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西·马什!”跟着巨大的破门声一同响起的吼声让苏西放下手里的信纸用手指按着太阳穴,肖恩·马什气势汹汹,他瞪着眼睛胸膛好像公鸡一样鼓起来,那张嘴巴张着让空气在里面进出,苏西闭上眼睛靠在宽大的座椅上任凭这个男人在她面前挥霍唾沫星子胡言乱语,“鉴赏会是什么回事?!我连邀请函都没拿到!”
但是这句话话音刚落苏西便睁开眼睛,她的丈夫风尘仆仆,西装外套的扣子没有系上甚至领带都没有打好,她这才发现这个男人现在的样子有趣极了,“没拿到?亲爱的,这可不是没拿到,只是你没在家而已。”说着,她拉开抽屉从里面抽出一封盖着协会蜡戳的信封。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也要我知道你在哪啊,”苏西把信件扔到一边下巴搭在手指交叉的双手上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脸色变魔术似的红一阵白一阵的丈夫,“那天你在哪啊,肖恩·马什?”
他当然答不出来,他也绝不会回答这件事,既然他不承认他在外面做了多少亏心事那他也别想知道自家马车究竟是哪天在什么时候载着这家女主人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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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低跟皮靴的脚踩上马车的踏板,苏西握住车夫的手提起裙子走下马车,“我会一个小时后回来。”车夫点点头回去坐上马车牵起缰绳轻轻抽打了下马脖子,马匹们摇晃了下头颅抬起蹄子拉着马车离开了这里。
小市民们居住的城区不比富人区,这里的路面远没有自家花园小径干净整洁,泥土和沙石随时可能让人摔上一跤,间或甚至可以看到在路边翻动垃圾桶或是等人施舍的流浪汉。被银行收走房产的可怜人,但是苏西只是路过他们,这些人是无家可归的落魄户,但也是盯着腐肉的秃鹫,她没有成为他们的食物的习惯。
街边的一家小酒馆里小提琴的声音徐徐传来,歌手如诉如泣的歌声引得她驻足在此,很美的歌声,甚至可以被唱片公司拿去当做人鱼唱片的替代品。昏黄的灯光给了人们虚幻的温暖,他们当中的大部分脸颊绯红,那大概是酒精在他们的血管里燃烧的结果吧。不论如何这里似乎是个可以寻找目标的好地方。
她推开门,门上的铃铛立刻提醒了这里的所有人这位客人的到来,琴声和歌声仍在继续,但人们的注意力却早已不在那上面了。这位美丽的妇人迈动她修长的双腿,挺翘的臀部随着她的动作摇晃,修身的衣服勾勒出她上半身的曲线,奢侈香水的味道跟着她的脚步弥散开,最后她坐在酒吧的前台,“请给我菜单。”她的声音似乎被香烟侵染过,散发着让人沉迷的低沉味道。
酒保惊醒似的手忙脚乱地从吧台后面找出硬纸壳的菜单,“抱歉!您想点些什么?”
“威士忌吧。”她随便扫了眼便将菜单放到了一边,她的点单比起深思熟虑看起来更像走个过场,显然,这是个只需要一杯烈酒抚慰寂寞的女人。
很快,男人们如她预料的那样聚集了过来,有人壮起胆子问道:“您好,这位夫人……小姐!我可从来没见过您……”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最后她的身旁男人们像没见过女人似的自顾自地献起殷勤来,但是她只是将他们一一扫过,最后撇开视线,就好像她对他们失望透顶,“抱歉,我只想一个人呆会儿。”
她的态度让男人们一愣,继而引起了他们的不满,人们悻悻离去,只有一个男人还在坚持,他的脸上面色如常,看起来没有喝醉酒,但苏西一直将头偏向另一边,她的指尖在玻璃杯的杯口打转,真正引起她的注意的是坐在吧台另一边的一个金棕色短发的男人。从始至终这个男人都一副对她兴趣缺缺的样子,或许这个人可以帮到她,但是她要怎么引起他的注意呢?她知道如何讨一个女人的欢心,却不知道该如何让男人为她侧目。肖恩是个例外,因为他是个脑子里除了自己的老婆装满了别的男人女人的混蛋。
“小姐,我可是认真的在和你提出建议,”那个还不肯放弃的男人仍在苏西的耳边絮絮叨叨,“我想帮帮你,让你快乐起来。”
他的态度还算诚恳,但苏西已经烦了,她冷哼一声提高音量,“要是我不愿意呢?我们才刚见面,您却搞得像认识了我八百年一样,你是谁啊?”
