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里的生活虽然平淡充实却仍有诸多不便,对于我这种上了年纪的老太婆更是如此,亲爱的哈莉,我想这也是你决心离开这里的原因。你向往着纳塔城漂亮的街道和便利的商店,教堂的尖顶托起了你的梦。最近镇上来了一个要去纳塔城的男孩,他说自己正在给病弱的姐姐找一处安心休养的地方,他的姐姐确实病的不像样,我看这女孩才不过二十岁左右却瘦得皮包骨,可怜的孩子,耷拉着眼睛,瘪着嘴一副活不长的样子,这怎么行!我招呼他们在家里吃饭她也吃得不多,我告诉他们实在不行就在这里住下,但是他们谢绝了我的好意。他们决心离开的样子让我想到你。你在城里孤身一人,孩子们,我这个年逾古稀的老太婆帮不上你们任何忙,但至少能帮你们相互扶持,于是我写了一封信交给他们告诉他们如果有需要可以带着这封信去找你。他们最后也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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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在看那封信?”
拖车里面的瘦弱猎人靠在拖车边缘,那双绿色的眼眸里是些许的好奇,她黑色的短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但她并没有抬起手压着乱飘的刘海儿。
弗林特坐在马拖车的车尾,耷拉在外面的小腿因为颠簸的乡路摇晃着,“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的视线重新回到信上,信纸被重新折好塞回信封妥善地放进口袋,写了这封信的老人家——人们都叫她珍奶奶,告诉他们可以拿着这封信去找她在纳塔城的孙女。在她的描述中她的孙女哈莉是个活泼开朗,热情友善的女孩儿。而且很有孝心,她的梦想就是带着珍奶奶一起在纳塔城过好日子,为此她在纳塔城努力工作,每个月都会寄生活费和信回来,但是这个月女孩却杳无音信。
“我们会去找那个女孩吧?”
弗林特微微侧头,那双眼睛在对上他的视线后又马上低垂下去,她本就黝黑的皮肤因为躲避光线更模糊了她的面容,这个一副短命鬼样子的女人名叫罗斯,这次的任务里他们伪装成一对兄妹行动,任务很顺利,他们现在正要打道回府。
“你想去?”他问道。
“呃,至少我们吃了人家一顿饭……不是吗?”她句尾的语调小心的上翘。
“你说得对,至少跑个腿的时间我们还是有的。”
他身后再没响起女人的说话声,但是他听到气体被吹出,像是女人松了口气,接着衣服布料相互摩擦和木板被挤压的声音响起,应该是罗斯换了个姿势。这辆板车实在算不上舒服,对于罗斯这个身娇体弱的来说更是如此。在马蹄声和木轮碾过碎石的声音中这辆拖车路过一望无尽的田野和牧场,围栏里的羊们听到声音好奇地抬起头看向他们,一只老母鸡带着鸡崽儿们停在路边等他们过去,小鸡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母鸡身旁不停地乱窜大叫,而纳塔城的城门仍在遥远的另一边。
或许等到了地方要先找个地方让他的同伴稍微歇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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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弗林特年纪尚小,罗斯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孩甚至远比一些大人靠谱得多。等他们回到纳塔城已临近半夜,他反复地确认罗斯是否需要再休息一会儿,虽然路途漫长颠簸,但不用长时间地行走已经让罗斯能得以歇息,她现在只是有点腰酸背痛。在她的再三保证下弗林特才停止追问,即使他绿色的双眼仍不时投来怀疑的目光。
“我想我们最好先看看哈莉住在哪,这样明天还可以节省一点时间。”弗林特从口袋里拿出信封,牛皮纸信封上整齐的写着哈莉的地址。
那是个离城中心不算近的地方,借着路灯和还算优秀的视力罗斯将信封上的字收入眼底,当然,这也意味着离他们现在的位置很近,“离我们只隔了两条街。”
“看来我们很快就能休息了。”
这个男孩仍然对她的孱弱念念不忘,虽然这是罗斯本人也无法辩驳的事实,但是面对一个男孩她至少还是想展现一点成年人——虽然可能差了一点——成年人的底气。
“不着急,我们快走吧!”
或许是她的积极有点突然,弗林特微微睁大眼睛过了一两秒才想起回答她,“啊,好啊,走吧。”
城郊的房子虽然看起来有点老旧但房租却够便宜,有不少猎人也会选择在这样的地方租个安身之所。这里实在有些偏僻,暗淡的月光下熄了灯的房屋们紧闭房门静默地等待他们走到街道的尽头,月亮已经升到了最高的地方,银色的光透过房门微微打开的缝隙照亮了屋内地板的纹路,哈莉的房子如同对他们咧开嘴邀请他们进入其中的怪物。
“弗林特……”
“去窗户那里。”弗林特已经拿出镰刀,月亮在刀刃上投下冰冷的光,罗斯点点头取下背在后背的枪猫着腰缓慢地挪动步伐到房子的窗底,找到合适的狙击位置后她朝弗林特做了个手势。男孩收回目光到眼前的门上朝着房子的大门走去。
现在有两种可能,一种,入侵者是人类,一起再简单不过的盗窃抢劫或其他的乱七八糟的案件。这是最好的情况,毕竟人类尚且在他们能轻松解决的范畴内,但如果是第二种情况……罗斯小心地探出头透过玻璃查看窗户内的情况,漆黑的屋内入侵者的身影大半潜藏在阴影中,罗斯只能隐约辨认出一个娇小的轮廓,而在从窗户投在地板的月光中有着深棕色长发的女孩满是血污的脸庞清晰可见,她的头被一只有些小巧的手捧着,身体不自觉的抽搐着,上翻的眼睛颤动了一会儿转向了罗斯,在入侵者看不到的地方她苍白的嘴唇颤抖着张开。
快、走。
她的瞳孔忽的扩散开,颤抖和抽搐也停止了,现在她睁大的眼珠只是无神的对着她再也看不到的猎人和眼前的一切。
该死,真的是血族!可是弗林特已经推开了房门,现在罗斯终于在门被推开的声音中看到了入侵者的模样,就像是童话故事中会用各种甜美的伪装蒙骗可怜人的怪物,任谁都会想不到这样一个有着水灵灵大眼睛的女孩会是吃人的血族。
她看起来就像是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有些卷曲的亚麻色长发顺滑地披在肩上,回头望向来者的绿色双眸无辜而纯洁犹如一双透明的宝石,她的皮肤白皙细腻像是最光滑精美的瓷器,如果忽略她嘴唇周围的血迹的话。
“没想到这位小姐这么晚还有客人,”那声音也和浸过蜜糖似的,罗斯不得不时刻提醒自己她刚吃过人。她松开捧着尸体的手,尸体的头撞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的身高比弗林特略矮一些,这让她看上去更像个漂亮的洋娃娃,她的视线向下挪过一些,似乎注意到来者不善,“我想你应该不是她的弟弟什么的吧?”
弗林特没有说话,从罗斯的角度也看不到他的身影,如果那血族没有行动说明弗林特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这会儿就连风都没有,罗斯只能听见自己的胸腔里心脏剧烈撞击肋骨的声音,即使她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夸张的喘息声她的心跳声也越来越大,她甚至开始担心那个血族会不会因为这心跳声而发现自己。好在木板的嘎吱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弗林特的身影走在从门口铺进地板的月光上,他一步步地走近地上的尸体直到与那女孩擦肩而过,他最后停在哈莉身旁缓缓屈膝小心地半跪在地上从怀里拿出珍奶奶的信放在她手边,他尚显稚嫩却布满伤痕的手掌抚过哈莉的额前合上了她的双眸。当他抬起头时迎上了罗斯的目光,但他只是又垂下眼睛站起身。
另一边的女孩儿已经擦干净了嘴,她将手帕收进口袋里,歪着头看似天真地问道:“你在和她道别吗?”但是弗林特仍旧一言不发,从罗斯的位置她看见女孩挑起一边眉毛,“你不想说话吗?我刚吃完饭,倒想和人说说话呢。”
“不,”弗林特终于开口,“我只是在想你的血值多少钱。”
话音刚落他向前跨出一步越过尸体猛地挥出手里的镰刀,但血族轻巧的后退躲开了他的攻击,她抓破自己的手掌,流出的血液扭曲变形,变成了一柄几乎能砍下一个成年人的斧头。
“你应该不介意淑女也用上武器吧?”当斧子撞在弗林特刚才站着的地方时地板发出了巨大的断裂声,罗斯趁机从外面捅开了窗户锁支起窗户将枪口架在木框上瞄准血族,她的手指在扳机上抬起落下却迟迟找不到扣下的时机。
尽管武器的差距让弗林特一时落入下风但他却并未退缩,终于在血族挥空斧头的一瞬间他从腰包里拿出锤子瞄准血族的后脑砸下,铁块砸在头骨上让女孩发出了一声尖叫,但这却没能彻底打倒她,在血族的恢复力下这对她没能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好疼啊!”她抓住弗林特的手臂迅速逼近对方用额头用力撞在弗林特的脸上,当他们分开时血液从弗林特的鼻子里流出淌进他的嘴里,他甩甩头,吐掉嘴里的血,但身体仍在趔趄。血族再次举起手里的斧头,而罗斯也终于找到时机,枪响过后血族纤细的手腕上几乎漏了一个洞,手里的斧子瞬间失去形状洒在地面上变回一摊血水。而她还来不及尖叫就被弗林特扳住肩膀,两个人的脑门撞在一起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最后他们几乎同时倒在地上。
“弗林特!”顾不上血族还有没有余力罗斯抬起窗户便翻进室内到弗林特身边检查他的情况,好在他只是晕过去了。而那个血族也没有再起来,但是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门口的月光突然间被挡住。她急忙再次抓起枪对准门口的不速之客。
月光下他的金色短发泛着些许银光,地板被踏过的声音每一声都让罗斯颤抖得更加厉害,弗林特不省人事,她可没那个信心能独自应对得了这个一看就不好对付的血族。
但对方走过来后只是将手放在她的枪杆上,她的猎枪被轻轻按下,“不要逞强了,猎人,”他的声音几乎带着这里的空气都在震动,“我们都不想接下来的局面变麻烦,各退一步如何?”
当他转身蹲下抱起地上的女孩时他嘴角的伤疤映入罗斯的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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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透过他的眼睑给黑暗晕染了些许暖色,他睁开眼睛,陌生的天花板上阳光照亮了这一切,弗林特眨眨眼睛,他本想起身但眩晕阻止了他。
“你醒了?我觉得你暂时不要起来比较好,”罗斯正在床的另一边的书桌前写着什么,她快速地收回了视线,她的脸庞在日光下清晰无比,“虽然我觉得你现在应该也起不来。”
于是他索性放弃了挣扎,至少他们现在都还活着,“这里是哈莉家?”他问道。
“嗯,我花了点力气把你搬上来,我觉得你应该有点儿脑震荡,但不严重,等会儿你应该就能活动了。”
“你吗?”
“至少我是个成年人。”她语气坚定,似乎打定主意要重申自己是年长的那个。
“那个血族呢?”
“呃,她……后来被另一个血族带走了,但是那个血族居然没动手,我们真是撞大运了。”
你真是撞大运了,他似乎总是能听到对自己运气的评价,弗林特便只是从鼻子里发出闷声闷气的鼻音,他的鼻子也疼得厉害,“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我,我想模仿哈莉的笔迹给珍奶奶写一封回信。”
“你好像从离开那个镇子开始就对珍奶奶很上心。”
笔尖与纸面摩擦的声音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罗斯才开始说话,“弗林特,或许我只比你多活了一些年月,但是……”她嗫嚅了一会儿继续说道,“珍奶奶和我说‘你要好好活着’,不是为了利用我或是随便的同情心,弗林特,我想好好活着,我也希望她能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他想起老人家语重心长的叮嘱,好像他们也是她的亲人,老人苍老得如同树皮但却十分温暖的手握住他的手,抚过他的短发,拍过罗斯的肩膀。即使他们或许再也不会相见。
“拿给我看看。”
“哦,好!”
