
2
八云慎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情才会再一次握住古雪霖的手,手里的毛巾被水龙头里流出的水流打湿,他按下开关,水流立刻被切断,柔软的毛巾被拧紧,多余的水渗出淌过水池的内壁流进底部连接着下水道的管道。
他将毛巾展开叠好,回到房间里,失魂落魄的古雪霖坐在那里,他不知道这些年她经历了什么,她不再如同过去那样精明,美丽,自信,虽然她仍是有些不服输,但她曾度过的生活将她从一个舞蹈演员变成了备受折磨的家庭妇女。而他还是一个医学生,他的生活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不,一定有地方已经变了,他的生命被古雪霖带走了一部分,他不知道哪部分被带走了,八云慎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古雪霖扬起的脸上已经干涸的泪痕被沾湿的毛巾擦去,她明显照比以前略为发胖的脸颊上的绯红还没褪去,她的双眼周围的红色更加明显,如果不加以处理明天她的眼睛会难看地肿起来。或许她现在并不在意这些。
于是在帮她擦过脸后八云慎便打算转身离开,然而他的手却被抓住。
她说她后悔了,但那又有什么用,不就是因为曾经发生过那么多事所以才会后悔吗?后悔就可以回到过去让曾经的事不再发生吗?后悔了就可以把之前的事一笔勾销一切重新开始吗?
“……陪我坐一会儿,好不好?”
如果只是坐一会儿的话。他在她的身边坐下。八云慎的喉咙和舌头还是很痛,他没办法开口说话。
“说点真心话,我们相互骗了那么多年,现在也知道对方是什么德行了,能不能和你说点真话?”
八云慎没有做任何反应,只是任凭古雪霖自顾自地说下去。但他也愿意承认,此刻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他们更了解彼此的人了。
“其实我们分手那天我跑去居酒屋大哭了一场,一个人喝到吐,居酒屋老板给我朋友打了电话把我接了回去,我朋友说我一直在喊‘别给八云慎打电话’,”说到这里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从来没那样过。你之前不是也说第一次认识我并不是因为舞团公演,而是在居酒屋看到我甩了前男友,所以对我很有兴趣嘛。从来我都是很潇洒地把人甩了,甩了就甩了,好像只是丢了一件旧衣服。只有你,我从来没因为分手那样过。”
我也是。八云慎想。我也从来没因为和别人分手这样心痛过,和古雪霖分开的这些年他好像行尸走肉,不管他和什么人上床,如何想要忘掉古雪霖最后都是徒劳。
“其实那个时候我就应该知道的,你对我的意义已经不只是‘随便玩玩’的男朋友,看你的样子……大概也是这样吧?”
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是从某一天,某个时刻,在东京的某个街头,古雪霖走在他前面,好像随时要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他加快脚步到她身边去牵住她的手,好像在黑夜中小心翼翼地拢住一只萤火虫。从那时他就发现他对她的感情变了,他甚至想着是不是要带着她去看看妈妈。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害怕要是妈妈不喜欢古雪霖怎么办,不,八云绘美一定不会喜欢古雪霖,如果是当时的古雪霖的话。
但他还是做了准备,他的朋友讶异于他这幅完全陷入热恋的状态,他几乎完全失去了清醒与理智,满脑子都是和古雪霖求婚的事。时间,地点,还有信物……那枚戒指后来因为他们的分手失去了踪迹,或许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里,还是已经永远地沉睡在了东京湾?他忘了。分手的原因也是因为他们提到结婚,古雪霖的表情刺痛了他。
“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和我重新开始……哈,我也知道不是什么事只要说一声对不起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不过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我会记得,”温暖的掌心抚上他的脸颊,他抬起头,好像那年在东京艺术剧场,他仰起头看着坐在舞台边缘的她,“张嘴。”
他张开嘴,喉咙里的伤口暴露无遗,嘴角的伤口被古雪霖的指尖触碰,他听见她没有恶意的笑声。
“真惨。”
他紧紧抱住她娇小的身体,他们激烈地拥吻,已经发生过的事永远不会消失,已经造成伤口会留下伤痕,但是他们已经再也没办法相互欺瞒,就像那支血淋淋的玫瑰,就像那朵无声飘落的紫色风信子。
一切还来得及重新开始,冬天会过去,春天会到来,枯涸的爱会再次开始流淌,他们还会回到彼此的身边。
八云慎睁开眼睛,萤火虫在黑夜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出场人物(按照出场顺序)
梅尔格恩·琼斯 隶属灾害司记忆清除办公室,阿黛尔的同事
克拉伦斯·古斯塔夫 隶属灾害司,哪里需要哪里去
帕斯塔·桑切兹 隶属执行司先锋派遣队,医院安保支援小队成员
布瑞克·莱特 隶属情报司情报收集办公室,本起案件调查小组成员
斯嘉丽·布什 隶属情报司情报收集办公室,本起案件调查小组成员
叶斯廷·塞勒 隶属执行司指挥及控制中心,本起案件指挥及负责人
加舍尔·罗勒 隶属情报司情报收集办公室,本起案件调查小组成员
格尔森·福尔曼德 隶属情报司情报收集办公室,本起案件调查小组成员
费洛·金 隶属情报司情报收集办公室,本起案件调查小组成员
阿黛尔·马丁 隶属灾害司,本起案件嫌疑人
马埃尔·勒罗伊 隶属执行司安保中心,负责受害人的安保工作
珮洛菈 隶属执行司先锋派遣队,医院安保支援小队成员
瓦莱里克·迪迈奥 灾害司司长
序
她就要死了。
这是一栋20米高的商业楼,只要刻意忽略内部泛黄的墙皮,稀少的客人,昏暗狭窄的通道,人们——就连消防部门都会认为这是一栋符合经营规范的商业用楼体。楼顶的水泥地面上随意堆放着建材,但是没有什么灰尘,她前额的刘海儿在风的挟持下起舞,楼顶的风大得好像能把她也卷起带走。没有什么细小的微尘能在时不时光顾的高处的气流的裹挟下幸存。
在狂风中她幻想自己的身体如何突破空气的阻力,如何投入大地母亲的拥抱,身体将会如何四分五裂,可是事情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为什么她会被逼迫到在这个六千万人口的国家里举步维艰,甚至要混在那些流浪汉里去像个乞丐一样讨要救济金?坐在救济金领取窗口里的女人的眼神总是令她如芒在背,似乎在无声地指责他们这样能穿着得体还要领取救济金的米虫就是导致国家财政困难的罪魁祸首,每当这种时候她就会愈发地挺胸抬头去回应这个多管闲事的女人的质疑。
她当然可以和那些流浪汉一样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但是她仅剩的自尊心不允许她这样做,即使她是个被赶走的女人,从那个有着不爱她的丈夫和她不爱的儿子的家里,从曾经体面的工作。她只能住进狭窄寒冷的廉价出租屋,掰着手指头算自己日渐减少的存款和现金,即使她在政府的帮助下找到了一份工作,但微薄的薪水只够她付个房租,她还是要过着入不敷出的贫困日子。
但她本来应该过着的生活不是这样的!那是一个在几百年前有着贵族名号的家族所拥有的豪华庄园,即使在君主和贵族的权力都已经烟消云散的现代法国,只是能在这样的家族里受雇帮佣,她的日子也比普通人要好过得多!可现在这一切都没了!她狼狈地在驱赶中逃离了法国,曾经令她留恋的一切就像在狂风之下无法幸存的尘埃,连个影子都没了。
但是很快这些都不重要了。
是啊,因为现在她就要死了,她已经看到站在她面前的女人拔出了那用以施展她神奇的力量的媒介。
梅尔格恩·琼斯踩下刹车拉上手刹,手刹发出摩擦声证明这辆车已经稳妥地停好,他抬起刹车踏板,将手臂搭在开着的车窗上,另一手摸出手机开始在聊天界面输入文字,窗口最上面显示的名称是阿黛尔。
而坐在他左侧副驾驶的克拉伦斯·古斯塔夫张开嘴打了个哈欠,用力睁开眼睛眼球稍微上翻而后用用力闭紧眼睛,他摘下眼镜晃了晃脑袋用手掌使劲抹了把脸,等他带上眼镜他的脸上的疲惫仍然堆积着。
“给马丁发过消息了?”他问。
“刚发,她还没回。”梅尔格恩放下手机,商场门口稀疏的行人们大都步履匆匆地路过,对灯光暗淡客流稀少的商场没有丝毫的兴趣,他可以理解。如果要去商场谁也不会选一个看起来摇摇欲坠似乎会随时倒闭的商场游逛,除非这个商场在门口贴上谁也无法拒绝的甩货折扣。
“我都忘了问了,她什么情况,这栋楼感觉都快被拆了,上这儿来干嘛?”
“听说有急事,我也不清楚,她只说她在这儿,让咱们来这儿接她。反正她和上面请过假了,能接到她就行。”
克拉伦斯摇下车窗,但外面一点风都没有,空气像停滞了一样加重了他的困倦,他暗骂一声,梅尔格恩转过头来看他,“这么困就下车站会儿,马丁还没给我回消息,看来咱们得等上一会儿了。”
“要不直接给她打电话吧。”克拉伦斯的手指摁在触控面板上的车载广播按钮,面板上显示出经典FM的字样,悠扬的古典乐开始从音箱里传出,他的手指操作着换台按钮,音箱里传出滋滋啦啦的电流声,不一会儿变成俄乌战争的播报,然后又定格在对While she sleeps乐队的采访,主唱劳伦斯·泰勒说着他们的新专辑在过去两个月里取得的成绩和他们接下来的巡演计划,终于在冗长的采访环节后能够振奋他的精神的摇滚音乐即将在播报员的播报后响起。
“接下来请收听While She Sleeps 本次带来的歌曲Sleeps Society,请欣赏。”
突然车辆的剧烈震荡和惊人的声响代替了音乐带来的震慑,翘起的车头几乎把他们抛起,当坐椅落下时他们的身体被安全带拽回牢牢固定在座椅上才没有滑下去。
他们对视一眼,两人都惊魂未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梅尔格恩立刻放下手机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向车后走去,已然变形的车尾旁,后备箱盖子高高翘起,沾着点点血迹,而旁边的地面上更多的血液从不省人事的女人身下流出。
1
如果说人类社会是一台零件精密嵌合连夜运转的机器,那么它的背面也是一样,看不见的社会正在运转,在埃癸斯的所有人都对此一清二楚,因为这里就是整个不为寻常人类所知的隐秘世界运转的缩影。
今天埃癸斯的走廊里员工们的脚步也一刻不停,各部门的人们穿梭在宽敞的通道里,脚步声、谈话声与固定电话的铃声接连不断的响起。可见春天复苏的不只有花朵和气温,还有各种突发事件,经过漫长寒冷的冬天,所有呼吸着温暖空气的生物都躁动了起来,埃癸斯这头巨兽的呼吸也逐渐加快,穿行的员工们是它体内流动的细胞。
帕斯塔·桑切兹小跑着从他身旁经过奔向电梯,一边将刚从媒介保养与维修处取回的蓝宝石戒指戴在手指上一边对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的手机说话:“等等我!我已经拿到媒介了马上就到!”
在他的鼓膜被行政处办公室里的固定电话震动第三下之前路易·凯扬古尔接起电话,“行政处。是的,记录显示我们一周前受理了相关申请,不好意思这不是我处理的,请稍等……”
而突如其来的敲打声盖过这些声音,很快悠铃掠过他身旁钻进其他事务处理中心,“有人吗!打印机又卡住了!”
同为这些运作的细胞之一,布瑞克·莱特快步行走从这些声音和气味中挣脱出来,他间或绕过迎面而来的同事并和他们打招呼或是点头致意,留意着空气中混杂在各种用以遮掩体味的香水味里的那一丝微不可查的味道。干燥的细碎叶子燃烧发散的因子通过他灵敏的嗅觉将他指引向靠近后勤的吸烟区。而在他看到吸烟区的门之前他想要找的声音已经先一步出现。
“有人提醒过你过量的花言巧语会招致一些不太好的事吗?”
不,不是这个。虽然这也是个女人的声音但却比她的声音要更甜更年轻。
“适当的夸奖有益身心健康,你觉得呢?”
沙哑,一副被岁月和烟草充分熏染过的嗓音。布瑞克抓到了这只躲藏在吸烟区“猎艳”惯犯。他在靠近吸烟区前深吸一口气屏住而后抓住门把手,但是他仍忽略了压强的作用下可能造成的结果,他的眼睛被扑面而来的尘埃狠狠地刺痛,视野里的景物瞬间变得模糊,最后他仍在呛人的烟雾里败下阵来。
“咳咳!斯嘉……咳!斯嘉丽,来活了!”
“好吧,”斯嘉丽·布什吹了声口哨,她将手里的香烟在烟灰缸里碾灭,从椅子上站起身和对方道别,“谢谢你的烟,和你谈话十分愉快,科里斯卡娅。”
“我也是,等你忙完了再见,布什。”
有着人偶身体的幽灵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她抬起手同她告别,在她摇晃手掌时球形关节与肢体摩擦发出细微的声音,藏在略长的白色发丝下的欧珀般的双眸目送着她的离开。
直到门关上布瑞克也没能从二手烟的冲击下缓过来,浓度过高的烟雾炸弹对于他的嗅觉和眼睛简直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
“我真是搞不懂怎么会有人喜欢香烟这种东西!”他的双眼仍在流泪,好在一张干净的手帕被递了过来,他感激地接过,“呃,谢谢。”柔软且带有一丝玫瑰香味的手帕吸收了多余的泪水,擦掉那些惹人厌的细小颗粒,这下他总算能看清东西了。布瑞克用力眨眨眼睛。
“所以来了什么活?”斯嘉丽同他并肩走在嘈杂的走廊里,高跟鞋的声音像是在诸多声音里开出了另一条路,“手帕你可以洗干净以后还给我。”
“真不知道你是温柔还是太冷酷,”这个女人既喜欢广交朋友也会毫不犹豫地和别人划清界限,虽然布瑞克并不清楚她的交友标准,但这点让他既觉得既庆幸又担忧,而且斯嘉丽·本人也总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希望她以后不要在人际关系上出问题给别人造成麻烦才好,他摇摇头将手帕收起来,“我也还不太清楚,我在开会之前就被差遣过来叫你了。”
“那这次的负责人是谁?”
“叶斯廷·塞勒。”
“不错哦,靠谱的指挥,”斯嘉丽微笑着和路过同她打招呼的同事挥手,“看来这次的案件很快就能结束。”
“你不用塔罗牌也能占卜?”
“就算是预感我也不会出错。”斯嘉丽伸手抓住办公室的门把手。
“就剩你们了,”简单瞥了他们一眼看清来人后叶斯廷·塞勒那看起来死气沉沉的阴郁双眼便马上回到他眼前的资料上,前额稍长的浅色发丝的刘海儿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阴翳,光是从他的表情上斯嘉丽很难想像出这次案件究竟如何,不过办公室里的人并不多,算上她和布瑞克熟悉的收集室的人只有五人,“坐吧。”叶斯廷用疲惫的声音说道。
斯嘉丽和布瑞克在已经落座的同事间找到两个空出来的椅子坐下,而叶斯廷的声音已经从办公室前面传来。
“既然人齐了我就简单说说这次的案件,案发时间很近,大约在今天上午十点二十五分时,”斯嘉丽看了看挂在墙上的表,现在距离案发时间已过去三十分钟,“报案人是灾害司的琼斯和古斯塔夫,他们目睹一名人类女性从史蒂芬路的一栋商业楼上坠落,同时同属灾害司的阿黛尔·马丁也曾出现在案发地点,目前下落不明。因为目击者还有许多普通人类,所以警察已经先一步赶去了,现在上面正在交涉案件调查程序的让渡。有什么问题吗?”他抬起头,询问的目光扫过这间办公室里每一个人。
一只手率先举起。
“罗勒。”
加舍尔·罗勒今天也半扎着她那头火红的长发,身上穿着像是招待处前台的套装,或许会有别的衣服更适合她,但斯嘉丽觉得尊重其他人的审美是一种礼貌的表现。加舍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禁止滥用魔法办公室有侦测到马丁使用魔法的反应吗?”
