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by:舞舞纸(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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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工作,就是看住这些尸体。”男人说。
“看住它们,防止它们跑了?”女人问。
“是的,防止它们长脚跑了,如果它们跑了,就用你的配枪打死它们,不要犹豫,它们死过一次,你把它们当作发病的僵尸,对着它们的头打就可以了。”男人说。
男人和女人不再说话,取而代之的是连续不断的枪声。
“队长我想问一下,做这个工作能打游戏吗?”女人问。
“理论上不行,但只要不出事,你在监控死角干什么都可以。”男人说。
“怎么可以这样?特工不该24小时保持警惕吗?”女人问。
“哦那是王牌特工,你才第一天上班,上层当然不会把那么危险的工作交给你。”男人发出一串轻笑。
“不行,你必须放下手机,不然我就把你玩忽职守的情况报告给上级!”女人严厉的说,随后咔嚓咔嚓的响起了两声快门声。
“好好好,我放下,然后呢?去停尸间巡逻?”男人问。
“去停尸间巡逻。”女人命令道。
之后两人再次停止了交谈,停尸间里回荡着一轻一重的两种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再由近到远,持续了几轮之后,男人又搭起了话:“一切正常,我们该换班了。”
“换班?我们刚只巡逻了一圈?”女人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讶异。
“如果我们一起巡逻,就意味着我们要一起休息,如果我们一起休息,就意味着停尸间将没有人看管。”男人说的很有道理。
“那谁巡逻谁休息呢?”女人问。
“我巡逻,你休息,休息室里你想干什么都行,一小时后换班。”男人说。
“好……”女人的回答有点迟疑,大概是对男人主动提出自己先巡逻而感到诧异。
女人的脚步声远去了,周围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连续不断的枪声又响了起来。
这次枪声没有被打断,持续了很长时间。
“队长,我忘记问每班多长时间了……”女人的声音突然响起,“你又在打游戏?”
枪声随着女人的质问再次断开。
“哦亲爱的,你听我说,我这不是在打游戏,是在模拟训练。”男人的声音有一丝颤抖,“你,重复一遍我们的工作内容。”
“我们的工作是防止尸体逃跑,如果它们逃跑,就用配枪打死它们。”女人说。
“没错,但是我们这里没有尸体逃跑。”男人说。
“没有尸体逃跑不正是我们工作的目的吗?”女人问。
“对。一般是没有尸体逃跑的。”男人说,“万一它们突然逃了,你有把握百分百的击毙它们吗?”
“我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但是我的训练成绩很优秀,移动靶的毕业成绩是99.99分。”女人说。
“但那不是实战,真的面对一具会跑的尸体你还是会慌张的,为了避免慌乱,我们必须每天都进行模拟训练。”男人说。
“是官方训练吗?”女人问。
“不,是自主训练。”男人说。
“那不就是游戏吗?”女人问。
“不,是自主训练,集战略思考、模拟射击、团队合作于一体的最新战争模拟器。”男人说。
“但我第一次给你拍照的时候你并没有否认这是游戏。”女人显然没有相信男人的鬼话。
“这是游戏,但也不是,你在训练的时候参加过漆弹演习吗?那其实就是一种叫真人CS的游戏,不过我们的部队不愿意承认罢了。在这个停尸房我们没有训练用的漆弹,为了不让我们的战斗神经退化,我们只能使用战争模拟器。对,这就是为了我们的工作,不只是我,你也得下载这个游戏——正确的说是模拟器,不然你要是一到实战就成了软脚虾,可是会拖我的后腿。”男人的底气足了许多。
“你让我也下载游戏?”女人感到不可思议。
“不,这是队长的命令,我作为你的上级,命令你必须每天完成八小时的模拟作战,你现在就下载,然后开始训练。”接着男人报出了一串wifi密码,女人不情不愿的下载了男人说的那个战争模拟器。
下载完毕的提示音响起后,男人开始教女人怎样打游戏——正确的说是怎样操作战争模拟器,不一会儿,枪声又响了起来,是双重的枪声。
枪声持续到一阵音乐铃响起。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今天的便当加鸡腿!别打游戏了!来吃真正的鸡!!!”随着音乐铃响起的还有第三个人的声音。
“我们不是在打游戏,我们是在使用战争模拟器自主训练。”女人不快的回答。