这次就连琴声和歌声也停了下来。
她的话让男人感到难堪,酒保尴尬而礼貌地挪开视线,他虽然从来都默许这里发生拉皮条之类的事情,但皮条客或者嫖客当面被拒绝并不在他的处理范围内。
“小姐,您应该清楚,如果我想带你走我有一百种方法不让警察追过来,现在我还和你商量是我能给你的最后的体面,你最好识相一点。”他压低声音,睁大眼睛狠瞪眼前的这个女人,这让苏西想起斗犬比赛里想要用眼神恐吓对手的狗。
“怎么,这就原形毕露了?让我看看你的方法?”
她的话音刚落男人的手便朝她伸过来,但是却有人半路截住了他,另一个人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双蔚蓝的眼中同样满是惊愕,就好像它们的主人也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所有人都愣在原地,直到他缓缓松开自己的手后退一步站到苏西身旁。
“啊,呃,抱歉?”这个高大的男人打了个哈哈,虽然他也完全一副状况外的样子,“米勒,换个人,反正她也脾气不好,嗯?”
“少扯了,邓肯,你平常这时候只会装死人,你怕不是看上这女的了吧!”
“那就当我看上她了吧,”说完他用不容置喙的力气把苏西揽进怀里,苏西甚至没感觉到自己双腿用力便已经站了起来,他笑嘻嘻地和酒保眨眨眼睛,“伦纳德,把她的酒记我账上,回来结。”
最后苏西仍然在众人的注视中离开了这里,只是没有了小提琴和歌声的伴奏。
邓肯一直将她送到另一条街的路口才停下,他松开揽着苏西肩膀的手臂,“抱歉,我也没想多管闲事的,”他举起双手让苏西看到自己没有敌意,“反正你现在安全了,以后别来这儿了。”
“等等。先生,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来这儿?”
这个问题让他摸不到头脑,“不是买醉吗?就是被丈夫始乱终弃的阔太太什么的?还是说你是来找我的?你想让我把你丈夫……”他用手在脖子旁比划了一下。
“这是你的工作?”
“不要说出去哦,你也可以当成这是个小玩笑。”
“邓肯先生,我确实想给你个活计,”苏西从手包里拿出支票本在上面签了一个数字,路灯下邓肯的眼睛在看清上面的数字后缓缓睁大,她满意地撕下支票朝邓肯伸过去,“但可比杀人轻松多了。”
邓肯的喉结动了动,他也朝着那张支票伸出手,但在他即将抓住那张支票时苏西却突然向上扬起手腕,邓肯抓了个空,“当然,这是事成之后的价格。”
“啊,好吧,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他并不恼怒,甚至赞同地点点头,“所以你要我做什么?”
“只是代替一个无关紧要的男人而已。”苏西没有收回手,她手背朝上向邓肯示意。
邓肯握住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如您所愿,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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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必要知道。”肖恩哽住半天最后只能憋出这一句话,苏西差点儿没直接笑出来。
“那你也没必要知道这些事。”
“苏西!我没有在和你商量这些事!”
“我也没有和你商量!”苏西猛地站了起来,她将那封早已没了用处的邀请函拍在桌子上,“随便你去找谁,什么爱丽丝蕾拉文森特,那关我什么事?就算我的丈夫身上滚满了像烂了的苹果一样的香水味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管好你的下半身别把乱七八糟的性病带进家里来!”
“苏西·马什!”他冲过来抓住苏西的手臂却立刻被苏西的巴掌扇了一个踉跄。
“别用你那不知道摸过什么的脏手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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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的贱人!!”
当晨室的门关上后她听见从门里传出的撕心裂肺的怒吼和瓷器摔碎的声音。
这个男人名为兰伯特·邓肯,从他到这里第一天他就知道了,但也仅此而已。他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什么人,不知道他花费大把人类货币把自己带回来养在这个逼仄的浴缸——甚至连个水槽都不是——到底想干什么,不过男人至少能拿得出他的一日三餐,这对他来说就够了。
现在兰伯特正坐在他身旁给他念诗。
哦,他这才知道,原来这个人是个诗人。
“到那一天,到那一天,我也会成为那火焰,将我的生命灼烧……”这个诗人忘情的读着这些让他难以理解的字句,当最后一个字的音节落下男人迫不及待地扭头看向他,那双如同天空般蔚蓝的双眼中充满了急切,“你觉得怎么样?”
