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的灯被高跟鞋的声音唤醒,白炽灯的刺眼光芒登时驱散所有黑暗,刚从电梯里出来的女人面容疲惫,但脸上的妆仍在勉强维持着她的面色让她不至于彻底失去神采,披散的棕色长发因为走动飘起又落在她的肩上。她将手伸进挎包里从夹层里摸到了冰冷而坚硬的固体,金属碰撞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脚步声停在了某扇门前,灯光下她分辨出家门的钥匙而后捏住对准门上的钥匙孔,金属嵌合进了锁孔里的精密结构,稍加转动便让这扇门敞开了心扉。
屋内的玄关被走廊的灯照亮,属于一个孩子的鞋子摆在门口,鞋柜紧闭,玻璃水缸里的金鱼华丽的尾鳍像一张丝绸在水中摇曳。她关上门,灯光又消失了,屋子里再次陷入寂静,直到开关的声音带着电灯的闪烁让光明充斥整个玄关与客厅。
挎包从她的肩上被拿下,扑通一声掉在地板上,她的脚步不加停留地从瘫在地上的包旁路过,卧室和厨房的门被打开,但是门后都没有她预想之中的身影。
“妈妈……”男孩的脚步声从客厅响起,但是她的质问盖过了他的尚未完全清醒的嗫嚅。
“你爸呢?”
男孩的神情中闪过疑惑与不知所措。金鱼摆动鱼鳍无声地游动。
“是我先和小米求婚的。”盛虹宇的语气中带着些获胜似的炫耀,但是他的弟弟对此嗤之以鼻。
“那又怎样,说的跟你求了小米就答应你了似的。”盛虹宙把手里的纸片子撕碎了往垃圾桶丢,但是轻飘飘的纸片只是在空中唰地转了个漂亮的圈最后慢悠悠地飘落在地,给这个会馆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保洁工作徒增负担。
“那还不是因为你把她搞糊涂了!”
“不是我说,那啥,你们……都没成功,是吧?”Luna的手指在他们之间打了个转。
“虽然从结果上来说——”
“那你们不就平局吗,还吵个什么劲啊。”他已经坐在这儿听这俩活宝吵架足有十分钟,尽管被绑来以后的生活无聊又乏味,但听了十分钟的相声还是要换换口味的。
然而强行转移一对同样无事可做的,且性格算得上恶劣的双胞胎的注意力的下场通常都比较悲惨,因为这意味着这位可怜的天选之子会成为下一个他们共同的目标。
“抱歉抱歉。”盛虹宇在脸上堆起不怀好意的笑坐到Luna的左边。
“是我们考虑不周,毕竟我们没您这么有经验嘛。”盛虹宙用一模一样的脸挂着一模一样的笑坐到Luna的右边。
被左右夹击的Luna直觉接下来大事不妙,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瞟向不远处正在撕香烟塑料包装的八云慎,但对方只是笑笑,而后强行没有看懂他的求救信号,继续去扣弄塑料包装上的封条了。
“什,什么经验……”
“别装傻呀,”盛虹宇说,“就是你和陆鹿的事儿啊。”
“都是兄弟,没啥好见外的,”盛虹宙拍拍他的肩膀,“没准我们俩还能给支个招呢。”
“拉倒吧,我看你们俩自己一亩三分地儿都没搞明白呢还支招,八云肯定比我有故事,去找他去。”
但在他们之前八云慎已经被其他人找上了门,而他手里那包大红色的香烟刚刚撕开封条。
“我不知道……”
玄关处的开门声打断男孩的回答,换了拖鞋的男人关上门随手将钥匙扔进鞋柜上的塑料筐,鱼缸里的水面因为微弱的震动产生了些许波纹,“回来了?”他走到女人的身边,却并不打算停下脚步。
“你去哪了?”
男人没有回答,他走进厨房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罐啤酒用食指勾住拉环,易拉罐的封口在简单的杠杆作用下发出声响,气体在易拉罐中升腾,“不做饭吗?”他关上冰箱,照在他脸上的白光因而消失。
“我在问你去哪了?!”女人拉高语调,男孩瑟缩着后退一步。
“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宫村了介,这是我的房子,你是我的丈夫,还是孩子的父亲,你觉得我应该对你的事感到事不关己?!”
男人对女人尖锐的诘问感到不耐烦,但他仍坐在桌前端起啤酒罐喝下一口啤酒,“绘美,别这样,你吓到慎了……”
“你自己把他扔在家这么晚才回来少在那装什么好爸爸!”但是宫村绘美还是深呼吸一口气,她的声音变低了一些,“你去见哪个女人了?”
“……女人?”
“你可真是小瞧我,你该不会以为我能被你哄骗一辈子吧?”
“哦,那你可真是聪明,还要我夸夸你吗?”
女人,八云慎曾以为让父母分道扬镳的是那些父亲曾带他去见过的陌生女人,但后来他长大了,才知道婚姻的破坏者并不一定存在于家庭外部,大部分时候破灭的种子只是……潜藏在人们的心里,等待一个时机。
就像他和古雪霖,没有第三者,没有外遇,他们彼此之间就只是——一方觉得该停下了,而觉得该停下的居然该死的不是他。尽管最后提出分手的是他,但那又如何,古雪霖潇洒地走了,他难看地困在原地徒增年岁。他看得出来这个曾经在一段婚姻里受了伤的女人觉得现在是个修复他们关系的时机,他们像以前一样,一起洗澡,吃饭,打炮,盖上同一张被子,第二天在一张床上醒来,那当初为什么要分开呢?是她丢下了自己,现在又自顾自地要重新开始吗?
古雪霖可以对任何人施展她的手段,但是那些对八云慎通通不起作用。我们是同类,不是吗?
因此当古雪霖拿着那本书被吴玉珂几人推着过来时,八云慎甚至头都没抬。
“那个,八云先生,雪霖有话和你说呀。”她的小姐妹们替她开了口。
这会儿八云慎才抬起头,脸上带着那副通常展示给陌生人的微笑,“有什么事吗?”
被推到前面的古雪霖抬起手,左耳边的一缕碎发被捋到耳后,她另一只胳膊下夹着那本深蓝色封面的书,眼神短暂地停留在他身上,但更多时候则在四处乱飘。
“呃,这本书叫做银河铁道之夜,你还记得吗?”她的声音有些发紧,听起来她有些紧张。古雪霖快速眨着眼睛,但她的视线越来越多地扫过八云慎。
“当然,我们以前……一起去看过音乐剧。”
她的眼神中立刻闪过一丝期望和欣喜,但是很快被她隐藏了起来。她在期待着什么呢?记着又能怎样,他们过去的一切不会对她想要的事情起到任何帮助。
“我还以为你忘了呢,看来你对以前的事记得还挺清楚的嘛。”
“我当然记得,但那又怎样,你那个时候不也没忘,最后我们不还是分手了。”
对方脸上的笑容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身后的人们的表情也立刻变得尴尬十分,古雪霖低下头用鞋尖蹭了蹭地面,而后才抬起头,“这么说,你还是在怪我咯?”
“我说过,我累了。我倒是奇怪你哪来的力气,啊,也是,你本来就是这种人,这次怎么了,又对我恢复兴趣了?这个会馆里这么多别的男人就没有新目标?古雪霖小姐,总是对同一个男人动心不会腻吗?你不是也说我玩腻了吗,我们不就是因为这个分的手吗,你怎么一点记性……”
“啪!”
他的脸被砸的偏向一边,那本银河铁道之夜可怜兮兮地掉落在地,封面上乔邦尼和康贝瑞拉一同仰望着那片闪烁的银河。
“抱歉,我就是记性很差,多谢你提醒,八云慎先生,让我想起来我们两个一样的贱。”
古雪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八云慎抠开香烟的纸封,从里面抖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对,他们两个人一样的贱,谁也别装什么深情的人,各取所需才是最适合他们的,这样就够了。
他想要摁下打火机开关,但颤抖的手指却屡次从开关上滑开,直到Luna从他手里接过打火机,他拿着打火机手足无措,张嘴支吾半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年轻的电竞选手显然不太擅长安慰人,好在推他出来的双胞胎良心未泯。
“他帮你点火。”盛虹宇说。
“啊……对,对,我帮你点烟。”
打火机开关被摁下,小小的火苗立刻燃起,八云慎点点头,让香烟的前端被火焰包裹直到变黑,白色的烟雾从变黑的香烟上升起。
“那你也差不多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宫村绘美拉开宫村了介对面的椅子坐下,“离婚吧。”
“你对我是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了。”
“有什么感情,”宫村绘美冷哼一声,“被骗也能算有感情?”
宫村了介笑了起来,他用手指敲着易拉罐的边缘,“被骗?但是我看你被骗的也很开心啊。八云绘美,问问你自己,骗你最多的是我还是你自己?”
绘美撇开头,不再看即将成为前夫的这个男人,尽管她抱紧双臂,声音维持着平静,但剧烈起伏的胸脯和双肩暴露了她的情绪,“……滚出去吧。”她说。
他站起身走向玄关,但是稚嫩的童声停滞了他的脚步。
“爸爸。”
直到门砰地一声关上,宫村了介的目光也没有看向慎。金鱼仍在鱼缸里无声地打转,一串泡泡从它的嘴里吐出升上水面破碎消失。
“我,我是说真的,”说这话时尤拉的眼睛在她的眼眶里快速转动,她的视线一会儿落在她摩擦着拇指和食指指甲的左手上,一会儿又落在附近桌子上没有处理完的稿件上,不一会儿又跟着天花板上四处乱飞的纸飞机来回乱飞,就好像她是个爬行动物在用她出色的动态视力追逐一只看不见的飞虫,“就是我有个朋友……”
“哦,你的朋友——”艾露·维克利蒙露出了然的笑容,这位预言家日报的专栏编辑别有用心地拉长句尾的音节。她才不信眼前这位同事有什么闲情雅致在快要下班的时候拉着自己说什么“有个朋友”的事,往常这个时间尤拉早就收拾好了东西巴不得挂钟的指针一转到下班时间就从办公室里弹射出去,但是她隐约嗅到一些会让她感兴趣的事件的味道,反正她也并不忙,也就并不介意陪着尤拉消遣时间。
“说正经的呢!”面对艾露的奇怪语调,尤拉的声音猛地抬高,显然她对设定给自己的旁观者身份扮演的并不到位,
艾露只得摆摆手,“抱歉抱歉,你继续,你朋友怎么了?”
尤拉愣了一下,紧接着突然睁大眼睛张嘴倒吸了口气,“哦!,我朋友,”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好在很快她就重新找回状态再次投入她的旁观者身份, “咳,总之就是我有个朋友最近遇到了一点小烦恼,在婚恋这方面。”
“婚恋?你不是……不好意思,你朋友不是有位出色的傲罗恋人并且和对方维持了七年以上的稳定恋人关系了吗,难道你朋友……”
“哎呀不是‘恋’那方面的问题!”
“那问题就是出在‘婚’上了呗。”
“这可是你说的哦。”
“好,我说的,我用我聪明绝顶的大脑猜出来的,所以你……你朋友终于要和对方修成正果了?”
“倒是有这么打算啦,”尤拉扯着衬衫下摆用指甲来回挤弄着可怜的布料,原本平整的布料的一角出现了几道褶皱,“但是不知道什么时机开口比较好嘛……”
“他就没说过什么吗?”
“没有啊!其实我也没想提来着,但是我妈最近催得紧,烦死我了。”
艾露耸了耸肩,“那就速战速决咯。看在同为预言家日报的同事的身份上我给你透露一个独家新闻,听完以后希望‘你的朋友’能抓紧时间。”
“什么新闻,我怎么不知道?”