“……我觉得正常人应该不会给自己的奶奶寄一份跟医疗报告似的平安信。”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写……”
“我感觉我好多了,我来告诉你怎么写。”
“谢谢你,弗林特!”
阳光平静地洒在一楼的地板上,照亮了女孩的身体,她躺在地面上,脸上的血污已被擦净,双手交叠放在胸前,下面压着那封寄给她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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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亲爱的哈莉,人要如何才能收到一封再也收不到的信?不过我还是收到了这份奇迹,两个傻孩子,我虽然年老但并不至于两眼昏花。但是我还是非常感谢他们,他们在信里让我好好活着,他们告诉我,我一定会等到我们相见的那天。哈莉,你要知道,活着,并不只是靠我们自己呼吸进食得到存活的养分,让我们真正存活于世的是爱。爱和被爱,这种力量让渺小的我们在这个伟大的世界上留下痕迹,这才是我们生活的真谛。夜已经深了,如果我能抵达那教堂上的梦会不会看到你的身影?晚安,哈莉。
烛台上的火苗作为昏暗的地下室里唯一的光源正在不安地跳跃着,被照亮的英格丽诗·阿忒利亚的脸神色严肃,她坐在桌子旁靠在椅背上,一手放在桌面用指甲来回划动桌子上的一处凹痕。顺着她的视线,在她对面的单人床上一个男子抱着膝盖缩在靠墙的角落里,他的脸深深埋进手臂里。
“两天了,尼尔,你这是在干什么?”英格丽诗冷哼一声,“想去和文森特躺一起?”
奈杰尔·戈林仍旧一动不动地维持着拒绝交谈的姿态。
“你该不会以为这样就能让我软下心来放你走吧?那不可能,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把这些血吞进肚子里,”她把装着猪血的杯子往前面推了推,杯子在桌面上滑动一会儿停了下来,“你非要和那天一样闹到咱们两个都收不了场的地步吗?”
“那你到底为什么不肯放我走!”她终于看见了那双绿色的眼睛,尽管里面满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感情——愤怒,悲伤,以及不解,“是因为我已经不是人类了吗?”
她自认为对奈杰尔的感情和以前一样,不然为什么还要这么执着于保护他?如果因为他是血族使得她对他的感情产生了变化那她早就随便他被哪个猎人抓走,“我倒是想问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出去,和我在一起就那么令你厌烦吗?”
“不是!我……英格丽,我没有理由接受你这样的保护,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们以前并不是这样……”
“如果你需要一个理由,”英格丽诗站起身,她从后腰拔出匕首用另一只手的手掌紧紧握住锋利的刀刃,当她抽出匕首血液染红了刀刃,“我会给你,然后就好好呆在这里,好吗?”
她听见奈杰尔倒吸一口气,他开始更加往无处可躲的角落里后退,“你要干什么?不,别这样,我不——呃!”英格丽诗抓住他的脚踝向自己的方向拽过来,他发出惊恐的声音倒在床上,即使他曲起双腿像被抓住的兔子一样乱蹬挣扎,但还是被英格丽诗轻而易举地压制住,她先用膝盖压住他的一条腿,没受伤的手按住他的肩膀,而正在流血的手掌捂住了奈杰尔的嘴,马上她的手腕被抓住想要拿开她的手,“听话!”她大声呵斥道,即使奈杰尔的手推着她的脸想要让她停下她也没有停下,不管奈杰尔如何不愿意她仍想强迫他喝下自己的血。
如果他只是需要一个被保护的理由那还不简单吗,残月血族的身份不足以让他接受保护,那喝过人血的残月血族又如何?她根本不在乎他的血族身份,她愿意承认自己离不开奈杰尔,可是奈杰尔真的需要她吗?她害怕得到否定的答案,所以给我一个答案吧,让我来给你一个不离开我的答案。
“求你了,尼尔,”她的声音变得几乎像是在哀求,“别离开我,给我一个理由,一切都回不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瞬间他的动作停了下来,眼泪从奈杰尔的眼角划过,他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冰冷的手被放在英格丽诗捂住他的嘴的手背上,她感受到湿润柔软的舌尖舔过她的伤口,奈杰尔的喉结上下动了动,过了会儿她的手被拿开,些许的血迹沾染在奈吉尔的嘴角。
“这下真的都回不去了,”他用手掌抚过她的脸颊,“让我待在你身边吧,英格丽,我也……无处可去了。”
英格丽诗低下头去亲吻他嘴角的血迹,铁锈般的血腥味弥漫在她的口腔中,但她知道这对于奈杰尔来说已经是另一种味道,一种他不愿品尝的味道。
一切都回不去了。
“没劲,你们两个,”英格丽诗仰起头把高脚杯中的深红色的液体一饮而尽,她双颊泛红,眼皮耷拉着,尽可能地舒展四肢瘫在沙发上,因为词和词之间几乎粘在一起,她的发音变得吐字不清,以赛亚开始盘算着等会儿她要是走不动了该怎么和恩凯特一起把她搬到楼上去,“明明咱们三个谁也去不了城下町的舞会还不和我喝一杯,没劲透了。”
他和恩凯特对视一眼,看来对方也认为随便应和一个酒鬼的抱怨不是明智的举动,于是他们谁也没敢应声,而是等待英语继续自言自语。
这些日子他们被英格丽诗抓着给她的地下室重新装修,那些新买的家具新装的地板装修的材料每样都不便宜,秉持着能省则省的原则他们不得不亲自动工包下装修工作,于是他们只能在她家住宿连夜赶工才能早日脱身。
所以他们现在才不得不在这儿听这个喝醉了的女人酒后胡乱撒泼,而唯一能阻止这个女人的家伙却在楼上装死。
“尤其是你!”忽然英格丽诗抬手戳了下以赛亚的肋下把他激得一跳。
“干什么!”
“我还以为那个不着调的大叔带出来的徒弟也是个小不着调,没想到是个小正经。克劳是不是觉得很没意思。”
“我本来也不是为了给他取乐才当他的徒弟,”他揉了揉被戳中的地方,那里尖锐的刺痛还没有完全消失,这个女人喝醉了以后下手没轻没重,还不如和那天一样给他一脚,“而且为什么不能以变得和他不一样为目标?你在发现自己的师父是那个德性还会想要变得和他一样?虽然他有些想法还是挺值得学习的。”
但是英格丽诗没有马上回答他,她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然后把目光移到已经空了的酒杯里,“你说得对,我也搞不懂……”
“什么?”她的声音很小又含糊不清以赛亚没能听清她后面说什么,但是英格丽诗已经放下了酒杯。
“我要去找尼尔。”
这句倒是说得够清楚。他们同时松了口气,看来这个女人终于意识到楼上还有个闲人可以抓去当她的谈话对象。
英格丽诗一走以赛亚就挪过去占了这个刚才一直被她霸占的长沙发,怪不得她刚才一直瘫在这儿,能把四肢舒展开就是舒服。
楼上的那个不露面的闲人,奈杰尔·戈林……这段时间他们交谈过几次,说实话以赛亚和这个男的不太合得来,但不是和哈德温那种欣赏不来的合不来。
“你那个时候是想死吗?”最后一根钉子被锤子敲进地板使得这块木板紧紧地嵌入地面,借着擦汗的功夫以赛亚稍微偷了会儿懒,“现在改主意了?”
本来奈杰尔大半张脸藏在书后面,以赛亚的问题让他那双绿色的眼睛出现在书上面,像是在无声地询问他为什么要问这个,过了一会儿他放下书坐直身体,“你们应该告诉她那个爆炸是我干的了吧?”
“她一个字儿都没信,还说我们不要为了逃避赔偿编瞎话骗她。”以赛亚忿忿的在那颗钉子上加了一锤子。
“她不可能不信的,如果你们是撬了锁偷偷溜进来的又为什么要大张旗鼓的要把一个血族炸死?她不会想不到这些。”
“那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如果她承认我有能力保护自己那她就不得不放手了,不过现在这样对我来说也不错。”
“你想让她把你捆在这里?”以赛亚开始搞不懂他们之间的诡异关系了,他从来没想过要被谁绑在身边也不想把别人绑在身边,如果硬要说为什么的话对于眼前的血族他只能想到一个理由,“你喝过人血吗?”
“喝过,但不是那个原因,”在他的脸色变了的一瞬间奈杰尔的表情也变了,他的目光掺杂了些许敌意与不屑,“不要再揣测我们的关系了,反正我们彼此也没有好好相处的必要不如赶紧干活趁早离开,想看更多浪漫爱情故事可以去剧院看戏。”说完他把书扔在桌子上起身走向楼梯,在他路过以赛亚身边时以赛亚听见他带有笑意的声音从自己头顶上飘下来,“顺带一提,你的钉子钉歪了。”
等奈杰尔的脚步声消失在楼上他大骂一声恶狠狠地用锤子砸在地板上,但最后还是不得不调转锤头把那根该死的钉子起出来。
现在以赛亚躺在沙发上长叹一口气,“到底什么时候能走啊。”
恩凯特用小刀切了片香肠塞进嘴里,他含混不清地说道:“最快要一周吧。”
欢快的音乐声从窗户外面传来,百合花广场的舞会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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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古斯塔夫兹难得投入享受一场舞会,因为他的血族身份他的人际交往不再如同以前一样亲密频繁,即使他仍不时会想起自家庄园以前的人来人往与繁华。今晚不少人来同他说话或邀他跳舞,仲夏的夜晚即使气温凉爽但在一曲过后古斯塔夫兹仍感到些许热度,他推辞了下一位想要跳舞的女士从路过的侍从手上的托盘里取过一只装着香槟的细长高脚酒杯。香槟的香气进入他的鼻腔,凉爽的液体带走了一些燥热,他长出一口气倚着桌子看着舞池里踩着舞步的人们,面具模糊了他们的面容,但对于他来说这却拉近了他和人们的距离。
即便如此他也为人们愿意同戴着假面的他跳舞交谈感到开心,仿佛回到了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过去,在同样充满音乐与欢声笑语的夜晚,在摇曳的烛火与宽敞的大厅……
“那个教会猎人是这么说的,有人用我没捡回来的部分变成了残月血族。”
熟悉的声音猛地将他拽回到现实,他全身僵直如坠寒夜,像是少年的声音在他身后消失,他不敢回过头去,他还不想这么快地回到“那边”。但他也不敢随便活动引起声音的主人的注意,便只能站在原地继续这看似不光彩的偷听。
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听起来是个老年男人,他的声音苍老沙哑,“那些叛徒?”他似乎十分厌恶教会猎人,“我并不是说没有这个可能,但我可不信他们还有这点儿良心。”
“也不能这么说,至少他们还是放了他一马不是吗,”又是另一个声音,听起来像是个比较年轻的男人,看来他对于教会猎人并不在意,“你觉得呢,你打算相信那些家伙的话吗?”
“我也不想被拆了我家的人摆弄,但我已经没那个时间去慢悠悠地调查消息的真伪了!”
“就为了一个圣女?”年轻男人嗤笑一声,“我听阿芙拉说这已经是跑的第二个了,然后等你抓了那个残月回来还要跑第三个?”
“毕竟他们嗜血的想法总是不同寻常。”
“够了!反正是不是真的等我抓到那小子就都知道了,不过听说他和一个猎人住在一起,说实话……”
“古斯!”他没能听到后续的谈话,因为女孩子的声音盖过了男人们的窃窃私语,紧接着他的腰被紧紧抱住,“是你,对不对?!”