“根据侦测结果大约案发前一分钟内案发地点曾有过细微反应,但是类似反应全国随时随地都在发生,现在正在排查。福尔曼德。”
格尔森·福尔曼德没有被遮住的右眼跟着在纸面上移动的笔尖转动,据说他被遮住的眼睛并不是瞎了或者害了什么病。在埃癸斯的人们拥有合理处置自己身体的自由,只要不妨碍到工作就行。斯嘉丽没有详细问过格尔森,既然格尔森没有主动说过那她也没有兴趣去探究别人的行为。随后他抬起头,“被害人怎么样了?”
“及时送医了,目前情况不明,但是已经派了安保中心的人过去,到时候他们会将情况及时汇报,视情况被派遣的人会直接驻守医院保护被害人的人身安全。还有问题吗?”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费洛·金放下交叠的双腿换了个坐姿,椅子的关节发出被挤压的声音,他撑着脸的右手食指轻轻敲打着耳后,大概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投入工作,热切的实践派。
叶斯廷点点头,“好,那更多的问题就等到调查过程中出现了再去解决。虽然当前要务是找到阿黛尔·马丁,但同时我们也必须找出事情真相。这起案件牵扯到埃癸斯内部的异种同事,这也就意味着这也是同诸位异种同僚息息相关的案件,希望大家打起精神来。接下来分配任务。”
2
钥匙被推进锁孔,转动了里面的机关使得门锁打开,阿黛尔·马丁快速推开门左右打量过无人经过的走廊而后转身进入公寓里,她轻声关上门,尽量不让门发出任何足以引起他人注意的音量。白天的公寓楼里总是安静的,尤其是在工作日。明亮的光线从窗户被投入,空气中悬浮的尘埃因为微不可查的流动在光线中游过,她跨过光线的身影扰乱这些微粒,当厚实的窗帘阻断了日光的窥视那些灰尘也因此没了踪影。
她在阴影里穿梭,进入卧室里翻找出家中留存的现金装进钱包,将钱包里用不上的卡片放进之前用来装纸币的口袋,从现在起她不能再使用信用卡、银行卡或是电子支付,这些记录都会在0.01秒内就暴露她的位置,现代社会对于个人隐私的窥探令人愕然。还有手机……她要另想办法,信号塔的定位也会暴露她。
可恶,她没想到对方真的会掉下去,偏偏她还提前告诉了同事们自己会去那个地点。她记得自己当时拔出了媒介,放在上衣口袋里的短杖冰冷十分,她也使用了魔法,禁止滥用魔法办公室会监测到她使用魔法的痕迹吗?不,就算没有监测到稍后赶来的情报收集的家伙们也会嗅出那里的痕迹,结果都是一样的。
她会死吗?那是一栋二十米的商业楼,那个女人只是个普通的人类,从二十米坠落的话她必死无疑,但是活下来的话又能如何,运气再好也只是一辈子变成一具会呼吸的尸体躺在病床上等死。
可是她为什么要因为一个已经无药可救的女人赔上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生活!如果这就是那个女人想要的,那她现在就在被打败的边缘。阿黛尔觉得自己像是一头已经被困在陷阱里的无助野兽,不管如何挣扎也跳不出布满尖刺的深坑。那好吧,她拉上背包的拉链,既然我们都已经注定逃不出去,那我就大发慈悲让你提前解脱,这对我们都好。我不介意让自己被毁灭得更彻底。
这对我们都好。
她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让即将到来的真正的报复的快感占领她的大脑,直到公寓的门铃响起。门铃声一下下地震荡着阿黛尔的神经,她背着背包放缓脚步直到她站在家门前,一手抓紧媒介,另一只手用手指轻轻扒在猫眼旁边将右眼贴紧那小小的圆形镜片。
斯嘉丽将搜查令同自己的证件一同出示给公寓管理人,她已经摘下帽子,于是她的面容完全展示在了对方面前,毕竟这也是工作守则之一。她对管理人眨了下眼睛,“警察,工作需要,麻烦配合一下。请问阿黛尔·马丁小姐住在哪个房间?”当然,这就不在埃癸斯情报司工作守则里了,不过她知道身后善解人意的格尔森不会对此加以指责。
对面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光滑的额头上立刻变得更加油光锃亮,他马上低下头去查看电脑上的数据,“马丁小姐的房间号是506。请问她……”
“只是一点小问题需要了解情况,您不用担心。”
“好的,不过你们可能来晚了,马丁小姐已经走了。”
“不好意思,马丁小姐,”公寓管理员手里拿着木制文件夹,上面夹着一沓表格,提着工具箱身着工作服的工人跟在他身后,“最近有居民反映房间里有蟑螂,所以物业决定对房间进行驱虫工作,请问我们方便进来吗?我们只是在一些蟑螂可能出现的角落里滴一些药,我们可以保证驱虫药对人体无毒无害,不会影响您的生活。”
一口气从她的胸腔里缓缓呼出,但她让自己尽量看起来无事发生,她松开口袋里的媒介,侧身为他们让路,“呃,当然,这太好了,那些害虫总是让人困扰。不过我马上要出去,可以请你们离开时锁好门吗?”
“哦,可以,请您放心。一路顺风,小姐。”
“谢谢,再见。”她换上一双更为舒适的鞋子,管理员和驱虫人员已经进入房间,她最后扭头看了眼他们消失在拐角的身影,迈出家门关上了大门。
“看来我们来晚了一步。”拉着窗帘的房间让斯嘉丽觉得沉闷,好像这里的空气都不再流通使人难以呼吸,她大步走去唰地拉开窗帘,这下房间里立刻因为光线的涌入而变得宽敞,她觉得轻松了不少。
“以经过了那么多程序的效率来说我们来得够快了,”格尔森抽出夹在腋下的书,书本被他在手掌上摊开,他的手指捋过书页,白色的纸张蜷曲变形,扇动着飞起,变成一只只蝴蝶飞向房间里的各个角落,“不用觉得气馁。”
“我没有觉得气馁,就算我们真的撞上她了又能做什么,指望我们两个把她撂倒?”一只蝴蝶落在沙发上的泰迪熊玩偶的头顶,轻轻合拢蓝黑相间的翅膀。
“那还是交给先遣队的行家们吧,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
斯嘉丽跟着蝴蝶们走遍这里的每一个房间,白色的墙皮,单色的家具,简约单调的风格,各处收拾得井井有条,那只绑着淡紫色缎带的棕色玩具熊是整个黑白灰的装潢里唯一的颜色。她用手指抚过电视后面,指尖仍然干净如常。看来阿黛尔·马丁很可能有洁癖……或者说强迫室内保持整洁的习惯,而强迫行为多半是某种规避恐惧的产物,但心理侧写这方面不是斯嘉丽的强项,或许费洛会对此有更多的见解。
“你之前和马丁见过面吗?”她问道。
“算是吧?”已经有蝴蝶陆续回来落在书上变回纸张,格尔森开始阅读蝴蝶们带回来的信息,“她和灾害司的人一起的时候看到过一眼。”
“那和擦肩而过有什么区别,你怎么记得这么清?”
“因为当时灾害司的司长在警告她不要因为没有让她按时下班就不工作。”
“哇哦,真有个性。”斯嘉丽露出笑容,看来阿黛尔·马丁并不是什么单纯喜欢做家务的呆板女人。被贴在线索板上的照片里,阿黛尔·马丁有着洋娃娃似的精致脸蛋,但表情却比那些无生命的塑料制品还要了无生气,她瞪着一双漂亮的金色琥珀似的大眼睛好像坐在办公室里的人都欠了她八百万,现在斯嘉丽觉得这个女人远比照片里的样子和无聊的装修风格有意思多了,她愿意给阿黛尔在她心里的交友评价打上一百二十分,然后给她糟糕的表情管理扣二十分。
“蝴蝶们都回来了,”格尔森翻动书页,上面的文字快速从他眼前掠过,“看来马丁回来只是为了取现金,她真是够谨慎的,她把信用卡和银行卡都留在家里了。”说着他看向卧室的方向,“其他的就没什么了,她家里很‘干净’,不只是字面意思,没有任何能用来了解她的信息。她很少看电视,从不带外人回家,很少网购,厨房很干净,因为她很少开火,而且她周末常不在家,不知道她干什么去。”
“真神秘,听说有神秘感的女人总是能让男人心动,你觉得如何,格尔森?”
“我可不喜欢在工作中给我神秘感的女人,”格尔森笑着摇摇头,他打开手机调出叶斯廷的电话号,“就是因为有这种人塞勒才会总是在过劳的第一线。”
“看来过度的神秘感也不是一件好事。”虽然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在审讯室看到你了,一百分的马丁小姐。
看来比起把家里处理得比墙皮还干净的马丁小姐,这位叫梅·加涅的受害人的信息要多得多,调查梅的居住地址的费洛和加舍尔在勘察过她的家后又驱车前往了她前夫的家,看看能不能多了解一些有关这个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女人的信息。而斯嘉丽和格尔森则先赶往医院与叶斯廷汇合。
当斯嘉丽和格尔森赶到医院后得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这个好运的女人大难不死,在现代医学的帮助下,输氧管和其他各种仪器监测维持着她的生命,坏消息则是这个倒霉的女人将面临高位截瘫的命运在病床上度过余生。
“所以她还有清醒过来的可能吗?”刚才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斯嘉丽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梅,她双眼紧闭,在输氧管的辅助下呼吸,监测器屏幕上显示着她的心跳和血压,行进的波动长线反映出她的心跳。现在他们在医院一楼大厅的某处角落里,周围人们拿着挂号单离开收款窗口或是在服务台咨询科室。
“有,但不会很快,而且就算醒了以她的伤势医生也不会允许我们进行询问。”叶斯廷抬起手摸了下嘴唇,或许他想来一点咖啡因,但是现在他的手边没有咖啡。
“费洛和加舍尔那边呢?”
“他们在受害者家里发现了一堆欠条,催缴单和救济金领取单据,除此之外他们还发现了一封遗书。”
“遗书?”格尔森重复到,“她得了什么病吗?”
“这点还不清楚,而且她家的东西很少,但是通过离婚证和一些签收凭证,金他们找到了她前夫的地址,他们大概已经赶过去了。现在后勤正在解锁她的手机,估计里面的信息很快就会传输给收集办公室。”
“那马丁的手机呢?”
“已经锁定了位置,莱特正在追踪。虽然我觉得不会有什么结果。”
“一个谨慎的女人,哈?”斯嘉丽耸耸肩。
“如果不出意外估计莱特最后会在某辆在城市里到处乱蹿的出租车里发现马丁的手机,”叶斯廷点点头,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当他们费劲找到那手机时阿黛尔·马丁早已消失在了人群之中无从找出,“不过来之前我在后勤问了下马丁的事,虽然她和其他员工交往甚少,但还是打听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马丁在二十年前也被卷进过一次谋杀案,她涉嫌谋杀她当时的未婚夫因而被列入嫌疑人名单。”
“略有耳闻,”斯嘉丽耸耸肩,作为在场唯一经历过这个时间点的人她的脑海里对这起案件依稀有些印象,但也仅此而已了,“听说只是乌龙一场,那个男的半夜招妓在家,在床上翻云覆雨的时候心脏病突发。”
“这起案件的证物还在你们那吗?”
“应该还在,每起案件证物的保存年限是一百年。”
“好,那我们这就回去,”叶斯廷站起身,“我给另外三人发消息通知他们也回埃癸斯,回去以后布什去找证物,福尔曼德去档案室申请卷宗查阅……哦,罗勒发来消息了。”
科莫·理查德的家里今天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看着眼前这个金发男人手里的警察证他一时有些发愣,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找上门来,跟在他身后的红发的女人对他点了点头。
“请问二位是……”
“简单了解情况,我是费洛·金,叫我金就行,这个是罗勒,”女人对他伸出手,于是科莫也同她握手,“不用紧张,只是简单的说说话。我们能进来吗?”
“呃,当然。”科莫为两位警官让出路,他小心地看了看外面,确认没有哪个多舌的邻居看到他被警察找上门才关上门,他带着他们来到客厅,“先坐吧,要喝些什么吗?”
“不用了,我们只是问几个问题。”费洛语气轻松,似乎他们真的只是来同他唠唠家常。
但愿他们真的只是问几个问题,科莫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他记不得自己是不是有做过什么足以让警察拜访的事,像是和邻居间的口角都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那难不成是他的护照出了什么问题?英国脱欧之后回到法国变成了麻烦事一件,他开始筹措在法国重新找工作打算带着儿子回去,反正他现在已经没有再待在这边的理由。
“你家的装修还不错嘛,”费洛环视了一周他的客厅,赞许地对墙上颇具设计的照片和挂画点了点头,但是他的下一句话马上让他被称赞稍微安抚的心又开始加速,“比梅·加涅家好多了。”
他冷不防被前妻的名字刺中,过去的五年他对这个名字避之不及,但现在这个名字却就这么又出现了,甚至还为他平静的生活带来了两个警察,这个女人到底做了什么?
“所以你们是因为我是她的前夫……”他从两个警官的眼中得到肯定的答复,不禁哑然失笑,“哈,如果你们想从我这儿知道什么有关她的事的话可能要白跑一趟了,我对这个女人没什么好说的。”
“……看来你们是因为感情问题分开的,那我带来的消息或许会让你高兴一些,”费洛说,“这位你痛恨的前妻从二十米的高楼坠落,目前生命垂危,不知您听到这个消息感受如何?”
“金。”他身旁的罗勒轻咳一声,用眼神制止了他这个略显不礼貌的问题。
“哈哈,抱歉,这个是我的老毛病,”男警官打了个哈哈,抬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我们主要是想知道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猜测,比如她是自杀还是……”
但是科莫却失了神一样,视线落在茶几的一角,直到罗勒轻轻叫了他的名字才回过神来,“不,抱歉,我不清楚……”
费洛挑了挑眉,虽然他对科莫的这幅样子很是好奇,这个男人明显同他的前妻有过一段并不愉快的婚姻生活,两个人大约也是不欢而散,但是这个男人现在却对这个女人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消息表现出了有趣的反应,虽然他很想知道这层情绪当中的秘密,但现在并不是时候,“是吗?那我换个问题吧,您了解她的近况吗?”
“她……我知道她的生活比较拮据,她已经将近一年没有寄来孩子的抚养费了,但是昨天她忽然汇了二十万给我。”
“二十万英镑?”一个穷到要领救济金的女人一下子掏出了二十万英镑?
“我没有问她这笔钱是哪来的,我已经打算带着孩子回法国,这笔钱刚好用来过渡我回国找工作的这段时间。”
“她的人际关系您有所了解吗?”
“……好吧,”科莫叹了口气,他抹了把脸,终于不得不正视要再次谈起这个女人的事实,“她的人际关系我了解的不多,离婚以后就更不清楚了。但是听说她之前因为性向被从前雇主家赶出来了。”
“她是同性恋者?”费洛没有提出更多的猜测,他知道这种情况下科莫会自己将他的疑惑一一解答。
“不,她是异性恋,她和雇主家的那个小姐就是玩玩,但是因为被发现而被赶了出来,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后来我遇到了被赶出来的她。”
“听起来很浪漫啊。”
科莫嗤笑一声,“浪漫?警官,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浪漫,但是结婚是另一码事,我们必须生活,必须面对真实的彼此。”
“嗯哼,所以她做了什么让你无法原谅的事?”