第三个人没有说什么,一开始的男人给出了指示:“打完这一局休息,吃饭。”
“是!”女人果断的回答。
枪声停止后,响起了男人bia叽嘴的声音。
“今天一个上午都没有状况。”女人说。
“事实上,这里大半年都没出什么事。”男人说。
“我以为死人复活是很常见的事。”女人说。
“常见的都在停尸间外面,那些活尸体根本就不会等我们把它装进裹尸袋。”男人继续bia叽嘴。
“但我们的城市特工应该有能力在一小时内完成尸体的回收。”女人说。
“但会跑的活尸是死不过一小时的。”男人说,“一个人如果一小时都没人让他活过来,那就是活不过来。”
“有数据支撑吗?”女人问。
“我在这里打了一年游戏就是证据。”男人回答。
“你说那不是游戏。”
“战争模拟器。”
“这里真的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人复活?”女人问。
“至少这个区域没有——这是好事——你要知道,复活的尸体被打死一次后就会成为死后不到一小时的尸体,这个时候尸体复活往往是最麻烦的,他们很可能在你确认他们脉搏的时候突然像疯狗一样跳起来咬你的脖子,咬死你,抢走你的枪,然后成为治安的不定时炸弹。”男人说。
“但你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女人问。
“员工手册上有,而且bbs经常有活尸相关的险情通报,不过一般轮不到停尸房,两三年就那么一两起。”男人说。
“难以置信,难道他们都没有爱人或者亲人的吗?”女人惊呼。
“有啊,死神总不可能等爱人亲人都死光了才要人命啊。”男人说。
“那……那那那他们就没有朋友想要复活他们吗?!”女人有点结巴。
“想的话谁都会想,但真能这么做的几乎没有。”男人说。
“真是世风天下。”女人愤愤的说。
“你就愿意为男人死?”男人不屑的说。
“我没有男人。”女人说。
“那就是不会,大部分人都和你这样,嘴上说的重情重义,但真的要付出生命,免谈。”男人说。
“你这样太悲观了。”女人说。
“而且你要知道,这世界上随时都有人自杀。”男人说,“在下一秒就会有人无偿为你复活男人的情况下,你还愿意用自己换男人吗?”
“但自杀终究是少数……”女人说。
“只要有无偿复活的可能,人总会等到最后一刻。”男人笑了一声,“嘴上说着不希望他死,其实是希望他和自己一起活下去——如果自己死了,复活别人也会变的毫无意义——你可是有一天的时间等别人自杀,在这一天里想明白这个问题对一个头脑正常的人来说并不困难。”
“但把亲人交给外人复活,就不怕人给植入什么奇怪的思想吗?比方说,复活以后大开杀戒,变成一个恐怖分子最后被击毙?”女人问。
“你说的就是我们这些特工的本职工作。我们要消灭那些可能被植入危险思想的活尸,维护世界的和平。”男人说,“但是那种穷凶极恶的变态自杀狂,你觉得他们会挑尸体吗?我们只能知道死者的名字、相貌——如果有血缘关系的话可能会外加那么一点心灵感应,但外人是不知道这些死人平时从事什么工作也不知道他们生前为人如何,所以大部分人自杀的时候都不会挑尸体,往往会选一个死的最近的人。”喝茶的声音响起,“你以为这个世界上一秒钟会死多少人?真的会被复活的人,都是死了不到一秒钟的人。”
“你应该庆幸自己在停尸房上班,最快的尸体收集线路也不可能在一秒钟内把尸体运送到这里,我们看守的其实都是些不会复活的尸体,我们只要目送它们进焚化炉,就能轻松领高薪。”男人说,“饭吃完可以活动一下,然后你可以自由活动,战争模拟器只是自主训练,不是强制项目,你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吧。”
又过了一会,战争模拟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是双重枪声。我用指甲刮开裹尸袋的拉链,果不其然,一男一女两个看守都在墙角聚精会神的打着游戏。
如果贸然的跑出去,他们一定会用枪把我打死,到时候再次复活的机会就微乎其微了。但是我不怕死。如果我被枪打中了,就在死之前让另一个同伴复活。我们要逃下去,逃下去。直到这个世界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 END -
文by:琳艾(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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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杀死你刚刚出世的孩子。”
古屋永子躺在病床上,茫然地注视着医院的天花板。本该是白色的墙壁,在手术灯的映衬下显得有点发灰。