当他看清是谁抱住了自己时他的脸色变得煞白,甚至连说话都变得艰难,“尼娜……大人……”
“抱歉,因为我提议她给你一个惊喜,”他看向说话的人,黑发的男人站在尼娜身后不远处,嘴角勾起礼貌的弧度,但马上那个弧度消失不见,语气里也充满了担忧,“看来吓到您了,您应该没有会受惊发作的病症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呃,不不不,我没有哪里不舒服,”他不敢去碰尼娜抱在身上的手臂只能任由她抱着,“所以您和尼娜……呃,尼娜是……”
“这孩子和她哥哥走散了,但是她看到了您说与您相识且很久没见了,所以……”
古斯塔夫兹下意识地瞟了眼不远处还在交谈的三人,又看了眼尼娜和带着她过来的男子,他没有理由把一个陌生人带到危险的血族面前,便只能打起精神同他道谢,“谢谢您的帮助,她的……哥哥就在那边,接下来我会带她过去,劳烦您了。”
“举手之劳而已,那我先走了。”
等那人走远时古斯塔夫兹蹲下身检查尼娜身上是否有什么不整齐的地方,忽的女孩耳边的雏菊吸引了他的注意。
“你在看这个吗?”尼娜的手指拨弄了一下别在耳边的花朵,“这是他给我戴的,他说这朵花很适合我。”
“对,这朵花很衬您……”他忍不住回头想要寻找那人的身影,这么说他在旁边等待了多久,是否也听到了血族们的商谈?可是他的身后已经只剩下在舞池中旋转起舞的舞者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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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杰尔从来都是被卷进英格丽诗的步调里的那一个,今天也不例外。音乐从遥远的百合花广场飘来,他和英格丽诗踩着音乐的节奏起舞。
一开始他并不想跳舞,但是英格丽诗已经从他的床上抓起一条毯子围在腰上,她在原地旋转一圈,毯子像是裙摆一样飘荡起来,“怎么样,尼尔,”她带着少见的笑容问他,至少自从他变成血族以后再也没见她这么笑过,“我已经很久没穿过裙子了,适合我吗?”
“适合。”他点点头。
“那陪我跳一支舞好吗?”她拉起他的手带着他站到窗前,窗外的光照亮了她的面容,她脸颊微红,眼中像是荡漾的水波,不知不觉间她早已和他差不多高了,他是头一次这么认真地看她成年后的面容,“就这一首曲子。”不等他回答英格丽诗已经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自己则搭着他的肩握住他的手带着他起舞,旋转。
“等等,英格丽,我不……”他最终还是没有完整地说出这句拒绝,他任由英格丽诗拉着他跳着这支两人貌合神离的舞,从始至终英格丽诗都低着头,但他知道她并不是在担心踩到他的脚,她只是害怕看清奈杰尔的脸。他像是被时间抛弃的人,他的一切停留在十七岁,越是仔细看过越是能感到现实的残忍。
他们谁都不愿意正视这个现实,但又都不愿从这个现实上撒手,就好像一切都没变但一切又都变了,他们只是活在自己愿意认同的现实里,紧张地维持着这层脆弱的认知。
这支舞曲结束了,但他们谁都没有主动放开对方。
“尼尔,”英格丽诗先开了口,“我以前总想着要成为和凯蒂一样的猎人,但是自从那件事以后我忽然失去了目标。”
奈杰尔只是沉默地等着她继续说话。
她牵着奈杰尔的手让他抬起手臂,自己则踮着脚尖转过一个漂亮的圈,这次她抬起头,窗外温暖的灯光映在她蔚蓝的眼眸上,像是点亮了她眼中的光,她的金发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几乎刺痛奈杰尔的眼睛,“不过刚才以赛亚提醒了我,我以后要成为一个和她不一样的人,我有等我回来的地方,我有等我爱他的人,你愿意等我吗?”
奈杰尔闭上眼睛,他想对她微笑,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成功,但最后他只是别开头看向另一边,这时从楼下传来以赛亚的声音,“阿忒利亚!你还下不下来了!这些酒怎么办!”
他深吸一口气抓住英格丽诗的肩膀将她推到门口,即使英格丽诗一直在叫他的名字让他回答。
“快去吧,英格丽,”他低声说,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像快要哭出来似的,他喘了口气清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别那么狼狈,“他们在等你呢。”
他关上门,不管英格丽诗是什么反应,他都没有勇气再去看她的样子。或许不愿意接受现实还想活在过去的人从始至终都是他,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在等待英格丽诗找到自己,等待她说“你仍然是一个人类,我爱着还是人的你”。
他靠着门,身体缓缓滑下直到坐在地上,他在黑暗中垂着头,水滴砸在地板上的声音响起,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我在等你啊,英格丽,我一直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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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豌豆老师的联动: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15600/
Are you shining just for me?
不要关上那扇门,不要阻断那道光,不要拒绝那埋藏的秘密。
照在奈杰尔·戈林身上的光渐渐被遮挡,黑暗爬上他的身躯、脸庞,最后在关门声中他被这间地下室吞入腹中。这像是一个黑暗和寂静织成的茧,他想起他的叔叔曾和他说过茧是毛虫的坟墓,现在他已逝的亲人躺在密封的棺椁中被埋藏在六尺之下。他躺在地下室的地板上,像是躺进了另一个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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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铲沙土被抛上墓坑将漆黑的棺木彻底埋进墓穴,人们站在墓碑前与文森特·戈林做最后的道别。今天没有下雨,也没有密布的乌云,万里晴空微风拂面,洛基·奥尼斯特不知道该说这个好天气是天公作美还是不合时宜。生活不是小说或者戏剧,没有什么悲痛万分的场景就会下雨的定律,至少他的衣服不会因为需要抬棺不能撑伞而被打湿,还不错。
过去的一年里他频繁出入医院照看文森特,不只是作为他的学生,也是受人所托。文森特临死前的话语如同方才压在他肩上棺木的重量挥之不去。
保守这个秘密,奥尼斯特。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中年人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住他的手,这位文学院的名誉教授年龄不到半百却已油尽灯枯,他的肺像漏气的鼓风箱一样徒劳地工作,无法凝固的血不停地从他全身细小的伤口流出,他的口鼻被血液堵塞但洛基仍清晰地听到了他最后的遗言,和我一样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中去!
文森特·戈林最终不是死于失血过多,血液从破裂的毛细血管涌进肺泡使得他的肺被血填满,他是被自己的血溺死的。
人群渐渐散了,最后站在墓碑前的只剩下洛基和另一个男人,或许是因为眼镜也挡不住的黑眼圈,他看起来比洛基年长些许,稍长的黑发被整齐地扎起但仍有些许发丝落在他的额前,忽的他黑色的双眸注意到身旁的年轻男子,“哦,你好。”他先同洛基打了招呼,声音里满是掩不住的疲惫。
“你好。”洛基回应道。
“我看见你给他抬棺,”男人说,“你是他……”
“学生,”洛基微笑着回答他,“你呢?也是他的学生吗?”
“不算是,我只是听过他几节课,但是收获颇多。没有人像他对浪漫主义文学有那么独到的见解。”
“是的,但是他本人可现实多了。”
“当然,认清现实才能构筑浪漫,看来我们对这位教授的想法差不多,”他朝着洛基伸出带着黑色手套的右手,“伯特伦·莱尔德。”
“洛基·奥尼斯特。”他们的手握住后简单摇晃几下便松开。
伯特伦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扁平的铁盒,他用拇指顶开铁盒,里面装着几根香烟,“你不介意吧?”
“你随意。”洛基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他拿出一根叼在嘴里,接着把手伸进口袋来回摸索却一无所获。洛基只能从自己的外套内兜里拿出火柴盒从里面抽出一根火柴擦亮用另一手掩着伸过去,“谢谢。”伯特伦让烟凑近火苗直到被火焰包裹的一端变黑燃烧,洛基甩了甩手让火焰熄灭,伯特伦则用力吸上一口接着呼出,尼古丁似乎很快振奋了他的神经,他的眼睛里有了些神采,看起来比刚才清醒了许多。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瞧我,只记得寒暄。其实教授还不算年老,可以冒昧问一下他出了什么事吗?”
“一种血液病,他的血液无法凝固,无缘无故地就开始流血,最后他的肺里全是血,他没办法呼吸……”洛基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伯特伦点了点头。
“那应该是一种……遗传病,最近几年才有初步研究,患者的血不能正常凝固,无法治愈,严重的话就会自发性的出血。说起来他的侄子也有一样的病症,当时我应该提醒他的。”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懊悔。
洛基没有立刻接上他的话,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语气里充满了疑惑,“侄子?”
“你不知道?你是他的学生,我还以为你会知道。他侄子一直和他生活在一起,不过今天我好像没看见他。”
“……我没听说过,那是戈林教授的私生活,学业和那是两码事。”
“你说得对,如果不是他带着那个男孩来看病我也不会想到是他带着那个孩子生活而不是那孩子的父母。”
“所以那孩子也——”
“对,那个孩子也有相似的症状,他的膝盖因为磕碰产生了擦伤但是一直没办法止血,他后来转到了内科科室,听说他顺利出院了。”
“你知道的很详细呢,你是医生吗?”
“嗯哼,我才刚毕业不久,现在还在见习中。不过我攻读的是外科,对于这个病我也只是看过相关论文了解一点基本原理。当时我的老师接诊了那个孩子,我才认识了戈林教授,”他扯着链子从口袋里拽出怀表,上面的指针停在十上,他将怀表揣回兜里,吸掉最后一口烟将烟头丢在地上用鞋底碾灭了火星,“我等下还要赶回医院,和你谈话非常愉快,奥尼斯特。”
“我也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莱尔德医生,”洛基朝着他摆了摆手,“再见。”
等到这里只剩下洛基一人他才离开这里。他路过一座座墓碑,沿着小路走到墓园的尽头,马车夫们坐在马车上等着吊唁的人出来给他们赏活,洛基满足了他们其中一人,他告诉那人地址,登上马车等待这辆车将他载到戈林家。
文森特·戈林的侄子,他当然知道,那就是他们至死都要保守的秘密,怪不得文森特宁愿让他就这么活下去,终生无法治愈的遗传病和永恒不死的生命,用一点光明作为代价进行选择,这就是他为他的侄子做出的选择并且也要他的学生也一同保护这个秘密。
洛基不后悔被卷进来也不责怪文森特,如果是他他也会这么选。
但是当事人却似乎并不这么想,洛基靠在车窗旁,外面的街景从他黑色琉璃般的眼睛中一一闪过。两年了,奈杰尔仍然对自己的血族身份耿耿于怀。他记得当他看向夜空中的弦月时的遗憾目光,如果他知道文森特也是死于和自己一样的遗传病他会改变想法吗?他又该怎么告诉他这件事?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现在他的目的地已经人去楼空,大门被粗暴地破开,文稿和翻译稿散落一地,奈杰尔·戈林已经不在文森特·戈林的房子里了。
——————
英格丽诗·阿忒利亚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奈杰尔正躺在地上,她站在不远处等他醒来,。她刚一得到奈杰尔住在文森特·戈林家的消息便赶了过去,恰好文森特不在家,她才能带他回来。
等他醒来她该和他说什么?她其实不介意他是不是血族?还是她只想保护他这都是为了他?或许第二个说法比较好,她知道奈杰尔是个无法拒绝他人善意的容易心软的人,而且他自己也没有自保能力,听说文森特的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了,没了文森特还有谁能保护他?
就在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奈杰尔已经睁开眼睛,他呻吟一声撑起身体坐起来,抬手揉着后脑,那里之前刚被英格丽诗重击过,她移开目光,但是奈杰尔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英……格丽?”震惊出现在他的脸上,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没等英格丽诗来扶他便已经稳住身形,“你为什么……等等,”他看起来还没有从混乱中恢复过来,直到将这对于他来说尚且陌生的环境全部映入眼中他似乎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这是哪?”