“要不然怎么能说是独家新闻。”她推了推眼镜,倒映在她镜片上的尤拉的神情因为这未知的消息变得不安,即使她尚未开口。她的这位同事总是能在某些事情上保持着绝妙的预感,她相信这也是预言家日报录用她做记者的原因之一,至于其他原因嘛……
尽管骑着扫帚在天上感受速度与激情是尤拉最喜欢的项目,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也对在陆地上凭着双腿狂奔这件事甘之如饴。这会儿她的腿已经跑得几乎迈不动步子,只能凭着肌肉记忆和惯性让肌腱带动关节维持奔跑。该死的保密条例!要不是怕被麻瓜发现她早就骑着扫帚“唰”地在格林餐厅来个天神降临然后让布雷恩惊掉下巴,叫他以后再说什么‘趁早回霍格沃茨重读’之类的屁话,就该让他对她放尊重点少再来揶揄她的迟到和狼狈登场。
不过目前来说这个目标应该是很难达成了,她在格林餐厅的门口前逐渐放缓脚步,胸腔里的心脏跳得飞快,从肺里快速排出的空气划过发痛的喉咙让她想要干呕。她双手扶着膝盖弯下腰大口喘气,快速流动的空气带走她口腔表面的水分,她尽力将上下齿咬合才没有让无暇管理的唾液溢出嘴唇难堪地滴落下来。当她直起腰抹把脖子上的汗,才终于同那双注视她已久的黑色眼眸对视,等候已久的布雷恩·莫顿一如既往地为她的莽撞行为满脸无奈,然后歪歪头示意她快点过去。拿着大肚子透明玻璃水瓶的餐厅服务员在他身旁停下,随着瓶子倾斜水面上的柠檬片来回晃动撞在瓶子内壁上。桌上的一只玻璃杯被斟满。她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时这只杯子被递了过来,这也都算是他们见面前的标准流程了,但仍旧出现了一些不同,比如——这个坐在她对面正在把叉子上的大块牛肉塞进嘴里的女人是谁?
珀加萨·海利伊特斯永远都不会忘记从傲罗办公室主任手中接过属于自己的办公室的钥匙的那一瞬间,代表傲罗身份的小隔间向她敞开,主任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欢迎你,海利伊特斯,从今天起你就是一名正式的傲罗了。”
正式的!傲罗!她的梦想终于在那天迈出了切实的一步!不管是曾经在霍格沃茨每天骚扰利特尔伍德教授的日子,配置出的每一份成色不太对劲的魔药,还是过去三年差点儿挂科的跟踪训练,总而言之,这些努力在这一天都有了成果,告诉她不是在白费力气!
而且她刚上任不久便收到了来自同事的搭档邀请,这是一件要远行罗马尼亚的黑魔法调查案件,还有什么比刚上任不久就能出国进行国际案件调查更令人兴奋的吗?
“因为现在只有你这个新人还没有活,别人都忙得很。”一堆资料被放在独属于她的小隔间的桌子上,桌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她甚至看到茶杯里的茶水左摇右晃起来。外面的傲罗们见怪不怪,只瞥了一眼便匆匆离开,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他们一闪而过的视线里她隐约看到些许怜悯。如果这不是她的错觉那或许就和邀请她的这位同事有关。
刚刚把这堆资料搬进她的办公室里的男人有着一头黑色的略微卷曲的中短发,他把它们在他的脑后扎成一束,黑色的双眸下有淡淡的黑眼圈,两颗痣并列点在他的左眼下。布雷恩·莫顿,她知道他。在若干年前的学生时代她就记得他是格兰芬多的级长——优秀学生的证明之一。除此之外他使人印象深刻的地方大概还有他的坏脾气与那刻薄的性格,虽然珀加萨听说的这些评价真假参半,但至少她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这位莫顿先生的脾气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糟糕。
“不过这也并不算强人所难,需要用来糊弄麻瓜海关的护照已经准备好了,它应该在……”他看了眼这堆在桌子上几乎同他胸口一边高的资料,马上便放弃了回想它的具体位置,“反正等会儿你看的时候就能找到了,除此之外你需要做的只有我们出发前看完这些东西然后告诉我你的结论。回家之后准备好你的行李,这次出差时间比较长,我想大概约要三个月左右。罗马尼亚那边的效率低的令人发指,而且有很多东西都需要现场进行调查。两天后出发。很简单吧,还有什么问题吗?”
看资料,了解案子,然后推理,这难不倒她,虽然她更期待一场同黑巫师之间惊心动魄的大战,但黑巫师也不是随时都会冒出来的,她有每天都需要处理些文书工作的心理准备,“好的!好的!交给我吧!保证完成任务!”
虽然这堆纸张看起来很多但有很多都是现场的照片或是采样报告,粗略地写着有或没有黑魔法的痕迹,而且珀加萨相信这堆纸在被送进办公室之前一定每一张都经过布雷恩的审阅,其中不少甚至被布雷恩标记上了诸如“用不上”、“废纸”之类的字样,这会儿她忽然明白了布雷恩所说的“罗马尼亚那边效率低的令人发指”这句话的深刻含义。即便如此,当下班的钟声响起来时这堆纸也只消失了三分之一,哦,她也还没找到她伪造的麻瓜护照。
她几乎把吃饭这件事完全抛到脑后,直到下班的布雷恩路过她的小隔间敲响她的门时才想起来。
“那要一起去吗?正好可以再讨论讨论这次的案子。”
“可以吗?不会打扰你吗?”
“虽然有人约我一起,不过这次的任务我们走得比较匆忙,出发前有什么问题趁早解决比较好。”
“那当然可以——”
“上面见。”说完他一抖魔杖,身形嗖的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布雷恩的这个幻影移形用得她猝不及防,“等等?!”珀加萨匆忙地把看完的资料丢到一边从桌子的角落里找到她的魔杖,椅子被她挂在上面的袍子带着转动起来,直到珀加萨幻影移形离开这里也没有停下。
她确实知道作为市中心这附近有不少看上去十分不错的麻瓜餐厅,但珀加萨很少有机会来到这里用餐,更想不到两个纯血巫师会把这里选做固定的约会地点。现在她和布雷恩正坐在这家名为格林餐厅的露天就餐区一边享用晚餐一边等待他的恋人的到来。
这位刚刚赶到的紫色短发的女士在布雷恩的旁边落座,她看起来像是跑过来的,直到她坐下她也在大口喘气。她当然也知道她,尤拉,格兰芬多魁地奇球队的活跃队员,她也听说过些许他们两人之间的传闻,现在看来那些传闻很难不说是真的。尤拉刚坐下不久布雷恩提前点好的餐食便送了上来端到她的面前。
“嘿,你好。”尤拉对她眨了眨眼睛,她拿过餐桌上的餐巾擦了擦手。
“你好!你好!我是刚刚入职傲罗办公室不久的珀加萨·海利伊特斯!”
“哦,你好,海利伊特斯。你们之前在聊工作吗?你这次要和布雷恩一起去罗马尼亚?”
“……毕业四年你从来没觉醒过的占卜天赋突然爆发了?”这时布雷恩插入的话使得尤拉的视线马上低垂下去,好像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这,这也不是没可能的嘛……”餐盘上炸鱼酥脆的外壳被刀子压断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被拖动的餐刀下细嫩的鱼肉被分出一口,叉子叉起这块鱼肉在酱料里浸泡过后送进了口腔,尤拉闭上嘴蠕动着嘴唇不再说话了。
“看到了吗,海利伊特斯,预言家日报总是能获取一些独家机密是有原因的,”布雷恩的嘲笑声中尤拉低着头把下一口鱼肉也送进嘴里,但他似乎也不打算再继续为难可怜的恋人了,“不过我也确实要和你说这件事来着,没想到你倒是先约了我。”
“今天吗?”尤拉问。
“毕竟我们两天后就出发了,难道要等我到罗马尼亚再打发个猫头鹰给你寄信?”
“那倒是……嗯?那你之前怎么不和我说?”
“因为我被该死的资料埋了,根本抽不出时间,”珀加萨唐突地想起写在纸张上的那句废纸,“所以你约我出来总不可能是验收你的‘占卜成果’的吧,有什么事?”
不知为何尤拉的视线忽然落在自己身上,珀加萨歪歪脑袋,像一只懵懂的幼鸟,但她仍然张开嘴吃下餐盘里最后一块牛肉。而尤拉收回视线之后又去对付她的盘子里剩下的那块炸鱼,一句话都没说。
“好吧,要是你不说的话就等到以后再说,用猫头鹰或者等我回来,我会等的。”布雷恩从他的上衣内兜里拿出皮夹,里面装着麻瓜的钞票。
就在他招手要唤来服务生时尤拉急忙叫住他,“等等!我不能等那么久!”
“那就说?”
尤拉放下刀叉,扯扯自己灰色套装上的褶皱,正正领结,双手放在桌子上抬起头直视着布雷恩,正色道:“可以和我结婚吗?”
珀加萨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遇到了求婚现场。
“那就结呗,明天记得来魔法部。”他抬起手,“服务生,结账!”
珀加萨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不敢相信这场求婚结束得竟然如此神速。
一切就像英国人该吃炸鱼薯条一样理所当然,虽然珀加萨在回家后仍在回想这场聊天一样的求婚,但她记得自己在离开前祝贺了正在吃薯条的尤拉,恋爱的人就该在一起结婚,这是当然的了!她把要去罗马尼亚穿的衣服塞进箱子。
4917
(一)
“什么呀,这个事还在传啊。”
宿舍的房间被笑声和吵嚷声填满,布雷恩·莫顿的声音又总是不紧不慢,凯特利·艾伦不得不集中全部的注意力才能分辨出他一张一合的嘴里发出的声音究竟组成了什么句子。
“你知道这个?”一只肤色略深的手朝凯特利伸过来,凯特利握住它却不能帮助它的主人脱离苦海,于是坐在地板上的尤拉只能继续一边发出哀嚎一边忍耐寝室里的嘲笑和布雷恩的报复,她的紫粉相间的短发被分到两边,各从鬓角伸出一条麻花辫,布雷恩正把这两条麻花辫和剩下的头发一起扎进两个羊角辫里。
“妈的,麦克·布索里你个傻逼能不能别笑了!!”要不是头发被布雷恩拽着凯特利感觉尤拉随时能冲上去把自己正在哈哈大笑的室友踹出窗外。
“不是挺好看的吗!我认为可以继续保持。”麦克甚至拍了拍手。
“你——”
“别乱动!扎歪了!”布雷恩按在尤拉头顶的手像按下了什么开关,她登时闭紧嘴巴悲惨地坐在地板上等布雷恩把橡皮筋在头发上绑紧,“知道啊,”布雷恩接着说,“毕竟当年就是我传出去的。”
“你传出去什么?”麦克问。
“在说去年我带一年级回宿舍时候的事,”布雷恩“啪”地一声把他拨弄尤拉头发的手拍开,“那些小东西不听话,我就稍微吓唬他们一下嘛,比如说——那些开了个洞的楼梯会吃人啦,之类的。”
“噫,恶心。”尤拉的五官几乎都要拧到一起,她伸出舌头做出作呕的表情。
“如果是对我本人的评价那我谢谢你。”皮筋在尤拉的头发上扎紧,布雷恩捋了两把她的辫子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成果,最后他拍了下尤拉的肩膀,“弄完了,给我消失。”
“啊——你给我等着!!”最后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顶着两条活泼的小羊角辫带着一串尖叫蹭地窜出了宿舍的房门,留下了走廊里些微疑惑的议论声,布雷恩抬起魔杖划过一道横线,关上的房门将议论声隔绝在外。
但是刚才的话题还没有结束,显然他模棱两可的回答没有解决凯特利的疑惑,“你和他们说了以后他们信了吗?”
“信了吧,我看好多人马上都乖乖闭嘴了。”这会儿布雷恩终于有空对付他被尤拉糟蹋过的头发——凌乱的发丝和发带纠缠得难分难解,凯特利甚至怀疑他是否真的能在不借助任何工具也在不伤到头发的情况下将它们分开,可是剪刀放到哪里来着?
“所以这都是你编的吧,楼梯吃人……什么的,”麦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他的床上,声音从房间另一边摇摇晃晃地飘来,他怀里的树懒懒洋洋地趴在他的肩上,缓慢地伸出舌头把他红色的发梢卷进嘴里,“都不是真的吧?”
“是啊,虽然为了提高故事的可信度我添加了‘一点’细节。像是某个不存在的倒霉蛋的腿被楼梯吃掉以后第二天挂在了某条走廊的天花板上……”
“噫!够恶心的!”
“如果是对我本人的评价我已经听过了,谢谢。”
“你只编了这一个吗?”凯特利抱着枕头盘腿坐在床上,布雷恩的指尖正在把头发从和发带之间的缝隙里扯出来,他的眉头紧皱,看起来这场对头发的解救并不顺利,“没有再说过别的?”
“今天凯特利小朋友想要开深夜恐怖故事会吗?”