原来这个男人需要一个听众,他点点头,兰伯特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神色,“我知道会有人被我的作品触动的!我就知道!”瞧他高兴那样,果然我猜的没错,他在心里啧啧几声,这个可怜的男人需要一个听众来分享他的作品,即使这个人是人鱼。那他要做的就很简单了,只要微笑点头就行了,这真是个简单的活计。
时间渐渐过去,他不知道这是他在这里的第多少天,他仍然躺在小小的浴缸里百无聊赖地用尾巴拨动堪堪淹没他的下半身的水。一开始这里的水还是温暖的热水,现在只有侵入骨髓的冰冷,好在他也不在意这些。他的一日三餐仍然准时送来,只是内容物越来越简陋,不过有的吃就行,他不挑。剩下的让他有些在意的是兰伯特,这个男人金棕色的短发逐渐长长,他把他们乱糟糟地绑起来,发丝和发带缠在一起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能将他们解开,青灰色的胡茬爬上他的下巴他也不想着要把他们理干净。兰伯特仍然每天都来和他念那些他从来都读不懂的诗,只是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再也没有一开始的激情和投入,有一次他甚至哭了出来。
他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为什么哭,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而兰伯特只是一直把脸埋进手掌里哭泣,诗人颤抖着肩膀任凭泪水打湿手里的诗稿。既然他不要我安慰他就是不用吧。墙壁光滑的瓷砖上一只蜘蛛正在想办法用自己细长的脚爬上墙壁却总是差一点,抽泣声成了它的配乐。
“你觉得……”过了一会儿兰伯特才终于缓过劲来,他凹陷的双颊上的肌肉提起想要让下面的双唇扭成一个翘起的弧度,但却只是把嘴变成了一个让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的扭曲样子,眼泪和鼻涕一起淌进他咧开的嘴里,“怎么样?”
他同往常一样微笑着点点头。
但是今天兰伯特没有对他露出笑容,他把那些纸张抓成一团立刻站起身推开浴室的门离开了这里。
他搞不懂这个诗人了,点头是赞同,微笑是欣赏,为什么这次这个男人对此无动于衷呢?
墙壁上那只蜘蛛早已不见了踪影,他不知道它是爬走了还是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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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就连一日三餐兰伯特也无法给他保证了,而他也不再需要每天都微笑点头来应和这位诗人。但是取而代之的是兰伯特开始经常挤进这本就狭小的浴缸,他能感受到人类的体温从紧贴的肌肤上传来,他不太喜欢这样,热水可以让他感到舒适但人类的皮肤使他不自在。
“你爱我,”兰伯特用手掌抚过他冰冷的脸颊,“我知道,你爱我。”
他不是很能理解爱是什么含义,如果爱就是当他的听众那他确实很爱兰伯特。他点了点头。
兰伯特的眼中恢复了他最开始得到他的肯定的光。
但是情况并没有好起来,从浴室的门外开始出现了巨大的声响,一开始这骇人的声音只是偶尔出现,后来变得频繁起来,有时候是兰伯特的吼叫,有时候是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但是声音每出现一次,过了一会儿兰伯特都会推开门躺进浴缸里企图从人鱼那里获得虚无缥缈的温暖。
直到某一天,兰伯特将匕首放进他的手里。诗人吻上他的双唇,无边的等待苦闷的孤独一股脑地灌进他的脑中,而最后的画面是一条人鱼在水缸中游弋的身姿,那是谁?