“这是我家。”英格丽诗深吸一口气,“尼尔,为什么这些年没来找我?”结果比起解释她还是更想要一个答案。
“……所以你已经知道了?”
英格丽诗点点头,那双绿色的眼眸直视着她的眼睛,但是紧紧握住左手臂的右手暴露了他强装镇定的现状。他不想在气势上输给自己,为什么?只要解释清楚他们就会和以前一样了不是吗?
“怎么知道的,凯蒂和你说的吗?”
“你总是这么聪明,那你为什么就想不到你消失以后我会怎么想!”她连忙捂住嘴,忽然拔高的音量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可她已经没有那个余裕去安慰奈杰尔了,这个男人总是在不必要的地方这么敏锐!她深吸一口气却只能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像是低吼的声音,“说话。”
“那你告诉我你对我现在的想法还和以前我是人类的时候一样吗?”奈杰尔放下手臂,“你现在把我绑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这不是绑架!我是在保护你!那些猎人疯了一样的找血族卖钱无所谓他们喝没喝过人血,尼尔,求你……”英格丽诗的语气逐渐带上哀求。
“保护我?你要怎么做?”
“你可以藏在这所房子里,尼尔,这里很安全,你不喝人血的,对吧?这里离郊区很近,我可以给你买一些附近牧场里的牲畜的血,你在这里可以过得很好!”
奈杰尔张开嘴想说什么,但马上他又闭上嘴,他移开目光看向一旁,“所以你所谓的保护就是要监禁我?”
他本来想说的不是这个,那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伤害她他又能得到什么?天啊,他们只是分开了一两年英格丽诗却觉得眼前的儿时玩伴变得无比陌生,那副熟悉的皮囊里面装的究竟是谁的灵魂?“你怎么能这么说!我难道说的还不够明白吗,离开这里难道你还有那个力气自保吗?”
求你了,别再说了,只要像以前那样服个软我们都会有思考的时间。英格丽诗在心里乞求,谈话渐渐脱离了她的掌控,她本来也不想这样,她想像以前那样两个人平静亲密地相互倾诉安慰,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终于,奈杰尔开口了,却只是让她的理智进一步走向崩塌。
“那就是监禁!”他大声说道,“我猜猜看,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对我说‘你以后就呆在这个地下室里吧没人发现你非常安全’是这么回事吧!英格丽,文森特帮我保密不是为了让我过这种生活的……”
“好吧!我跟你真是无话可说!你就先呆在这里等过段时间你就会知道我是对的。”说完她转身走向不远处的梯子打算离开这里但是马上她的手被拉住,从皮肤上传来的冰冷的体温让她下意识地甩开了那只手,而奈杰尔则错愕地望着她。当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奈杰尔的脸上只剩下了无可奈何的苦笑,
“那至少今天晚上让我去看看文森特的墓好吗,他今天下葬,我连棺都不能去抬,至少要去看看他吧?”
“我会替你去看的。”不行,她要尽快离开这里,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她必须在耗尽理智自己彻底变成被乱七八糟的感情驱使的怪物前离开这里。
“英格丽诗!”
“你就呆在这儿哪也别去!”她忽然从腰间拔出手枪,黑色的枪口对准他,她咬着牙说道,“不要逼我动手。”
但是奈杰尔没有如她所愿在这柄可怕的凶器前有所让步,他径直走上前握住手枪的枪管,“那你动手吧。”
他的冷静让英格丽诗感到退却,她想收回手枪但是奈杰尔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枪管被他紧紧握在手里她竟然无法拽动分毫,“我和你说过,放手!!”
究竟是她自己扣动了扳机还是枪械走火这种真相已经无从知晓,当枪声还在地下室里回荡时奈杰尔已经倒在地上,他染血的手抓着英格丽诗的衣服而英格丽诗毫无察觉,她带着那血迹挣脱奈杰尔,“这……这不是银子弹,你很快会好起来的,你会好起来的……”她声音微微颤抖,不知道这话究竟是说给奈杰尔听还是给她自己。当她回到一楼,她缓缓关上地下室的活板门,奈杰尔的身体被门一点点遮盖,在关门声中他的身影彻底在英格丽诗的视野中消失不见。
带着宽沿帽子的行人行色匆匆,他压低帽檐沿着街道快步行走绕过杂货店门前摆放的小摊折进屋内,他推开门进去,门在失去推力后在老旧的零件相互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中慢慢关上,但不等它完全撞上门框便被从里面拉开,阿特拉斯从里面走出来随手将它关上而后朝着西边走去。
因为杂货店老板的出尔反尔他稍微耽误了些时间,他加快脚步在人群中穿行,他们僵持不下而他有约在身只能暂时抽身离开,希望对方没有等太久。
“你迟到了,”哈德温·克劳打开门侧身让他进来,日光从对面的窗户投射进来,让这个房间显得更加宽敞,尽管这里只是个仅供单人居住的小房间,“出了什么事吗?”
“不,一点小问题,不用担心。”他走进这个房间,简单的摆设和整齐的床铺,行李箱甚至还没有打开,看来他不打算在这儿长住。阿特拉斯拉开桌子旁边的椅子坐下,哈德温走过来坐在他的对面。
“不耽误正事就行,说说吧。”
阿特拉斯张开嘴但马上闭上,刚才与杂货店情报商的不欢而散尚且历历在目,他的手微微掩住嘴唇,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手直视眼前的同行,“你先说。”
“啊哈,鬼灵精的年轻人,”稍显年长的猎人只是爽朗地笑了两声,他对阿特拉斯的谨慎表示理解,“这是应该的。你想知道教会的情报?”
“对,我想知道怎么让圣女离开教会。”
他看见哈德温挑了挑眉,这个男人微微扬起下巴,“我还以为你是个比较稳重的小伙子,结果和别的男孩没什么区别,”他身体前倾将手肘放在桌子上,“这么着急送死?”
“要先做了才知道是不是送死。”说完他站起身拿起倚在桌旁的武器,“看来您格外惜命,那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第一步,身后没有动静,第二步,椅子腿与地板摩擦的声音尖锐地响起来,第三步——
“等等,这件事也没那么难商量。”
不得不说,虽然那个情报商是个言而无信的烂人但是这招欲擒故纵还是让阿特拉斯受益匪浅,他走回来将武器放回原位坐回椅子上凑近桌子,“所以你都知道什么。”
“你想怎么带走那个圣女?”
“怎样都行,能让她离开那里就行。”
“这不简单,那些女孩儿就像被蚌藏在壳里的珍珠一样,更不要说那些教会猎人远比蚌来的危险。”
他当然知道这些,但是比起自己惨死教会猎人的刀下他更不愿眼睁睁地看着妹妹身首异处。受到朝拜又如何,她会像牲口一样死去,流净血液最后变成教会后院的一抔黄土,那时她的亡魂会在那个可怕的地方孤独地等待他吗?
“帮帮我,克劳。”
哈德温皱紧眉头,他深吸一口气抬起手用力抹过脸颊,剃过胡子的干净下巴被指甲抓住些许痕迹,“没有别的选项?”
“没有。”
眼前的同僚将侧脸撑在手背上,桌面上的另一只手用食指和中指的指尖敲打着桌面,过了一会儿这声音停了下来,他的手臂交叠着放在桌子上,他神色严肃让阿特拉斯不禁紧张起来,“我会给你介绍一个人,他从小在教会长大,知道更多的事,”但是还不等他张口道谢哈德温抬手指向他,“但是——只许打听,别想让他掺和进你的送命计划里。”
但这已经给他提供了莫大的帮助,他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现在终于抓到了一些线索,“谢谢!如果这是你的要求我会保证他的安全。”
“别把我们都搅进去就行,”哈德温这才重新将放松下来的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所以现在该轮到我了吧,说说你知道的那个血族?”
“一个嗜血血族,非常年轻,不只是看起来。是个寡妇。”
听到这里哈德温摇摇头啧啧做声,“一个年纪轻轻就守寡的嗜血血族,真有故事。她住在哪?”
“威德利亚,她的头衔是威廉伯爵夫人。”
“贵族,寡妇,年轻,”哈德温重复着这几个词汇,他点点头,似乎已经对这次的任务目标手到擒来,“既然你已经知道这个血族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我没有那个时间,”忽然他想起什么猛地抬起头看向哈德温,“对了,你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阿特拉斯,你很年轻,等你像我这么大就知道人类是没有那个闲情雅致把所有任务目标的名字都记住的。这是年长者的建议,学着点儿。”
阿特拉斯一知半解地应了声,“好吧,看来你对这种事很有经验。什么贵族,寡妇……”哈德温只是在他的注视下缓缓移开了目光。
——————
这个威廉伯爵夫人满足了哈德温对她的所有预期,她天真、浪漫、寂寞,只消一点点的甜言蜜语她便像蝴蝶一样忙不迭地翩翩而至。而今天就是他要将这只落入网中的蝴蝶翅膀折断的日子。
黑纱般的夜色笼罩在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催促人们回到家中进入梦乡,但广场上的人们点起篝火试图驱散夜晚,火光下白天的快乐仍在延续。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人群的喧嚣和音乐混杂在一起飘荡在夜空中,就连群星都为之闪烁应和。
而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哈德温的手环过血族的腰,他们的身体因为舞姿紧贴在一起,即便如此哈德温也无法从对方的身体上感受到任何温暖。他不是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血族,即使他们的血液流淌过他的指尖也如同冷漠的寒夜,毫无疑问,他们是不同于人类的生物。此时从远处传来的乐声也变成了小提琴主导的凄美声调,女歌手婉转的歌声在其中应和。
同我再唱一支歌吧,同我再跳一支舞吧。
他牵着她的手抬起手臂,女人曼妙的身体像是旋转的纺锤带着她的裙摆一同起舞,当她再次面向他时她的脸上是他看不懂的微笑,她的手再次搭在她的肩上,身体随着他的动作摇晃,脚下踩着节奏跟上他的脚步。
让我们在彼此的心间摇摆,直到离别到来。
“克劳,我和你说过我以前的事吗?”她低声说道,声音像是低声泣诉的提琴,哈德温几乎分不清她和那提琴的声音,“我都没怎么说过,你愿意听我说说吗?”