“她……”科莫深吸一口气,像是在让勇气慢慢充盈他的胸腔,好说出这件他不愿回忆的往事,最后他站起身,走到照片墙前面,上面挂满了照片,比起科莫上面更多的是一个男孩的照片,“警官,在我同她一起度过的这么长时间里,无论她如何对我倾诉那些爱意我也还是发现了,这个自私的女人只爱她自己。”
“什么意思?”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报复某人。”
“那个雇主家的小姐?”这次不是费洛提问,而是罗勒。
科莫转过身来看向他们,“要是你们还想知道更多的就去调查她曾经的雇主吧。现在我可能要给你们下逐客令了。”
“但是……”
“我儿子马上就要到家了,我不愿意和受过伤的孩子再谈起那个女人,至少别让我的孩子再回想起那个女人,警官……”科莫的声音几乎在哀求。
“好吧,感谢您的配合,”费洛伸出手去同科莫握手,“再见。”
当他们离开科莫家时,背着书包的男孩从他们身边走过欢快地和他们打招呼,大声呼唤着他的父亲奔向了他们身后的房屋。
3
斯嘉丽将装有证物的箱子放在桌上向前面推了推,她另一手拿着说明了证物内容的清单,比起其他案件这张纸显然短得多,“这个就是当时那起案件的全部证物,里面装着死者的尸检报告,嫌疑人DNA样本和检测结果以及魔法使用的监测报告,证人的口供和DNA样本及检测结果,嫌疑人的车票票根,旅馆入住凭证。就这些。”
“谢了。”叶斯廷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勾住箱子的边缘将它拉到自己眼前,他站起身简单检视里面的东西,随后拿出了里面对嫌疑人的相关报告翻动,“这个魔法检测的痕迹确实与今天的监测结果一致,嗯?马丁改过名字?”在报告书上,检查对象的名字写的并非阿黛尔·马丁,而是叶斯廷从未听说的索菲亚·唐。
“听说她和家里断绝关系以后就改了名字,”恰好格尔森刚刚回来,他已经取到案件卷宗,棕色牛皮纸的档案袋被放在桌子上,“就这些,那起案子解决的很快,所以记录很少。”
“好。”叶斯廷拿起档案袋,解开缠绕在上面的棉线。
“你已经看过了?”斯嘉丽说。
“不,我没有,档案室的马尔斯夫人告诉我的,”马尔斯夫人是档案室年纪最大的员工,毕竟算上她成为幽灵的年岁她甚至熬过了亨利八世至今的所有英国国王在位的年月,“她一直记性很好。”
“糟了,她该不会还记得我给她的曾曾曾曾孙算命结果算到她家要绝后的事吧?”
“……我觉得这个结果实在令人难以释怀,”格尔森摇摇头,“要是以后你需要去档案室的话就叫我或者其他方便的人去吧。”
“真是贴心,谢谢。”
“我回来了!”布瑞克推门了门大跨步迈进办公室径直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拿起水杯一饮而尽,他身后因为被大力推开的门则因为失去推力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他额前的刘海都被拢起,有几缕还被汗水粘在额头上。
“怎么回事,过程不顺利吗?”斯嘉丽问。
“别提了,那出租车一看我在后面跟着就加快油门,我不得不拉下车窗大声跟他说‘警察!配合一下!’结果他跑得更快了!直到交警把他拦下来才发现这老兄前几天酒驾被吊销驾照,这会儿无证驾驶呢!”
“倒霉蛋。那马丁呢?”
“连影都没了。出租车后座只剩下一个已经格式化被出了厂的手机,不过我还是把手机送到后勤去了,没准那些人还能查出什么来。对了,被害人手机倒是解锁了,”布瑞克从怀里掏出那只在梅坠楼前掉在案发地的手机,上面的屏幕已经因为碰撞刻上数道裂痕,好在并不影响手机功能,“你们看看。”
因为叶斯廷还在翻看卷宗,斯嘉丽接过手机摁下开机键,屏幕上显示出时间和默认的屏保,因为后勤已经取消了密码,她的手指轻轻划过屏幕便打开了主页面。里面的娱乐应用几乎没有,只有YOTUBE和推特等视频和社交应用。她点开通话记录,就在梅·加涅坠楼的三个小时前存在一个最后同她在电话中说过话的人,但那里显示的却并不是阿黛尔·马丁的名字。
“塞勒,事情变有趣了。”
但是她的“发现”对叶斯廷来说却不是什么值得称之为有趣的事,这意味着这件事要么变得复杂,要么变得棘手,他放下手里的卷宗,上面详细地记录了索菲亚·唐当时的不在场证明,“怎么了?”
“这位小姐给马丁的备注既不是阿黛尔也不是马丁,而是索菲亚·唐。”
“那就说得通了,”加舍尔在桌面上轻轻敲碎鸡蛋的外壳,接着转圈在桌上围绕敲碎的地方挤压鸡蛋,原本坚硬的外壳立刻发出溃不成军的求饶声,而在她身旁的费洛正在狼吞虎咽,在他对面的布瑞克吃相稍微好一点,叶斯廷和格尔森坐在旁边的桌子旁,这个临时调查小组一起在空无一人的食堂吃着这顿因为调查工作而迟到的午餐,“你们应该在银行发来的短信通知里也看到了总计二十万的汇款通知吧。”
斯嘉丽并不急着对付她的盘子里的那块鸡肉,她端起杯子,里面橙子味的汽水涌入她的喉咙,“嗯哼,说起来马丁的银行卡也放在家里了,如果拿去银行说不定能查看转账记录。”
“不一定,像马丁这么谨慎的人一定会准备复数张银行卡分别和不同的人对接用,”费洛已经消灭了他餐盘里所有的食物,这会儿正拿着餐巾纸擦嘴,“首先她在家里没有留下任何能够了解她业余生活的信息,她有意去除家里任何可能会暴露自己的痕迹,表现为强迫性的打扫行为,这么谨慎的人不会明显地留下一张满是转账记录的卡在家的。”
“那么心理学大师有何高见?”
“得了,斯嘉丽,就算是我也没办法现在推测出事件全貌,我只是个比一般人多懂一些心理学的人,擅长推理分析的大侦探要么在分析室要么在侦探联盟。我倒是认识一个,介绍来认识一下?”
“还早得很,马丁还没逮到手,你们的工作还没做完呢。”叶斯廷用吸管喝掉杯子里的最后一口可乐,诸事不顺,食堂的咖啡机偏偏今天宣告罢工,他又不愿再折回情报司使用那里的咖啡机,便只能用可乐作为咖啡因替代品。
“那好吧。大师,到时候再用用你的技巧敲开马丁的嘴?”
“怎么说得我好像什么开罐器一样。”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提前商量好的我都怕你说的那话让对面给你一拳。”回想起今天在理查德家费洛的“口无遮拦”,加舍尔只觉得一阵后怕。
“有你在唱红脸嘛,我一个人的时候不会这样的。”
“你最好是说真的。”加舍尔端起空餐盘站起身去窗口归还盘子。当她转身离开时费洛耸耸肩对斯嘉丽笑着吐了下舌头。
4
夜色穿透走廊里的窗户,在墙壁上,在空气里,在她的眼中,填满了她视野中的一切。阿黛尔·马丁放缓脚步,让自己的身影在夜色中穿梭,如同鳄鱼潜伏在深不见底的湖水中,搜寻着停靠在水边可以被她一击致命的猎物。
有了。
当那道人影出现在昏暗的走廊尽头时,马埃尔·勒罗伊正坐在病房门口的椅子上。那脚步声很轻,但却越来越近。马埃尔站起身,夜里医院走廊的灯光并不刺目,甚至很暗。这个病房的附近已经被埃癸斯与医院在打过招呼后划为了安保区,除了医生护士或是埃癸斯的案件负责人其他人一律不许靠近这里。
他拿出自己的证件出示给对方,“抱歉,执行公务,这里不许通行,请绕路吧。”
但是那个身影并没有停下,他只得提高音量,“如果您不打算离开将会以妨碍公务的嫌疑遭到强制带离,请立刻离开!”
那人继续迈动步伐,随着距离被拉近,马埃尔通过地灯和月光认出对方的身份,她的金发在窗户外投入的月光下呈现出近乎银色的浅色,摄人的月色在不断靠近这里。他立刻拔出手枪摆出射击的姿势,拇指缓慢扣下保险,同时缓慢地后撤。
“如果我拒绝呢?”曾经出现在照片上的阿黛尔·马丁对他说话,她的声音轻柔却没有丝毫的温度,马埃尔感觉浑身发冷。
“阿黛尔·马丁,在你进入这间病房前你会因为涉嫌谋杀而被拘捕,”他握紧手枪,食指在扳机上徘徊,“现在依据相关条例对你发出警告,放下武器投降!”
“当我出现在这儿的那一刻起你就应该知道这只是在浪费时间,”她拔出怀里的媒介,“我当然会去自首,在里面那个贱人咽气之后。”
当手枪的准星与对方的肩膀重合马埃尔立刻扣下扳机,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只是发出一声轻响,黑暗中子弹顺着膛线旋转飞出直冲向阿黛尔但却同她擦肩而过啪的一声嵌入了她身后的墙壁。这时他才感觉到这里的空气已经低到几乎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步,这个女人从拿出媒介的那一刻起她的魔法就已经开始作用,变冷的空气让光的折射变了角度,导致子弹的弹道与他的预想出了偏差。
“除了那个女人我谁也不杀,让开,然后你就能带着我回去邀功。”
“我可不是为了邀功才深更半夜在这里执行任务,”马埃尔没有放下手里的枪,“你一定会在这里被逮捕,马丁。”
“就凭你和你那把玩具枪?”
马埃尔没有继续说话,因为他已经看到另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从背后接近了阿黛尔,那人手中的匕首已经反握在手高举起向阿黛尔刺下但是却被对方在半空抬手截住,阿黛尔伸腿踢中珮洛菈的小腿,她登时失去重心加上她的衣领已被拽住,一阵天旋地转她的身体在空中被翻过,但是珮洛菈也已经抓住阿黛尔的衣服,因此在落地的一瞬她快速撑地翻身,另一只手抽出另一把匕首刺向阿黛尔,距离过近,阿黛尔只堪堪侧头躲过这一刺,但是她的耳朵上仍留下一道伤口。她们彼此僵持谁也不愿先松手。
“要是你还想要你的手就放开!”
“了不起的恐吓,马丁,听起来就和五岁小孩一样可爱。”珮洛菈仍在伺机挥出下一次攻击,但是在那之前她便发现阿黛尔的话并非恐吓,她抓着对方的手掌处开始从掌心向外蔓延着被冻伤的紫色,疼痛使她不得不松开手,空气中水珠凝结成的冰凌也向她不断飞来,她不得不躲闪后退直到马埃尔的身前,马埃尔打出数颗子弹击中冰凌掩护了她的撤退,此时他们都已经从病房门口退开,那扇门对阿黛尔来说已经形同虚设。
“感谢你们为我让路。”她快步冲上前,但等她刚抵达门口还未站稳脚步突然打开的房门撞向她的身体,她的胳膊和肩膀瞬间变得疼痛难忍,手里的媒介因而掉落在地,有着一头红发的男人迅猛冲出抓住机会掐住她的脖子就像动物园里的管理员制服鳄鱼一般将阿黛尔按倒在地。
“我还以为我没机会出场了,”成年男子的力量令阿黛尔难以招架,更何况帕斯塔·桑切兹手指上的戒指已经开始隐隐变红,“没赶上白天的活虽然还是挺遗憾的。”
“我没带手铐。”马埃尔凭着多年以来的肉体记忆在身上摸索却摸了个寂寞,他已经不是过去的执勤警察了,于是他只能提醒一下现场可能带着手铐的二位派遣队成员。
“我这儿有,”帕斯塔从后腰的口袋里摸出一副手铐,“还要走个流程吗,马丁?阿黛尔·马丁,你涉嫌违反隐秘公约,现在依据相关条款对你实施依法拘捕。”
布瑞克·莱特打开审讯室的门,有着一头金色长发的女人坐在桌子的对面,她没有同提交给埃癸斯的证件照里一样将头发精致地挽起,柔软的发丝披散在她的肩头,让她看起来比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柔弱了许多,或许也是她刚刚接上被撞断的骨头的缘故。她的双手带着手铐被束缚在桌上以便所有人都能确认她没有做什么奇怪的小动作。
“你好,马丁。”布瑞克将手里的文件放在桌面,拉开椅子坐下,跟在他身后的费洛·金将门关上后走来坐在他身旁的位置。
阿黛尔抬起那双金色的眼眸将他们全部打量过,布瑞克本以为这就是她的招呼,但她还是开口发出了声音,“你们好。”
“还需要走个流程吗?”布瑞克举起手里的米兰达警告。
阿黛尔耸了耸肩,“你随意。”
“这可以代表你已经知晓你拥有的权利吗?”
“保持沉默,可以要求律师在场。不过这里是埃癸斯,必要的时候我就行使一下沉默权吧。”
“谢谢你的配合。”布瑞克拔开笔帽将笔递给阿黛尔并将警告书推到她的面前,等阿黛尔在上面签了字他收回了这张纸塞进文件夹里。
“那么接下来对你进行例行询问,阿黛尔·马丁。”费洛打开他的文件夹,但是阿黛尔在他之前开了口。
“等等,在那之前我想问个问题。”
“请。”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要今晚去医院的。”
“因为我们有一位占卜大师,她曾经成功算出档案室马尔斯夫人家要绝后……”耳机里的轻咳声制止了费洛的话头,“总之她在每次安保中心出勤时都会给他们占卜一次。”
“占卜?听起来很不可信哦。”
“我劝你最好别当着她本人面这么说,不然她就会变得比埃癸斯里任何一个女人都要可怕……”
这次从耳机传出的是费洛的名字,于是他立刻识时务地转移了话题,“不知道有没有解答你的疑惑?”
“好吧。你们想问什么?事发的时候我确实用了魔法,但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击中她。”
“所以你认为梅·加涅坠楼与你的魔法有直接关系吗?”
“……我记不太清了,她离我其实比较远,当时风又很大,等我赶到她之前站着的地方的时候她已经掉下去了。所以她到底有没有死?”
“万幸,她掉在了停在楼下的埃癸斯的车上。她没有死,但是以后再也站不起来了。”
“哈!活该。”
“按照你之前告知灾害司司长的内容,是加涅先约你出去的吗?”布瑞克问。
“是。她给我打电话说我们之间的事别想光用二十万英镑打发了,要约我出去见面。”
“你为什么给她汇了这笔钱。”
阿黛尔深吸一口气而后泄了气似的快速呼出,“你们对我调查到哪里了?”
“曾用名,未婚夫,不可告人的同性恋情?”费洛给她抛出几个关键词,但这就已经足够阿黛尔了解他们调查到了何种程度。
“那不是也基本上算是底朝天了,”她摇摇头,“我们是一周前遇到的,我当时和别人一起见面,我们想找个清静一点的地方,所以约在了一个没什么人的商业楼里的餐厅,就是史蒂芬路的那个。”
“她恰好在那里做服务生?”
“对,挺烂俗的。她偷偷拦住我说我已经死了的未婚夫的案子她有能陷害我的证据,当然我并不相信,时隔多年人都只剩一副骨头了哪还来的证据,我那时只想一心甩掉她,就留了她的电话号码,她给我发来一个银行卡号,我给她汇去二十万。她看起来过得很拮据不是吗,除了钱我想不出她还想要什么。”
“那现在看来的话,你会觉得她想做什么?”
“陷害我?你想说她是自己跳楼的吗?”
“……马丁,你或许看出她很拮据但你不知道她拮据到了什么程度。”费洛将一些属于梅的欠条和各种单据的复印件出示给阿黛尔,“她和丈夫离婚后除了一些存款什么都没带走,她现在甚至靠领取救济金过活。”
阿黛尔没有看那些复印件,而是笑了一声,“她离婚了啊,呵,因为她男人受不了她了?”
“看来你也很了解她嘛。”
“那是当然了,我未婚夫那事一出她就迫不及待的来落井下石,最后家里人和我划清界限断绝关系,因为她一直觉得是我害她失去了工作,是我搞垮了她的生活。”
“你没有谋杀她的意愿吧?”
“这算是在给我定罪吗?”
“不是,只是在问你的真实想法,当然这也会影响案件的结论。”
“那我就保持沉默吧,对了,为什么不让你们的占卜大师试试看呢。”她转过头望向左边那面照映出她和两个审讯员的身影的镜子,但她知道这实际上是一面单向透视玻璃,在玻璃的另一面斯嘉丽•布什对上她挑衅的目光。
瓦莱里克•迪迈奥扶着椅子扶手站起身,自始至终他一言不发,直到玻璃的另一边阿黛尔被带离审讯室他也只是迈开脚步走向门口,似乎并不打算对这场审讯发表任何看法。
“等等,迪迈奥司长,”叶斯廷叫住他,“没什么想说的吗?”