“我爱你,我爱你……我没有那样的勇气面对死亡,也不愿再面对生活”兰伯特弯曲他的手指让他握紧匕首,诗人的声音在颤抖,在他的眼中他看到诗人的恐惧与期待,“用你的手将我推入死亡吧,你是爱我的,救救我。”说完,兰伯特握住他的手腕送出匕首让锋利的刀刃刺进自己的喉咙。
温暖粘稠的血液喷涌而出,兰伯特的手已经垂下,但他仍没有松开握住匕首的手,直到兰伯特再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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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恢复意识时他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染血的匕首掉落在一旁,他坐起身,视野中出现的是人类的双腿,他想要起身却只觉得双腿无力,他扑通一声摔倒在浴缸旁边。他只得先从爬行来适应这具身体,终于他摸到了洗手池旁,他抓住池子的边缘努力撑起身体让自己站起身来,当他终于学会如何给双腿用力支撑身体,他才抬起头望向镜子。
兰伯特·邓肯凝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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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西·马什放下报纸,她将身体后仰让后背靠在椅子上,抬起头扭动自己的脖颈,细微的声响从她的后颈传来。一旁的侍从将报纸收走,而后将餐具一件件地在她面前摆好,现在是马什家的早餐时间,而通常这个时间只有苏西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哼,她就知道那个男人不会出现。不过处理人鱼尸体这种理由可比在外沾花惹草听起来舒服多了。
“夫人,”管家端着托盘走到她身边,一封信件和一把裁纸刀躺在托盘上,“您的回信。”
“还不错,算是懂些礼貌,”她拿起裁纸刀裁开信封,抽出一张用龙飞凤舞的字体写着“谢谢”的卡片,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好吧,收回前言。写出那样句子的人的字居然是这样的,真是难以置信。就当我的资助是做慈善吧。”她将这封用同样难以辨认的字体署着兰伯特·邓肯的名字的信封和裁纸刀一起丢回托盘上,是时候享用她的早餐了。
Character:
【支配者】丑角(约翰·福克斯)
【支配者】巴风特(达内尔·利维)
拉斯维加斯,被醉生梦死填满的城市,这里不需要时间也不需要理智,如在天堂享乐亦或是堕入地狱般受苦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但是约翰·福克斯来此却并不为了二者中的任何一个,如果他有时间他很愿意在这里任何一家赌场划出去八位数而只为寻开心,但是现在对他来说这座城市有着更让他在意的事情。或许是因为年岁渐长,他有时竟然也会生出些许睹物思情的惆怅来(如果感叹自己以前还没那么多皱纹也算的话),尤其是在看到一张印有和他故去的旧友的容颜别无二致的男人的照片的时候。
在他记忆里的某个角落,洒满印第安纳州阳光的翠绿花园,跟随在朋友身旁的少年向他转过头来,任凭朋友如何开玩笑那个男孩也只是板着脸冷漠的和他问好。您好,福克斯先生。比起热情的西部沙漠他的音调更容易让人想到被无数教徒鲜血浸染的中东,尽管他带着些许的西部口音。就在那一刻他就看出了这个孩子——他身上的血液——终究是个犹太人。
而现在,这个长大了的犹太人却好像只用短短十几年就将自己骨子里那些惹人厌的犹太作风撇了个干干净净,这倒是让他忽然来了兴趣。犹太人从来都是异类,对于白人来说从人群中分辨出犹太人可是轻而易举,可是现在看看这小子——哪里还有半点犹太人的影子,这不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美国人。在你身上都经历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我很想知道。
就当是对故友仅剩的亲人进行一点慰问,这对他来说可是很少见的。虽然这个慰问迟到了十年就是了,不过这个世界上又没有神,谁会在乎他这个薄情寡义的人假惺惺的在朋友死了十年之后姗姗来迟呢。
“到地方了,先生。”出租车司机将车子停靠在这家金碧辉煌的赌场门口,他看得出来自己的这位客人出身不同寻常,一般来说赌场甚至会派专车接送这样的贵客,无论怎样都是轮不到自己这一介普普通通的小出租车司机的,但是出于职业素养——更多的是这个男人脸上那犹如沟壑的疤痕,他本能的觉得这并不是自己该问的问题,而且他的目光让自己非常不舒服,就好像一条不怀好意的狐狸……
所以约翰刚一关上车门那可怜的司机便逃跑似的飞一般踩油门跑了,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个。他抬起头,仰视着头顶那被刺眼的霓虹灯装饰的赌场招牌,这里和他做的生意不一样,毕竟这里可是受到政府保护的合法生意呢。可是我知道的,不管如何挂上合法的标签,吃人的怪物就是吃人的怪物,就这一点——你,我,他,可是同一种人。
那么,我就要自己走进“怪物”的体内了。被撕裂的嘴角使得他的笑容愈发趋近于非人,来较量一下?