“当然。”
“这个故事也没什么意思,”她微微低头将额头抵在哈德温的肩膀上,音乐的节奏慢了下来,他们的影子随意地和着拍子摇曳,“曾经有个女孩,她很喜欢童话故事,梦想着有一天真的会像辛蒂瑞拉一样等来她的王子。然后你猜怎么着,某一天真的从华丽的城堡里来了一个穿着华贵的英俊男人,他带着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他对那女孩的父母说:我对她一见钟情,把她嫁给我吧。”
哈德温一言不发。
“她是多么的欣喜若狂啊,以为美梦就这样轻易地成真,自己就是童话的主人公。但是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好事,结果迎接她的不是王子的宫殿,是女巫的糖果屋。她在女巫的坩埚里成了另一个魔女。”
远方的提琴声音仍在继续,但旋律却开始逐渐急促,歌声也逐渐变得尖利哀伤。
我听见玫瑰的哭泣,世界的清醒。
“不过,这些故事对你来说其实无关紧要吧,谢谢你愿意听我讲我的故事,猎人。”
她如此唐突地道出他的身份,哈德温只是一个愣神,女人的指尖已经离开了他的手掌,她踏着舞步旋转着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提起裙摆向他行礼。“所以你知道我是猎人,也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他问道。
“克劳……我或许仍然是那个喜欢童话的女孩,但我不傻,”她笑着说,从她的神情中哈德温看不见任何受伤或悲哀,她只是坦然地说出这一切,“你觉得我真的爱上你了吗,你比我更相信童话呢。”
她的语气中没有嘲弄,只是感叹着他的天真,但哈德温仍然不懂她的用意,如果她只是逢场做戏那她可以算得上是全天下最精明的女子,她依偎在他的身边,接受他的甜言蜜语,同他诉说她的爱意,而在那之前她已经知道自己将会取走她的性命?“我不明白,那你为什么……”
“那些爱也是真的,”她说,“只是我爱的不是你,我爱的是你带来的死亡。”
他终于知道这个女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在期待着自己的死亡。
“把我变成现在这样的男人已经死了,因为他要我永远记住他,他成功了,我的恨无处宣泄,也无人向我倾倒爱情,我是空虚的壳子,因为不想要的永恒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她抬起头,月光倒映在她的眼中,让她的双眸像是安静的湖水,当她低下头眼中的光也随之消失,“相比之下永远的长眠是多么诱人。”
月光已成云烟,向你道一声晚安。
良久,哈德温摘下帽子,他迎上她不知退缩的目光,“……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安柏·库兹尔,这是我本来的名字,很高兴认识您,先生。”
“我也是,库兹尔小姐。”
“来吧,”安柏张开双臂,像是在迎接死神的脚步,“拥抱我吧。”
哈德温戴上帽子,从腰间抽出刺刀,当他走向她时他看见她闭上眼睛。远处的小提琴忽然凄厉的鸣叫起来,女人的歌声却已缓慢地沉没像是一声叹息。
再见了。
——————
附:
(不舍得删,附在最后给大家看看吧)
我的爱人
当你即将追逐月光而去
同我再唱一支歌吧
同我再跳一支舞吧
让我们在彼此的心间摇摆
直到离别到来
梦要醒了
我听见玫瑰的哭泣
世界的清醒
结束了,谢幕吧
月光已成云烟
向你道一声晚安
再见了,我的爱人
“知道生活的真谛是什么吗?”
徒弟们对视一眼,弗林特眨眨眼睛谨慎地回答他不知道,句尾语调略微上扬,以赛亚则直接反问他,“什么?”
哈德温·克劳站在镜子前面给自己的领带打上一个整齐漂亮的结反复调整它的位置,“或许有人会说是及时行乐,但是干咱们这行的可没什么享乐的时间,所以——”他将发油在掌心晕开而后抹在他金色的短发上,这让他被徒弟剪得像狗啃的头发看起来整齐了许多,镜子里两个少年正看着他,他瞄了眼他们的倒影,“孩子们,我的信条就是绝不浪费时间。”
“谁问你那个了,”要不是那双眼睛被绷带遮住哈德温相信一定能看到以赛亚的白眼,“我是说干嘛问这个。”
“问得好,上次你们两个耽误了我的好事,这次不准再来碍事。”他从椅背上抽过外套搭在手臂上,走到门口时转过来把他们挨个指一遍,“回答?”
弗林特点点头,以赛亚抬手在嘴边做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很好。”他这才放心地推门离开。
——————
伽内特将手提箱放在地上拉开椅子坐在吧台前,她抬起头看看挂在上面的黑板,上面用不算漂亮但整齐的字体写着今天的特价酒水与推荐,过了一会儿她朝酒保打个响指,“劳驾,一杯啤酒。”
“请稍等。”
酒保拿着杯子去接啤酒,她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等待属于自己的那杯酒被端上来。夜晚的酒吧坐满了三五成群的男人和结对而来的男女,更显得她形单影只,她一时之间说不上来是更想被搭讪还是独自一人来得好,便只能从口袋里拿出笔记本仔细看过剩下的待办事项,实际上上面的字迹被勾画得所剩无几,她只能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摆在吧台上的小座钟让目光跟着秒表转来打发时间。这种无聊的状态即使等到她的啤酒被端上来也没有任何改变,她郁闷地握着杯子把手端起杯子痛饮一大口,充斥着丰富气泡的液体涌进喉管的刺激稍微减轻了她的烦闷。
或许是老天爷实在看不下去这个女人的孤单,很快伽内特的乐子就来了。
门铃撞在门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两人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吧台,最后停在距离伽内特一个座位远的地方,凳子腿在地板上发出轻轻的落地声,男人的声音也同样轻柔。
“坐吧。”
“谢谢你,”女人的声音里充满了快乐,看来她对他的体贴十分受用,“我都不记得上次来是什么时候了,你想喝点什么?”
“你呢?你想喝什么,来点儿烈的?”
“不要,我不想喝醉。”
指尖快速敲打吧台的声音响了一会儿,男人开口询问道,“来点啤酒?你要尝尝吗?”
“听你的。”
男人唤来酒保为他们端上两杯啤酒,之后两个人又开始了交谈,女人坐在离伽内特较近的一侧稍微挡住了男人的身形,伽内特只能看到男人抹了发油的金色短发和绿色的眼睛,他眼角周围的皮肤因为微笑牵扯出一些细纹。嗯哼,看起来像是诓骗了年轻少妇的软饭老男人,这让她稍微有了些兴趣,而且——她说不准是他们当中的谁——从他们的方向传来一股若隐若现的血腥味。她端起啤酒杯凑近嘴边却悄悄竖起耳朵。
“所以我们接下来去哪玩?”女人问道。
“你不打算歇一会儿吗?”
“我们正在休息啊,夜晚实在是太短了,亲爱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每次你都来去匆匆,你是辛迪瑞拉吗?”
“是啊,然后你捡到了我的水晶鞋,把我变回了公主。”
“我的荣幸。”
不管怎么说偷听别人的情话都非常有意思,伽内特暗暗记下他们的肉麻话打算日后给她迟到的搭档一个“惊喜”。
这次是男人先开口,“我想找个地方,安静一些的,只有我们两个人,”他朝着女人挑了挑眉,“你知道的。”
“克劳……”女人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她一只手微微给自己扇风微微回过身侧头喝了一口啤酒,从伽内特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她藏在鬓发中的秘密,顶端变尖的耳朵似乎说明了血腥味的来源,“我……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说。”
“你不愿意吗?”男人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些遗憾。
“不!我只是……有些吃惊,我很乐意!我很高兴和你度过一些二人时光,”她将手隔着衣服放在男人的手臂上,“尤其是今天,今晚一定会是个难忘的夜晚。”
“那我们出发吧,毕竟‘夜晚实在是太短了’。”
“好啊。”
硬币和纸币被放在吧台上等待酒保收走,他们站起身,女人挽着男人的胳膊跟随着他的脚步,恰好这时又一位客人推门进来,他们为这位绑着绷带的白色长发女人让出路,她冲着他们点点头,而他们也点头致意,随后关上的大门挡住了他们的身影。而伽内特终于为自己到头的等待松了口气。
“你要是再不来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了,卡莉。”
“是吗,”卡拉走过来坐在她身旁的座位上,她们相互靠近在对方的嘴唇上轻吻一下,“我看你不像是无聊到快要发疯的样子。”
“因为我的乐子刚走掉,”伽内特喝了一口啤酒继续说道,“一个血族和人类的组合,你怎么想?”
卡拉扭头看了眼门口,“刚才那两个吗?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伽内特的肩膀抬起又放下,“他们说了一堆肉麻的情话,你要是想知道——”卡拉的眼神让她打住话头,“看来你没兴趣。”
“你注意他们肯定不是因为那些以后用得上的肉麻话,你还看到什么有意思的?”
“那个女的是血族,她看起来对那个男的非常着迷,不是因为食欲,她是认真的那种,呃,想和那个男的谈恋爱。”
卡拉吹了声口哨。
“至于那个人类,我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心理,反正他看起来并不特别喜欢那个女的。只有那个女人主动和他有肢体接触,他情话说了一堆却连动都没动。”
“……猎人。”
“有这个可能。不过看起来那个女血族不在乎,”伽内特端起酒杯仰头把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她举了举酒杯,“祝她好运。”
奈杰尔·戈林还是人类的时候他并不喜欢羊,准确来说是并不喜欢羊肉和羊血,它们的膻味让他避之不及。但是现在当这猩红色的液体接触他的舌头涌进他的喉咙在他的食管中穿行最后流进他的胃时他只能得到从未体会过的甘甜与满足。
“今天我只能拿到这个,”英格丽诗快速眨着眼睛,她的手指将鬓发拢到耳后,视线在他身上和其他地方之间乱飘,“镇子外面的牧场没有杀猪,他们只杀了一只快不行了的母羊,呃……我的意思是,合你的胃口吗?”
杯子里的液体一点点地减少了,地下室里一时间只有吞咽的声音,直到最后一滴血也被他咽下肚。干净的杯子被放在桌子上的托盘上。
“啊,看起来你还挺喜欢的,”尽管他已经吃完了这一餐但是英格丽诗仍犹豫着不肯马上离开,她紧握的双手上左手大拇指用力按压着另一只手的关节,“呃,你知道我马上就要去下一个任务了,我……”她想突然卡住的枪械,只是发出一些没有意义的音节却没有说出任何话来。
他当然知道英格丽诗为何如此,老生常谈的问题,他们吵架他们冷战最后其中一个放低姿态当做无事发生。或许以前奈杰尔还会应和英格丽诗蹩脚的演技,但是现在他累了。
“快走吧,英格丽,我还有时间等你解释,反正你知道我哪也去不了不是吗?”
“尼尔……”
他转过身从床上拾起书蜷缩在床上的一角继续心不在焉的阅读,过了一会儿椅子挪动的声音响起,玻璃在铁制品上摩擦,脚步声带着这一切消失在了梯子上方,“再见,尼尔。”活板门关上了。这时奈杰尔发现自己根本不记得看到哪一页了。
——————
这次的争吵也是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英格丽诗将铁链上的锁合上,锁里的零件发出合拢的声音,她放下锁拎起地上的箱子背着后背的长斧逆着日光朝街道的另一边走去,太阳渐渐落山,她看着自己的影子变得细长像是尖锐的刀,如同她和奈杰尔相互伤害的话语。
因为什么来着,她想起来了。
“你说他看到你了?!”
“别那么大声,”奈杰尔皱起眉头,他坐在窗台上,当他看向英格丽诗时壁炉的火光从他的眼中消失,“你以为他会看不出来吗?这个房子里另一个人生活的痕迹太重了。”
“那我可以用别的理由搪塞过去!可是如果被他看到了——”
“你们不是约定好相互保密了吗,冷静点。”
她咬着大拇指前端,牙齿深深嵌入肉里但她对此毫无察觉,脑内无数种可能在她的脑海中闪过,最后定格在奈杰尔逐渐变成灰烬的尸体上,她可以相信那个残月血族会遵守约定保密,但是谁能保证他不会泄露有关奈杰尔的事?他叫什么来着,古斯塔夫兹,他穿着得体衣服用料高级,应当是出身某个大家族,那样查到他在哪应该不难,她在贵族阶层里还有些人脉,她很快就能找到他……
“英格丽诗·阿忒利亚!”
她的手被猛地握住,奈杰尔冰冷的手掌环绕她的手腕,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大拇指尖几乎快被咬破了皮,他站在她面前正满脸担忧地望着她,“我没事。”她反过来放下他的手,走向了衣架。
“你去哪?”
“我去打听那人住哪。”外套的袖子套上她的手臂,另一边落在她的肩上,她的另一只手也穿过剩下的那一边,外套的扣子开始被一颗颗地塞进另一边的孔隙。
“这没有必要,英格丽,你不用这么疑神疑鬼……”
“这和你有关!奈杰尔·戈林,你能不能别这么事不关己!”