“对马丁的过去,还是她暴力拒捕?如果是后者我会好好教训她给出一个合适的处罚,至于员工们的过去,我恐怕没有资格予以置喙。”
“……好吧,我知道了。”或许叶斯廷还想说什么,但凭他思考速度已经远超常人的大脑很难揣摩不出瓦莱迪克对此事的态度,最后他只同对方简单道别目送着灾害司的司长离开了这个在透视镜另一侧监视着审讯室动静的小屋。
而斯嘉丽也站起身拿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那我也先走了。”
“别把马丁的挑衅放在心上,她只是不满你算出了她的行动。”
“我没有把她的挑衅放在心上,只是这个案子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收尾不是吗,没人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总得有人盖章定论不是。”她挑了下眉,而后高跟鞋的声音响起,“失陪了。”巨大的关门声后监控室里只剩下了叶斯廷一人。
斯嘉丽说的对,这起案件总得有个结果,但是现场只有阿黛尔和梅,没人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当事人们一个陷入昏迷至今未醒,一个记忆模糊对案发时的细节全然不知。或许阿黛尔有说谎的可能,但一个谨慎理智的人人不会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撒谎,在埃癸斯的审讯室里没有可供谎言生长的土壤。
审讯室通往这里的内门打开,费洛和布瑞克前后进来,两个人看起来都如同刚刚从艰辛的劳作中解放的工人,“哎哟,就剩你一个了?”费洛四处打量一圈发现只有叶斯廷一人坐在这里。
“布什你知道的,她最受不了这个了。”
“我就知道,这家伙的胜负心真可怕。”
“迪迈奥司长呢,他总得表个态吧?”布瑞克说。
“他比较偏袒马丁这边,毕竟马丁实际上在今晚的突袭之前没有任何足够强烈的动机对梅动手。金,你已经和她面对面的谈过了,你觉得马丁是个怎样的人?”
“她的话……她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个异种或是年纪很小的人。就像是那种……对了,小说里派头十足的女管家。”
“比如蝴蝶梦里的丹佛斯太太?”布瑞克说。
“对,她给我的就是这种感觉,她对自己的信念有种近乎病态的执着,而这层信念使得她的自我非常强大从而经常会忽视四周。虽然我不知道这是后天形成的还是她一开始就这样,但如果是现在的阿黛尔•马丁我很难想象她会因为一时的恼怒对不入自己眼的人进行什么报复。”
“好的,谢谢你的想法,我会纳入参考,”叶斯廷身体后靠将后背贴上椅背,“剩下的就等布什的占卜结果了。”
5
时隔一周,阿黛尔•马丁终于再次走进灾害司的办公室,但却不是来工作的,而是来听取她的处理结果,至少现在来看她免去了一场牢狱之灾。
她穿过人流稀少的的公共办公室,灾害司的人们时常处于东奔西跑的状态,很少能闲下来享受那种所谓的“办公室生活”,她和几个同事打过招呼站到最里面的办公室门前,抬起右手弯曲手指轻轻敲击门板。
“请进。”
她推开门,司长瓦莱里克•迪迈奥正坐在里面等待她的到来,“坐吧。”他说。
当她拉开桌子前的椅子时一张印有她的处理结果的白纸放在她的面前。
“那就简单说说吧,关于梅•加涅的事故将会被认定为是一起意外事件,对于此事你无需负责,也不必因此受罚。”
又是意外事件,她这辈子要被意外事件救多少次呢?
“但是除此之外你仍需要为暴力拒捕和产生了伤害同事的实质行为负责。”
她点点头,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她对此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经过讨论对你的处罚是,停职三个月,取消轮休和半年的假期。用劳动来弥补造成的损失吧。”瓦莱里克对她伸出手,阿黛尔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从外套口袋里拿出证件放在司长的手上。
“这个在你停职期间就交由我暂为保管,期待三个月后再见到你,马丁,提前祝你假期愉快。”
没有工资和工作的三个月停职,阿黛尔走出埃癸斯时外面阳光灿烂,行人们步履匆匆,她以不适合的节奏加入他们成为一个融入他们之中的背影消失在了街头拐角。
梅•加涅只觉得呼吸困难,即使医院的输氧机源源不断地将氧气通过管道输送给她的肺部她也觉得喘不上来气。这或许是因为愤怒。她既没有死成,现在面临着高位截瘫无法动弹还要苟延残喘的未来,也没能搞垮那个女人,怎么会变成这样!按照她的预想,她现在已经摆脱了这段烂的一塌糊涂的人生,而索菲亚•唐也因为谋杀而入狱同样过上被毁掉的凄惨人生,可是究竟哪里出了错。
“据说每个人得到不想要的结果时就会说这就是命运,这听起来虽然很有趣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命运不会主动为人选择,选择了命运的实际上正是人本身不是吗?”
梅转动眼珠,她的全身都无法动弹只有眼球尚且能够转动,她看不清来人究竟是谁,但那头反射着阳光的金色发丝却是她永远无法忘记的,那头美丽的金发在阳光下闪耀,随着起舞的身姿划过,在床上流淌。
“说实话我其实还挺感谢你的,如果不是你索菲亚•唐就不会变成阿黛尔•马丁,你也应该感到高兴,你让一个无趣的灵魂变成了有趣的存在。”
“那么现在你看到这张脸是什么感觉?”声音的主人终于来到她的面前,她坐在床边身体前倾好让梅能够看清她的脸。梅瞪大眼睛,索菲亚•唐那张令她憎恨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怎么敢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哈哈,虽然你没法说话也没法行动,但你的表情让你稍微变得有趣了些。其实我已经通过塔罗牌知晓了真相,但我仍告诉他们这一切只是场意外。因为这样的话安保中心就会撤销对你的保护,我才能来探望你。果然让我稍微得到了些乐趣,加涅。”
她站了起来拿起桌子上的手包和帽子,“那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因为你付不起医院的治疗费大概很快就会被移送至政府设立的福利机构吧,在那里你会很快就得到你想要的解脱,虽然过程可能不太体面。希望你喜欢我的占卜结果,那么我就告辞了。”
鞋跟踩在地面的声音逐渐远去,梅几乎要咆哮出声,但是她无能的肉体只能让她的嘶吼在身体里悄然炸裂,至死也无人将会知晓她的愤怒。
前来查房的护士和从病房里出来的女士擦身而过,她对这位高挑的女士点头致意,而当她抬起头时她一时有些恍惚,似乎刚才披散在对方肩上的红棕色发丝呈现出了一种近乎眩目的金色。
6
经过三个月近乎无所事事的生活,复职后的工作一时使得阿黛尔晕头转向,但好在她还是很快重新找回了原来的节奏,当21日的舞会来临时她也终于得到了一时的喘息。
她并不会跳舞,但能在舞会上一一问候过在三个月前帮助了自己的同事们也不错。而热心的人们也来和她打招呼,虽然她并不适应被人们热情以待的氛围,但熟稔的社交礼仪让她对这种情形仍得心应手。
在和派遣队的人们打过招呼后情报司的人们也渐渐聚拢过来,在那之中她看到了被他们隆重介绍的占卜大师——但是就在看清对方容貌的一瞬间她的全身忽然都惊惧起来,似乎就连她的血液都在抗拒着认识这个女人,那张脸,在曾经战火纷飞的岁月里对她微笑,那双嘴唇亲切的呼唤她的名字,她吻过唇边的痣引起对方的微笑。
现在那张脸的主人叫斯嘉丽•布什……不,她不想知道!
她脚步迟缓,动作仿佛都变得僵硬,礼仪支撑着她说出离开的借口,最后她在周围担忧而诧异的目光里转身离去,但是她的步履踉跄,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眩晕袭击了她的大脑,因而当梅尔格恩来同她问好时她只能下意识地在跪倒前抓住他的衣服,溢出喉咙的呕吐物穿过她捂住嘴的手指的缝隙落在地板上。
“阿黛尔?你没事吧!能听见我说话吗!”
“梅尔格恩!怎么了!”
“克拉伦斯,阿黛尔看起来不太对劲,可以去取点水来吗?”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她颤抖着回头去看那被簇拥在人群中的女人,那张脸上洋溢着陌生的热情,享受着人们对她的热情的簇拥,而从那双眼中她看到狐狸的得意与算计。
这个女人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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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在这扇门后面。
这是一扇对于年幼的八岁儿童来说结实而沉重的木门,门把手的位置刚好和他的头顶一般高,这使得整块门板对他来说就像童话中不可撼动的威严巨人,而门后就是巨人守卫着的秘密花园。
她就在这扇门后面,布雷恩。
谁在这扇门后面?
他稚嫩的双手贴在门上,侧过头缓缓将耳朵与冰冷坚硬的木门接触,里面的声响抓挠着他的鼓膜,尖叫声穿透他的大脑,他转过头,女人仍然在尖叫,门上油漆斑驳,强烈的冲击从里面向外震动着这扇门。
妈妈呢?
温暖的大手扶着他的肩膀,那是一只成年男性的手,指尖沾染着点点墨迹,手背上青色的血管蜿蜒着,清晰可见。
她只是病了,她在这扇门后面。
门的另一面是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他想要听清她的声音,即使那不再是温暖的呼唤和柔软的叮嘱。他举起手想去够那和他头顶一般高的门把手。
她在这扇门的后面,那我在哪呢?
他停止开门的动作,手握在金属的门把上,扬起的脸上黑色的双眼中倒映着男人模糊不清的面容。
或许那一天你不该打开这扇门,布雷恩。
魔杖,绿光,笑声,生病的女人。死去的男人。
总有一天你也会……
十二月二十五日的清晨布雷恩在霍格沃茨格兰芬多塔楼的某间宿舍的床上睁开眼睛,火红的床幔中仍然漆黑一片。
圣诞假期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开始,从霍格莫德通往伦敦的火车送走了一批回家的学生,或许在他们家里有一场更热闹更华丽的庆祝活动等着他们,谁知道呢,但留在霍格沃茨的学生们都切实地期待着那场圣诞之夜的舞会。
只不过对于一些选择留校的级长来说在舞会之前的假期也并不见得能得到片刻清闲。
“早知道你当级长这么忙就不和你说‘当级长吧’这种话了。”
“所以你的真实想法是?”
“图书馆闭馆了都不能拽你出去玩,没劲透了!”四下无人,偶尔只有一两个学生从错综复杂的楼梯上走过,在不知高处还是低处的走廊发出脚步声,尤拉放开嗓子大声抱怨,只有肖像们对她的不文明行为加以无声的指责。她瞥了那些肖像一眼心虚地皱紧眉头噘着嘴缩起肩膀默不作声了。
“好啊,那你也和我一起快点把这些装饰看完,这样不就能早点完成了。”说着布雷恩把手里的羊皮纸往尤拉跟前递了递。预料之中,尤拉双手仍揣在兜里,身体稍稍后仰避开了递来的羊皮纸。
“我又不是级长,干嘛要干这种苦差事。”
“既不愿意干活又想找人出去玩,去找戴维斯他们啊,凯特利是不是也没走来着?”布雷恩举起魔杖将墙上歪了的槲寄生装饰摆正。
“你室友你问我啊?”
“逗你玩呢。他没走,他好像不大乐意回家。对了,艾利欧斯和卡拉多克也没走,这两个比较和你合拍吧?”
“你怎么跟托管孩子选幼儿园似的,级长后遗症啊?”
“我要是真有级长后遗症就先让你闭嘴。”兴许是他用力过猛,墙上的槲寄生果实剧烈震颤着飞出去砸中一位或许是曾经某位教授的肖像的眼睛,他立刻大声尖叫埋怨起来,布雷恩叹了口气,走去和对方简单道了歉,挥着魔杖让小小的果实飞回来接回装饰上。
“干嘛啊脾气这么差,”尤拉还是一把拿过他手里的羊皮纸主动分摊了这份并不属于她的检查装饰的级长工作,她时不时抬起头去数肖像框边上的槲寄生装饰的数量是否符合羊皮纸上的数字,“你也来月经了?”
尤拉现在走在他前面,紫色短发的发尾从黄色方巾的下面露出些许,而后是她纤细的脖颈,假期的霍格沃茨大家不需要时刻穿着袍子,尤拉今天在衬衫外面穿了一件宽松的蓝色针织毛衣,衬得她的身形更加瘦小,实际上她和布雷恩一边高,她的身高甚至超过了常给人高大印象的阿尔斯通·斯威特。
“最近没睡好而已。”这是实话,连续的噩梦折磨着他,而他越是想通过学习和忙碌让自己脱身就陷得越深。
“学成那样不做噩梦才怪,你该不会梦到你所有科目全都不及格吧?”
“你自己做的梦别安到我身上。”
“去你的,我才没梦到过不及格呢,”她瞥见一枝多出来的松枝耷拉在墙壁上,尤拉晃晃魔杖,树枝缓慢地飘下飞向布雷恩,他伸出手,这根短短的绿色树枝躺在他的掌心,“那你都梦到了什么?”
“……门。”
“什么?”
“我梦到……一扇门。”
“一扇门?”尤拉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该不会什么坏事的预兆吧?”
“你个上过占卜课的问我一个没上过占卜课的啊。”
“那我就是没记住嘛!”尤拉马上低下头让视线回到羊皮纸上,但她耳边的绯红仍出卖了她。
“所以你觉得我应该把门打开吗?”
尤拉抬起头,她眨眨眼睛,放下举着羊皮纸的手,用另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脸,看起来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为什么不呢?”
“因为门后有让我害怕的东西。”
“你也有害怕的东西?”这下她又扑哧一声笑出来。
有啊,怎么会没有呢,“是啊,我很害怕,怕得要死,我不敢开那扇门,但是那扇门却一直出现。”或许他应该跟着一笑了之,但是他却笑不出来。
现在他是什么表情?反正不会是平时那样眉头一皱眼睛一瞪的不好相处的模样,那副模样可以帮他拒绝大部分不必要的事情和麻烦事,但是现在不需要他摆出那副表情来。或许从尤拉的眼睛中可以看到他的模样?但是尤拉却微微侧头低垂着眼睛,她大部分的眼瞳都隐藏在眼睑下,只剩下模糊的黑色眼仁,为什么不直视着我给出答案呢?而他仍然无法从她身上移开视线。许久,尤拉终于抬起头,她看到了什么呢?
“那你……或许想点别的比较好?想想今天的舞会!喂,布雷恩,你有没有邀请舞伴?”
他的视野里只剩下眼前拿着羊皮纸露出笑容的尤拉,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尤拉给了他绝妙的时机,或许现在可以——
“我和五年级的克利阿里说没有舞伴可以邀请我哦!”
他刚要吐出的邀请猛然僵住,这下他的思绪被这个半路杀出的克利阿里施了个粉碎咒一样变得七零八落,嘴边的邀请像是一股烟雾噗的一声轻飘飘地没了,布雷恩咬紧牙终于露出一个迟到了的笑。在怒气的驱使下。
“这个克利阿里他……他是从哪冒出来的?”
“以前帮过的一个学弟?他的全名是帕克·克利阿里,你有印象没?”
一个瘦高个长相帅气但气质却怯生生的红发男生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好吧,或许从长相来说他确实略逊一筹,但他也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尤拉会选中这个帕克·克利阿里的原因,这家伙除了脸能看,成绩平平,胆量不大,运动神经也一般般,普通水准的男生,而且尤拉和半路杀出来的帕克·克利阿里压根没说过几句话!要是尤拉说个像是欧德·怀特或是伊安·玛缇斯之类常打交道的名字他也就忍了,就连她说个诺冬·米亚尼克他也只会口头奚落几句,可是这个帕克·克利阿里到底什么情况!你尤拉要真是看脸的那类的至少说个瓦恩纳·托雷斯顿的名字都行啊!
他深吸一口气吧所有的牢骚使劲咽进肚子,“……您可真是好友遍天下,尤拉小姐。”
“早就和你说过别太羡慕我……哇!”布雷恩突然抢走她手里羊皮纸的动作打断了她洋洋自得的炫耀,而她本人却对此一头雾水,“你干嘛!”
“工作!你现在有两个选项,一,和我决斗,二,找别人托管你,选吧!”
经过上次短暂的哑巴茶壶体验时间尤拉撇撇嘴最终勇敢地选择激流勇退,“什么托管啊,你干嘛老当我三岁小孩儿,惹不起我躲得起,到时候等着在舞会上当孤家寡人吧,没朋友的莫顿!”