也许这已经不是医院了,而是市内的某个实验机构。
她出神地想着。
边上穿着黑西装的男人没有理会永子那恍惚的表情,只是例行公事地读着手上的那份文件。
“古屋永子,您在9个小时前因为剖宫产手术而死,您的祖母武内菊枝申请代替你死去,而相应的条件是,”伊东幸生顿了顿,继续用那无机质的声音说出了宣判,“杀死你刚刚出世的孩子,确保他不能复活。”
他收起手里的文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明白的话请您在这里签名,如果不方便的话请回答说‘我明白了’,我会替您录音存档,古屋小姐。”
永子眨了眨眼睛,看着伊东幸生手上发亮的机器,仍然有些搞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请您快点,我还需要去执行下一份任务。如果在您这边留的太久,其他活过来的人会觉得不知所措的。”
“我,我明白了。”条件反射地,她用干涩的嗓音回答了他。
伊东幸生满意地收起手中的录音器械,转身离开了病房,留下一个除了杀死亲生儿子这一义务以外一无所有的女人。他还需要去下一个复生者那里告知属于他的义务,在那之后,也许他会有时间来观察这个女人的完成情况。
毕竟这就是他的工作。
伊东幸生边走着路,边翻看着报告。以前期调查的记录来看,古屋永子并不是一个幸福的人。
她的姓氏是她的父亲的姓氏,换句话说,她没有法律上的丈夫。但她仍然有了一个孩子,并且决意独自把他生了下来。对方是一个家族史上都有些感情问题的人,就这个意义而已,也许反倒是没有结婚比较好。
是很常见的未婚先孕的故事,这并不少见,但通常家族内发生这种事,祖母替死,愿望都会是惩罚那个背叛的男人,但是到了古屋永子这里,却是杀死自己的孩子。
武内菊枝也许是个在乎家族名誉的古板老人,或许,是她从什么地方,得知了那个消息。
伊东幸生看了看医院的病房号,迅速地翻到下一个复生人的信息。
到了22世纪,人类已经做到可以操纵生死,除了全球性的安乐死合法,人们还能够做到死而复生,这一技术被称为Eternal Return(永恒回归)。但出于人口和信仰的考量,这种复活机制并不是无偿的,而是需要有一个人申请替死者死去,并且要求死者要帮替死人完成一个愿望。几乎每个国家都有复生机构,它们或许属于国家组织,或许是商业公司,当然,在个别地方也归属于宗教部门。
日本复生机构管理部,下属复苏后流向小组,专职处理那些被他人复活以后的复生人。包括告知义务,以及监督复生人执行替死人的愿望。
伊东幸生的工作只不过是整个流程中的一个中转齿轮,在他这个部门,本不必过于详细地观察他人的人生,而只需要简单记录下来他们的行动就行了。但对人类的好奇,本身就是这份工作唯一的旨趣。
伊东幸生简单地结束了下一个常规的告知义务,这次的任务很普通,甚至不值得他花时间观察后续。
毕竟是常规的“希望你能好好继续活下去”。
抛下嚎啕大哭的复生者,伊东幸生离开了那个房间,重新回到古屋永子的病房。
全白的房间里,手术灯依然照着那个面色苍白的女人,只不过她的孩子被放在小小的婴儿床内,推到了她的床边。古屋永子正望着他健康的睡脸。
“请问,我可以申请替他而死吗?”她注意到男人的存在,抬头看向他。
“当然可以,只要您希望。”伊东幸生耸了耸肩,“但是,这有什么意义呢?”
“只是一个母亲的希望罢了,你应该接触过很多这样的例子吧。”
女人没有在提问,只是淡淡地陈述了一个事实。确实,伊东已经见过很多相似的例子了,杀死某人后又替某人而死,这样的故事尤其出现在爱情故事当中,而一般的亲人,更多的是相互替死,为了阻止这种毫无效率的循环,复生机构禁止同一人申请多次替死,也禁止同一人被多次申请复生。
但正因为见得多了,才知道没有意义。
“但是,这仍然是违背您祖母的要求的。她作为母亲,很明白这其中的规则。况且,恕我直言,知道自己的母亲曾经杀过自己,这样的孩子以后也不会活的太好。”
伊东幸生说的很明白了,毕竟替死人的愿望是一定会被实现的,哪怕复生人拒不执行,也会由复生机构代为执行。武内菊枝很清楚其中的规则,在杀死婴儿的前提上,还强调了不能让他复生。
“这样啊,她也许不曾真的原谅我吧,才会想要这么惩罚我。”
古屋永子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孩子,他在襁褓中睡的很安详,嘴角还带着微笑。她为了心爱的男人逃离家门,在被那人抛弃后又带着怀孕的身体回来。她记得自己的祖母当时如何大发雷霆,恶毒地诅咒自己,却在得知她怀孕的时候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武内菊枝大概早就已经无话可说,也许古屋永子不死,她也会去复活另一个人,许愿来杀死这个婴儿。
“与其麻烦你们,还是让我来吧。”她出神地说,“在那之后,我可以自杀吗?”