当奈杰尔的表情变了的那一瞬间她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是已经晚了,客厅里一时之间陷入了寂静,只有壁炉里木柴被燃烧发出的啜泣。
“我事不关己?”他反而笑出了声,而这正是英格丽诗最害怕的,“在你看来我是不是对自己变成血族毫不在意,你觉得你自己太了不起了,把奈杰尔·戈林这个不省事的家伙看住的自己简直太善良太厉害了是吧。”
“我不是为了满足自己才这么做的!你不知道外面那些疯了一样的猎人和血族有多危险!”
但奈杰尔只是目无表情地注视着她,良久,他挪开视线迈开脚步走过英格丽诗身边,她连忙转过身去抓住他的手臂,他并不挣扎也不反过来握住英格丽诗的手。他只是和她道过晚安等待她松开手。
“该睡觉了,英格丽。晚安。”
她当时说了什么吗?是“晚安”,还是什么都没说,英格丽诗不记得了。
“没听说过,”车夫摇了摇头,“您记错了吧,城外根本没有这么个……什么‘斯奈德伯爵府’。”
她愣了一下,连忙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印有斯奈德伯爵家徽的信件,“可是这上面还有盖章,这是印章管理处的匠人做的,我不可能认错。”
“只要找个手巧的人就行了,”车夫耸耸肩,“这可能是谁的恶作剧吧,不过伪造贵族印章这个罪名可不轻,您可有的赚了。”
手巧的人……她连忙重新仔仔细细地将那封信看过,措辞中的生疏,笔迹的生硬,最后签名上红色的印章,她将纸张放在鼻子底下嗅过味道,是教会的油墨。这个人将她骗走肯定是为了她家里的什么东西,教会猎人不会如此大费周章也不会和擅自公会猎人起冲突,那就只能是为了她藏在家里的血族,有教会物品又手巧的公会猎人……
她将信纸团成一团塞回口袋转身迎着尚未落下的日光快步走去,不一会儿她加快脚步最后奔跑起来,她想起来那一晚最后她什么都没和奈杰尔说。
——————
该死,恩凯特在心里偷偷骂道,英格丽诗·阿忒利亚还是赶回来了,带着一腔怒火。他举着刀挡在她身前,脚步却在偷偷后退。更糟糕的是以赛亚偏偏反过来挑衅她,这些好了,英格丽诗像被拽了尾巴的老虎一样举着斧子朝他劈了过来。
“呃!”英格丽诗本就力气大得惊人,加上她的斧子恩凯特尽管及时举刀格挡但还是几乎被压得起不了身,他的膝盖渐渐弯下去,金属碰撞在一起互不相让的摩擦声在他耳边响起,比力气是没有胜算的,他索性倾斜刀身,斧头从刀刃上滑下几乎擦出了火花,英格丽诗的身体也被斧子的惯性带着下坠,他掉转刀刃反手砍向她但不想英格丽诗抬起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手腕快要被捏断了。
“恩凯特!低头!!”
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听从同伴的指令,当他弯下腰呼啸的风声掠过他的背后,但是英格丽诗的身体后撤,以赛亚扑了个空,接着她握着斧子的手上用力支撑起她的身体,她双腿腾空而起,“别起来!”又是风声,这次是肉体碰撞的声音,而后以赛亚的闷哼和木头断裂的声音一同响起。最后英格丽诗轻巧落地,他连忙望向一旁,以赛亚摔在那堆倒塌的桌椅里,“没事吧!”在他奔向以赛亚时英格丽诗提起斧子走过他身后到那血族身前去确认他的状况。
以赛亚咳嗽了几声,摇了摇头,伸出手抓住恩凯特的肩膀,他扶着以赛亚站起来,以赛亚摸了摸被踢中的小臂和撞到的肋下,“看起来没什么事,她手下留情了。”
而那边英格丽诗也已经背起地上的血族,她拿起斧头,“还打吗?我的建议是不要。”
“以赛亚。”恩凯特冲着他摇摇头。
以赛亚叹了口气,双肩松懈下来,他举起双手,“同意,”他朝着英格丽诗抬了抬下巴,“不过你要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我会的。”她走过他们身前,“先出去吧。”
——————
奈杰尔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不是在地下室而是在英格丽诗的卧室,昨晚因为那个猎人箭头上的圣水他渐渐失去了意识,只记得最后赶回来和他们对峙的英格丽诗。
她怎么会回来呢,更重要的是她已经知道他拥有本不该拥有的力量了吗?她会说什么?我又该和她说什么?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尽管他仍然头晕,但尚且还能走路,他推开门扶着扶手走下楼梯,房子里所有的窗户都拉着窗帘。当他走到客厅时没有看到英格丽诗,却看到了那个黑色短发的猎人。
“你醒了?”他站起身走到厨房不知道去干什么,不一会儿他端着一个装满红色液体的杯子回来,“阿忒利亚说等你醒了给你这个。”
或许是因为刚醒,足足反应了几秒他的大脑才想起回答这个猎人,“呃,谢谢……”
“恩凯特。”
“谢谢你,恩凯特。”他伸出手接过那个杯子,里面散发出羊血微弱的膻味。他走到旁边的沙发坐下,恩凯特也回到他刚才坐着的地方,他的身旁放着一本绿色封皮的书,看来他刚才正用这个打发时间,“别人呢?”他问道。
“阿忒利亚吗,她和以赛亚一起去选家具了,那个地下室已经没法住人了,你下手真够狠的。”
“突然有猎人找上门来不下狠手才奇怪吧。”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甘美的血液让他逐渐恢复活力,当他放下杯子他看见那双紫色的眼眸正好奇地盯着他。
“那个,”他抬了抬下巴,“是羊血吧?喝起来是什么味道?”
奈杰尔的目光移向一旁,他舔舔上唇,“羊膻味,难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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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问最后一次,”白色长发的教会猎人手中的枪对准了倒在地上的女孩,她已经失去了一条腿,而那条腿正躺在不远处,“阿沙尔去哪了。”
女孩只是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言不发。
“好吧,”她的食指放在扳机上,“反正这也是迟早的事,我会找到他的。”
“卡拉!”另个一个猎人的声音响起,“看看这边,好像有另一个家伙的痕迹!”
“啧。”她咋了下舌,而后狠瞪了倒在地上的女孩一眼,“算你走运,等会儿送你们一起上路。”
她离开后女孩撑起身体朝着自己断掉的腿爬去,但是有人先她一步拾起了她的腿,现在她的腿被那个身材较为矮小的短发猎人搭在肩上,她摇着头啧啧几声,“怎么连这么可爱的小妹妹也不放过,”她蹲下身,“你想要这个是不是?”她将那条腿递给她,女孩犹豫了一下生怕她反悔一样立刻从她手中夺回了那条腿。
“好了,另一个也不要躲了,快出来吧。”
但是没有人回应她。
“好吧,这种程度的戒备是应该的,”她找了个地方坐下,“别担心,我可是带着诚意来的,你想恢复力量是吧?那你会喜欢我的好消息的。”
过了一会儿不远处掉落的窗帘下动了几下,一个少年模样的黑发血族掀开窗帘露出身形,“说说你的好消息。”
有着蓝色眼眸的教会猎人露出笑容。
以赛亚不愿靠近火焰,温暖是它的诱饵,火光是它的长线,它是不知饥饱的野兽,伺机缠绕而上,狂热地吞食一切,直到它自身也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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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父的祷告声已然响起,他朝着那声音用尽全力奔跑,即使半路上撞到了什么人也来不及停下,他把咒骂和抱怨全部丢到身后,耳中此刻只有对圣女成年的宣告以及对上天的请求,或许这就是圣女能够听到的声音吧。
好在祷告仪式结束前他抵达了他的目的地,这里距离成年仪式的地点仅一墙之隔,这是他提前很久寻找并挑选的地方,既可以让他的伤眼也看到仪式,也不会轻易被别人发现。他曾下定决心一定要来看这次的成年仪式——她的成年仪式。
他并不知道那名圣女的名字,只知道她即将成年。她柔软温暖的手掌将他从地上扶起,轻轻拍掉他身上的尘土,他想要问她是谁,但她只是微笑着指着自己的耳朵摇了摇头,他这才知道这个人是圣女。她的耳朵从进入教会的那一刻起注定只能用来聆听神的教诲。
“你受伤了?”她半跪在他身前仔细看着他的膝盖,她从帽檐露出的些许红发,细密的睫毛在她低垂的蓝色眼眸上投下阴影宛若深不见底的海洋,当她抬起头时他好像从海底潜入天空,“疼吗?”她问道。
他摇了摇头。
但他的手仍旧被温暖包围,圣女站起身握住他的手,“我带你去医务室。”他本想拒绝,不知是不是她的手太过温暖他仍旧任由自己被带了过去。
碘酒涂抹伤口的滋味并不好受,但他早已习惯,因此他只是皱了皱眉。“好孩子,”圣女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糖果剥了糖纸塞进他嘴里,看来她以为他在忍耐疼痛,“这是一位修女偷偷给我的,好吃吗?”
他点点头悄悄低下头,不知道他的红发有没有挡住他发红的脸颊和耳朵,“那就好。”圣女的裙摆从他前方飘然到他的身侧,床垫被挤压的声音从他的身旁传来,糖纸被展开,硬糖与牙齿碰撞,圣女含混不清的声音响起。
“好甜哦。”
好甜。他想。
后来他得知那位红发的圣女即将成年,她将在成年仪式上接受所有人的祝福,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为她送上祝福,即使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
木箱被垫在他的脚下,他踮起脚将手撑在墙上,跪伏在地的人群,诵读祷告的神父,等待的修女,还有——躺在花棺里的她。透过墙壁上的缝隙他看见她闭着眼睛,洁白的花朵映衬着她的红发,她带着一如往常的微笑,像是在等待一个充满希望与光明的未来。如果这时她睁开眼睛是不是就会看到我?
“感谢神,我们为您献上女儿,将她迎接罢!”
修女结束了等待,她拿起斧头走向躺在花棺里的少女,但他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接着太阳反射在高高举起的斧子上当它落下时那光芒被染红,他倒吸一口气下意识地捂住嘴,她一声不发,他也无法替她发声,蔓延的血色点燃了他看到的一切。
直到那颗头颅从花棺里滚落那双眼睛都没有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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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片锁,”恩凯特拿起挂在绑住大门的锁链上的大锁仔细端详着锁孔,“不难开。”
“要多久?”英格丽诗·阿忒利亚刚离开不久,并且随时有可能发现这只是个引她离开的诱饵。她的威胁性远比藏在她家的血族要高,如果可以的话以赛亚并不想和她两败俱伤耽误彼此时间。
“除非阿忒利亚一秒飞回来,”恩凯特安慰地拍拍他的手臂,“放心。”他从后腰的皮革腰包里拿出细长的开锁工具微微弯腰像是用钥匙开锁一样去对付那铁锁,以赛亚则在他身旁帮他望风。
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进行得很顺利,虚假的委托准确地传到了阿忒利亚的耳朵里,她也如他们预料地前往去会见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委托人,而且她家的门锁对于恩凯特来说也形同虚设,他们接下来只需要进入这栋房子找到目标,最后谁都不会发现什么,只有一个血族悄悄地消失。但不知为何隐约的不安在以赛亚的心头挥之不去。太阳已经西斜,天空下的一切都染上了燃烧般的血色,犹如这片日光逝去前无声的哀嚎。他想起恩凯特曾同他说过的被圣女的血杀死的血族的样子,他们宛若从内部升起一团无形的火焰,在痛苦地挣扎片刻后变成了一缕飞灰。
就如同放任不管的火焰会吞噬一切,在它尚未燎原前将火星掐灭是最稳妥的。当啷一声,沉重的铁锁掉在地上,以赛亚决定速战速决。
英格丽诗·阿忒利亚的房子里安安静静,厚实的窗帘将屋子里遮的严严实实,光线在外面挣扎着想要进来却无能为力只能在厚实的布料外沉闷的打了个转,使得房间里昏暗十分,他们放缓脚步彼此照应拿着武器随时应对潜藏在这栋房子里的危险。他们走遍这里的每一个房间却一无所获。
“或许会有地下室。”教会的猎人没有理由蒙骗他们,以赛亚俯下身用指节轻叩地板,从下面传来微弱的回响,顺着这声音他找到楼梯下面,楼梯狭窄的阴影中地板上的缝隙正在等待他们将这扇门拉开。他冲着恩凯特点点头,退到一边架起弓,等待恩凯特拉开地板上的活板门。门被小心翼翼地拉开,什么都没发生,看来这扇门没有被做什么手脚。
“有人。”他看见从地下室深处传出的微弱光线。
“我先下去。”恩凯特一手拿着武器另一手把住地板边缘灵活地转身下进地下室,他的大半身子都探了下去,这个地下室不算高,他很快跳下梯子走进了地下室里面。
他等在上面,放缓呼吸仔细聆听着里面的动静,面对这么狭窄的空间他的视力和射术起不到任何作用,只能等待同伴的信号。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模糊地响起,他说话的声音很小,以赛亚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是很快恩凯特的声音响了起来,“快走!这个疯子——”
火焰和气浪冲出小小的活板门,他没来得及听清后半句话过来身体便先一步做出反应,手臂挡住他的面部他的身体后仰摔倒在地,当那地下室的入口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活板门已不翼而飞,被炸开的入口周围落满了地板碎屑,白色的烟雾从里面升起。
“恩凯特!!”他毫不犹豫地起身跳进地下室,在浓厚的烟雾中一个人影隐约可见,是他们的目标,在他的眼中他无所遁形,他迅速挽弓拉箭,箭矢在烟雾里像是划破幕布的刀刃,当男人的痛呼响起那身影应声而倒。
中了。
“恩凯特!”他再次呼唤道,“你还活着吗?!”