“不要吧!”看到另外两个室友都转过头来麦克立刻降低音量,身体往后缩了缩,双手故作轻松地拍打着膝盖,他的视线悄悄飘向布雷恩床头柜上散发着橘色灯光的台灯,那里是寝室里还亮着的唯一的光源,凯特利和布雷恩的影子被灯光拉长从墙壁延伸至天花板,“我是说这么晚还聊这些不利于身心健康……”
尽管布雷恩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他的头发上,但他还是发出了一声看似意味深长的鼻音,凯特利猜他还在对刚才麦克说的那句恶心耿耿于怀。
“所以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但布雷恩却没有在这件事上死缠烂打,凯特利仿佛听见麦克松了口气的声音,“我还以为康纳尔辟过谣之后就没人信了。”
“上课的时候好像是几个斯莱特林的家伙说的,我也是无意中听到的。”
“斯莱特林啊,那种湖底的宿舍才容易出事故吧。”
“为什么?”
“麻瓜的小说里不是经常会有往湖里抛尸的情节吗,加上湖底有很多平时湖面看不到的东西,战争时期霍格沃茨还死过人……”
“二位,这个话题还没有结束吗?”
这会儿布雷恩终于把发带和头发从彼此的纠缠里解放出来,他抓了抓刚才被拽痛的头皮,将发带塞到枕头底下,“既然你这么不想加入这个话题就当睡前故事听听好了。”
“这玩意儿听完了还能好好睡觉吗!”紧接着麦克干咳一声,“我不是说故事有什么问题,就是大家有没有想过在霍格沃茨这些……奇思妙想很有可能是真的?”
“你害怕。”
“我没有啊!你看我像是害怕的样子吗!我只是担心这是否对斯莱特林的同学来说有些不礼貌……”
“是吗,你们打魁地奇把游走球往斯莱特林们的脸上砸的时候也会觉得不礼貌吗?”
麦克把怀里的树懒放到平时它抱着的木架上,扯过毛巾擦了擦头发,而后朝着布雷恩这边走来,他一条腿跪在床上另一腿在地面支撑着把布雷恩的肩膀扳过来,“布雷恩。”他的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干嘛?”布雷恩缩起肩膀仰了仰头,看得出来他正竭力同麦克拉开距离,这个社交距离对他来说有些过近。
“如果我刚才说的话冒犯到了你那我现在道歉……的话,还来得及吗?”最后他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些哭腔。
“你还是想想你坐哪听吧。”
“麦克可以坐我这儿!”他往左手边挪了挪给即将加入的室友腾出一个位置,尽管这都并非出自这位可怜室友的自愿。
“那我们可以早点结束吗?”他在凯特利的床上坐下,在仔细观察过二人的距离后他悄悄把自己的位置挪得离他的室友远了点。
“库特纳教授不是说过吗,‘命运会把人们指引到合适的时间’……”
“拉倒吧,说得跟你去上过占卜课一样……”在对方称不上友善的目光中麦克及时闭上了嘴,虽然不知道这样能不能帮他避免一些可能会让他做噩梦的未来,但至少控制着故事会时长的那位看起来没有更加生气。
布雷恩身后的灯台仍在兢兢业业地履行着身为光源的职责,灯光照亮了房间内三个学生的身影,透过窗户投入外面的温暖火光被深沉的夜色吞没。在格兰芬多尖顶的塔楼上银色的满月仿佛触手可及。
(二)
满月倒映在黑湖平静的湖面上,却穿不透更深的湖水,被黑暗填满的湖底涌动着不为人知的暗流,他行走在无人的走廊里,水中细小的气泡被水流声裹挟着随着流动的湖水从窗外快速地飘过,深夜的走廊连墙壁上的灯台也陷入沉睡,肖像们闭着眼睛,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他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但无人因此惊醒。
这条走廊仿佛没有尽头,也没有人来到这里,只有他一人不知要走到哪去,直到窗外的声响挽留了他的脚步。
有人在外面窃窃私语。
他靠近窗边,玻璃上的冰冷通过他的手掌扩散到他的全身,但他仍不受控制地将耳朵贴近这扇窗户。寒冷使他全身汗毛直立,湖底的水流变得愈发汹涌。
“有人吗?”这声音并不像是从遥远的地方空洞地传来,而是穿过涌动的水声与窗户的缝隙爬进他的耳中,他的耳道里有些发痒。
但他分辨不出这声音性别为何,听起来像是某种动物,“你是谁?”他问道。
“我正在寻找……”
“什么?”
“我永远失去的一部分……”
“……我不明白。”
“帮我,我遗失了——”
“你丢了什么?”
“咚!”
玻璃上剧烈的震荡声回答了他,他从窗前跳开,忽然意识到窗外是暗流汹涌的湖水。他扭头望向走廊的前方,被淹没在湖底的黑暗仍然一眼望不到尽头,但是那声音却已经钻出水流潜进这片黑暗,在他的耳中爬行。
有人吗?
“是的,我在这儿。”
房间里的声音回应道,但是从门口只能看到漆黑的窗户与右边正对着房间内部的镜面,镜子中男人的背影坐在桌前,烛光将男人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男人再次对他发出邀请。熟悉的声音越过房间传至他的耳中。
“来喝杯茶吧,我们好久没一起喝过茶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
“休息的时间,我们应该休息了。”
他仍然站在门口,从远离门口的烛台上跃动的小小火焰散发出的光芒传递过来时已经所剩无几,他模糊的影子被困在挤出门口蔓延在走廊另一边的墙壁的微弱灯光中,走廊里一片漆黑,没有学生,没有肖像,没有任何声音。
“休息?”
“是啊,休息。你不累吗?”
“你累了吗?”
“所以我现在坐在这儿。”
瓷器碰撞的声音结束了他的话语,镜子里的男人仍然没有回头。猫跳上男人的肩头,火焰立刻随之大幅度地跃动摇晃,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墙壁上男人的影子变得朦胧不清,那被厚实皮毛包裹的柔软身躯绕过男人的脖颈。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呢?”他问
“为什么是我离开,而不是你过来呢?”
“去哪里?”
“或许不是我的身边。”镜子中男人的背影站起身,火焰挣扎得更厉害了,所有灯火下的影子几乎完全消失,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尖锐的声响,几乎要划破他的鼓膜,男人已经拿起椅背上的斗篷。
他在椅子与地板的尖叫声中迈开脚步,“等等我。”他的呼唤与鞋底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当他的身体完全进入房间时摇摆的烛火终于噗地一声熄灭。
背后坚硬冰冷的墙壁拦住他的退路。
“有人吗?”
他的问题被寂静而毫无生气的黑暗吞没。
墙壁上的火光下老鼠在四处爬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它那尖细的吻中“叽叽”的叫声一刻不停地响起。老鼠爬过他的脚面,他弯下腰轻易捉住了那毛绒绒的生物。
光秃秃的细长尾巴从他合拢的手掌间的缝隙垂下,他感觉到温热而黏腻的液体在自己的掌心汇集流淌,从指缝间滴落。从地板上传来细微的声响,液体砸在地面的声音。
当他张开手掌,灰黑色的皮毛被鲜红色缠绕包裹,小小的头颅上一只眼睛不翼而飞。老鼠血肉模糊的尸体从他颤抖的手上滑落,扭动着向前爬行,地板上蜿蜒的血迹消失在一面镜子前。镜子里的身影模糊不清,但地面的血迹仍在朝镜子的更深处蔓延。
钟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在这个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我在这儿。”
它的声音在六次钟声后响起,脚步悄无声息,但他看得见它的动作与身影,火光染红它的脸庞与身体。它越来越近。他似乎认识它,然而当他转过身,他的身后只有向上的楼梯与空无一物的地板。
“我一直在。”镜子中的身影站在他身后,血迹在它的脚下被火光照亮,好像一条正在燃烧的小径。
“你是谁?”他问。
“倒影。被寻求的过去。”它说。
“我不知道……”
“你在哪?”
“……我在哪?”
他抬起手伸向镜子上那未知的身影的位置,沾着血色的指尖与镜中的倒影相碰时来自对面的温暖通过接触的皮肤传递过来,血液填满他皮肤上的纹路,镜中的他眼球转动。
“我在哪?”
液体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仍在响起,老鼠还在到处爬行,用发达的门齿四处啃食,镜子中的血迹开始泛滥,老鼠的尸体躺在那人的掌心,血迹在它的衣角晕染。他的手被扣住,手背与手掌上陌生的体温与湿黏的触感让他下意识地甩开对方,镜像咧开嘴,他看到自己的脸上浮现的笑容,他转过身,身后的一切照旧,楼梯,地板,血迹,跳跃的火焰,老鼠的尸体。
他冲向楼梯却在第一级台阶一脚踩空。
天花板上的人腿从截面滴出的血在地板上碎裂。他的身体在滴答声里悬空,坠落,而他也即将——
“我接住他了!!”
凯特利猛地睁开眼睛,他额前的头发因为冷汗都粘在他的额头和脸上,模糊的光让房间变得一片灰白,也让他能看清眼前从床边探出的布雷恩,他看起来似乎松了口气,直到那只手向他伸来凯特利才发现自己的头正在被趴在地上的麦克托着,而他的双腿仍搭在床上,看来刚才他的脑袋险些和地板发生一次激烈的碰撞。
“接得不错。”布雷恩一边把凯特利拉回床上一边对麦克说。
“吓死我了!!”麦克却没他那么镇定,他脸色煞白,气喘吁吁,看起来活像是刚打完一场惊心动魄的魁地奇,他几乎是从地上跳起来,“我就说别讲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你小子刚才又是说梦话又是来回打滚,要不是我眼疾手快你就摔成傻子了!”
“我做噩梦了?”断断续续的片段从他的大脑中划过,转眼间和流星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抓抓头发,“我不太记得了。”
“不然你看麦克像是会六点就起床的人吗?”
“什么意思啊!”
“原来才六点啊……对不起,打扰到你们了……”
“也差不多该起床了,”他的头顶被布雷恩摸了摸,“我等下就去洗漱了,你再睡会儿?”
“不了,我也起床吧,感觉已经睡不着了。”
“好。”布雷恩转身从他的枕头下摸出发带简单把头发拢起扎上,而麦克已经从地板上捡起枕头,拖着被子回到床上躺下,“好,你们俩不睡了我正好补个觉,没人打扰我让我睡个自然醒……”
细微的声响忽然从凯特利的枕头底下传来,他抬起枕头,一只灰黑色的毛茸茸生物缩成一团,没有毛发的细长尾巴搭在床边,原来布雷恩的老鼠正在他的枕头下面打瞌睡,现在已经是它的就寝时间。
“布雷恩,你的老鼠……”
“啊!!布雷恩·莫顿你有病吧!!”
原来布雷恩拉开了窗帘,朝阳从远处的地平线升起,刺目的光芒照亮了房间里的一切,凯特利微微眯起眼睛。
4508
阿兹卡班的牢房很冷,下雨的时候水会从墙壁上的缝隙渗进来,天花板上滴滴哒哒的声音一刻不停。对我来说这声音从未停止过,不管我在哪里这声音都缠绕着我,但这里比其他任何地方都更能让我安心,因为我知道这都是我罪有应得。
一切都是因我亲手带给你的死亡,斯蒂格,但那也是你应得的。
在家的每一天……不对,那里不是我的家,那是你实施你那些可怕行径的巢穴,你将我和他分开,你的话真是好听啊,“你病了,”你对我说,“你会好起来的。”从我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天起我的房门就再也没有打开,我的魔杖也被拿走了,我每天在狭小的房间里浑浑噩噩,因为你送给我的那些该死的药片。但是我那时多么信任你啊,你利用我的信任这样的迫害我,斯蒂格,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因为你看到缠绕在我身旁的滴答声了吗,你也能听见吗?那为什么在我询问你的时候你要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
我不记得那挥之不去的滴水声究竟是何时开始响起,我一开始只是以为家里的水管漏水了。
“斯蒂格,”我对你说,“你有好好检查家里的水管吗?”
那时一切都还没变,在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客厅里你抱着家里的猫,你的笑容也被耀眼的光照亮,令我感到炫目。
“有啊,”你转过头来,我从你黑色的眼眸中看到我自己,阳光没能驱散我脸上的阴霾,你伸手抚摸我的脸颊,“但是我也并不确定,如果你很担心我等下再去看看。”
我也希望都是我的错觉,但是滴水声再也没能从我的大脑中离开,它们潜藏在那些角落里,滴答,滴答,滴答,白天,夜晚,它们无处不在,为什么这声音就是停不下来!!
你明明也听得到,你知道的!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被困在里面,我很害怕,你明知道我害怕会变成爸爸的那副样子!我没病!斯蒂格!你用那样拙劣的谎言蒙骗我,哈,你以为你能骗得过我吗,我都知道,我全部都知道!你令人恶心的企图,还有想要施加在我们儿子身上的可怕阴谋!