怪物走进了“怪物”嘴里。
大堂经理用舌尖舔舔上唇好让自己的嘴唇别那么干燥,可是这并不能帮助他缓解喉咙发紧的症状,他感觉到自己身上所有的汗腺似乎都在疯狂工作,尽管室内空调也在不知疲倦的给这里输送冷气,但这对他来说于事无补。
因为比起温度,更让他不安的是正坐在他旁边目不转睛的观看监控录像的男人。
男子双腿交叠,一手支在转椅扶手上,另一手则放在键盘上间或按一下回放键查看几秒之前的画面,显示屏屏幕在他棕色的眼眸上反射出小小的亮光,而他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画面中的某一个人。经理偷偷叹着气,他忍不住掏出手帕狠狠擦了把额头的汗,要是这位祖宗再不说话他只怕自己会紧张成一条喘着粗气的狗就像心力衰竭那样可怜的喘起气来,但是这位年轻人却仍然维持着那副不甚轻松的模样,就好像他看的不是什么监控而是一个无聊至极的电影。
这么下去我非犯心脏病不可!他清了清嗓子,“咳,利维,”他开口道,“你看出什么了吗?”
“马丁,”达内尔·利维看来他一眼,而后像是放松了下来一般让自己的背靠在椅背上,他的双腿也随之舒展开,“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好,别那么紧张,这没什么问题。”
“没……没什么问题?”马丁顿时睁大了眼睛,他想过谁会说出这种话,什么眼神不好使的保安啦想要推脱责任的荷官啦,唯独没想到这句话竟然从他的老板嘴里出来了,那可是价值一百万的筹码啊!这里面没猫腻?谁信啊!他紧紧抓住扶手身体大幅前倾好像马上就要站起来了似的并伸出手指指着屏幕里那个正在喝饮料嘴角有疤的家伙“真的吗!你看看那个老头儿手边的筹码他妈的都快堆成山——”
“我知道我知道,别激动,马丁,”达内尔举起手示意自己的经理冷静一下,“虽然很难以置信但是他确实没有耍什么把戏,你想想,我们的保安们,荷官,你和我,我们看到的只有这位先生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等着发牌不是吗?”
“可是……一百万……咳,这也太……”
“也许他就是很走运呢。”达内尔双手用力支撑起身体,他站起身挪开转椅向监控室门口走去。
“得了吧,自从我干这行以来哪有运气这么好的家伙。”马丁的声音从达内尔身后传来。
“到底是不是运气好,等一下就会知道了。马丁,让那一桌的荷官小姐等下准备休息一下吧。”
“你可别告诉我你要重操旧业。”
“毕竟再怎么说这可是我的赌场,”达内尔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朝着马丁摊开手耸了耸肩,“总要对这位百年难遇的客人表现出一点尊重来吧。”
荷官离开了,约翰百无聊赖的把手里的筹码当成硬币用拇指弹到半空又接住,坐在他隔一个座位的一对情侣一边打量着他脸上的伤疤和他手边成堆的筹码一边窃窃私语,而他连一个眼神也懒得施舍给他们,他等的快不耐烦了,但是他知道自己的等待很快就要到头了。啪。他伸手抓住落下的筹码。
“你可真是让我好等啊,小丹尼。”
“是你来得太突然了,约翰叔叔。”达内尔径直走到赌桌后荷官的位置,现在的他穿着荷官的制服看起来似乎和那些员工没什么两样。
约翰无意中瞟了眼赌桌的另一边,那对麻雀一样的情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他吹了声口哨,“看来下一场赌局是只属于你和我的。”
“事实上这一局从你在这里落座就开始了不是吗,”达内尔双手撑着桌面微微俯下身来,“‘赌场就是我自己’,所有的客人,无论谁坐在这张桌子前加入赌局,实际上就是在试图从我手里赢钱。”
“嗯,‘赌场就是我自己’,上一个说这句话的是谁来着,啊,是你父亲。对此我感到抱歉,小丹尼。我连老朋友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那就是他的命运了,既然他让结发妻孤独离世,那他自己孤独的离开也不应该有任何怨言。”达内尔取出一副扑克牌熟练的洗牌,纸牌在他灵巧的指尖快速变换着位置,最后这幅牌被递给约翰,“请吧,约翰叔叔。”
看着被递来的扑克牌,约翰挑了挑眉,“就不怕我做手脚吗?”