“咳!我没事!”在这间地下室的另一边传出桌椅倒地的声音,恩凯特挣扎着从废墟里站起身,他甩甩头咳嗽几声,“就是有点儿耳鸣!”他大声说道。
看来在爆炸前他及时找到了掩体,以赛亚松了口气。现在该去看看那血族了。
烟雾渐渐散去,地下室里只剩下一些没有熄灭的火焰,当他走到那倒在地上的血族面前时他们彼此都失去了所有的掩护。他弯下腰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拽起来,因为扯到了受伤的肩膀血族发出一声呻吟,但他并没有求饶,而是皱紧眉头用他那双绿色的眼眸瞪着眼前的猎人。
“还挺有精神,”血族脸上的烧伤渐渐愈合,看来刚才他是想拼个你死我活趁机逃走,“这是阿忒利亚教给你的?”
但他只是看着他似乎想要透过眼罩看到那双他无法看见的双眸,忽然他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没有人教我,连英格丽也不知道,”他低下头,像是低声哭诉的提琴般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发出,“用你们的话说……这是怪物的证明。”他闭上眼睛,“让我化为灰烬吧。”
以赛亚松开手,被圣水麻痹的血族摔在地上,他从后腰抽出匕首,毫无疑问,这个血族在等待火焰将他焚烧,就像等待死亡的圣女。
“好。”
他要点燃这火焰吗?
就在他高举的匕首即将挥下时从他的身后传来地板坍塌的巨响,一柄巨斧劈开烟雾,“你们两个,把我耍的团团转,闯进我的房子,伤了我的人,”英格丽诗·阿忒利亚踏过没有熄灭的火焰向他们走来,恩凯特举着手里的长刀在她身前缓缓后退,她像一头发怒的老虎向他们逼近,“好大的胆子。”
以赛亚仍不愿意靠近火焰,但有时他不得不投入那火焰。
“要我和你道歉吗?”他微微抬起下巴转身用匕首指向英格丽诗。
他感到寒冷,或许是因为血液正在从他的右臂上缓缓流出,但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右臂为什么要被剖开任由鲜红的液体缓慢地从他的静脉中流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流了多少血。
他的脑袋昏昏沉沉,沉重的眼皮仿佛随时都要再次合上,在他失去意识前白色短发的女人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她蓝色的双眼中惊讶一闪而过,“你醒了?”但她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干嘛要醒过来,再睡一会儿吧。”
她手上的针头在灯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光,她另一手滑动调节器上的滑轮,红色的液体快速从滴斗里顺着软管从针头流出,她关上调节器将针头先粘在自己的手背上,而后抓住他的左臂翻转露出臂弯内侧,用止血带绑紧上臂。她从盘子上拿过镊子从棕色的小瓶子里夹出一团被碘酒浸湿的棉花,棉团上的碘酒涂过他小臂上端的一处地方,最后她取下针头斜着对准血管。他看着针头刺破自己的皮肤进入自己的体内但却毫无感觉,当调节器再次被松开输液器开始运作将这液体输送进他的体内。
“奈杰尔,好孩子,闭上眼睛吧,”女人冰冷的手掌抚过他的脸颊,眼中是他看不懂的笑意,“当你再次醒来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奈杰尔·戈林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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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最近弄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她抬起头看向身旁,但是对方赤色的眼眸只停留在楼下往来的行人上,就好像这只是一句无心的闲聊,“你指什么?”
“还能是什么,”卡拉转过身后背靠在二楼阳台围栏上,她迎上凯蒂的目光,“比如一些坊间谣传的偏方?”
“看不出来你还是属狗的呢。”
“过奖,所以你把那个嗜血怎么了?”
凯蒂挑了挑眉,“抱歉,看来狗可不如你,光用闻的就知道对方是哪个血族。”
“只是恰好对这个味道很熟悉罢了。”卡拉耸了耸肩,她抱起双臂视线移向了地砖上的一条缝隙。
“好吧,其实我不知道那个倒霉蛋是谁。一个工会猎人带着金发的小丫头头也不回地跑了……”
对方没忍住的一声轻笑打断了她的回忆,凯蒂不满地皱起眉头,“我知道你仇人很多见不得血族好,至少对同僚有点儿礼貌行不?”
卡拉轻咳一声重新端正神色,“抱歉抱歉,您继续。”
“……我讲到哪了?”
“金发小丫头。”
“哦,他们走了之后屋子里就剩下一半血族一半肉馅,我就随便拾掇了一点儿。”
“一点儿?”
“怎么了嘛,我又没有给那个血族补刀,这点儿保命钱都不给吗。”
“所以?你要那个干什么,教会又不是没有别的血,还是说你想换换口味?”卡拉皱起眉头像是吞下了一只虫子似的,她浑身打了个寒颤,“能不能吃点好的。”
凯蒂白了她一眼,“谁要喝那个,先留着嘛,从工会那借个血罐,没准以后就用上……”
“凯蒂小姐!”
少女充满活力的声音响起,她们一同望向楼下,金发碧眼的女孩笑着朝她们挥了挥手而后小跑着进了楼。但是凯蒂却抬腿踩上栏杆,卡拉听见她咋了下舌。
“她是来找你的。”
“我不在。”现在她两条腿都迈上了栏杆。
“她都看到你了。”
“那她看错了!”凯蒂朝卡拉抛了个飞吻,虽然对方躲过去了但是凯蒂并不在意,“帮个忙,给你带小礼物。”她从阳台上一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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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杰尔·戈林醒了,他坐在手术台上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凯蒂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了。
“恭喜你,戈林,”她拍了拍手,“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的疫病已经治好了。”
那双绿色的眼眸中的迷茫渐渐散去,狂乱的欣喜迅速充斥其中,“真……真的吗?我……痊愈了?”他的手放在胸前,看起来仍然对这个消息感到难以置信,但是凯蒂真正想告诉他的不是这个。
“还有一个好消息。”
“什么?”
“你变成血族了。”
笑容凝固在他的脸上随后一点点地被打碎,凯蒂满意地看着他的眼神从感激欣喜变成恐慌,“血……族?但是,为什么,英格丽说你的方法是不会变成血族的!”
“那当然是因为我骗了她啊,”凯蒂无所谓地耸耸肩,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她走到奈杰尔身旁伸出手轻柔的将他的鬓发拢到耳后,“傻孩子,疫病根本没有什么良药以外的治疗方法。”
“你明明知道她很信任你!”
“啊,对,所以我才这么告诉她的。我知道她崇拜我,她是个好女孩,热情,正直,善良,”她突然抓住奈杰尔的头发让他抬起头同她对视,“但是我不喜欢。不知道这下能不能让她不要再来我的面前碍我的眼。”
她的手腕被奈杰尔抓住,看来她抓痛他了,疼痛和愤怒使奈杰尔皱起眉头,“你,你疯了——”
“或许吧,不过我觉得你现在先管管你自己比较好,”她将他拖下手术台,他的身体摔在地上,奈杰尔的痛呼和器械被打翻的声音一同响起,凯蒂走过去拉开一扇窗帘,阳光毫无遮挡的照射在新生的血族身上,他发出尖叫声立刻向后挪进阴影中离开灼痛了他的光线。奈杰尔惊魂未定地看向自己的手臂,被灼伤的皮肤开始快速愈合,“瞧,你现在根本没办法离开这里。”
奈杰尔咬紧牙,但是泪水仍然止不住地从他的眼眶里滚落,“你到底想要我们怎么办?”
“你的话等太阳落山就可以走了,至于阿忒利亚,我倒是很期待她会怎么做,是坚持信念把你杀掉,还是违反原则给你开个特例呢,每一种情况我都很乐意看到,”她伸手想要拍拍奈杰尔的脸但是奈杰尔先打掉了她的手,她只是笑着站起身重新拉上窗帘,“你也很想知道她怎么做吧?等待你们的见面吧,戈林。”
她离开这间治疗室将无助的奈杰尔独自留在了门后。
雇一个保镖最开始是阿沙尔提出来的。
“你难道不觉得你的发际线又后退了吗?”他小小的身体陷在沙发里,两条腿搭在外面晃来晃去,用悠闲的语气说出并不悠闲的话。
“一定是你看错了,你总是这么恶毒,所以才见不得别人的好。”我不想承认这件事,即使我也知道梳妆台上有多少银白色的发丝。
“我听说人类压力大就会掉头发,”尼娜把安娜抱在怀里,黑色的羊羔蹬着腿想要从她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抱歉了安娜,这我实在帮不上忙,所以我连她的话也阻止不了,“古斯塔一定是到了该烦恼的年纪了。”
她话音刚落阿沙尔便爆发出赞同的笑声,他们俩哈哈大笑,显然他们的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上。
“好了!两位大人,”我不得不提高音量才能在他们单纯又恶毒的笑声里找到自己的声音,“体谅体谅我,我要管这么大的庄园还要担惊受怕会不会被猎人找上门来!”
我清楚地看见阿沙尔和尼娜眼神交流了什么,当那双蓝色的眼睛和那双红色的眼睛对上视线我就知道他们又要出主意了,于是我靠在柜子上等他们开口。
“那你为什么不去雇个人来保护你呢?”
从阿沙尔嘴里还能吐出这么正经的主意实在是我没想到的,我晚了一两秒才应上他的话,“你说的还挺有道理。”
“对自己的弱小有自知之明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他从手边柜子上的玻璃碗里捡出一块巧克力剥了锡纸包装丢进嘴里,“对残月来说这非常方便,不然你们的钱留在手里下崽儿吗?”