在那个房间里的时间已经被渐渐模糊,窗帘外面亮了又暗了,各种声音在窗外靠近又远去,我几乎都要彻底失去一切概念,但是一声尖叫忽然在我的脑中炸开,几乎盖过那些讨厌的滴答声,我蜷缩在地上,那声音如同恶咒一般仿佛要穿透我的身体,我的胃拧成一团,食管痉挛着把发酸的胃液送进口腔,我的喉咙和舌头被灼烧,透明的液体在地板上聚成一滩,在呕吐的声音中尖叫声停了下来。我不知道这声音又是从何而来,但很快我便想起了我们的儿子……不,是我的儿子,你这样的人不配被称为父亲!尖叫声越来越频繁,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为什么要把我和他分开,你才是真正的疯子!
尖叫声越来越响,越来越频繁,我拼命地拍门,大声呼喊他的名字,有时会听到他细微的声音在门后响起,你想不到的,无论你都么想把我们分开我亲爱的孩子都会来到同他一样饱受折磨的母亲身边。啊,他瘦了好多,他瘦小的身躯趴在我的怀里,他对我说,“妈妈,我好想你。”
我也很想他,但是我没有办法,我的魔杖被你藏了起来,这就是你放任他来看我的原因吗?知道我没了魔杖只是个在你的控制下日渐消瘦任由生命流淌的可怜女人?但你最后还是死了!哈哈,真可怜啊,斯蒂格·莫顿,你就像我父亲一样在睡梦中一无所知地走了!你的一切阴谋和图谋都成了一场泡影!
但为什么你还能笑得出来呢,斯蒂格。瞧,你又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笑得一脸无辜的样子。然而我都知道,你隐藏在那副和蔼无辜的羊皮下黑暗腐烂的内心,你所施加在我们身上那些可怕的恐吓和暴力,相比之下摄魂怪对我造成的影响几乎不值一提。如果我注定在这里度过余生,那你就活该在死亡的囚笼里挣扎着求饶,为你那些骇人的暴行!
只是我不明白,我的儿子,我拯救了你,我将你从那个男人的阴影中拯救出来,客厅的落地窗外的灿烂阳光照亮了你的双眸和身躯,但你那时为什么是那样的表情呢,布雷恩。
“我必须再次提醒你,怀德先生,”里卡达·昆茨走在他前面,她对木制的义肢操纵自如,即使在湿滑的泥地上也如履平地,“此次破例带你来阿兹卡班是为了进行下一步审判中对米兰达·莫顿的精神状态的取证,切记,不要做多余的事。”
在她咬重后半句的字音时马修·怀德全身打了个哆嗦,好在他走在里卡达的身后,不至于使自己窘迫的模样一览无余。他轻轻咳嗽一声,装作被岛上的冷风吹哑了嗓子,“知道了,昆茨部长。”
“行了,拿出你的魔杖吧,毕竟前面出现的家伙们并不简单。”阿兹卡班的大门已经为他们的到来敞开,里面徘徊着的身影依稀可见,里卡达从袍子中抽出魔杖,“呼神护卫。”一道银白色的光芒从她的杖尖窜出化成一匹狼的模样,守护神甩了甩头,优雅地在他们前方缓慢踱步前行。
“呼神护卫。”马修低声念出咒语,银色的喜鹊扑腾着翅膀飞出跟上前面那守护神的步伐。
进入大门后那些披着破烂斗篷的家伙四处游荡,那隐藏在兜帽下的面容上眼睛的位置只是空虚的孔洞,但鲜活的灵魂仍使它们频繁侧目。摄魂怪,这些怪物使马修感到不舒服,他把自己的袍子抓紧了些。
“别这么紧张,”里卡达说,“它们会兴奋起来。”
“对不起……”
在守护神的保护下他们路过这些冰冷的非人生物,杖尖和守护神的光芒照亮他们身周的地面和牢房,一张张木讷苍白的面孔在光亮中出现又消失在黑暗中,偶尔会有一双视线投向他们,但那只是出于本能的无意义凝视,马修在那双眼眸中一无所获。
而当米兰达·莫顿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他的面前时,马修惊异于自己的姐姐似乎丝毫没有受到这里的影响,她既没有发出悲切的嘶吼也没有同其他囚犯一般颓然等死,她只是安静地坐在牢房的一角摆弄指甲,出神地凝望着某处地方,但她确实瘦了些,两颊略微凹陷,灰白条纹的衬衫下面空荡荡的。
“姐姐,”他缓缓弯下腰,轻声呼唤她,“米拉?”
同他一样像是清澈浅海般的蓝色眼眸倏地转过来,欣喜在那双眼睛的深处开始涌动,“马修?”米兰达用手臂撑起身体还没站稳就朝他奔来,险些没一个踉跄摔倒,隔着栏杆他被伸出的双臂紧紧抱住,米兰达的体温切实地传递到他身上,他也伸手抱紧她。
“真的是你,”他的脸被有些冰冷的手指抚过,米兰达的眼底泛红,或许是因为哽咽,也可能是许久都未说话,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你怎么会来这儿?”
“昆茨部长带我来的,米拉,我有斯蒂格的信件作为证据,如果有可能的话你可以被释放的……”
“被释放?为什么,”米兰达双手捧住他的脸仔细打量着他,好像在确认眼前的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提到那个男人?他已经死了,我动的手,所以我很清楚我应该呆在这,我为什么要出去?”
“米拉!”他反过来握住米兰达的手,她的手冷得几乎要把他的体温也一同带走,“你听我说,这都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斯蒂格的错!你生病了!现在战争结束了,我可以带你去圣芒戈医院治好你的,和爸爸不一样,你会痊愈的!”
“什么病,我才没有病!我才没像爸爸那样生什么劳什子的病!!为什么你要和那个男人说一样的话!!”见到手足的欢喜登时在她脸上消失的无影无踪,惊恐和怀疑开始缠绕在她的身上,忽然她停止一切动作再次仔细打量眼前的“弟弟”,然而她没有再露出任何笑容,尖叫从她的喉咙里爆发出来,“你要对我做什么?你是谁?!马修在哪!!我要见我弟弟!!”她的指甲划过马修的手想要掰开他的手指将自己的手挣脱出来。
他的手背和手腕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只是一瞬间那冰冷的手掌缩回了牢房深处的阴影中,他甚至来不及再去抓住她的手,“不要!”最终他仍没能挽留想要逃离他的米兰达,她蜷缩在光亮无法抵达的阴影的角落里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喊,“马修!!为什么你不肯来见我!我没有病!!你在哪啊!马修!马修!!”
马修的膝盖仿佛失去了一切力气再也无法支撑他的身体,他跪在牢房外面,抓住阻挡他的栏杆却无可奈何,他的头颅无力地垂下,眼泪砸在地面的声音和他微弱的呼唤都被女人的哭嚎淹没。
白色的手帕被递过来,他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要接过来,“谢谢。”手帕上若有似无的香水味使他清醒了一些。
“那么看来结果已经很明显了,怀德先生,”里卡达挥动魔杖,马修手上的伤痕逐渐愈合,“米兰达·莫顿是出于明确的个人意愿使用不可饶恕咒谋杀斯蒂格·莫顿的。”
“您刚才都看见了,她后来那副样子!她认不出我!”
“但是一开始她准确地说出了你的名字,并且对自己身处阿兹卡班的现状也十分明晰,这很难认为她是在发病的情况下意外造成了斯蒂格·莫顿的死亡。”
“可……”
“说实话,其实法庭对莫顿女士的判决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她转过头,仅剩的那只眼睛紧盯着他,“因为任谁都不会承认一个能够让八岁的男孩帮助自己逃离被看管的境遇并杀死监护人的女人会是个疯子。”
马修低下头,岛上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而且,其实出于魔法部长的身份我不应该说接下来的话,但是作为长辈我有理由让你仔细思考一下,怀德,就算她真的被释放了,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吗?”
他抬起头,疑惑在他的脑中盘旋,“您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这么说吧,假设一切都很顺利,莫顿女士顺利地被释放了,她在圣芒戈医院得到了妥善的治疗并顺利地治好了精神疾病,那么接下来呢?你要就这样把‘你杀死了你的丈夫’这样的事实摆在她面前吗?”
“当然不会!”
“哦,那你要怎么做呢?”
“我……”他张开嘴,却发现自己的脑中空空如也,他甚至不自觉地后退半步,“我……”
“是虚假的救赎还是清醒的罪孽,她已经做出选择了不是吗?”
马修没有再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么看来这件事已经没有异议,”里卡达从袍子内侧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马修,“这个留在我这儿也就没有用处了,记得妥善保管,怀德先生。”
他接过信封,曾属于斯蒂格·莫顿的字迹在信封上流淌。
好久不见了,马修,我最近被工作和米拉的事弄得焦头烂额的,恐怕圣诞节的时候没法和大家相聚了,请先替我和报社的同事们说声抱歉。
说真的我不是很想让你再为米拉的事操心,战争尚未结束,报社的日子仍很不好过,但我觉得你作为她的弟弟有权利了解她的近况。我这边仍有成堆的稿件等待审阅所以我长话短说,米拉的情况恐怕又恶化了。她开始发出非常凄惨的尖叫,我不知道她到底是因为遭受了巨大的痛苦还是和她的精神问题有关,我不得不每天都在房子周围施静音咒才不会让麻瓜们察觉出异样来。小布也开始担心起来,孩子总是比我们想的要敏感得多,但他也比我想的要懂事得多,和他在一起时米拉也会安静下来,一切都仿佛回到了从前。
我很抱歉,马修,我本应该更早察觉到米拉的异样的,但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我不敢带着她去医院,只能从麻瓜的药店买回来一些镇定剂给她服用。我不知道这样能拖延到什么时候,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我……没办法再照顾米拉,你也要想办法尽量让她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这不应是我们任何一个人的过错,她值得更好的生活。但是听说战争就快结束了,希望我们都能等到结束的那天,如果将来可以到医院或许米拉很快就能康复了,然后我们又可以一起出去玩,小布也很想你。
马修,你是个善良又可靠的人,所以听我说,不要自责,不要因为将我卷入了你们家族遗传的疾病带来的困难中而自责,也不要责怪为什么发病的不是自己,如果米拉还清醒着她也不会希望你这么想。我从未后悔成为你的家人,我永远记得那天在你家的烤肉聚会上,在那个被阳光照耀的后院,当你为我介绍米拉时她蓝色眼睛中灿烂的光晕,我对她说:“你好,我是斯蒂格·莫顿。”我永远记得那一瞬间。
我爱你们,米兰达,马修,我从未后悔认识你们。
圣诞快乐。
斯蒂格·莫顿
1951年12月19日
热水淹没他浸入浴缸的肢体,温热抚慰着他的皮肤,八云慎坐在浴缸里伸直双腿抬手伸个懒腰,而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一手搭在浴缸边缘将后背靠在浴缸内壁上。他都已经不记得上次泡澡是什么时候了,磨砂玻璃上映出的人影走动着,水汽和玻璃模糊了古雪霖的动作,上次这样和她共处一室又是什么时候来着,当时的他是什么心情?反正肯定不是像现在这么煎熬。
他们之间的旖旎,那些曾经相互蒙骗的温情就和这间浴室里盘旋的水蒸气一样让人感觉飘飘然,但是转眼间就会从不知哪里的缝隙里消散得无影无踪。
积攒许久的疲惫和热水一同包裹他的身体,顺着他的每一处神经游进他的大脑让他昏昏欲睡,这些年学业和家里的压力让他喘不过气,他疯了似的更换一个又一个床伴,不管男的还是女的,管他呢,能让他暂时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就行。就像现在,他就要从那些琐事与未知的现状里脱身而出一头撞进梦乡,谁都不要来让他想起,谁都不要来让他醒来……
但是门被打开的声音没有让他如愿,被浴袍的下摆包裹着的两条修长但并不过分瘦削的腿迈动着步伐走到浴缸旁边,毫无疑问这是一双属于一个舞者的腿,或者说曾属于一个舞者,因为现在包覆在骨骼上的肌肉生长了一层多余的脂肪。缺乏运动。八云慎只知道她后来没有再跳舞了,但她的现状却似乎并不太好。但这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即使那天当办公室的门打开古雪霖出现在门外时他承认他的心跳险些漏停一拍。
他伸直的腿被轻轻踩了一下,“把腿收回去点。”古雪霖说。
“你就不能等我洗完吗?”