“难道你现在才想说你的那一堆筹码是出千赢来的吗?比起我相不相信你,你更应该相信我。”
“当然,小丹尼,你我都心知肚明,我们可是同一类人。”
他接过那副纸牌,但只是装模作样的切着牌,下面的卡牌被慢腾腾的换到上面,又被刚切出卡牌覆盖,他们都知道这不过是做做样子,他们都是会轻易沉迷于欲望的人,出千这种伎俩只会坏了他们的心情。
21点是一种节奏很快的赌博项目,有时连半分钟都用不上一局就会结束,更不用提这两位老手。筹码在他们之间来回移动但始终没能确定最终的去处,但约翰的好运气却像是到了头,虽然有来有回,但他的筹码却在一点点的减少。
是我小瞧他了,约翰看着自己面前的纸牌,7和A,而自己的筹码则只剩下一半。他又把视线转向达内尔的牌,庄家位置上的明面牌同样是一个A,1或11的特殊牌,这对于玩家来说称不上是优势局面,但是只有在优势时才放开了玩怎么会是他的作风,来玩最后一局吧,他索性将自己所剩的全部筹码推过来,“Double down.”
双倍下注?这种时候?达内尔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位似笑非笑的中年人,他猜不到有什么会让这个人孤注一掷,是想等庄家点数超过21自爆吗?他按着桌面的手指不知不觉微微用力,指甲在桌面留下浅浅的划痕,但他仍秉持着目前身为荷官的职业操守抽出一张牌横放在约翰的牌旁边作为本局不再发牌的表示。
“看来你很自信?”达内尔问道。
“不不不,小丹尼,这不是自信,”约翰摇了摇自己的食指,“这是一种直觉,关于自己不会输的直觉。”
“从一开始你的直觉就告诉你不会输吗?”
“从一开始?从哪个一开始?”约翰反问道,“从我刚从娘胎里出来?从我刚学会赌博?从我刚刚入行?还是从我刚刚进入这里?当然,无论你问我哪个我都会告诉你正是如此。达内尔,你我都应当知道,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应该相信的不是我们的大脑而是我们的‘直觉’,告诉我,你刚才是不是在想‘为什么他要在这种时候双倍下注,是在等我自爆吗’?”
达内尔没有直接回答他,但他摁着桌面的手指却更加用力了些。约翰说得对,比起大脑赌徒更多的应该相信自己那虚无缥缈的运气,他咬了咬牙,突然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和约翰相似却更加放肆的笑,“难道你一开始就没有在心里计算现在的点数吗?让我告诉你吧,约翰,现在我的直觉也在叫嚣着,大声的告诉我我绝不会输。”
“不愧是年轻人啊,小丹尼!那你还在等什么,开牌吧!”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朋友间的游戏,而已经是怪物之间的较量了,不也许从他刚一走进赌场大门就开始——那个监控画面中对自己露出的挑衅的笑让达内尔感到更加的血脉喷张,他移开明面纸牌轻轻塞到背面朝上的那张至关重要的牌下面,只要他轻轻用力这张纸牌就会给出它的答案。
是赢,还是输?达内尔紧盯着卡牌,黑桃A轻轻上扬,薄薄的纸牌就这么在二人的目光中翻了个个露出了它的真容——一张方块7。
这显然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因为一时之间他们谁都没能说出话来只是看着赌桌上这一模一样的纸牌。
“哈,哈哈,真没想到啊……”约翰的身体后移最后靠在了椅背上,他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来,“竟然是平局。”
“竟然是平局……”达内尔拾起那张方块7,一种莫名的怅然若失的感觉在他心里膨胀起来,“不过我们之间应该没有谁会认同这个结果吧?”
“可是刚才的就是最后一局了,”约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机票朝着达内尔扬了扬,“晚上的飞机,我等会儿吃完晚饭就回印第安纳去。”
这个发展竟然让达内尔一时噎住,“……那你大老远的是来?”
“就是忽然在以前的相册里看到你了,毕竟我们都二十多年没见过了嘛哈哈哈哈!”
“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会相信你想我了这个说辞吧?”
“嗯,我想也是,”说着他将一张名片抛给达内尔,“那么想给你找点乐子这个理由怎么样?”