在他踢中她的小腿前尤拉已经一溜小跑蹿下楼梯和别的学生打招呼去了。
不过尤拉的原话是如果克利阿里没有舞伴也可以去邀请她,看来到时候孤家寡人不会只有他一个。然而他心头的无名怒火仍然没有消散而去,莫名的郁闷缠绕在他的心头,压迫着那扇门,但是他不能任由那扇门就这么打开。
砸在墙上的拳头吓了肖像们一跳,这时候布雷恩才看到聚集在旁边相框里看热闹的人们,他们对视片刻肖像们尴尬地收回目光不一会儿便一哄而散。
布雷恩指节的皮肤上浮现出刺痛的红色。等着当孤家寡人2号吧,尤拉小姐。
“有没有人说过你现在这样和莫顿很像。”诺玛·戴维斯将一只装有淡金色气泡饮料的细长玻璃杯递给尤拉,她刚跳过舞,远处的人群仍在跟着音乐欢快的节奏起舞,而她的室友孤苦伶仃地坐在远离人群的地方独自消灭一整只火鸡腿。
尤拉对自己的模样半点自觉没有,但凡有一面镜子对着她,她就能发现自己现在皱紧眉头狠瞪每一对路过她面前的成双结对的男女学生的样子和受到打扰没法静下心来的布雷恩·莫顿一个德行。她用同样不忿的眼神看了诺玛一眼,但还是有所收敛,她鼓起的腮帮子蠕动着,里面的臼齿兢兢业业地磨碎鸡肉,等她咽下嘴里的食物她接过那只杯子把里面的内容物一饮而尽。
“是啊,我和他像的不得了,全场两个没有舞伴的可怜虫,能不像吗!”
诺玛拢了下裙摆在她身旁坐下,“之前不是说那个克利阿里会来邀请你吗?”
她朝着热闹的舞池努努嘴,那个瘦高的红色头发的身影牵住另一个女生的手,两个人正在跟着节奏踢踏着舞步。看来那位仁兄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那也没办法嘛,他长得也还不错,虽然不是我的菜。”
“你不知道,诺曼!他昨天还没有那什么劳什子的舞伴,今天我和布雷恩那家伙提了一嘴之后突然就有了!”
“啊哈,”言尽于此,诺玛已经把各种经过推测了个七七八八,“所以你觉得是莫顿他——”
“一定是他看不得我比他先找到舞伴!”
“……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怎么你也这样!”尤拉抽出餐巾擦净嘴巴和手指而后恨不得整个人都扑到诺玛身上,“你看我多可怜啊!布雷恩那混账东西指不定怎么笑话我呢!”
诺玛从她的怀抱里艰难地抽出手来抚摸轻拍她的后背,“那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怎么不和莫顿一起跳舞?”
尤拉收回抱紧诺玛的双臂,她转头看向另一边,抱着小熊的bonbon正穿墙进入礼堂,孩子样貌的幽灵对礼堂里热闹的氛围雀跃不已,或许是他刚刚对谁的饮料动过小小的手脚。
“我觉得……有点奇怪。”
“和莫顿跳舞?”
“不只是这个,最近我感觉我们之间的氛围偶尔——我是说偶尔——有点奇怪。”
或许是从艾露·维克利蒙来找她问了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开始的,她像个如梦初醒的人忽然发现自己和布雷恩之间的距离可能确实超过了普通人认识中的异性关系,也或许是她下意识地视而不见。他们分享同一块蛋糕,共享同一段出去游玩的行程,当她不在魁地奇球场布雷恩也不在图书馆时他们就会自然而然地凑在一起。布雷恩也发现了他们之间过近的距离吗?还是他也对此一无所知?
尤拉很害怕所谓的那种“男女关系”,那是家里不存在的男人,是被撕去一半的照片,是被母亲卖掉的戒指,是深夜母亲房间的啜泣。于是她剪短头发,穿起裤子,拙劣的模仿着另一个性别,她想要逃离这种诅咒。
她有一种预感,当她再见到布雷恩这种诅咒就会笼罩上她的人生。
“不得不说你有时候直觉真是准的不行。”诺玛说。
她的预感一向很准。库特纳教授说不定也是因为这个给她的占卜成绩大发慈悲地批了个及格。
“所以我该怎么办?”
她对这一切感到不知所措。
“我怎么会知道,”但是诺玛只是摇头,“这又不是我的故事,你应该去问另一个主人公。”
另一位孤家寡人不在礼堂,但她知道他在哪,就在远离人群的地方,没有喧嚣的音乐,只有炉火燃烧的噼啪声。格兰芬多的公共休息室里,领带和灰色外套被搭在扶手椅的扶手上,而坐在椅子上的男生缓缓转过头,他因为她的到来而将注意力投射到她的身上。
“呃,”只一个音节尤拉便发现自己的声音紧张得不得了,她的喉咙好像被堵住了,发出的声音不太对劲,于是她清清嗓子,这下好多了,布雷恩则一直看着她,等待她的话语,“你……你怎么没去跳舞?”
“那你怎么没去跳舞?”
好吧,这个问题有点明知故问,不过好在布雷恩没有借题发挥嘲笑她的脑袋是不是不好使,这让她的勇气稍微多了一些,“看来我们都差不多嘛!”
“你该不会是特意回来嘲笑我的吧?”但是布雷恩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嘲笑。
“不是!虽然我很想!”尤拉扭捏着,柔软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晃动,不得不说这是条价格不菲的裙子,想必妈妈对此做了十足的思想斗争,就连尤拉自己对这条裙子的标签都没有勇气再去看第二眼就把那不知道几位数的纸片丢进了垃圾桶,浅绿色的长袖礼服虽然并不华丽却巧妙地勾勒出腰身,她眨眨眼睛,“嗯……你觉得我,今天穿的怎么样?”
“很好看。”
“那……那你怎么不邀请我跳舞。”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语气是不是太刻意了,会不会显得自己在责怪他没有来邀请自己?但是她本来就没有这个想法啊!可是万一他误会了会不会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那她可就真的要考虑和他绝交了!
“……我本来想邀请你的。”
好吧!就知道这家伙……他说什么?
“你说什么?”
布雷恩·莫顿双手撑在扶手上让自己站起来,他今天把后面的头发都梳起来扎成一个马尾,这让他看起来精神了不少,他向尤拉走来在她身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我本来想邀请你,但是你说克利阿里可能会邀请你。”
“所以你想办法把他支走是因为……”
“那你呢,为什么会回来找我?”
“别告诉我你在这里是在等我。”
“因为你在等我。”
“什么?我没……”
“那个答案,我的想法。”
“等等……”
“如果你还想知道……”
“我说等一下!”
她的思绪像是一团乱麻,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眼前的一切,布雷恩到底是以什么样的想法和她相处的?在他的心里自己究竟是什么?她想不明白,她从来都不明白这个男的在想什么,他们就如同操着同一门语言的不同物种,看似相似的外貌里是构造迥异的大脑。
不,她忽然全身都惊惧起来,不,她不想知道答案,随便布雷恩·莫顿怎么想的,如果她不知道那个答案是不是还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她的身体永远先于大脑行动,在离开的指令前她便已经转身想要拔腿离开,但这次布雷恩抓住了她。温暖用力的手抓紧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逃离。
“为什么不能是我?”
这个问题让尤拉感到难以回答,但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回答,因为他是布雷恩·莫顿。这时她忽然意识到在自己心里布雷恩的位置有些不太一样。
“我只是……有点害怕,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布雷恩,我对你,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害怕那个……那个……”
“就算我只是喜欢‘你’也不行吗?”
“什么意思?你知道,我脑袋不太好使……”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的那扇门吗?”
“你不敢打开它。”
“我不敢打开它,我害怕门后面的东西,所以我也被那扇门关着,我哪也去不了。”
尤拉仍然对他的话一知半解,但她了解了布雷恩害怕着“那扇门”,因为害怕“门”会打开,所以不敢迈出步伐。诺玛说得对,他们简直一模一样。
“但是你自由的样子让我心生向往,尤拉,如果和你在一起我就有勇气去到任何地方。”
“哪怕门会打开?”
“要是我挪不动脚步了,你会等我吗?”布雷恩向她伸出手。
他黑色的眼眸一动不动地停留在她身上,好像他的视线中除了自己再无他物,可她还在犹豫,“那要是我也很害怕你会等我吗?”
“我会等的,不管多少年,不管门有没有打开,只要你愿意我就和你一起。”
他的决心好像也通过相握的手掌传递了过来,奇妙的预感占据了她的大脑,他从不撒谎,他总是充满自信,他会让自己摆脱那个诅咒。
“好,”最终,她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略大于自己的手掌上,温暖立刻透过掌心传递过来,“我也会等的。我带你走。”
她从布雷恩漆黑的眼瞳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为什么在他眼中自己的影子这么清晰呢?就在她还在思索这个问题,自己的双唇已经被同样柔软而温暖的唇贴上,但是不等这个吻进一步发展,一个倒吸冷气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格利高里·莱德双眼瞪大,四肢不协调似的站在门洞前面不知道该先动哪根肢体,面对布雷恩和尤拉的凝视他甚至险些连怎么说话都忘了,“我……我……”
“没见过接吻?”
好在最后格利高里在级长的逼问下还是成功找回了语言能力,“没见过没见过……不是不是!我就是回来拿东西!别管我,你们继续!”他快速奔上楼梯,可惜这是通往女生宿舍的,等到他可怜兮兮的被楼梯滑下来,失去了方向感和思考能力的格利高里·莱德这才找到通往男生宿舍的正确楼梯,“不好意思!!”男生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不过这会儿显然当事人们已经没了那个心情,尤拉把脸埋进布雷恩肩膀,她的声音沉闷的发出,“要不你把我变成茶壶吧……”
“直到毕业?”
她马上来了精神,“好主意啊!直到霍格沃茨的这些人都把我忘了吧!”
“你干脆把莱德灭口算了。”
“好啊好啊!一劳永逸!牺牲一个人,造福我自己!喂,你笑什么,问你话呢!布雷恩·莫顿!别笑了!!”
布雷恩·莫顿听见那扇门关上的声音,能帮助他关上门的从来都只是她,今后也只会是她。
门或许会打开,也许不会,门里的女人仍然在尖叫,但是门外她在等着他。
十二月二十五日的夜晚,红色的床幔里黑蒙蒙的,寂静像母亲的怀抱包裹着他,布雷恩·莫顿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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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果报应向来是一个引人深思的话题,正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每个人做出的事与选择最后似乎都会以各种形式将人们想要或者不想要的结果带回给他们,至于造成这一结果的到底是命运还是那些公平正义就不得而知了。而时常把这话挂在嘴上的人要么是真的相信那些公序良俗,要么就是讨厌对方讨厌到巴不得诅咒对方赶紧遭报应。
卡拉多克·帕克尼觉得或许就是因为后者这种家伙压倒性的多因此才显得这句话不是那么灵验。
这位来自意大利的男生有过一段曲折离奇的经历,在他入学之前的这段生命里各种各样的人们登场又退场。好人和坏人的标准似乎很模糊,但至少他可以认为那些追杀自己和妈妈的人就是坏人,然而到了目前为止那些坏人似乎也没有遭到什么报应,于是这句没有应验的谚语对卡拉多克来说成了一句诓骗人们的自我安慰。
“所以你就从来都没担心过自己会遭报应吗?”好不容易在周一繁忙的课业里脱身的艾利欧斯·斯卡曼德罗斯现在却并没有躺在温暖舒服的床上,而是跟着挤在决斗俱乐部的学生里。同龄人们的热情和低声私语没有感染他半分,劳累一天的大脑被动地接收这些声音,艾利欧斯只觉得吵闹,早知如此吃完晚饭就该马上消失到图书馆打盹。他在人群中想念着自己已然无缘的休息时间。
造成这个情况的罪魁祸首卡拉多克对此没有半点自知之明和歉意。
“遭什么报应,我凑热闹都想着你,你应该感谢我啊。”
“我实在是懒得和你解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24小时打鸡血,”这片聚集了大批穿着红色内衬袍子的区域显然受到了教授们的重点监视,迫于大人们时不时扫来的视线艾利欧斯咬咬牙,最后还是忍住了翻他一个白眼的冲动,“总之既然你要打能不能现在就冲到对面挑选一个幸运的斯莱特林揪着他的领子,这样我马上就能捧着你变成的茶壶回宿舍,回去以后我还能多休息一会儿。”
“回去看你那些汽车杂志?”
“我想早点睡觉,不行吗?”
“冬眠哈,真有情调。”
自从进入十一月开始秋雨的时间已然过去,不知不觉间银白色成了笼罩在古老的城堡与历史悠久的神秘树林上的唯一颜色,空气也开始变得寒冷,宽大厚实的袍子底下增加的衣物成了抵御寒冷的屏障,犹是如此无处不在的冷空气也伺机从衣服的缝隙里像无形的针刺中他们。最暖和的永远只有室内,最棒的守卫总是燃烧着的壁炉。谁不想就蜷缩在暖和的炉火旁边闭上眼睛等待春天的降临,真可惜人类没有进化出这一机制。
艾利欧斯冷笑两声,“呵呵,有情调吧,来试试啊?”
但卡拉多克回了他同样的笑表示自己不上当,“俺是南意大利来的俗人,不懂啥是情调。”他把手指捏在一起,让自己的话带上九转十八弯的起伏音调。
真担心他的弹舌把自己剩下的那点儿脑子也弹没了。艾利欧斯皱起眉头连最后的眼神都不施舍给他干脆看向了另一边,结果却是刚出狼穴又入虎口。
“哎哟,什么情况,”黑色双眸的主人来者不善,就在他们对视的一瞬间这个左眼下两颗痣半扎着那头和老鼠一样灰黑色头发的同级生马上表现出找到猎物似的露出看人笑话的姿态来,看来布雷恩·莫顿的心情现在不是很好,艾利欧斯猜他大概也不愿意出现在这儿,“这不是今天在魔咒课下课以后信誓旦旦要早点上床睡觉的斯卡曼德罗斯先生吗?”
说实话艾利欧斯一直都觉得布雷恩的精神状态有点堪忧,尤其是在他当了级长以后,这位同级生时刻保持极高的攻击性,像个炸弹一碰就炸,艾利欧斯怀疑是不是这家伙的脑子已经快被算数占卜那些玩意儿烧坏了。但好在他毕竟没有真的发疯,他们俩只是刚打个照面,布雷恩至少不会无端攻击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家伙,“那你又怎么回事,这种热闹你也凑,魔咒课上得这么意犹未尽?”
“那我是嫌昆茨教授的授课方式还不够刺激吗?”布雷恩只是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主办人们已经开始发言。老师们的发言都很简短,看来他们希望将更多的时间留给学生们。
很快艾利欧斯看到布雷恩身旁高高举起的手,表现了她极大的参与热情。显而易见,布雷恩和他同是天涯沦落人,都是被生拉硬拽来的,而这个让他出现在这里的人就必定是——尤拉,少数能和布雷恩形影不离的人。他的心里对布雷恩悠然生出一股感同身受的同情来,这些热衷决斗的家伙就不能好好体恤一下不想参加的人们的心情吗?
“操,”布雷恩不知什么时候后退一步好让自己尽量试图离开尤拉身旁最显眼的区域他凑到艾利欧斯耳边小声求教, “你觉得用什么理由拒绝决斗比较合适?” 他神色紧张,语速极快,像是对尤拉的行为感受到了危机。
“什么?当着利特尔伍德院长的面拒绝别人的决斗?你疯了!”
“……你觉得尤拉干嘛非要拽着我来。”
好家伙,不积口德的下场就站在他身边,“那你干嘛要来?”
“我刚反应过来!我以为她就是拽我来凑热闹!”
“你一定是太累了才想不起来自己平时都做过什么了,你需要休息。”他早就说过好好睡觉是有意义的。
而尤拉已经被幸运地选中站上了那张被用来当做决斗场地的长桌,而她那双眼睛也几乎是立刻锁定在她的目标身上,艾利欧斯悄悄往旁边挪了挪。
上帝保佑你啊,兄弟。
从尤拉不管三七二十一非要他陪着来决斗俱乐部那一刻布雷恩就应该想到这家伙的目的,但是他的脑袋却像卡住的机械直到尤拉站上拼在一起的长桌才慢悠悠地重启继续转动,总不可能真的是他已经困倦到了大脑停转了吧?