“冷。”
妈的,他终于不得不抬起头,但是古雪霖的脸却逆着灯光藏在阴影中无可窥探,他只得坐直身体听话的缩回腿给对方让出一半浴缸来。
浴袍被丢到一边,女人赤裸的身体进入他的视野,慢慢浸没在热水里,浴缸里的水溢出边缘哗啦啦地砸在地板上。
他不知道古雪霖究竟想干什么,如果他能如此轻易地猜透她那他们当时就不会那样惨烈地分开。不,他不想承认那是“惨烈的”,现在磨砂玻璃外空荡荡的,只有昏暗的灯光孜孜不倦地工作。
“非常巧,不是吗?”古雪霖说。
“这一阵的巧合确实多得过了头,”磨砂玻璃被灯光染成一片暗粉色,这让他的眼睛有点不舒服,等出去了应该关掉这个灯并且再也不打开,“会让我以为中国还没有东京大。”
“别这么说嘛,等你回日本就会发现就算只是这儿也比东京大多了。”
“大概吧,就算是我也忙得没时间去逛。”
“那你上次是怎么腾出时间去应小雨的邀请的?”
“那是我固定的休息时间……”
“用来和女人出去玩?”
他不想再说下去了,上次他被古雨霖骗出去时已经和她说了够多的话。在看到星巴克门口坐着的是古雪霖而不是古雨霖时他真的想掉头就走。
“那天为什么没有直接走?”古雪霖拨弄着水花,涟漪带动着水波抚过他的身体,“那天我还以为你会直接走开呢。”
“想看看你们姐妹俩都想耍什么花样,这个理由怎么样?”
结果直到那天结束两个人各回各家也没有发生任何令人不快的事。他们平静地结伴而行,穿行在商业街的人流中,站在麦当劳的甜品站门口等待他们的第二份半价的冰淇淋,最后在公交车站分道扬镳。
“我们就那么分开了,你岂不是很失望。”
“是正合我意,我想不到都要和你说什么话。”
“但是我们也聊了很多,而且我一眼就看出你过得很不好。”
“你觉得很爽吧?”
“……奇怪的问题,”古雪霖抬起右腿搭在左腿上,浴缸里的水面再次剧烈震荡起来,“难道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很爽吗?”
“……为什么和那个男人离婚了?”
“一切你想得到的可以用来离婚的理由。你呢,为什么不再找个可以维持稳定关系的另一半?”
“我太累了。”
“我也是,我太累了,不想再应和那个男人和生活了。”
水面逐渐平静下来,被磨砂玻璃打磨过的粉色晕染在水面,古雪霖的半身都被这粉色笼罩,连她的眼眸中都回荡着那颜色的暧昧,而当那双眼眸来到他的面前与他直视时他才看清其中的并不是暧昧,而是多年之前尚未消散的残存的温度。
4477
坩埚里的液体被勺子搅拌着形成了一个逆时针旋转的漩涡,锅中的淡雪青色在旋转中逐渐褪去,液体开始变得澄澈,最后坩埚底部的纹路甚至都清晰可见。
“……这就成了?”清新的青草味道从坩埚里生长出来,尤拉刚要站起身看看就被布雷恩摁着肩膀坐了回去。
“要先试试看才知道。”清澈的药水在勺子里浅浅地聚成一滩,被布雷恩送到了笼子里的老鼠嘴边。向来相信主人的小宠物不疑有他,伸出前爪扒在勺子边上,它整个吻部几乎都蹭在勺子上三下五除二把药水舔了个干干净净,它站在笼子里用前爪蹭过脸颊和鼻尖,但很快它的身体如同收到了什么指令扑通一声栽倒在笼子里。布雷恩皮肤白皙的手探进笼子捻去粘在老鼠胡子上的魔药。老鼠抽动几下脸颊发出几声哼哼,它已经完全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中。
“成了。”他关上笼子,将袍子盖在笼子上,取出插在墨水瓶里的羽毛笔在羊皮纸上写下“活地狱汤剂研制报告”作为标题。
“看起来还蛮简单的嘛。”尤拉终于获准去看这锅魔药,她用勺子来回搅动锅里的液体,魔药撞在坩埚的内壁上激起小小的水花。
“那魔药天才尤拉小姐怎么这学期不来上魔药课了?”
“少来这套,我才不去自取其辱呢。终教授都说了O.W.Ls要E以上才能去上课。”
“那魔法史怎么也没去上,新来的多纳特罗教授说只要及格就能去旁听。”
“去干嘛,打瞌睡吗?丢脸丢出国外还是拉倒吧,”忽然尤拉好像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她将勺子丢到一边,现在她的注意力从那锅魔药转移到了她的同学兼好朋友布雷恩身上,“该不会莫顿先生这学期上课缺了我变寂寞了吧?要是这样我也不是不可以大发慈悲——”
“你再说一句我就把活地狱汤剂塞你嘴里。”
尤拉马上识趣地用手捂住嘴巴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点了点头。
不说别的,她这幅乖乖听话的模样一直都让布雷恩很受用,他并不讨厌和尤拉说话,但是向来讨厌被挑衅。而充分威吓报复充满敌意的挑衅他向来做得不遗余力,他对欣赏对方丢盔弃甲的模样乐此不疲。这会儿尤拉已经安静了下来,笔尖再次落在羊皮纸上被他的手指推动着划出一个个字母。
“不过今天倒是发生了件有意思的事。”
“什么?”羊皮纸旁的实验记录上的某行字被他的指尖捋过。
“呃,她叫什么来着……艾露·维克利蒙?你还记得吗?”
“拉文克劳的?”
“是啊,她好像一直在写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你们俩都谈了些什么?”
“啊,她问我是不是和你是‘那种关系’。”
他的笔尖停顿了一下。
“白费工夫,”他继续在羊皮纸上写字,报告内容已经进行到了第二个步骤,“不管你说什么她都会在羊皮纸上写她想写的东西,所以才会有缇欧布罗马和女生跳舞是在矫正性向这种传闻。”
“什么?那家伙是基佬?!”
“这不是重点,”这会儿布雷恩已经没了继续在和尤拉的对话里完成作业的耐心,他放下羽毛笔,吹干纸上的墨迹而后卷好羊皮纸,“你们都说了什么?”
尤拉的视线转向右上方,一位幽灵刚刚穿墙而过。
最近老天爷很给面子,就算整片天空阴得能拧水但它还是倔强地一个雨点都不掉下来,不过就算下雨也拦不住球场上飞来飞去的魁地奇队员们,阴沉的云层下骑着扫帚的学生们的身影像一只只寻找飞虫的鸟儿。
“刚才的球不错,怀特,”训练结束时扫帚载着学生们纷纷落到地面上,尤拉同欧德击掌,厚实的手套相撞时发出沉闷的声响,“那一球准能把对面鼻子撞歪。”
“那就再好不过了,叫他再也起不来,”显然欧德很乐意听到这样的称赞,他的声音照比平时也要高亢一些,“不过我等下要先去上课了,基尔特在那边等我。”他脱下手套指向场地边上,穿着独树一帜苏格兰格子短裙的男生和他们挥手致意。
“好,晚上见。”
“晚上见。”
“怀特走了?”麦克用毛巾随便擦了擦他冲天大火似的短发,细小的汗水粘在他的发梢上,他的眼睛随着欧德离开的身影转动。
“嗯哼,五年级的课,想想都让人打哆嗦。”
“我真是这辈子都不想再听见OWLS这四个字母了,真不知道布雷恩那个学习狂到底怎么受得了的。”
“你也这么觉得!那家伙明明自己都不正常居然还觉得我是脑袋有浆糊才要变成蜥蜴的,明明所有人都觉得酷毙了!”
“靠!变蜥蜴可不酷毙了怎么着!”
尤拉二年级的时候试图变成蜥蜴的失败案例尽管现在已经成了教授们拿来教育学生的反面教材,但不少学生仍觉得这简直太酷炫了,而尤拉那头不可逆的变成紫色粉色相间的头发就是酷炫的证明。
“那你要再飞一会儿还是干别的去?”麦克问她。
但是尤拉却努着嘴开始犹豫起来,她的视线在麦克和球场上其他任意东西之间来回乱飘,过了会儿她才在一声漫长的鼻音后小声回答道:“我可能得去图书馆。”
“图书馆?你?”麦克的手来回比划,好像在努力把两个毫不相干的事物相连,“你不是想说实验室之类的吧?你想去旁听魔药课?”
“不是!嗯……算是给将来找找出路……之类的?”
“哎不是怎么突然说这么沉重的事……”
“不好意思,请问是尤拉小姐吗?”
他们变得沉重的话题和心情被唐突插入的女声打断,尤拉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刚才那口齿不清的发音是在叫她的名字。
“是我,”她打量了一眼对方蓝色的袍子内衬,“拉文克劳的找我干嘛?”
“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艾露·维克利蒙,很高兴认识你。”艾露推了推鼻梁上的圆框眼镜,勾起嘴角营业似的做出一个标准的不露出牙齿的含蓄微笑。
“好吧,既然有人找你那我就不打扰了。”麦克再次跨上扫帚,用脚后跟敲了敲扫帚把眨眼间被扫帚送上了天。
现在这里只剩下尤拉和艾露两个人面面相觑。尤拉很少和拉文克劳的人打交道,更不认识这个艾露·维克利蒙,她也想不出对方找上门来的原因。和布雷恩一样喜欢泡在图书馆里的家伙会和一个O.W.Ls所有科目都只考了A的家伙有什么共同话题吗?她眨眨眼睛,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对方从袍子的内兜里拿出一个小笔记本翻开,脑后的马尾辫在阵阵阴风里随风飘荡。这股风把她吹得一哆嗦,而当那双蓝色的眼眸从镜片后与她对视时对方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别紧张,我就是想问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话说在前头,我上学期的科目成绩全都是及格。”
“不是,我不是要问学习。看来你是没有听说过我,我一直在写一些有意思的小东西,比如同学们的有趣经历之类的。”
“哦,你是想问我变蜥蜴那件事吗?变形课的教授没和你们说过吗?”
“什么?变成——好吧,听起来……挺酷的,不过我要问的不是这个,我想问一些关于人际关系的事,比如你和……”艾露耸了下肩,“莫顿的事。”
“你是说布雷恩吗?我和他怎么了?”
“这还用我说吗?没关系的,你不用害羞,大家都知道的!”
“知道什么?”尤拉仍然对她的话摸不着头脑,在她的认知里她向来和布雷恩都是像“哥们儿”,或者说好朋友之类的关系,她想不到艾露的意有所指究竟是什么。
藏在圆框眼镜的后面的那双眼睛眨动的速度似乎变快了一些,钢笔在艾露的指尖来回转动,看来她的反应把艾露也搞糊涂了,“好吧,那我就说明白一点吧。是这样的,我听说你和莫顿是男女朋友之类的……”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是说到这地步也没有再揣摩的必要了。
尤拉抬起手抓了抓脖子后面,远处的球门旁的守门员正在伸手把球打出去,她的喉咙里声带短促地震动带出几个不成单词的音节,这回轮到她快速地眨眼,“不是,”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发紧,简直都不像她自己了,希望艾露别觉得很奇怪,“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
“不是吗?”艾露歪着头,用插在钢笔尾端的笔帽抵住下巴,“不是不好意思?”
“真不是,以后也别提了……也别去问布雷恩,他也会这么说的。”这个问题让她措手不及,她从未想过会有人这样问她和布雷恩的关系,除了普通朋友——或者说关系比普通更亲密一些的朋友关系,他们之间的联系还会有其他的命名方式吗?这样误会他们不只是尤拉自己,或许布雷恩也会觉得麻烦。
“好吧,不过我想二位的关系以后或许会更进一步的。”艾露总算是把她那个让尤拉心慌的小笔记本收了回去,但她的话却仍然叫尤拉感到不安,就好像她刚才漏听了半句,最后她只能拎着扫帚匆忙和艾露道别跑到操场边拿了书包逃也似的奔向图书馆。天空中传来的阵阵雷声将她一路送到图书馆门口。
“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尤拉的上半身趴在桌子上,只从胳膊上露出半张脸,那双有着明显亚洲特征的细长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布雷恩,让布雷恩想起她的蟾蜍或是其他任何爬行类动物。有时斯莱特林的伊萨亚斯·夏菲克会带着他的蛇来格兰芬多的休息室,那条蛇就会像这样打量休息室里的所有它感兴趣的人和物,而它的主人偶尔也会如此。难道养爬宠的人都会这样一动不动地盯人吗。
“什么怎么想的,”他在一张空白羊皮纸上胡乱画着毫无意义的图形和笔画,“你不是回答不是那么回事吗,所以这就是事实啊。”
“对吧!但是你不是说她会乱写吗,那怎么办?”