但是他说的话还是那么难听,我只能勉强地使唤自己的面部肌肉——即使它们在抗拒这件事——对他露出一个机械的微笑,“感谢你的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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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经打听我得到了一位猎人的地址,虽然猎人们大多也敌视血族,但这位据说至少不会发了狂一样的看见血族就动手。看来还是很有希望的,我将写有地址的纸条揣进口袋看着马车窗外景色后退的速度逐渐放缓,最后停在英格丽诗·阿忒利亚家的门口。
这里远离市区但不至于荒无人烟,对于猎人来说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处,既可以保持必须的人际交流也不会太引人注目。我走下马车和车夫打过招呼,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并越来越远,阿忒利亚的房子被铁制的栅栏围着但没有上锁,从外面可以看到房子里的灯光亮着,看来她在家。我推开大门走进院子登上门口的台阶,我将手杖夹在腋下抬手敲响了这扇看起来十分沉重的木门,但是门板却发出的沉闷的响声,想必它的主人在里面加装了一些金属,考虑到这座房子的主人身份,这是个十分合理的决定。
过了一会儿门板上的小窗被打开,一双蓝色的眼睛用算不上友善的目光打量着我,女人低沉而充满威吓的声音传了出来,“……你是谁?”
“请原谅我的唐突拜访,”毕竟有求于人,我摘下帽子对她露出礼貌的微笑,“我的名字是古斯塔夫兹,我来是想和您谈一桩委托。酬劳您可以放心。”
在门后的猎人就像一头潜伏的猛兽,她的双眼仍没有放下警惕。我曾和几位猎人擦身而过,但如此被紧盯着还是头一次。我感觉自己就像以前打猎时被盯上的兔子,但我毕竟不能真的成为兔子,于是我仍旧维持着微笑尽力不让她看出我的不安。
她就这么打量了我一会儿,而后开口道,“你是血族?”
好吧,她一眼就认出了我的身份,但这也是迟早的事,“对,我是残月血族。”
“不怕我把你卖去教会?”
“那你现在还等什么呢?”
从门后传来一声轻笑,她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进来吧。”她拉上小窗的拉板,在门锁里机械零件相互碰撞的声音后猎人的家门终于向我敞开。
身材高挑的金发女人侧身站在门口等我进去,她一手放在腰上另一手垂在身侧,因为她的动作她的衬衫袖口上提露出她有着几道伤疤肌肉结实的小臂,我相信只要她想她随时可以徒手拧断我的脖子。
“请坐吧,”从玄关的走廊进去便是客厅,壁炉里的柴火尚在燃烧,而不远处的摇椅没有停下摇晃,有人刚坐在那里,“想喝点什么?”
“不,我家离这里不算近,过一会儿我的车夫就来接我,我赶时间。”
“没关系,至少喝一点水,不然显得我一点礼貌都没有。”她说着离开了客厅,剩下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着那渐渐静止的摇椅。
这是个装潢还算不错的房子,暖色的壁纸在壁炉里的火光的映衬下更显温暖,除此之外没有过多的装饰,显而易见的实用主义者的房子,这个客厅里只有必要的桌子、沙发。不过窗台上的几本书凌乱的叠放在一起显得和这个整洁的客厅格格不入,窗框被铆钉结结实实的钉死,除此之外桌子上放着分别装有不同内容物的杯子,其中一个散发着让我感到十分熟悉的味道,还有墙角供人蜷缩休息的吊椅里面搭在边缘的男款的衬衫,毫无疑问这个房子里还生活着另一个人。沙发上在我坐着的地方旁边凹陷下去,那么在我进来前另一人就坐在摇椅或我身边……
“那么你想谈什么事?”阿忒利亚将装着水的杯子放在我面前,她拿起桌子上其中一个杯子自然而然地坐在沙发的另一边恰好填上了那处凹陷。
“我想要雇一个猎人来保护我的安全,”我没有去拿那个杯子,它就放在那个没有人动的装着别的液体的杯子旁边,“你也知道残月血族实在很难保护自己……”
“我知道,我也看得出来你开出的价格会非常可观,但,”这个转折让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她耸了耸肩,“很抱歉,我已经在保护另一个了,没有办法同意你的委托。不过我会为你保密。”
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一步到位,被拒绝也是意料之中,只是她的理由让我有些意想不到,我忍不住偷偷瞟了眼那已经不再摇晃的摇椅,“毕竟优秀的猎人谁都想接触,虽然很遗憾但也没办法。”我站起身向她伸出手,她也并不在意地伸出手同我相握,“我也会为您保密,今天的事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谢谢。”
我一无所获的离开了阿忒利亚家,当马车门关上后我望向窗外却猝不及防地和房内的一双祖母绿的双眸对上了视线,黑色短发的年轻男子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他微微皱起眉头而后拉上了窗帘。他虽然长相同英格丽诗一样漂亮却和她并不相似,我想起客厅里无人问津的杯子里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或许也并不是一无所获。我用手杖敲了敲车顶,马车开始缓慢地移动。
最先握住他的手的是尤利安。
掺杂着深色的浅蓝色短发在水中随着看不见的流向飘起,金色的眼眸中满是笑意,他的手被握住,他们的体温无法温暖彼此但对方的快乐却仿佛通过相握的手传递给了他。
“来啊,”尤利安牵着他的手带他离开水箱的这个孤独的角落,索菲亚正等在那里,当他们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眼中她也伸出了手,“别再呆在那了。”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们的笑容和温暖,尽管现在他已经见不到了。他抬起手握住苏西·马什的手将她送上马车,而后自己也登上这辆将要前往会馆的马车。
他忘记了自己当初是否也握住了索菲亚伸来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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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早上睁开眼睛开始他的太阳穴就隐隐作痛,这不是什么好兆头,而他偏偏接下来还有一个同人鱼协会会长见面的日程。以前肖恩·马什同乌奈见面的缘由要么是人鱼租借要么是新一年的赞助金额,但是自从去年这家伙搞死了一条人鱼便干脆对邀请函视而不见,然而高昂的赞助费仍准时从马什公司汇进人鱼协会的账户。哼,还想着要以后再来租借人鱼?既然他今年不打算来那也就不能怪他和会长谈一些有意思的话题了。
反正每年的赞助费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他也不会让他再租任何一条人鱼了,那样的话再花这些钱根本就是打水漂。到时候有什么事推到肖恩头上就行,看这位董事长是要承认出去沾花惹草还是承认要取消今年的赞助。
现任会长乌奈,他看见过他很多次,而以人类的身份同他谈话还是头一回。直到这个金发碧眼的人类青年同他露出他只在鱼缸里见过的礼貌微笑他才终于对这件事有了实感——他已经成为了名为苏西·马什的人类。
“欢迎您,夫人。”
“谢谢您百忙之中肯腾出时间,”苏西将手递给乌奈等对方行完这个吻手礼,“很抱歉我的丈夫此次不能前来,我是头一次独自过来,可以先为我介绍一些人鱼吗?”
“当然。请您稍等片刻,我们需要对单独展出的人鱼进行一些准备。”
他们现在站在长廊的起点,两边的水缸里没有多少人鱼,离开了人鱼玻璃墙后面的只是一潭连光都穿不透的死水,苏西点了点头,先跟着乌奈穿过被水缸包围的长廊前往通向二楼的阶梯。
一路上她既看见了熟悉的面孔也看见了从未见过的年轻人鱼,他们有的自顾自的玩耍有的则靠近玻璃墙好奇地打量她,或许这种情况下是人类被观赏也说不定。从他们的头顶间或传来滚轮滚动的声音,应该是一些人鱼已经被运回了这里,一名员工过来和乌奈耳语几句而后离开。
“看来准备马上就要结束了,只剩下一两尾人鱼在外面的湖里,员工们正在寻找他们,或许我们可以先开始为您介绍已经回来的人鱼?”
“当然可以。”
他们一同登上通往二楼的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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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会馆门口台阶的最下面,这里离湖比较近可以让他看到里面的人鱼,其实右侧的林荫小路里的长椅要舒服一点,但他宁愿嚼着没什么意思的糖豆坐在这里。他或许正在等待着什么,也可能在躲避什么,于是他像卡在嗓子眼里的鱼刺只能不上不下地呆在这里。
不和苏西·马什一起进入会馆也正遂了那个女人的愿,他毕竟只是假借肖恩·马什的名字进来,不能真的顶替那个不着调的石油大亨,总是跟在苏西身边反倒容易露馅,上次就差点儿被那个和苏西熟悉的贵族小姐认出来。不过他倒是落下一个被包养的小白脸的身份,倒也不赖,就是不知道这种生活能持续到什么时候,而且他脑袋上还悬着巨额债务,还债终究还是要自己来的。
任重而道远啊。他看着远方的湖面重重地叹了口气。忽然与银光闪烁的湖面格格不入的一点金色晃入他的眼睛,他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但还是抱起纸袋走到湖边。
他缓缓蹲下去将纸袋放在身旁的地面上,他动作小心而缓慢,因为对方的眼中满是警惕,但是她并没有因此而离开。他不知道是否因为她感觉到了什么,但这是个机会,他最后握住她的手的机会。
“索菲亚,”他轻声说道,人鱼的眼睛蓦然睁大,“是我。”他朝她伸出手。
索菲亚冰冷的手被他握在手里时人鱼的体温却让他觉得陌生,原来他自己早已不是人鱼了,兰伯特·邓肯还是在人鱼的指尖轻轻落下一吻,他用人类的礼仪同她打了招呼。
索菲亚先是一愣,而后眼泪争先恐后的从她的眼眶里涌出,人鱼的眼泪既不会变成珍珠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和人类一样苦涩罢了。她紧紧抓住他的手低下头肩膀颤抖发出低声的呜咽,她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曾经尤利安就是这样抚过她的发丝。
尤利安……他死了,在前年的观赏赛,最后他也走了,只剩下索菲亚独自在永远也出不去的水箱徘徊。他得帮她。
“索菲亚,你想……离开这儿吗?”
她抬起头望向他,她的眼中充满了对被解放的渴望,她朝他伸出了手。
但是他已经从余光看到了正在走向这里的人,他只能快速从后腰抽出那把曾杀死这具身体的匕首塞进索菲亚的手里,他握住索菲亚的手,“去做你想做的!”在那男人靠近前索菲亚将匕首藏进衣服里翻身钻进水中,金色的尾巴在水面划过拍出一个小小的水花。
他拿起纸袋站起身,正好浅棕色短发的男人走到他几步远的地方,“抱歉,先生,”他的目光在兰伯特手里的纸袋和水面打了个转,“我只是出于对人鱼的健康考虑,你刚才是在投喂人鱼吗?”
水面只有微风吹出的小小涟漪,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索菲亚或许并不会杀死什么人吧,她永远也不会成为凶手,但至少她可以解放她自己。
“不可以吗?”他冲着那人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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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西的不安终于应验了,一条人鱼割开了自己的喉咙坠入水池造成了小小的恐慌,用兰伯特·邓肯的匕首。她曾经看到过兰伯特如何把玩那把刀柄上刻有繁复花纹的小刀,知道它曾被用来做什么,但现在它居然出现在了一个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您明明知道还帮我保密,我是不是应该说一声谢谢?”
“比起谢谢,你应该说点儿别的吧,”苏西将一条腿交叠在另一条腿上,“解释解释?”
随着马车的移动阳光在他们之间变换着位置,兰伯特的目光少见的没有在说话时落在他的谈话对象上,街道上来往的人们和夕阳映入他的眼帘,“她叫索菲亚,她独自在那鱼缸里。”
“我知道。”
“她还是独自一人吗?”
“嗯,她被送回了协会,没人敢养她。”
“她最后说了什么吗?”
“……‘凶手’,”苏西也从兰伯特身上挪开了视线,“她说‘你们都是凶手’。”
“她说得对,就是这样,”兰伯特声音发紧,他放在腿上的手已然握紧,“我们都是凶手,她和尤利安一样,他们是被‘我们’杀死的。”
赤色的夕阳下桥上的马车缓缓驶过,它的两边是人鱼和人类永远也无法抵达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