虽然他并不是对决斗这件事多么抗拒,也不是没有赢得决斗的自信,赢尤拉很容易,但是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之后他就要彻底告别睡前安静的图书馆与独处的悠闲时光,尤其对面那些斯莱特林……最近有哪个斯莱特林惹他不高兴吗?长桌对面穿着绿色内衬袍子的面孔在他的视野中快速划过但他却一个和他发生冲突的家伙都想不起来,该死!艾利欧斯说得对,他可能确实需要补充一下睡眠好让自己的脑袋不要真的变得和尤拉一样。
那要是他直接拒绝决斗呢?那样的话可能就会被利特尔伍德院长找麻烦,还不如上去被尤拉揍一顿……忽然他快速旋转的头脑风暴渐渐平息,他已经为这个迫在眉睫的问题找到了一个行之有效的出路。这个办法可能会出一点小状况,但是没关系,总之只要能让他摆脱被留在那张长桌上当个决斗示范的命运就行!
尤拉已经在喊他的名字了,他深呼吸一口气,拍了下艾利欧斯的胳膊,“想走吗?”
“想啊,那又怎样。你还是先上去吧。”
“等我,我马上就下来。”
“啊?”
在周围的起哄声和艾利欧斯诧异的目光中布雷恩走过格兰芬多们为他让出的道路踩上光洁结实的木质桌面。
“你好慢啊,我还以为你害怕了。”尤拉拔出魔杖吐了下舌头。她的嘴角一如既往地上扬,看来她对这次要在众目睽睽下教训布雷恩·莫顿这件事势在必得。
“好好好,你这么有信心的话麻烦让我快点下场。”他吹掉魔杖上的一粒灰尘。既然尤拉这么有信心,他也不介意给她一次机会。
然而他这幅不积极的态度反倒引起了尤拉的怒火,她立刻拔高声调,“你给我等着,我马上就让你为你这幅漫不经心惹人厌的腔调付出代价!”
“虽然我可以体会二位迫不及待的心情,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一下,年轻人们,希望你们在开始前别忘了该有的礼仪。”科宾·费格斯站在他们中间,用他那充满慈爱的紫色眼眸将两个人挨个扫过。
莫名的压迫感笼罩了他们,于是他们各自后退两步并不算很郑重地鞠了个躬,布雷恩甚至只是欠欠身。随后他们都举起魔杖,等待校长发出信号。
科宾退到一边举起手,礼堂里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布雷恩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他身前,尤拉用和他一样的姿势举着魔杖。他们的身高都一样,但仍能分辨出体型的差异,他们不是相似的镜像,而是完全相反的对立。
这学期尤拉没有上魔咒课,他属实有点担心对方的水平,争点气啊尤拉小姐。
“开始!”
随着开始的信号尤拉率先挥动魔杖,虽然他猜不中尤拉的想法,但也足够了解对方,无论是对方的知识,习惯,还是动作,他都一清二楚。从尤拉的杖尖,星星点点的光开始迸发,从白色逐渐变成红色,最后她挥下魔杖。
“火焰熊熊!”
“盔甲护身!”
无形的壁障挡开涌来的火焰,张牙舞爪的红色怪物还未来得及触及他就四散开来,只剩下炽热的温度划过他的皮肤,灼痛他的眼球,他皱起眉头。四周传来学生们的声音,想必教授们会处理这些。尤拉的攻击来势汹汹,就像她打魁地奇的样子,但现在毕竟不是打魁地奇。
但尤拉的选择也未免太过自由了,布雷恩偏头躲开被发射来的切割咒,几缕发丝被咒语切断,在空中飞舞着散落。怎么什么咒语都用上了!用这种咒语是想做什么!
尤拉不愧是运动神经超群的飞天扫帚好手,她的目光能锁定到每一个他躲避的地方,跟随他挪动的每一个步伐,就像她那只蟾蜍,只不过那只慢悠悠的蟾蜍更喜欢伺机而动,可没她这么好动。即使他熟悉她的动作,但也只能勉强躲开,一时间他竟只能四处逃窜,间或用反咒或是铁甲咒护身。
“怎么回事啊莫顿先生!怎么光知道躲啊!”
这人怎么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长桌上已经变得坑坑洼洼,碎木屑到处都是,这个下手没轻没重的家伙,要是敢挨上一发咒语布雷恩可不敢保证自己不会缺胳膊断腿。
不放水地输给尤拉忽然成了一个难题,眼下的目标竟然成了先在尤拉的攻击下自保。
布雷恩并非没有办法对付尤拉,经过这会儿的决斗他意识到尤拉所欠缺的东西,但是如果就这么结束这场决斗岂不是还是躲不过被抓去当示范的结局。
“哈!都知道你就会动动嘴皮子,这会儿动真格的就不行了吧!”
真不知道这人跟谁学的说话!布雷恩本就所剩无几的耐心终于跟着尤拉的咒语一起爆炸,就在尤拉的下一道咒语刚刚从杖尖迸发出来他便抬起魔杖瞄准她,“无声无息。”
谁叫她还不能熟练使用无声咒,偷懒的下场。
尤拉立刻捂住发不出声的嘴,汹涌的攻击停止,她的视线离开布雷恩,注意力全然都在她哑了的喉咙和嘴巴上。她的魔杖渐渐垂下,布雷恩举起魔杖瞄准她的手腕,当尤拉再次看向他时一道咒语击中她的手腕,握在她手里的魔杖掉在长桌上滚远。
他走去捡起尤拉的魔杖,看到变形课教授朗姆·罗斯特劳和西尔维娅·利特尔伍德院长正在交头接耳,大概礼堂里的人都觉得这场决斗算是结束了,接下来只是等他们中的一人宣布结果。看来他是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布雷恩仰起头长叹一口气,最终还是决定认命。
但是这不意味着刚才尤拉说的那些惹他生气的话能就此翻篇,他将魔杖递给尤拉,却没有解除她的无声无息咒,“给你,尤拉小姐,看来我确实也没必要怕一个连无声咒都不会用的巫师。”
尤拉马上把眼睛瞪圆,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接下来她抬起手,却没有接过魔杖,而是抓住他的领子将他推倒,四周响起惊叫声,布雷恩的身体被推得后仰倒在桌面上,尤拉坐在他身上举起了拳头,不是吧!惊慌在布雷恩的心里一闪而过,但他转而开始期待尤拉这一拳,最好把他打得失去意识睁开眼睛就在医疗翼,这样他就不用再继续为到底哪些斯莱特林惹恼过自己而烦恼了。他闭上眼睛等着自己失去意识,但是什么都没有,无论是疼痛还是眩晕,只有他身上的重量一轻,他睁开眼坐起身,发现一只紫色的茶壶躺在他的肚子上。
原来在尤拉动手前西尔维娅的魔杖就已经瞄准了她。
“你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你的热情,尤拉小姐,让我给你倒点水,想必用你的‘怒火’把一壶水滚开也不是什么难事。”西尔维娅点了点魔杖,尤拉变成的茶壶落在她的掌心,她将茶壶稳妥地放在人群外的一张桌子上确保不会有人乱动,“还有你,莫顿先生,”那双严厉的蓝色眼睛马上转向布雷恩,“教授们很欣赏你不服输的气质,但祸从口出……算了,如果这么说有用你也不会是现在这幅样子。”
她口中这幅样子的布雷恩点点头,“您说的很对教授,我现在就打算服个输,经过和尤拉小姐的决斗我身心俱疲,请问我能离开了吗?”
“有时候不服输也是非常可贵的精神,尤其是用在给低年级的学生们做榜样上。”
“利特尔伍德教授,我……”
“够了!我可看不出来你哪里身心俱疲,我只看到你为了能输给尤拉小姐难看的像只老鼠一样到处乱躲。”
她说完这话时朗姆·罗斯特劳抬手侧头遮掩忍不住翘起的嘴角,里卡达·昆茨皱眉摇头,科宾·费格斯仍旧是那副和蔼的微笑。
完蛋,被看个一清二楚。
“不要拿教授们当傻子,莫顿。好了,像个格兰芬多一样面对决斗!斯莱特林们会很乐意当你的对手的。对吗,米亚尼克先生。”
他转过头,有着银白色长发几乎半边脸被伤疤覆盖的学生会男主席已经站在他身后,他的表情仍旧是那副假模假式的笑,看起来就像这只是个肌肉和皮肤共同完成的协同机械动作,平时格兰芬多们私底下都称之为“斯莱特林经典笑容”。
“……挺有绅士风度啊,米亚尼克。”事已至此布雷恩只能站起身,他把尤拉的魔杖丢给别的学生,挂在他胳膊上的斗篷被拉回肩上,之后他开始第一次郑重地审视眼前这位几乎高他一头的斯莱特林七年级学生。
“你指什么?”诺冬问道。
诺冬·米亚尼克,符合各种意义上优秀这个词的定义的学生,大概他也是因为这个才当选学生会主席。除此之外此人外貌条件也很好,可以理解为什么那么多女生痴迷他。而且在当主席之前这家伙就有着好几个跟班,每天热衷于到处造成交通阻塞和争吵,他看起来也很享受前呼后拥的氛围,但布雷恩对他却知之甚少,尽管他们时常因为各种原因打交道。毕竟除去管理工作中必要的交流他们几乎不怎么说话,图书馆打个照面时也只是相互点点头。布雷恩对他的印象只有被簇拥着走过的开屏孔雀似的阵仗。对了,他倒是和他那几个跟班吵过架。
布雷恩揉捏了一下刚刚倒下时被撞痛的肩膀,“女士优先?”
“别这样,莫顿。我本人对你可没有任何意见,只是我作为一个代表要以身作则。”
好吧,至少表面上这个主席尽职尽责,管他里面什么德行,既然他们俩能一直相安无事地走走工作流程那么那些就不关他的事,他也不想随便为难别人惹事。他长叹一口气,“我的运气真是一直都很不好。”
“觉得对手很差劲?”
“还有什么比决斗中遇到难缠的对手更倒霉的?”
“哈,就当你在夸我了,不知道这句话等会儿我会不会原样奉还。”
“我尽量。”、
科宾仍旧站在两名学生中间的地方,只不过这次他对面的人从尤拉变成了诺冬。等会儿,要是这次下去了该不会被艾利欧斯嘲笑说他说大话吧?反正也没占用他多久,比起两个小时这连四分之一的时间都没过。
“那么向对方致礼吧,先生们。”
他们向对方鞠躬,而后各自后退几步摆出架势。同之前一样,他们等待着科宾的那句开始,但是这次号令响起后他们却谁都没有率先开始攻击。
如果说布雷恩对诺冬的了解只有百分之十或二十,那诺冬对布雷恩的了解大概也好不到哪去,他们只能谨慎地挪动脚步,用魔杖对准对方,目光死死锁定在对方身上不敢漏过任何一个细节。只不过场外观众总是不解风情,说的就是诺冬的那些个跟班,嗓门最大的就属那个红头发的,他总是记不清他的名字,现在那家伙也在大声嚷嚷着一些叫他赶紧认输不要自讨没趣之类的话。
“米亚尼克,你那几个母鸡似的跟班够吵的。”
“他们只是比较热情,觉得难以理解吗?”
“也没有,毕竟我身边也有个这样热情的,”他停了一下,而后想起什么似的补上一句,“只不过她刚被送去烧水。”
“……你可真够坦率的。”
“这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布雷恩的杖尖开始迸发出点点光芒,这么对峙下去不会有结果,他并不介意先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希望你会喜欢。”
他挥动魔杖,全身束缚咒快速飞出,撞上诺冬的铁甲咒,转向了其他方向引起学生们的尖叫,这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停下动作打算看看诺冬会如何反击,但对方仍然维持着谨慎的姿态等待他的下一步。
诺冬的决斗节奏和尤拉完全不同,在漫长的等待中好像就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而冗余。不管节奏过快还是过慢都让布雷恩觉得不舒服,他只得再次举起魔杖,“你真够沉得住气的。”
“这也是我众多优点之一,希望你能好好学习。”
“感谢你的教导,”又一道咒语窜出黑檀木的杖尖,“我会的。”
同样,这次的攻击也被弹开,双方无事发生。
但在这次的防守后诺冬没有放下魔杖,像是打算开始反击,“虽然我比较沉得住气但你也很慎重啊,莫顿。”
布雷恩没有回答他,因为诺冬的攻击接踵而至。
“乌龙出洞。”
一条蟒蛇从诺冬杖尖闪烁的光芒中一跃而出张开大嘴向布雷恩袭来,这条蛇的速度快得像是金色飞贼,只一瞬间便几乎抵达布雷恩的面前,倘若他的手臂被咬住这条身长近数米的动物会马上像条无法解开的绳索一样缠绕住他勒断他的骨头。
他立刻举起魔杖对准那张血盆大口,“飞鸟群群!”
尖锐的声音在他的杖尖炸裂,一只乌鸦冲出烟雾撞进蟒蛇的嘴,惊心动魄的鸟喙折断的声音响起,乌鸦的半个头几乎都穿透蟒蛇后脑,两个生物可怕地纠缠在一起,蛇的嘶叫和乌鸦的尖叫随着掉落的羽毛飞进在场每个学生的耳中,蟒蛇扭动着的庞大身躯眼看就要砸向围观的学生们,最近的朗姆拦开学生,随着他杖尖的动作,扭动着的生物变成一堆锁链掉在桌上,让人心惊的鸣叫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决斗还没有结束。蟒蛇变成的锁链忽然动作起来,它沿着桌子的边缘爬行,绕过刚刚躲开一个障碍咒的布雷恩的视线。
尽管诺冬不再发射咒语,但他魔杖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当布雷恩意识到这点时本应在角落里的锁链已经来到他身后,在诺冬的指挥下像条鞭子一样抽中他的后背。疼痛瞬间击穿他的身体,他失去重心跪倒在地,膝盖与桌面接触发出沉闷的声响,而他的气管好像都因此受到了损伤,来自胸腔的疼痛使他大声呛咳。
“抱歉,”诺冬向科宾摊开手,“手滑。”
真他妈有办法啊!他一边咳嗽一边向教授们举起手示意自己没有事。从诺冬的表情他看不到洋洋得意或是担忧,他仍旧是那副等待他出手的谨慎模样,布雷恩知道他这幅样子。自信的家伙,诺冬·米亚尼克相信自己的实力,这份自信也让他相信自己能够把握决斗时的分寸。
但是那群没眼力见的跟班又开始打鸣。
“吃到苦头了吧莫顿,还是趁早认输吧!没准还能输得体面点!”
又是那个红头发的。他就在诺冬身后的地方,布雷恩实在受够了他的聒噪。他的杖尖点在锁链的一端而后快速挥出,锁链飞向诺冬的方向,被对方轻易躲开,但这正中布雷恩的下怀,锁链在空中融化变形,最后变成一堆液体的粘胶啪地一声砸在那跟班的脸上。红色的头发应声向后倒去消失在桌子下面,他身旁的同伴们立刻忙着去看他的情况。
诺冬挑了挑眉,“手滑?”
“你猜?”
这是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对方轻轻抬起下巴。诺冬自上而下地俯视他,而布雷恩则因为膝盖的疼痛难以站立,这个角度可以让诺冬将对方的一切尽收眼底。尽管去想他的动机然后得出答案吧,诺冬·米亚尼克,是要为手下报仇还是当作无事发生?
很快,诺冬做出了选择,这次他不再等待,而是率先举起魔杖。布雷恩不知道那是什么咒语,但无论如何那个咒语都不会击中他。就在诺冬的魔杖迸发光芒的一瞬间,布雷恩的魔杖指向两人脚下的长桌。
“粉身碎骨。”
桌面应声崩裂,在尖叫声和木头碎裂的声音里两个人的身影都向下坠去,而诺冬的咒语也因此改变方向,天花板上的吊灯被咒语击中,左右摇晃起来,咒语产生的水因此被甩得到处都是,礼堂里降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人造雨。诺冬使用的竟然是清水咒。
不管怎么说,因为这下布雷恩的膝盖终于彻底宣告罢工,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挪动分毫,加之场地都已经被破坏,决斗已然无法继续,他放下魔杖跪坐在地对科宾喊道:“我认输了!”