“你怎么还在意起这种事了。”
“难道我不该在意吗?”这会儿尤拉坐直身体,搬着椅子朝布雷恩的方向挪了挪,“我看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
“我着什么急,我还想问你干嘛急成这样呢。怎么,你难不成有看上的人了?”
“你还跟我开玩笑!那你就没有看上的人吗?”
尤拉双手撑住椅子的一侧,身体向布雷恩的方向倾斜,几乎整个人都凑到了他身前,他甚至能从对方的瞳仁里看到自己的身影,但他看不清自己的表情如何。在他看清那双眼睛中倒映着的身影之前他抬起手在对方的脑门上弹了一个脑瓜崩,让他深陷其中的一切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你下次就不能换个洗发水,工业香精的味道也太重了。”
“我在那玩意儿上花那么多钱干嘛!还不如攒钱换个新扫帚,我那把扫帚用了五六年都快散架了,”尤拉忿忿地揉着额头,布雷恩的这一弹把她刚才的问题也给弹到了脑后,“那你就不管这档子事了?”
“有什么可管的,该怎样就怎样呗。你该不会因为这个事就要和我绝交吧?”
“那怎么可能!唉,算了,你要是不管我也管不了了,爱咋咋地吧!”
“那没事的话可以请您移驾旁边的位置找别人说话了吗,我得继续写我的魔药课作业了。”他摊开右手朝身后诺玛·戴维斯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
“哎呀,好学生要做作业了,”尤拉这会儿马上又来了精神,好像刚才让她烦恼的话题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小插曲,她双腿交叠侧身坐在椅子上一手柱在桌子上撑着下巴,用别有兴致的眼神眯着眼睛看布雷恩,“这是莫顿先生的请求吗?”
“行吧,”布雷恩耸耸肩,对她幼稚行径不屑一顾,“就当我在‘请求’你吧。”
“莫顿先生居然‘请求’我,那我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你到底走不走。”
“我这不是正在考虑吗。”
“行吧。”这是布雷恩第二次说“行吧”,而这通常都是他的耐心告罄的预警,他从袍子里掏出魔杖指向尤拉身后,“乐乐飞来!”
在不知是谁的惊叫声中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啪的一声砸在尤拉脖子后面,柔软的细毛蹭过她的皮肤几乎让她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当她的皮肤感受到类似于某种啮齿类动物脚掌的触感时她的大脑终于准确反映出现在趴在她脖子上的究竟是什么,而她的尖叫早就已经冲出喉咙盖过了佐恩·艾萨克的声音。
“啊!!这是谁的——快拿走!拿走!!”
“等一下等一下!是我的!!”佐恩已经站起身试图绕过休息室里的学生们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尤拉身旁拯救他的仓鼠和尤拉。
“布雷恩你明知道我怕这个你还——你个贱人!!有种别走——啊!艾萨克!!你的仓鼠在我的脖子上爬!!”
而布雷恩早已拎着书包和老鼠笼子藏到了公共休息室里的一个安静的角落继续写他的作业,等到尤拉终于从仓鼠带来的惊吓中缓过神来写完作业的布雷恩的身影已经在公共休息室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临近傍晚时的霍格沃茨逐渐被夜幕接管,日光从其中脱身而出,昏暗开始入侵每一间无人的教室,但尚未完全落下山头的太阳仍注视着这所学校中每个角落中发生的一切,变形课教室中偷偷闯入的三个孩子的身影也被它尽收眼底。
阿尔斯通感觉自己的心跳正在加快,他喉咙有点发紧,手心里全是汗。他在走廊四处张望了一番才将上半身缩回教室内,教室的木门缓缓关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没人。”他转过身,声音低到只有他身后的两名女生听得到。
“就知道这时候没人,”最先放开嗓门的是一名有着金色短发女生,她本就呈现褐色的肤色在昏暗的教室里显得更深了些,她随便找了张桌子双手一撑将屁股挪到了桌面上。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吗,尤拉?”另一个女孩的短发同样在余晖中反射着有些黯淡的金色,但是比头发更亮的是她的双眼,她看向尤拉的目光中满是好奇。
“那当然啦,诺曼,我已经迫不及待要看莫顿那个傻缺大吃一惊的表情了。”尤拉从长袍的内兜里抽出魔杖。
“呃……”阿尔斯通犹豫了一下,决定最后再进行一次努力,“尤拉,这样会不会有点太冒险了,我是说万一失败了……”
“你不是也听到那家伙怎么说的了吗,”说到这里尤拉把头发都扒拉到额前,努力收起表情耷拉着眼睛做出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嘴角抽动着翘起来,“‘哼,你这样的白痴就算在霍格沃茨留级一百年都不可能成功的’,布雷恩·莫顿那家伙当着所有人的面这么说我!他知道个屁!”她一把把刘海又全拢到头顶。
“可是要是给自己变形——就像是阿尼马格斯那样的魔法很高级的,越是这么高级的魔法就越危险,教授上课都讲过的!”
在阿尔斯通身旁的诺玛的表情也变了些许,但尤拉的心思却丝毫没有改变的打算,她铁了心要给人们见识见识自己的能力。
“行了行了,等我成功了你们就什么都不会说了!诺曼,等着瞧好吧!”她挥动手里的魔杖。
图书馆里的灯亮了起来,布雷恩·莫顿合上魔药学的课本,抬起手臂向上带着身体伸了个懒腰,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将近一下午,现在他身上的每块肌肉好像刚刚睡醒一样僵硬,好在只要稍加活动就能将它们重新唤醒。
虽然有时他也会觉得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让大脑塞满东西或许没有必要,但他不敢停下来,似乎只要他稍一松懈女人的尖叫声就会紧追而上在他的脑中回荡着要将他同化。
“你要走了吗?”
他拨开额前稍长的头发捋到耳后看向左手边的座位,“快到晚餐时间了,艾伦,”凯泽海·艾伦点了点头,“当然,我得先去还书,”他将借来的书都摞成一摞,抓起椅背上的长袍套上又背起书包,最后他将书抱在怀里,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挥了挥,“先走一步。”
“再见。”
他朝图书馆更深处的区域走去,打算从里面的学科书架开始还。图书馆里的学生们也已经开始准备离开这里前往食堂,笔帽被合上或是椅子被拖动的声音开始替代翻书声在这里响起。他穿过这些声音在书架的空隙间行走,但他额前的头发些许遮挡了他的视线,他不得不反复将这些灰黑色的发丝拢到耳后,经过一年他的头发长了不少,或许是时候听舅舅的话等放假回家的时候把头发扎起来或是剪短。
尽管那些挪动物品的声音断断续续,但图书馆里的人们还是颇有默契的尽量保持着不打扰别人的音量活动着。直到一道声音惊雷般地把这片宁静炸了个粉碎。
“布雷恩·莫顿!!”
这下图书馆里一切声音都停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那个击破了这里的秩序的家伙,而还没等他看清到底是谁对方已经气势汹汹地冲到他面前,阿尔斯通大踏步走到他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就把他往图书馆出口拉,“我们得快点,莫顿!”
对方的步伐很快,布雷恩不得不抓紧手里的书才不至于书本都从他的怀里滑出去,他耸耸肩让书包也别掉下去,阿尔斯通连个解释都没有,但是他的书还没还完,他反拽住对方的手,努力较劲停下脚步,“什么?等等!至少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吧!”
但是阿尔斯通的态度却忽然支支吾吾起来,他张了张嘴又闭上,抓着布雷恩的手松开在空中胡乱比划着,过了一会儿他才孤注一掷似的说出他来到这里的目的。
“是尤拉。”他抓了抓后脑勺,却一个字都不再说了。
“尤拉?她怎么……”忽然布雷恩也想起了什么,他尤拉最近一次争执在他的脑海中记忆犹新,“别告诉我她真的——”
但是阿尔斯通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梅林!他真搞不明白她是真的没大脑还是想要证明什么,不管她想干什么,结果都只会糟糕透顶,然后给周围人添一堆麻烦!
“我们恐怕得快点,戴维斯在陪着她,但是她的情况看起来很不好。”
“你们找老师了吗?”
“她不想让我们去找老师。”
“那找我又——”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他抬起手让额头贴在手掌上,深呼吸让自己的心跳恢复正常,“我知道了,但是这种事情不可能瞒着老师的,斯威特。这会儿院长们可能在魔药课教室开会,你先去找老师,我去看看情况。”
“呃,先生们,在你们走之前我恐怕得知会一声,刚才很多同学来我这里抱怨……”
“您来的正好库兹涅佐夫先生,”布雷恩把怀里的书全都塞给因为听到动静和接收到投诉赶来的图书管理员根纳季·库兹涅佐夫,丝毫不顾对方不友善的眼神和没有说完的话,“这些书我都已经看完了,请您放回书架就好,对于在图书馆吵闹的事等我们处理完急事马上就会回来道歉,谢谢您。”
最后根纳季半句话都没来得及插上,没有搞清楚状况的图书管理员只能捧着手里的书目送两个二年级的学生们远去的背影。
变形失败的影响有很多种,布雷恩听说过在斯莱特林有的家伙只是体形略有变化,但也在课堂上听老师讲过许多骇人听闻的案例,有人最后只能以几乎半融化的皮肤度过余生。无论如何他并不希望尤拉会变成这样。毕竟被找茬是一码事,对方出事故又是另一码事。
听到允许进入的应答声后,他深吸一口气推开变形课教室的门,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漆黑的教室里,躲在窗户底下的诺玛·戴维斯的脸被魔杖杖尖闪烁的微弱光芒照亮,在她的身后鼓起的黑色布料蠕动着,从里面间或传出几声低语。他猜那个应该就是尤拉。
他拔出魔杖,“荧光闪烁。”同样的蓝色微光在他的杖尖亮起,他知道该怎么做,就像以前他靠近蜷缩在房间角落里的病人一样,他放缓脚步压低声音,并不直接和尤拉讲话,“戴维斯,我是莫顿。”
“斯威特呢?”
“在魔药课教室。她怎么样了?”
“尤拉,”她转过身去扯了扯尤拉的袍子,“莫顿来了……嗯,她让你走近点。”
他只得应下这个要求走上前弯下腰靠近她们,但就在他刚蹲下的一瞬间一颗紫色的脑袋大叫着从黑色内衬的袍子里猛窜出来顶到他的眼前面几乎要撞上他,他倒吸一口气捂住嘴身体跌坐在地,紧握魔杖的手撑住地面使得光亮离开了那长满鳞片的脸。直到那张脸退回原来的地方他的心脏也仍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布雷恩用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辨认出眼前这场半人半蛇的滑稽的脸是尤拉,他再次举起魔杖,尤拉脸上深色的鳞片反射着荧光,原本黑色的瞳仁变成了一条竖线,眼白大部分被黄色占据,同诺玛一样的金发这会儿已经变成惨不忍睹的像是失败的魔药一样紫色和粉色掺杂的颜色,蜥蜴般细长的舌头从她的嘴里伸出来差点就够到他的脸上。
但是尤拉看起来却欢快极了,从她的嘴里先是爆发出一阵大笑,而后是一串和她的脸一样几乎完全变了形的话。
“她说你被吓到了吧!”诺玛说。
之后又是一串他听不懂的神秘字符。
“这回相信我能成功了吧!”诺玛说。
尤拉仍在继续发表她的慷慨陈词。
“她说快投降。”诺玛说。
“……哇哦,真是叹为观止,”布雷恩拍了拍手,“我是说戴维斯小姐的翻译能力。”
诺玛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没什么啦,就是你见过麻瓜的牙科诊所吗,从里面出来的人都是这么说话的。”
“所以希望你之后可以好好感谢戴维斯和斯威特,还有我,因为你我们现在连饭都没得吃。”
尤拉低下了头,抓着诺玛的袖子躲在她身后,好像布雷恩的说法刺痛了她。
认错倒是很快,布雷恩希望这是她已经尝到教训的表现。他叹了口气,“不过既然你这么想见我,而且斯威特和戴维斯也是信得过我才找我来的,虽然我已经让斯威特去找老师了,我也得帮上点儿忙是吧,”他挽起袖子凑到尤拉身边,“来照个亮,戴维斯,老师来之前至少得让这家伙说得出来话。”
好在最后老师们原谅了他们这次冒险,尤拉被罚一周禁闭好好反省这次的过错,医疗翼对她变形的脸的治疗也很顺利,除了她那头变了色的头发。
尽管护士艾莉诺小姐对此表示抱歉,但当事人却显然不这么想。
“靠,以后我就可以顶着这头与众不同的发色过活了,这也——太酷了吧!”