“悉听尊便。”
伊东幸生礼貌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拿起了手中记录用的仪器,沉默而耐心地等待着古屋永子的动作。她像是一座雕像一样凝固着,只是长久地望着自己的双手和一旁的婴童,嘴里喃喃着什么,听不清楚。
这样的行为伊东幸生不是没有见过,他早已习惯了这一切,崩溃到放弃也好,或者像古屋永子说的同归于尽也好,都很普通。她不会做出什么让他意外的事,人类已经做不出什么能让他意外的事了。
他关注着这个事件,也许只是因为武内菊枝的愿望,以及知道真实以后的古屋永子会说什么。
母亲的双手终于掐上了儿子的喉咙,婴孩脆弱娇小的身躯,在母亲的掌心里慢慢变形,他的哭声在病房里回荡着,和母亲的呜咽混在一起,渐渐消失了。
“请和我说点什么吧。”
古屋永子在用手术刀刺入自己身体时,突然向伊东幸生请求道。
“您想听什么?”
“反正我快要死了,也不会再复生,能不能请你告诉我,我的祖母为什么会许这个愿望?”
来了,她到底还是问了这个问题。伊东幸生了然地点了点头,从她选择自杀以后,他基本可以预想到她会问这其中的原因。
“您知道人类的繁衍是为了让自己的基因继续存续,没错吧?但在死亡率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控制的现在,人类依然追求繁衍,您知道为什么吗?”
“难道不是因为爱或者本能吗?”古屋永子瘫坐下去,手术刀从她的手中滑脱,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她想起了那个抛弃她的男人,他曾对她说过想拥有属于他们俩的孩子。
“很多人都懂的生存本能,但是没多少人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本能。答案是——为了无代价的重生。”
轮回是真实存在的。
人类要保持繁衍并不仅仅是为了种群的繁荣,或者说,曾经是为了这个目的。
但随着人类越来越进化,谁还在乎人类作为生物的未来呢?一个带着自己基因的生物活着,对个人来说并没有意义。他们的生存本能渐渐变化了——人类繁衍只不过是为了要保证五代过后自己的血脉仍有传承,而那时人们关于他们的记忆已经淡薄,方便再次出现,以此实现自己的永生。
Eternal Return,永恒回归技术开发的真正目的,不是为了使人得到永恒的生命,而恰恰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得到“永恒的死”。在科学触及了生存本能的真相后,第一个投入研发的,就是如何合理的,缓慢的,杀死人的方法。把自私的人类数量降低,重新唤回生物本能中单纯的“扩大种群”。
“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她像是被庞大的信息量冲晕了头脑,或者说,她已经失血到无法思考了。
“不好意思,说的太多了。这已经和您没什么关系了。对于您的情况来说,您的祖母武内菊枝,认识这个婴儿,也就是说,认识这个婴儿父亲的高祖父。”伊东无机质地陈述着调查的信息,“您的孩子,曾经强迫过您的祖母。”
古屋永子的表情凝滞住了。
“您的祖母是爱您的,而现在,您为了您的孩子,恕我直言——一个曾经的罪犯,垃圾的血脉,放弃了生命。”
伊东幸生冰冷地注视着全身脱力,跪坐在死婴身旁的古屋永子,温热的血液从她的腹部流出,渗进着医院地砖的缝隙里。
待会儿又要帮医院善后了,他想着,要是能知道这个婴儿身体里的灵魂,那个罪人在想什么,倒也会有趣一些。
“您恨您的祖母吗?您爱您的孩子吗?”