“真是场精彩的决斗,虽然个中细节或许其他教授们或许会有意见,但就请他们稍后再同你们讲吧,”科宾为他们的决斗鼓掌,他向全场学生宣告结果,“斯莱特林胜,加30分!”
从另一边爆发出欢呼的声音,在这片欢呼声中诺冬来到他身前向他伸出手,他仍是十足的主席派头,举止大方优雅,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清晰有力,“我只是想小小的捉弄你一下,没想到你会这么做。作为学生会主席我希望级长能和其他学生和睦相处,下次我也会让阿尔杰注意些。”
出人意料的大度,不管这是真情还是假意至少布雷恩对诺冬展现出的形象无话可说,尽管他仍然在意抽中自己的那一下,但既然他们各自“手滑”一次就算了。他握住诺冬的手,而后他的身体被对方拉起扶稳,“谢了。”他说。
果不其然之后等待布雷恩的是来自教授们的说教,但是罗斯特劳教授仍为他受伤的膝盖做了简单的临时处理,最后所有的说教以及这次决斗都在里卡达·昆茨的“判决”中落下帷幕。
“决斗十分精彩,作为格兰芬多的学生你展现出了出色的格兰芬多的精神,面对强敌毫不畏惧,身处逆境而不退缩。但你仍需要为你没有掌握好分寸的莽撞得到教训,检讨明天交到我的办公室来。别那副表情,莫顿,米亚尼克也是一样的。”
或许是他对自己的对手得到了和自己一样的处分所表现出的心里平衡太过明显,里卡达再一次皱紧眉头摇摇头。
紧要关头艾利欧斯成功接收到他的暗示,在成功甩掉卡拉多克后他“自告奋勇”承担起送他到医疗翼的重任。
“老兄,不得不说您这离开的代价实在有点大,而且也没有很快。”果然他们刚一来到人群外面艾利欧斯就如此对他说到。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嘛。”这时布雷恩瞥见同样放在人群外的那只紫色茶壶,现在她就安静的放在他身旁的这张桌子上,他用食指的指尖敲敲茶壶盖,“先走一步啦,等会儿说不定就有人来陪你了,热情的尤拉小姐。”
一股蒸汽从茶壶嘴噗地喷出。
而在他们身后人群中西尔维娅的声音依稀可闻,“帕克尼先生!鞠躬!鞠躬!!”
八云慎并不介意承认自己是个烂人。确实,他学习刻苦,社交积极,考上东京大学的医学部并不是靠运气或是见不得人的后台交易,家庭背景优渥,医疗器械公司女总裁的独子,这让他的出路听起来颇有些家庭的潜移默化的意思。表面上光鲜亮丽的有钱人家的公子,但那又怎样,内里还不是早就烂得不成样子。他就像是父亲和母亲畸形的结合体。
一切都是从父亲离开那一天开始的,从宫村了介关上门的那一瞬间,从鱼缸里的金鱼被关门声惊动甩起尾巴转身的那一瞬间,从母亲嚎啕大哭的那一瞬间,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开始了,八云绘美和家里不存在的宫村了介的幻影之间的战争,八云慎就是这场战争的牺牲品。
他是八云绘美对那个男人无法割舍的念想,但这个女人又恐惧着在他身上看到那个男人的影子。他被要求走上一条与那个男人毫不相干的人生,成功的人生。优秀的成绩是这条道路的保证,品学兼优的朋友是这条道路引路人,最后是一个严厉却时常展露温柔的母亲——八云绘美自己——督促他不偏移这条道路一丝一毫。她为自己的儿子规划了一条目标明确的道路,但八云慎在这条路上看到的只有一个女人对一个已经消失的男人的执念。
后来他曾经去看过那个男人,在监狱里。
宫村了介因为诈骗被判有期徒刑十年。
当这个剃着平头,脸上有着些许皱纹,下巴上有着细碎胡茬的男人坐在他面前时八云慎一时有些恍惚,他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儿时记忆中这个男人的样貌,但至少不是这样的平和。
“绘美告诉你我在这儿的吗?”宫村了介坐在玻璃的对面,通话听筒握在他手里,那双眼睛平静地凝视着面前的儿子。
“她没告诉我,她也不知道我今天来。”八云慎说。
“入狱前我也一直没去看过你,看来绘美把你照顾得很好。”
“……大概吧。”
“慎,你恨我吗?”
“恨你什么,丢下我和妈妈走吗?还是从来没看过我?”
“虽然你这么说但是你知道真正的答案是什么。”
八云慎想挂掉电话,“你都知道我们多少年没见过了。”
“我了解绘美,我也了解你。”宫村了介向前坐了坐,“头发染得不错。”
“是吗,本来想等颜色褪的差不多再回家的,结果一直就这样了。妈妈发了好大火呢。”八云慎自嘲似的勾起嘴角,八云绘美朝他崩溃大喊的模样在当时竟让他感到报复的快感,仿佛他毁掉了她精心打造的杰出作品使她的心力都付诸东流。
“是呢,我了解她,她这么努力,但还是没办法改变你是我的儿子这个事实。”
“你都知道什么,装什么……”
“把那些女人玩弄在股掌之间的感觉怎么样?”
“我没……”
“试过男人吗?男人是不是比女人更好上钩?”
“闭嘴!!”他用手捂着额头,手指伸进发丝,指甲在头皮上划过,他的声音在安静的会面室中回荡,但宫村了介的声音仍透过他握在手中的听筒传来。
“我都知道,因为你是我的儿子。”
“哈!好!你什么都知道!我恨你!我恨妈妈还是忘不掉你!我恨你!因为你我得代替你在这个家里受折磨!怎么样,你满意了吗?!”
他抬起头,却看见父亲的脸上没有他想像中充满快意的表情,反而被悲戚填满,仿佛他在注视着生命中无法回避的苦难,即使他心痛十分也不得不去面对。
宫村了介张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过了会儿他又合上双唇,那双黑色的双眸移向他放在桌上的另一只手,过了会儿才抬起头再次看向八云慎,“那就恨我吧,在那个家里不应该有人爱我。你妈妈是对的,不要变成我这样。照顾好绘美。”
通向监狱内部走廊的门关上了,狱警走来提醒八云慎挂上听筒,但他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座位,好像他的心也变得空空如也。
26岁的八云慎在偌大的东京失去了爱情与目标,他感到迷茫和无所适从。
“哎呀!从二位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就觉得二位十分登对啦!”高亢的声音让八云慎想起不论春夏秋冬都在外面叽叽喳喳个不停的麻雀。而本应该制止麻雀的议论声的猫咪却偏偏眯着眼睛像表示同意似的咪了一声。
“现在二位一同走向婚姻的殿堂我也真是觉得十分欣慰,希望今后二位也能齐心协力,携手共进……”
但是头纱的唠唠叨叨没有让他们感到欣慰反而觉得烦心,古雪霖的眉头逐渐皱紧,“这位头纱,当司仪可以,当到让结婚当事人都开不了口就不好了吧?”
“结婚的要说什么话?需要的时候我会让你们表表真心的。”
还挺聪明,古雪霖眼珠一转,八云慎就知道这女的又在酝酿新对策了,“可是这位因为你们之前搞出的事现在还说不了话,你这样会不会不太合适。”
八云慎立刻心领神会抬起手将手指点在唇上微微侧头蹙眉做出有些哀伤的神情,尽管古雪霖满脸写着“傻逼演过头了”,不过罗曼倒是很吃这套,“哎呀……这虽然是一些操作性失误,但也真是抱歉了!那么时间就交给二位,我先退下了!管家,我们走!”
黑猫顶着头纱迈开四条腿转眼间奔到了另一对正在“结婚”的“情侣”前充当热心义工了。
他感到自己的小腿正被什么东西撞着,古雪霖干净的白色婚鞋鞋尖顶了顶他的小腿,好在这双鞋子并不脏,白色的裤子上没有留下任何有碍观瞻的污渍,“演那么夸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说不了话了。”
“那你岂不是乐飞了,”八云慎吐了吐舌头,尽管喉咙偶尔还有点痛,但至少说话已经没有问题,他可没忘这段时间自己说不了话古雪霖是怎么占自己便宜的,“我看某人这段时间玩我玩得挺开心的嘛。”
“那出去以后让我再玩玩?”
“想都别想。”
他从口袋里拿出被强塞过来的两只红色丝绒的小盒子将其中一个递给对方,他们一同打开,在灰色的软垫上嵌着一枚银白色的戒指。不过只是个素环,干净得不像个戒指,倒像个要把两个人套牢的套圈。
“真抠门,连个水钻都没有。”古雪霖已经拿出戒指,盒子被她扔到一边,戒指被捏在她带着白色长手套的指尖,在窗户投入室内的阳光下闪烁着光芒。
“走个形式嘛,也不是真的结婚。”八云慎并不在意,他伸出手,只要将这枚戒指套在对方的无名指上,再接个吻他们就能离开这里,分道扬镳……
“也是,都只是个形式,什么都一样。”她将自己的右手放在他的手上。
八云慎装作没有听出她的意有所指,光洁的戒指顺利套入她的无名指上,大小正合适。
他们曾经真的走到了要买戒指订婚的那一步——也可能是他自以为走到了那一步,那或许也是自己离妈妈的期望最近的一次,但是哪里出了错呢?
“伸手啊,”忽然他的思绪被拉回现实,古雪霖身着婚纱,在日光下好像耀眼的星光,她朝他伸出手,不是转身离开,她画着淡妆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不是移开目光躲避他的视线,“想什么呢?”
或许这话说得很不合时宜吧,但更不合时宜的话他都说过了,事情还会变得更糟吗?“我在想我们曾经也会走到这一步。”他将自己的手放在对方的手上。
古雪霖没有说话,他的无名指上,指环缓缓套入最后落在他的指根,大小合适,像是套牢了他的无名指。她仍在看着他,“只是个形式。”
“是啊。”
“……如果你愿意……”
“你想我用什么心情告诉你‘我愿意’呢?”
他们谁都没有收拾好心情,只是个形式罢了。
但是古雪霖却一把抓过他的领带,他们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在对方的双唇热烈地吻上之前,他听到那细不可微的声音。
“胆小鬼。”
他抱住女人柔软的身躯,手掌扶住她脑后,回应着这个激烈的亲吻。
或许事情确实中途出了错,但是时候纠正了。我不会变成你的样子,我只是我。
会馆里的三个月像是一个梦,但是当古雪霖再次打开手机时上面显示的时间只过了一个月,然而对于节奏极快的现代社会来说这也足够久了,信箱和各社交软件塞满了亲人朋友们的询问,她难以想象像是八云慎那样的大忙人要怎么面对这一个月失踪造成的满地狼藉,总不会因为这种事被遣返回国丢了学业回去继承百万家业吧?
临走前她虽然自作主张地给对方留了自己的通讯方式,八云慎也只是微笑着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屁,笔都不拿备忘录都不打开他记个屁,她怎么这么不信他八云慎记忆力好到过目不忘。
果然日本人就是会说场面话。有那么一瞬间对这件事抱有期待的自己真是个傻帽,不过对方早就乘上大巴跑没影了,这下好了,连抓都抓不到了。
她的拇指划过屏幕,翻出古雨霖的名字,还是先联系小雨来接自己比较实在。电话是断不敢打的,她可受不了刚离开会馆就要接受妹妹的连环盘问,等她自己来问吧。
但是不等她打字一条消息顶掉了古雨霖的顶部聊天。
古雪霖点开这条八云慎名字打头的好友申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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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目的白光一闪而过,低年级们有人因为突如其来的强光打了个哆嗦,过了几秒云层之间的低吟才缓慢地降落唤来猛烈的降雨,一开始只是玻璃上零星的声响,最后几乎变成了接连不断的冲刷,暴雨在玻璃上拉下一层接连不断的水帘。
“哇,真叫你说中了。”奈里·康纳尔试图让自己的视线穿透雨幕看清外面摇晃的树木,被雨水漫过的土地和匆忙的学生们,但最后也只能凭着记忆在脑海中描绘这些景色,她拉上窗帘回到桌子旁边的座位。
公共休息室里格兰芬多的红色随处可见,好像空气中洋溢着的温暖都是因为这些红色,无论是红色的窗幔,红色的袍子,红色的炉火,还是红色的头发。康纳尔兄妹的头发红得如出一辙,好像当初他们的头发被同一团火焰亲吻过。就连他们的性格都极其相似,他们热爱冒险,讨厌循规蹈矩,好像那团火也在他们的灵魂深处燃烧。奈里自己对这件事没什么不满,也因此她一个小时前还在抱怨只有自己要呆在休息室里履行级长的职责,伊索尔德·康纳尔却能在外面逍遥自在。
“所以高兴点儿啊,奈里,没准等会儿就能看到那些霍格莫德疯玩的家伙们像落汤鸡似的湿哒哒地进来。”布雷恩·莫顿用干净的手帕擦净魔杖上本来也不存在的灰尘,《标准咒语·六级》在桌子上摊开,但他的椅子却斜放着正对着另一边的沙发,他的注意力也全在他压根不再需要精心擦拭的魔杖上。奈里觉得他肯定也认为在公共休息室里像老母鸡一样寸步不离地看着这些没课的低年级生们没意思极了。
天气从中午时就开始变得不对劲,整片天空被厚重的乌云覆盖,空气潮湿又沉重几乎让人喘不上气,即使空气流动着却只是让人们不住地打寒颤想要进入温暖的室内,这或许是坏天气的征兆,没人知道英国的这个小村庄和这座魔法学校接下来将会面临怎样的狂风暴雨。为了不让低年级生因为突发的坏天气意外出现在湖里或是大西洋,每当有一点苗头这些新学小生都会被赶回城堡里,级长们就要在课间保证这些低年级别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比起要在休息室里哪都不能去地坐班,奈里更想和去图书馆还有其他地方点人的五年级七年级交换一下,那样至少还能到处走走,不会在这里坐到发霉。偏偏同年级的男级长布雷恩老倒霉一个,怎么会有人剪刀石头布都能连输四局!
不过既然大家都觉得这项工作很没意思,那为什么不用一些妙趣横生的闲聊把晚餐前的时间打发过去呢?
“哦——怪不得你下午就回来了,未卜先知是吧?”奈里打趣道。
布雷恩假装听不懂她的玩笑,反而拿腔拿调起来,他勾起嘴角把手帕丢到桌子上,“你可以称呼我为占卜天才。”
“一节占卜课都没上过的占卜天才,你干脆让库特纳教授给你让地方算了。”
“然后把斯莱特林那些看不顺眼的人全部开除。”
“这个主意倒不错,不过假公济私是不是太明目张胆了?”
“我就是这种人,如果不想变成这样就别让我去坐库特纳教授的座位。”
“反正米亚尼克那家伙也这样,你将来也去当学生会主席啊。”
“我才不想当领导,谁瘾大谁去。”
“你要是这么怕麻烦当级长做什么?”这个问题其实已经困扰奈里很久,她一开始被教授找上要被任命为级长时其实是有些吃惊的,细数过去她闯的祸大大小小一箩筐,她对这个位置实在是心虚,但是当院长不甚强硬地表示如果她也拒绝这个级长就没人当了,奈里就莫名其妙地成了格兰芬多的女级长。至于布雷恩,虽然他不能说是一点错误没犯过,毕竟这种人在格兰芬多是不存在的,他也就是和教授犟嘴比较多,不过能被院长任命说明这也尚在老师们的忍受范围之内,可是她也实在想不到布雷恩接受这个头衔的理由。现在就更不明白了,他既不是为了方便闯祸,也不是为了级长的权力……倒也不一定,她总觉得好像在四个学院24个级长里给格兰芬多扣分最多的就是布雷恩,搞不好这家伙要是真的坐到库特纳教授那个座位上就会马上把斯莱特林看不顺眼的全都开除。所以他当级长难不成是为了收拾所有惹他不高兴的人?