名片背面上的logo达内尔略有耳闻,但是比起这种真人秀他更清楚的是眼前的人的底细,“这不就是以前被我父亲拒绝了的那个生意,你要干什么,把我发展成新的合伙人?”
“你父亲没兴趣,难道你就有兴趣。放轻松,小丹尼,我不过是不想自己太过孤单。”
“也就是要以玩家的身份参加进来吗?那我多少有些兴趣,到时候你我还会像今天这样进行博弈吗?”
“你尽可以赌,赌我们会不会成为敌人。不过我可是十分期待下一次的相遇,小丹尼。再见了!”
“再见,约翰叔叔,”达内尔收起名片,“到时候再见吧。”
第一章
“巴风特,”念修靠墙坐在一个房间的墙角处,他举着手中的匕首,这把锋利的凶器在白色的冷光下折射出寒冷的光芒,但握住它时他却仿佛能感受到从这把跨越漫长岁月的利器上传来的被血液侵染到近乎灼热的温度,犹如他用自己的三节棍敲碎其他选手的头颅时迸射出来溅到他皮肤上的血花,当时他甚至以为自己会被烫伤,但实际上什么都没能留下,轻悄悄的擦掉刺眼的猩红,什么都没有发生,“你好像……从不怀疑自己。”
“那是不可能的,亲爱的,”坐在屏幕后巴风特微微眯起眼睛,他举起手让自己的手掌挡住屏幕上的小人,啊,似乎只要他想随时就能将他——将这个人掌握在手中,“我经常会怀疑自己,‘这步棋走的对吗?’‘我应该说这句话吗?’‘我应该同意他的意见吗?’,怀疑自我是很正常的,只不过我不常表现出来。”
“也就是……伪装,是吗?”念修将匕首收回刀鞘,他的目光转向房间另一边天花板上的摄像头,他试图通过他算不上良好的视力来将躲在另一边同他说话的那个有钱人——对他有好感的有钱外国人拽出来,然而可悲的事实是就凭他的眼睛就连看清摄像机都十分艰难,“那么你现在也是——伪装吗?”
“你觉得呢?”
“你这样不会累吗?”
“我不会,也不可以。因为在赌场上你的示弱会成为他人进攻的机会。不要让别人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念修。”
“我现在的样子?”他自嘲似的咧开嘴,努力试图聚焦远处的摄像头让他更加疲惫,他偏过头挤挤鼻梁,“从你那种高高在上的角度看来我现在是什么样子,落水狗?逃兵?快要坏掉的玩具?”
“只不过是一个有点累了的男人。如果你需要其他更好听的句子我可以说给你听。”
“算了吧!我头疼!”这是真的,这个美国男人异常的热情,比起其他参赛者这个挥之不去的家伙更有可能要了他的老命。
“看起来你精神了一些,很好。我还以为归人先生不肯透露任何消息的行为让你受到了严重打击。”
归人……那个美国老头,念修皱起眉头来。就算我知道又为什么要乖乖告诉你呢?该死的,他妈的他上辈子难道用导弹轰炸白宫了吗怎么碰上的一个两个美国人都让他这么头疼!虽然他们之间并没有起冲突,但是归人最后对他说的话却好像围绕腐尸盘旋的秃鹫,在他的心头无端投射出阴影来。
这种事情难道你背后的那位朋友不应该更清楚吗?啊,看你的神情似乎还没有完全信任你的支配者,没关系,这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是在这样连自己人都很难相信的地方。相信先生你不会犯那种连三岁小孩都不会犯的错误吧?
他相信那一瞬间就连远在不知什么地方的巴风特也会有这个感觉,这只年迈的老鹰用他敏锐的目光看穿了一切。
啧,这样不就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了吗!
“好了,休息时间结束了,念修。有人朝你在的房间来了。”
“喂,巴风特,”他扶着墙站起来悄悄挪到门的一侧,紧张的握住匕首的刀柄,“我可以……‘相信’你吧?”
“当然,只要你愿意。”
巴风特的手掌猛然握紧,他睁开眼睛,屏幕上的房间里门已经开了,这个空间里已然空无一人,而他的掌心也是一片虚无。看来现在还没有办法抓住你,不过没有关系,唯有这件事他绝不会怀疑自己。他轻吻自己的手背,这是迟早的事,我知道,我都知道的。我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