古屋永子在断气之前,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终只说了一句话。
“我不知道。”
- END -
文by:伊西多(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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飒纱将脸伏在水槽里,掬起一把冰凉的水泼在脸上,然后仰起头。她紧紧闭着双眼,那张脸仿佛雨天里的玻璃窗,雾蒙蒙的,画满了一道一道清晰的空白。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隔着镜子她看见了身后的男人。一前一后,前面是容貌年轻宛如处子的女性,后面是戴着面具一身西装的男人。她伸出左手的食指,点了一下唇珠。殷红的舌头精细地拭过那一小片浆果红,她转过身去。
“想多了。不过我得休息一段时间,我很累。”
“恐怕不行。”
飒纱的红唇茫然地半张着。“你在说些什么啊?我这样的高危工作,难不成我还需要996吗?——要是需要我想想没有工作的人,干脆现在就辞退我吧。”
她把目光聚焦在洗手间雪白的瓷砖上,听见男人叹了一口气。“很重要的任务。再来,这次完了后,给你来一次长假,怎么样?”
“多少天?”
“三个月。”
“这还差不多。”飒纱扯了扯左边嘴角。一次任务,半个月解决掉,然后来个悠长的假期,好歹让她从那些体液、手脚里解脱个十天半个月,去做心理辅导,然后找一间没有家具、黑色窗帘的屋子缩一阵。说不定她还可以和敏敏去旅游一次——她有多久没见到敏敏了?平日里,她都尽量麻痹自己,让自己忘掉,她还有个小孩,像是从空中变出来的一样。
那男人嗬嗬直喘,说不出一个字,鲜红浓稠的液体从喉咙啪嗒砸到花色驳杂的大理石地板上。飒纱的左手紧紧抓住那男人半长不短的长发,右手攥住匕首,脚踩着他的手臂,动作干净利落,片刻之后,就站起身来,抬手望了望他的脸。他的身体躺在地面上,跟躺在雪地里似的。他脸上的表情,飒纱之前也见到过几次。这好像一个考试,但毫无疑问,飒纱受的是应试教育。有些人杀人只为快乐,他们根本没为杀人做什么努力,要是他们之前的作为为杀人打下了什么基础,那也并非为了杀人,而只是为了自己一时的兴致。飒纱则只是为了杀人而已。受组织的培养,抛下自己襁褓中的女儿,只是为了杀人。没有快乐可言。
她把书包背上,能听见里面的头发和书包硬硬的布料摩擦、碰撞。若无其事,步伐优美,走下台阶——这时候她也听见了什么声音。
来之前同事早打探过,三楼不住人,二楼住了三口之家,难道说这家也出了重生者吗?反正不是同行,因为声音太大。她放轻步子,仔细聆听声音来源,片刻后走到第二十号房间,握住袖口的匕首,屏息走进房门(真是菜鸟,门都没关)。
拿着水果刀的家伙霍地跳起,径直往屋子里跑去,边跑边哭叫着:“不,不是我!”飒纱吃了一惊,顺手掷出飞刀,那家伙躲得相当敏捷,但仍然被刺穿小腿,一下子摔倒在地,扑腾得像冰上的小鹿一样,嘴里还哭爹喊娘。飒纱看了他一会儿,又转过头,看看地上的尸首,是个穿着围裙的女人,衣服上溅了些酱油汁,只有心口一处刀伤。她把那女人裸露出来的肌肤粗粗检查了一遍,初步判断只是个普通人。
“别!求求你别杀我!我我我没想到她会死……”那男孩不管不顾地流着眼泪。飒纱一脚踢中他的手,水果刀咣当摔脱。只是个十六七岁的男孩。飒纱把他两臂扭在背后,检查他的脖颈和耳后。真是太好找了,重生者的星星标记就附在他耳朵和银发之间,平常人看不见,但对飒纱而言是轻而易举。男孩还在恳求,飒纱手指抖动,匕首贴上男孩的颈动脉,终于他安静下来。
一滴眼泪掉在她白皙的手腕上。
也就是此刻,飒纱犹豫了。
以前,她也同样犹豫过。但从前她杀的那些人,无一例外都反抗剧烈,更有甚者身经百战。她脑海里别无他想,只有杀死这个人,自己才能活。还是第一次,她遇上一个这么嫩的重生者。不是第一次,她想,这究竟是谁的错?