但是布雷恩却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看着手里的魔杖,说真的他把自己的魔杖保养得很好,这根六岁的黑檀木魔杖看起来完全就像是刚做出来一样,在粗神经遍地的格兰芬多这实在是少见。他沉默了一会儿,却只是叹口气,他挥动魔杖,桌子上的课本妥善地合上和笔记一起自觉回到张开的书包里,他放下魔杖,“……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原因,你就当我临危受命,天降大任。到晚餐时间了,总算能走了。”他把魔杖塞进袍子口袋,把书包留在休息室,毕竟等会儿还得回来。
奈里最终还是没有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而低年级们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吵嚷着讨论今天晚餐的菜单内容。
窗外已经昏暗一片,墙壁上的烛台上的火苗们对外面的风和雨全然不知只是安静地发出光亮,窗户玻璃像是一面镜子倒映出他的样貌,中短的灰黑色卷发半扎着,或许是因为眼底的乌青他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男生的身材算不上高大,甚至也并不怎么结实,好在他并不驼背,他的舅舅曾信誓旦旦地和他说没准将来他还能长高一些。他从承受着暴雨洗礼的玻璃前移开目光,再次迈开前往食堂的步伐。
或许布雷恩·莫顿本可以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漫不经心地对奈里说:当初答应院长做级长是因为尤拉随口一说。但是他却不能真的当做无事发生,无论是他对尤拉的想法,还是今天下午在霍格莫德发生的事情。
等他们进入霍格莫德时外面的天气已经变得昏暗,地面的枯叶不情不愿地被风推着向前滚动,就像布雷恩也不情不愿地被尤拉拽进了被甜腻到让人喉咙痛的空气填满的蜂蜜公爵糖果店。
比起糖果店或者笑话商店,布雷恩更希望自己出现在羽毛笔店或者图书馆,不过他觉得自己过段时间倒是更有可能在室内给那些低年级当看护员。外面的风刮得实在让人觉得不安。
“你不买吗?”尤拉的视线在货架上的每一种糖果上犹疑,即使她手里的篮子已经装了满满的巧克力,果冻鼻涕虫和薄荷糖。而布雷恩则两手空空,他跟着她在屋里走了一圈却只是揣着手跟在她后面。
“我不想吃太多糖,要是我的牙有了问题舅妈会带我去麻瓜的牙医诊所。”
“麻瓜的牙医诊所是什么样的?”
“她之前带着舅舅去过一次,舅舅说那个地方简直是人间地狱,他说他整个下巴都要被那个麻瓜牙医切开了。”
尤拉立刻睁大眼睛皱起眉头,“真恐怖。”说着她把爆炸果汁软糖也塞进篮子。
“再说我还纳闷你怎么吃的下这么多呢,你三年级牙疼得满地打滚的时候不是发誓说再也不多吃糖吗?”
“这当然不是今天一天吃完的嘛!而且还可以和诺玛她们换着吃。没朋友的莫顿先生不要太羡慕。”
“我羡慕你什么,你这个架势倒像是这学期再也不来霍格莫德似的。”
尤拉把篮子放在柜台上的动作停了一瞬,她眨眨眼睛,而后才将手伸进袍子口袋掏出钱包,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咕哝,“嗯……”
但在学生们嘈杂的谈话声里布雷恩没有听清她的声音,“什么?”
“那个,就是说,我……”
“嗯。”
蜂蜜公爵的售货员把篮子里的糖果分门别类地捡出来在柜台上分成几堆,她挥动魔杖熟练地指挥糖果落在秤盘上,尤拉看着那些飞来飞去的糖果,“我最近有在考虑你之前说的那个啦。”
“毕业后的出路?”
“是啊,”她的身体来回不自然地扭动,手指不安分地绞在一起,“这几天我都在图书馆呢,看了些杂志上的招聘……之前你说多纳特罗教授的魔法史及格了就能去听是不?”
“对,你去听课的话可以问问教授能不能参加N.E.W.T的考试。你有看中的工作了?”
“暂时还没有,但是我妈说的那些‘比较体面’的工作大都要求N.E.W.T的成绩,至少能考一个是一个。你觉得我两年突击能从A变E吗?”
“努力就行吧,去年你就突击了两周都能拿到A,要是用两年的话应该不难。”
售货员算好了价钱对尤拉报出了金额,但是她却只顾着盯着布雷恩,她一时半会儿没说话布雷恩还以为她又没带够钱。好在经过提醒她回过神来,从钱包里拿出硬币放到了售货员的手里。
外面的风冷得像是十二月的寒风,他们刚出了蜂蜜公爵急忙又钻进三把扫帚酒吧,然而直到他们在人满为患的酒吧里好不容易找到一张空桌坐下尤拉还是那样看着他,好像他的皮囊里装了另一个人。
“干嘛这么看着我,怕我跑了啊?”他把送来的两杯黄油啤酒中的一杯推给尤拉。
“没有,就是你说的话。我还以为你会说什么‘梦里什么都有’之类的。”
“原来你喜欢听这种,我可以现在补上。”布雷恩喝了口黄油啤酒,饮料散发的奶香与麦芽香填满了他的口腔,和着气泡滑进他的食管。
“别别别,你肯定还要加上别的话。所以你真的觉得我能行?”
“当然了,一定要我郑重其事地说‘尤拉同学你一定行’吗。”
“太恶心了还是不要了。”尤拉甚至连忙也喝了口黄油啤酒。
对此布雷恩只是耸了耸肩,不过他关心的另有其事。一开始他对尤拉说自己将来会做傲罗时对方正在看预言家日报上新款扫帚的订购信息,对他的回答只是点点头,“嗯哼,挺适合你的。”而当他用这个问题来问她时她也只是顺着在扫帚上的注意力随口说了一句“能骑扫帚的工作”,布雷恩几乎立刻就能确定尤拉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尤拉可能什么都没想过,但是他却止不住地去想那些还没发生的未来。舅舅可能不会愿意他做傲罗,舅妈或许也会觉得有些危险但最后还是会支持他,在年纪尚小的表妹看来傲罗大概是个很“酷”的工作,虽然这不是他的初衷,但要是能当一个从事很“酷”的工作的表哥好像也不错。那么尤拉呢,尤拉的未来就和飞起来的扫帚一样在天上飘飘悠悠,四处乱窜,他无论如何都抓不住她,就像他虽然能做对卷子上的试题,完成魔药配置的每一个步骤,却总是猜不中尤拉在想什么。
为什么她总是这么的——随意呢?如果她想要从他身边离开是不是也就是坐上扫帚一蹬脚的事?
“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尤拉的声音把他从杂乱的思绪里拽出来,这也是他更喜欢呆在图书馆一直看书的原因,只要让自己忙起来就不会这样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那个关在房间里的尖叫声好像又开始响起了。
“我在想事情。”
“废话,总不可能你和黄油啤酒两情相悦。所以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将来会做什么工作。”在想我们还会不会见面。
“什么呀,你这么关心我,该不会是在暗恋我吧。”
“如果我说是呢?”
尤拉的脸色马上变得如同外面的天气,晴朗明快的笑容逐渐消失被不安的疑云代替,布雷恩想在被维克利蒙盘问的那一天或许她露出的就是这样的表情。
于是他只是摇了摇头,“有空去医疗翼治治自恋去吧。”
对方眼中的疑惑和不安顷刻间变成了冲天怒气,“什么话啊!你是不是不惹我生气就不会说话!”
他把杯子里泡沫尚未完全消失的饮料喝掉半杯,将连同尤拉那杯一起的钱留在桌子上,“请你一杯,当我破财免灾了。”
“你干嘛去?”
“我回去啊,要是等会儿下雨了得去看那些低年级。你不一起?别怪我没提醒你。”
尤拉摆摆手,“回你的回你的,我又不是低年级的别跟我这儿当老母鸡。”
挂在店门上的铃铛因为惯性荡向和开门相反的方向最后又撞上被推回的门板发出清脆的声音,尤拉端着杯子,窗外穿着红色内衬袍子的男生拽上兜帽,风刮起他的下摆,他抓紧袍子顶着风向前走去,她的视线就这么跟着他的脚步,直到他的身影在酒店的橱窗外消失。
尤拉是在他盘子里的牛肉馅饼只剩下四分之一的时候回来的,即使她身上的袍子和衣服已经变得干爽整洁,但还在滴水的头发暴露了她只来得及回宿舍换身衣服,她的头巾也不见踪影,看来是留在宿舍了。
她匆忙拽过凳子在布雷恩旁边落座,连招呼都没打便伸手从盘子里捞出一块面包塞进嘴里。但是布雷恩作为一个吃了半饱的人嘴可正闲着。
“看来尤拉小姐总算是从霍格莫德排除万难努力游回来了。”
她那不满的眼神立刻箭一般射过来,但他只是照单全收,他没有接上下一句奚落,而是等她咽下这口面包。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尤拉并没有同往常一样发火或是反击,她捏了捏手里柔软的面包,半晌才抬起头。
“你那个时候想的究竟是什么事?”
“……我从不说谎。”
“那就是还有别的事?”
从馅饼里露出的牛肉碎被他的叉子推开,混在里面的蔬菜粒也被扒拉出来,但他的叉子又把它们放到馅饼上。
“你猜猜看?”
“我猜不到,我总是……猜不到你在想什么。”
我也总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所以你会告诉我的,对吧?”
布雷恩放下叉子抬起手假意抚摸眉毛,实际上却阻隔了尤拉的视线,“一定要现在说吗?”
“你比我聪明,是不是现在的时机不太对?”
“那你就……再等等吧。”
“好,我会等的。记得告诉我,可别忘了,要是一直不知道我会急得睡不着。”
“那你去医疗翼的时候顺便治治失眠。”
尤拉翻个白眼终于不再理他,她忿忿地咬下一大口面包,从另一个盘子里取了带骨猪排,用刀子使劲来回拖动,把这块肉切得稀碎。布雷恩也总算放过盘子里的碎肉和馅饼,他切下饼皮和着肉馅一起送入口中。
大礼堂的天花板上即使乌云仍在高空的狂风中涌动,但已经无人在关心被拒之门外的暴雨,即使它仍在嚎叫着席卷过黑湖和外面的土地。它无法摧毁任何事物。
布雷恩关上那扇门,女人和她的尖叫全都离他远去。
细长柔软的花瓣躺在她的掌心,紫色的汁液沁入皮肤上的纹路,当被白皙皮肤包裹的食指抚过花瓣与掌心,那指尖同样染上花的血液。
“我觉得……这应当是一种风信子,”叶悠芙捻起一片花瓣,浅色的双眸微微眯起,她皱起眉头让花瓣凑近自己眼前,“紫色的风信子。”
古雪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权当是应付了对方的答案。她对这些植物一窍不通,尽管曾经在芭蕾舞团的年月里后台堆着数不清的花束,观众展示财力的手段。
“你对这种花有什么了解吗?”她问。
叶悠芙将鬓角的一缕头发拢到耳后,睁大眼睛以略快于正常人的频率眨着眼睛,看来她的问题对于这位园艺专业的学生来说似乎有些宽泛,学生的目光重新回到指尖上的花瓣,迟疑了片刻最后她还是妥善选择了几个或许古雪霖需要的答案,“嗯……这是一种香味很强烈的花,而且比较适合新手种植,听说最早风信子是在土耳其开始培育的。”
“嗯哼。”古雪霖拨弄着手里的花瓣,她对这些回答兴趣缺缺。
“神话里风信子是由太阳神阿波罗被误伤致死的挚友雅辛托斯的血泊中化来,于是这种花被命名为‘Hyacinthus orientalis’,紫色风信子的花语是道歉,后悔,”那双浅色的眼眸对上古雪霖的视线,“得到我的爱你会幸福。”
她们之间的空气忽然陷入诡异的沉默,从窗外透进室内的光线被灰尘描绘出身形,细小的颗粒跟随看不见的波形在日光中流动,最后在短促的声音后叶悠芙张开嘴,灰尘的流动被打乱,“呃,雪霖,我刚才看到你和八云先生……”
“你是想说我对他现在那副鬼样子感到抱歉?”
“没有!抱歉,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没有随意揣测的意思……”女生立刻移开视线,双手背在身后来回搓动手指。
迁怒别人是一种十分幼稚的行为,这方面八云慎就做得很好,那个傻逼只会对着当事人有的放矢让事件里的人不开心,对别人他总是能带上那副又乖又讨巧的好好先生面具。古雪霖将头转向另一边,她不想显得是因为自己的不成熟才导致了现在的情况。
“对不起,我没有责怪的你的意思,谢谢你的回答,打扰你了。”
不等叶悠芙说话她便握紧手里的花瓣走向八云慎的方向。
或许她确实为八云慎分开这件事感到后悔,分手后她的生活没有变得更好,结婚没有给她带来更多的闲适,家庭主妇的生活距离她所想象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阔太太生活相差十万八千里。她是丈夫的保姆,是丈夫的陪酒女,是丈夫外出的装饰,是丈夫的性欲处理器,她唯独不是这个男人的妻子,能证明他们的婚姻关系的只有那张屁用没有的结婚证,这张破纸也只是法律意义上证明了他们的夫妻关系。
可是,爱呢?
她想要的爱情在空荡荡的装修豪华的房子里同她曾经的梦想一样成了看不见也摸不着的过去的幽灵,谁知道她现在是不是也只是个占据了躯壳早就死掉的幽灵,古雪霖的生命是不是在那个下着大雪的东京街头,在转身离开那个跪倒在地放声大哭的心碎男人时也烟消云散了呢?
但是现在他们又相遇了,古雪霖和八云慎,两个寂寞的人。他们一样等待着爱却又不肯付出真心,做梦靠坑蒙拐骗搞来别人的真心欺骗自己:我也是有人爱的。
结果上天偏偏安排他们两个纠缠不清,最后落个一地鸡毛。
现在呢?他们也在欺骗着,他们欺骗自己,相互欺骗,即使他们遍体鳞伤也不得不这样继续下去,因为他们就是这样生活的,结果这个该死的破地方却用各种可恶的手段逼迫,诱骗他们吐露自己的真心!
她忘不掉当他们触碰那枯萎的人造花朵时八云慎和他从口中溢出的血液与花瓣,他捂住自己的喉咙睁大眼睛,发出窒息般的声音,鲜红的血迹从他的指缝间溢出,最后她分不清那到底是血液还是花瓣,玫瑰带刺的尸体躺在地面,血淋淋地陈述着男人千方百计伤害彼此也要隐藏的真心。她张开嘴,紫色的花瓣安静地飞出她的唇间,她伸出手,看着不知名的花瓣躺在她的掌心,落进地上的血泊——还是掉进了玫瑰的坟塚?
现在她知道了,这种花叫做风信子,而她的真心……
八云慎唇角的伤口已经结痂,但他仍紧皱眉头,用手捂着嘴,或许花刺也划伤了他的喉咙与舌头,卖弄言语的男人竟会落到如此下场。
“真惨。”她忍不住讥笑起来。
对方狠瞪了她一眼,他已经不屑于在她面前再戴上面具,这幅样子却仍让她感到陌生,看来现在在她面前的或许就是最真实的八云慎。
“别着急瞪我,你知道玫瑰的花语是什么吗?”
他转过头去。
“那你知道紫色风信子的花语是什么吗,刚才有人告诉我这种花叫紫色风信子。”
八云慎仍不看她。
“它的花语是……后悔,”古雪霖咬紧牙,但她的声音仍丢脸地颤抖起来,她的视野变得模糊,温热的液体在她的眼眶中打转,“八云慎,我永远在做错的选择,不管是和你分手还是和那个男人结婚,我总是选错!”
八云慎低下头,他的手掌遮住他的双眼。
“我后悔了,我后悔了……”眼泪的味道十分苦涩,但却止不住地流淌着,如同从她掌心滴落的风信子的血,“我想回到聚光灯底下,我想回到舞台上,我想……回到一开始……”
八云慎抬起头,他闭上眼睛,眼泪划过他的脸颊,他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一切都回不去了,对于八云慎来说他永远都不可能当做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们都一样,只是该死地自私,为了自己能够得到爱而旧事重提,又为了自己能够得到爱自顾自地想要重新开始。
古雪霖只觉得自己好像被现实压垮,她的双腿失去力气,再也不能支撑起她的的身体,她跪倒在地,松开的手掌里花瓣的残迹散发出最后的余香。
真心?知道了又能怎样?除了让她变得狼狈不堪还能有什么意义?
但是突如其来的黑暗遮住了她的落魄,仁慈地给予了她一个暂时的避难所,而那只熟悉的手掌握住她的手,男人沉默不语,只是拉起她,牵着她的手带着她离开这里。
她的狼狈藏在这件外套下,不为人所知。他们的真心或许永远都不会被别人看见,但这世上有他们彼此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