“酷你个头,刚好了就来精神了是吧?”
这会儿阿尔斯通和诺玛已经回去休息了,医护室里只剩下布雷恩和坐在病床上的尤拉。尤拉自己觉得已经没事了,但是护士坚持要她留下再观察一晚。
“哼,你根本不懂,”尤拉说,“像你这么没想象力的人怎么会体会到变成蜥蜴的好!”
现在面对尤拉布雷恩总算可以肆无忌惮的对对方展示他表示鄙视的白眼,他对尤拉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你说这是什么?”
“你的脑袋?”
“你也知道这是我的脑袋!这里面是需要思考的大脑,不是你那个装满浆糊的脑袋!白痴!”
“你说谁的脑袋装满浆糊!你干嘛又骂我白痴!”
“是你先找我麻烦的!一年级的时候你不整那么多事我才懒得骂你!”
“那还不是因为你看起来很欠收拾!”
“那你的生活也真够无聊的!”
“够了!”门以几乎被炸开的力度撞在墙上发出巨响盖过他们的争吵,医疗翼的护士艾莉诺这会儿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同学们,你们再吵下去我就要先结束莫顿先生的探视了!”
“好!我现在就走!”
“啊?不不,莫顿我不是这个意思……”
“对!他现在就走——哎!你还真走啊!别走啊,喂!喂?!”
“你是说尤拉以前试着变过蜥蜴?”
这会儿已是深夜,格兰芬多塔楼的某间男生宿舍里已是五年级的布雷恩正在和二年级的室友凯特利·艾伦讲述他以前的经历以满足对方的好奇心,这会儿十二岁男孩眼中的光让他想起一些格兰芬多的其他家伙。
“是啊,正常人根本想不到那家伙到底怎么……”
“这也太酷了吧!”
他一时之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故障。三年了,他还是搞不懂为什么会有人会对变成蜥蜴这种事这么兴奋!
“听我说啊,布雷恩,那可是变成蜥蜴啊!尤拉和我一样大的时候就试过这种事,她真的好——哇!你干嘛!”
凯特利的身体被布雷恩摇的前摇后晃,布雷恩的声音转着弯钻进他的耳朵。
“我要听听你脑袋里的浆糊声。”
马修·怀德那双浅蓝色的眼眸时不时地抬起来但又很快回到他的餐盘上,因为他的心不在焉他的鱼排已经变成一堆浸泡在奶黄色酱汁里的白色碎肉,希望坐在他不远处的外甥没有从他频繁投去的视线里察觉到任何异常。但是就在他又一次忍不住偷偷瞟向布雷恩·莫顿时,那双黑得好像没有一点光的眼眸终于把他抓了个正着。
“有什么事吗,马修舅舅?”
男孩的声音没有任何被窥视的不安与不快,他语调平静,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好像从这顿晚饭开始被看来看去的不是他,但这恰恰也是马修担心的地方。
他试图向坐在餐桌另一边的夫人送去求救的目光,但米莉亚·怀德却只是皱起眉头嗔怒地瞪了他一眼,而后又去忙着照顾他们刚满一岁不久的小女儿了,年龄尚小的幼儿连勺子都拿不稳,口水和粘稠的粥糊得到处都是。
行吧,忙碌的妻子对此事已经全然撒手不管了,马修只得飞速转动大脑搜罗出自己多年积攒的社交经验,试着在不伤害外甥自尊心的情况下礼貌地询问他是不是在学校没朋友。
这也怪不得他,自从布雷恩从霍格沃茨回来,这个沉默寡言的小男孩就和没上过这个学一样,要不是他的老鼠笼子、课本和魔杖都稳妥的放在他的卧室里马修都会怀疑自己的外甥去霍格沃茨上学会不会只是一场他昨晚做的梦。而且最让他担心的是——虽然他不知道现在霍格沃茨的情况如何,但是在他那个年代像小布这样留着不短的头发眼神不友善性格又不合群的小孩在学校是很容易被排挤的!
“呃,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小布,别紧张!”
“您才别紧张,有话慢慢说。”
“不不不,我没紧张!哈哈!我才没紧张!”终于马修也受不了自己故作镇定的浮夸演技,他虚张声势的笑声渐渐减弱最后变成两声掩饰尴尬的干咳,“咳!你瞧,小布,你在霍格沃茨的第一年就这么结束了,但是回来以后你却只字不提,像你这么大的小孩都会很乐意和家里人说些事情……”
“别管他小布,”还没等他说完,他毫无技巧可谈的谈话便被本来打算袖手旁观的米莉亚毫不留情地打断,她将给小宝宝擦完嘴的毛巾放在桌子上,用她上课时坚定但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布雷恩,“没有什么非说不可的规矩,只要你记得我们很乐意在你愿意的时候倾听你的心事和见闻就行了,这就是大人该做的事。”
男孩低下头用汤勺拨弄了几下餐盘里的汤汁,过了会儿他点点头,“嗯,我知道,谢谢你,米莉亚舅妈。其实都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上学而已,您不用担心。”
马修知道后一句是对自己说的,虽然他还想再追问几句但妻子的眼神已经明确地阻止了他的发言,看来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像泄了气的气球双肩耷拉下来,用勺子划拉划拉稀碎的鱼肉和汤汁一起送进嘴里,而布雷恩的注意力已经被开始吵闹的小婴儿吸引过去,经过米莉亚的允许他用勺子沾了一点汤汁送到吵着要尝他那份晚餐的表妹嘴边。
“什么味道?”
从车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落在他对面紫色短发的女孩身上,几缕粉色的发丝从她的发巾里滑出,在日光下呈现着几乎失去原本颜色的白色,她肤色略深,但仍能看出些许属于白种人的挺巧鼻子和位置偏低的颧骨,他记得她似乎说过自己有些亚洲人血统。此时她皱紧眉头闭着眼睛,脸颊上的肌肉因为咀嚼用力,后背和坐椅靠背贴在一起。
豆子被牙齿磨碎的细微声音在车厢里窸窸窣窣地响着,忽然她眨眨眼睛,“桃子味儿?”
“哦。”
女孩马上瞪大眼睛并拔高语调,“你干嘛很失望的样子。”
“我只是没有任何表情而已,没有很失望。”布雷恩耸耸肩,手指再次伸进包装袋里捏出一颗豆子,“再吃一个?”
“我不吃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看我笑话。”他伸过来的手被她挡了回去,女孩把头扭到一边,身体向座位里面坐了坐,后背因此直了许多,她真的一个比比多味豆都不打算再吃了。
“原来在尤拉小姐的心里我就是个坏人啊。”
“……你不是吗?”
“我是。”
尤拉冷哼一声,她的表情写满了“我还不知道你”,她当然知道,作为这六年相处时间最长的朋友和同学,他们对彼此了如指掌。
“你不吃吗?”尤拉问他。
“如果有机会的话。”布雷恩擦过手后把包装袋的开口收好将这包比比多味豆放进包里,但是他的手没有立刻离开书包,在翻找一会儿后一本书被他拿在手里。
一声口哨响了起来,他抬起头,尤拉抬了抬下巴,“认真好学哈,优等生。”
“比起某些O.W.Ls全科目都拿了A的人的话,确实是的。”
“拿A又怎样,合格了就行。”
“不知道还以为A是你的幸运字母呢。”
每当被驳倒时尤纳愤怒而不满的眼神会立刻射向他,而他则拿捏着胜利者的高傲姿态做出“任君观看”的神情,他们都知道这很幼稚,但是这六年里他们对这种幼稚的拌嘴乐此不疲。
尽管现在他们的拌嘴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乐子,但是在霍格沃茨上学的第一年尤拉就恨死了那些和眼前这个阴暗男压根吵不赢的架,除此之外,布雷恩·莫顿让她讨厌的地方也数不胜数,比如和他恶作剧自己也会倒霉,比如没事口头上去找个茬也会被找回来,比如这个家伙上课几乎没有回答不上来的问题,目前为止她能比得过他的好像只有朋友的数量。还有飞行课的成绩。
虽然她不知道教飞行课的吉米·怀特老师对这个我行我素的学生作何感想,但是她倒是很乐意看到布雷恩因为飞行课满脸凝重与不情愿的为难模样。
她很喜欢上飞行课,甚至还想过一定要在升上高年级以后参加魁地奇选拔的事,当她坐上扫帚,她的扫帚就会忠实地载着她对抗地心引力,她的身体离开坚实的大地,风在她的耳边说着只有彼此能听到的低声细语,在空中她仿佛可以冲破一切阻碍,她爱死了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
那是刚开始上飞行课的不久,本来飞在她前面的布雷恩的身影忽然开始下降,说实话那时她有点在意,她不知道布雷恩是害了什么事才会忽然停止练习,她知道同级的阿尔斯通·斯威特因为恐高几乎无法飞行,目前还得在怀特老师的监督下才能进行一些低空飞行。她的好奇心和想要嘲笑布雷恩的心情驱使她也降低高度悄悄跟上布雷恩。
她停在不远处,布雷恩已经从扫帚上翻身下来,他弯着腰用双手扶着膝盖,后背因为喘气上下起伏,因为这突发情况本来就距离地面不远的吉米赶了过来。
“怎么了,莫顿?”吉米将手放在布雷恩的后背上,尤拉从他的脸上看到些许紧张,她或许可以理解吉米老师的心情,这才第二节飞行课,没人想自己任教的课堂上出现什么乱子。
布雷恩过了会儿才直起腰,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够尤拉也能听见。
“累了,歇会儿。”
他说的十分理直气壮,就和到点了该下课一样,吉米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如何作答,另一边的尤拉却在扫帚上前仰后合几乎要从扫帚上翻下来。
“这就累了啊!你的体力是婴儿级别的吧!真没用!”她的嘲笑声惹得路过的同学都看了过来。
“尤拉,别嘲笑同学。”尽管吉米开口稍微阻止了她不礼貌的嘲笑,不过布雷恩倒没有因为她的嘲笑大动肝火,相反的是他的脸上露出微笑,就好像在看一只花园里的蚜虫。
“不像某个连脑袋里都是肌肉的家伙,正常人累了就是要休息的,这么说你能听懂吗,白痴。”
“莫顿?!”
哦,那天的飞行课一下课他们俩好像就被吉米以扰乱课堂纪律加上诸多像是“不符合十一岁般的攻击性”之类的夸张名头扭送到了利特尔伍德院长那里。
“哼哼,让你们涨涨教训。”留下这句话的飞行课教师以骑扫帚一样的速度眨眼间从低气压的格兰芬多院长办公室里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他们俩在办公室里和西尔维娅大眼瞪小眼。说实话,她不是很敢和西尔维娅对视,尤其是在犯了事的时候。她低着头,眼球偷偷转向身旁的布雷恩,但是却没有看到同自己一样心虚低头的男孩。他仍然抬着头,一如他像往常面对诸多她施加在他身上的刁难。
“上次你们……应该也是你们两个,深更半夜在走廊吵架,是不是?”西尔维娅声音响了起来,她浑身一颤,想起一周前发生在寂静的走廊中本应不为人知的吵架,他们吵得很凶,最后不欢而散,她不记得布雷恩的表情,或许是因为他那时移开了目光?
“是。”布雷恩说。
“倒是很诚实。那天我快被肖像们烦死了,本来我想孩子们的小打小闹不会太严重,没想到你们现在都闹到影响课堂纪律的程度了。”
“抱歉,利特尔伍德院长。”
“尤拉,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对不起,利特尔伍德院长。”
“如果是别的老师很可能会考虑给你们开个禁闭,不过我没有那个闲心,我只希望你们能自觉和好,让我赶紧了一桩心事。”桌子被指尖敲打的声音好像一下下地砸在尤拉的心上,过了一会儿西尔维娅才继续说道,“我要你们……给我寄一周的检讨书,内容和字数都随意,但是一定要对方的签名,知道了吗?”
“知道了,院长。”
靠,竟然要写一周的检讨书,尤拉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写字,虽然她的这辈子才十一岁,而且还要把写完的东西拿给布雷恩看,是不是太折磨人了!然而迫于成年人的威压,十一岁的小女孩再怎么不愿意最后也只能答句“知道了”。
反正等到这学年结束时他们的关系仍然没有变好,倒是不怎么闹事了,这可能让老师们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仍然憋在尤拉的心里,即使9月1日她第二次坐上将她送往霍格沃茨的火车她心中的这股令她不快的气也没有消散,马上要见到布雷恩·莫顿这件事令她如鲠在喉。
车窗外的广袤田野快速后退,她将它们甩在身后,她喜欢坐车时看窗外的景色,如同她在乘坐飞天扫帚。她站在包厢外面的走廊里,手掌轻轻按在车窗玻璃上,白色的天光与黄绿色的田野在她眼睛的倒映并移动着闪过,直到那个声音响起。
“让个地方,尤拉。”
天空和田野从她的眼中消失。
光线穿透国王十字车站的玻璃穹顶照射在他的身上,布雷恩·莫顿站在他们约定俗成的地方,老鼠笼子放在他的箱子上,他将手放在笼子上方逗弄老鼠,忽的他抬起头,接上了她的视线。布雷恩歪了歪头,示意她快点过去。
“我先走了!”她同母亲挥手,却已然推着装着箱子与蟾蜍的手推车迈开了奔向布雷恩的步伐,“我这个学期也会给你写信的!”
“好,尤莉!我会等着你的信的!假期见!”
在母亲的告别声中,她也来到这片光线下,同他一起进入崭新的六年级。
第一滴水打在玻璃上的震颤在空气中扩散被它呼入体内震动了它的肺部,它转过身,接连不断降落的雨滴洗刷着玻璃留下一行行蜿蜒的足迹,如同花园中爬行的蜗牛。它的主人曾带它在清晨的小花园里捡拾那些迟缓的软体动物,大部分都进了它的嘴,味道不错。现在它的主人坐在玻璃缸外面的椅子上,即使外面的一切被弯曲的玻璃拉长变形,它也能清晰地看到她在桌面上的动作。羽毛笔被她细长的手指握住,笔尖伸进墨水瓶又拿出来时几滴黑色的液体飞溅出来在桌面摔碎,羊皮纸的边缘被那碎片染上抹不去的黑色。
布雷恩·莫顿收到这封来自尤拉的信时已经是三天后,蟾蜍的送信效率实在是不敢恭维。他带上手套抓起蟾蜍放入水缸,几根来回扭动着的小虫被他从盒子里拿出扔到蟾蜍的旁边。接着他关上盒子,免得里面成堆的面包虫们有任何逃离这里酿成惨案的可乘之机。他摘下手套丢进水池,这会儿他才终于能坐下好好看看这封他完全想象不到内容的信。
这封信的寄信人——尤拉,他在霍格沃茨的同级生,他时常对她的想法感到难以揣摩,虽然他也从未想着要去猜测那颗现在已经变成紫色粉色相间的脑袋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很难说那次变成蜥蜴的事故有没有对她本就容量成谜的大脑造成什么影响。但是在魔法界人们变得稀奇古怪好像也并非什么新鲜事,谁能界定精神疾病与异想天开之间的区别究竟是什么呢?
他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上去,信封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尤拉的名字和爱尔兰的一处他从未听过名字的森林。他从抽屉里拿出裁纸刀将刀尖插进封条与信封之间的缝隙,轻薄的刀刃被来回拖动在封口上留下狭长的伤痕,当封口被完全打开他将裁纸刀放回抽屉,他的表妹时常会进入他的房间玩耍,他可不想看着六岁的小丫头拿着危险的利器来回挥舞,那会让他想起一些在学校里不堪入目的回忆。
与张扬的行事风格不同的是尤拉的信件通常都十分规矩,也可能她那个直来直去的思维压根想不到要在信件上搞出什么事情来,布雷恩觉得在他还需要接收尤拉的信件这段时间教给她这种恶作剧应该并不合时宜。当信封被倾斜,一枚硬物首先滑落出来当啷一声掉在桌子上转了几圈,而后几张照片和一封信才慢悠悠地飘出来。在从窗户投进来的光线下,桌面上的金加隆硬币反射着炫目的金色。
尤拉眨了眨眼睛,反射过来的光线刺痛了她的眼睛,但是她的手上现在沾满了泥土,她只能伸直手臂抬起用挽到上臂的袖子于事无补的揉揉眼睛。
“你的眼睛不舒服吗?”
她放下手臂,用力挤弄几下眼睛,或许这样有点滑稽,因为她听到了来自同伴欢快的笑声,但是她从来不为这种小事感到害羞,“我没事,库洛蒂,你发现啥有趣的没?”
“你瞧!我捡到了好多蜗牛!”库洛黛特·泰德蒙把合拢的双手举给尤拉看,几只缩回壳里的圆溜溜的蜗牛躺在她的手心里。
“你要把它们养起来吗?”
“嗯……我还没有想好,”她将所有的蜗牛倒在一只手里,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捏起一只蜗牛放在她灰蓝色的右眼前,蜗牛壳上的深色从中心向外辐射渐渐减弱,最后边缘只剩下几近透明的乳白色,“其实我只是对它们的壳有点兴趣。”
“那要不先带回去养着好了,我以前总能在我家的园子里看到,这东西只要有叶子就养活得了吧?”尤拉撑开围裙上的口袋。
“好,感觉这么小的蜗牛看起来也蛮可爱的。”蜗牛们骨碌碌的从库洛黛特的手掌上滚进尤拉的口袋里。
“接下来要去哪玩?”尤拉拍了拍装了蜗牛的围裙口袋,这里是爱尔兰的一处她叫不上名字的森林,但是今年居住在这附近的亲戚邀请他们一家来这里玩。尤拉本想拉上布雷恩来陪自己但却被无情拒绝,于是她立刻想到了这位和自己刚一见面便一拍即合的室友——库洛黛特。这个有着棕色长发,梳着高马尾和两条麻花辫的女孩比她小两岁,却同她一样喜欢冒险,她们都会对刺激而新鲜的事情兴奋不已的共同点让她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随着太阳的升起小树林中鸟儿们的鸣叫声开始响起,扑扇翅膀和枝头被压弯的声音让她们抬起头,但是茂密的枝叶间她们只能看到缝隙之间的细碎日光,“要不就在这附近再转转吧,是不是也快要到开饭的时间了?”
“是啊,我也开始饿了。不知道早上米拉阿姨都做了什么……”
尤拉伸直手臂想伸个懒腰,但是头上忽然被砸到的触感让她差点立刻弹起来,她捂住脑袋尖叫起来,“什么东西!”
那物体落在铺满青草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库洛黛特弯下腰将它拾起,金属的光泽在她的掌心闪烁,“金币?”
“什么?”
她将掌心展示给尤拉,一枚货真价实的金加隆躺在她的手掌上。
“靠,难不成天上掉馅饼是真的?”
她们一同抬起头,这次在林间四处飞舞着的生物终于被她们的眼睛捕捉到,那是看上去像是微缩版的人类的小生物,他们欢快地四处飞行,显然他们很快也发现了地上的女孩们。更多的金加隆开始掉落下来。
“天啊!这些金币都是他们变出来的!”尤拉马上蹲在地上去捡那些下雨似的落下来的金加隆,“这些捡回去我们就发了!”
但是事情却没那么简单,金加隆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很快她们被砸的丢盔卸甲,最后只得灰溜溜地装着那些金币落荒而逃。
至于那些蜗牛,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不剩的从尤拉的围裙里全溜走了。
想也知道,尤拉和泰德蒙遇到的是爱尔兰小矮妖,那些狡猾的小妖精变出来的金币几个小时之后就会消失不见,这也是尤拉在信里宣称给他装了好几枚但是现在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原因。至于剩下的这个嘛……
布雷恩取过一张羊皮纸在桌面摊平,拿起羽毛笔沾了一下墨水,用瓶沿抹去多余的墨水省的弄脏纸面。
你把你的零花钱寄给我了,等回学校还你,白痴。
雪和雨不同,雨水会变成一支支箭穿透空气入侵地表,浸润泥土,打湿衣服,让人们不得不寻找掩体躲避它们的进攻,但雪只会摇晃着飘落,安静地落在物体的表面,直到升高的温度融化它们。
这天晚上的东京连空气都冻住了一般,一点风都没有,细碎的雪花缓缓落下落在八云慎和古雪霖的身上,他们的发丝因为些许融化的雪花而被打湿,但是八云慎知道他脸上水滴流淌过的痕迹并不是因为那些雪花。
他用力吸了下鼻子,从肺里交换出的气体刚一从他口中呼出就被染成了白色,而他面前的女人仍旧事不关己——或者说让自己看起来事不关己?飞舞的雪花和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的视野,这让他看不出她的表情,而在他胸中涌动的情感也使他失去判断,他脑海里关于她的一切现在仿佛都成了一厢情愿。
雪渐渐在湿滑的地面上堆积起来掩盖了泥泞的黑色,但却洗不去他平时干净的皮鞋上此刻沾上的泥点。而对方平日里时髦又漂亮的靴子也是一样的狼狈。
他们两人谁都没有开口,雪掩埋了他们的静默,直到他率先在这场无声的对峙里投降。
“你以为我只是在玩玩?”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尽管他的眼泪已经出卖了他的真心,“沢城雪,你怎么敢说出这种话——”
“说得倒挺像那么回事,”雪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融入了空气中,和冰冷的雪花一样落在他升温的心上,“你不就是很喜欢和女孩子玩吗?一个腻了就换另一个,正好,我也腻了。这不是正合你意吗?”
或许丢掉那些无所谓的脸面难看地哀求她,和她解释说不是她想的那样,同她诉说他的真心,他的爱情,他的全部,或许还可以挽回这场危机中的感情?可是他心里一股奇怪的冲动却不允许他输掉,曾经母亲对父亲的哀求和眼泪淹没了他的童年,如今也冲垮了他的理智,“哈,是!你说得对!我玩腻了,”他拔高声调,苦涩的泪水淌进他的嘴里,“就像你没有爱过我一样,我也没爱过你,所以也该结束了吧?!”
雪的声音没有再响起来,最后这里只剩下渐行渐远的脚步和压低的啜泣。八云慎跪倒在地,雪花落在他颤抖的脊背上。
中国的早春和日本相差无几,或许是因为纬度相近吧,八云慎在中国的第一个春天平平淡淡。来到中国的医学交换生每天辗转于实验室图书馆医院研讨会和宿舍,埋首于各种实验报告和大部头专著,忙着忙着一天就过去了,和室友回到寝室时两个人都疲惫万分,糊弄完洗漱简单互道一声晚安便各自换了衣服上床睡觉。睁开眼又是同样忙碌的第二天。
他同往常一样起床,从柜子里随便拿出衣服换上,室友已经在冲咖啡,香气充满整个房间。他径直拐进卫生间,镜子里的男人睡眼惺忪,盛在手掌里的水被泼在脸上,他拿过毛巾用力擦了擦脸,这会儿镜子里的家伙看着才精神了许多。等他刷完牙走出来室友已经将白大褂搭在臂弯里,嘴里仍在咀嚼还没咽下去的面包片。
“我今天得早点去实验室,”他的肩膀被拍了拍,“等会儿记得把面包的包装袋封好。”
“知道了。”他挥挥手送走了连告别都来不及说的室友。
今天他要去医院跟着老师实习坐班,不用火急火燎地赶去,医院也离得很近。他从袋子里拿出面包片叼在嘴里捏起桌子上包裹着塑料片的钢丝把带子绑紧。等他三口两口吃掉面包拍掉手上的面包屑,他拿起手机和书包,而他的白大褂搭在椅子靠背上等他拿走。
古雪霖瞒着她的妹妹古雨霖偷偷改掉了去医院复查的时间,她把时间提前了两个小时,等在外出差的古雨霖按原计划到家她都已经坐上去医院的公交车了。兵贵神速,七点五十分整古雪霖已经背着包站在了医院大门口,她提前从包里拿出上次的诊断报告跟着人流进了电梯熟练地摁下5楼的按钮等待电梯把她送到顾客的楼层。
说来也是倒霉,谁能想到曾经东京大舞团的首席舞者金盆洗手若干年后竟然会在一个小小的舞室折戟,因为一个简单的旋转摔倒把腿摔折了呢?好在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古雪霖已经好了个八九不离十,今天是她最后一次复查,情况顺利她就可以过回之前的家里蹲生活——当然这也要看医生的意愿,不过古雪霖大概猜得到医生准会对她说什么“要多运动,多晒太阳”之类的生活小建议。不过只有她一个人的话谁会知道医生说了什么。
很快,她站在骨科的主任医师办公室前,灯光透过磨砂玻璃温柔地落在她的脸上,她抬起手,门板被她的食指关节敲响。
“请进。”
这是个令她感到熟悉的声音,但却并不是她的主治医生,而是好像来自一段曾经令她痛苦而欢愉的久远记忆,跨过遥远的日本海被她丢在了那个岛上的一个繁华都市里。
她推开门,看到八云慎同样惊愕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