杀人就是考试,多少学生喜欢考试呢?不过飒纱并非是被谁逼上梁山的。她杀人是自己想要杀的。她这一生遇见过很多男人,还没有谁像敏敏的爸爸那样让她倾心。她以为自己是个幸运儿,然后,就在婚礼现场,有个闯进来的人稳稳一枪射中她丈夫的眉心。是个重生者。飒纱后来搞清楚了为什么:在的前女友是个精神病患者,她自杀了,用自己的生命交换了别人的生命,条件是:杀死在。
重生者的存在就是对生存和死亡的侮辱。
可是,这个男孩身上的味道和在那么像。当然他长得不像在,在是飒纱见过最英俊的男人,周身线条流畅得仿佛大师一笔画就,高耸的眉峰和孩子气的眼睛,微笑时嘴唇引诱人去亲吻。当她想起在的时候,她不禁想,要是他还活着,还会爱这样的自己吗?
飒纱收回匕首,站起身来。男孩惊惧地扭头看她,她一眼都不想回望,握住了门把手。这时候,她突然看到床柱边的什么粉色的东西——
一只袖子。
穿在一根小手臂上。
她两腿猝然一弯,男孩的手臂撑起了她。他拔出水果刀,把她放倒在地,小心不压住她水一般流泻的长发。血很快染红了她温软的酥胸。
“No.4。”他在喘息的间隙喃喃着,手往她腰带上摸去。这时候,他庆幸自己总算锻炼了几下子,没划伤她的脸。
- END -
文by:江橼(全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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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是讲究平衡的,这不仅体现在能量守恒上,还适用于等价交换”。
博士瘫坐在代步椅上,松弛的肌肉努力堆积起笑容,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骇人。“但生命的价值是很难衡量的——对,我这里是用难以衡量来形容,而不是无法衡量。因为目前为止的所有实验数据都可以证明,生命是可以被置换的。”
与博士隔着一张桌子坐的神学者举手投足中都透着对其言论的不屑。“就算科技能够创造躯壳,也无法复制人类独有的灵魂!”他的语气逐渐高昂激动起来,“你口中所谓的复活,根本就是一个幌子!”
就算是把灵魂转化为电信号进行存储,也无法保证在“复活”过程中电信号能完整、准确转回!
更别说神学者根本就不认为灵魂是可以转化为电信号的,或许一个人的思维、行为习惯等反射可以保存为电信号、反射信号,但灵魂是不可能的。
灵魂是一个人永远无法被替代或复制的特有物。
尽管神学者的言论越来越偏激,但博士就跟没听到一样一直保持风轻云淡的微笑,等对面的人说累了,主持人打了圆场,他才再次开口。
“随着现代医疗科技的发展,人类已经攻克了曾经无法跨越的鸿沟——寿命。作为曾经的‘躯壳’计划负责人,我可以自信的说,只要条件允许,每个人都可以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健康躯体——甚至是无数个健康躯体。也就是从理论上来说,人类是可以永生的。”
随后他话锋一转,向神学者露出了隐藏在松弛皮肤下的獠牙,“但是最终‘躯壳’计划却失败了。原因则是‘灵魂’——所有自愿参与实验的实验体均因为‘灵魂’没有完全转移到躯壳上而导致了死亡。”
“看吧,我说什么来着?灵魂……”
没等神学者落井下石,博士就接着抛出了炸弹。
“然而就在不久前,我的团队找到了‘灵魂’的保存方法,用你们神学主义者的话来说,就是向神明换取亡者灵魂的途径和代价。”
神学者嘴角紧抿,直觉不对。
“没错,就是等价交换。”博士高举双手,像是在迎接神明,又好像是在拥抱生命,表情比神学者更加虔诚,“正因为生命的价值难以衡量,所以才要用等价的灵魂去置换他!”
神学者面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置于桌上攥拳的双手手背青筋凸显,“你什么意思?”
“别装傻了,你听得懂。”
没错,神学者他听懂了,但他不敢相信这种荒谬的理论居然真的有人能将其实现!一命换一命?哦不,应该说是一个灵魂去换取另一个灵魂。可是,每个人的灵魂都是不一样的啊,这根本不可能达到等价交换!
博士有没有理会在场两人以及屏幕外看直播观众的错愕,继续着自己的理论。“我知道你们在疑惑什么,我曾经也在这个问题上迷惘过。但现在,一切问题都解决了。”他招手,示意助手把一个小巧如同手表表盘的仪器带上来。
他拿着那个仪器,在镜头下展示——平平无奇,就和几十年前的电子表显示器一样。
“我的团队将其命名为:量化指数仪。其中用到了XX算法以及YY……嗯,简单来讲,就是将一个人的灵魂价值数值化,将其换算为‘贡献值’。打个比方,如果我偶尔帮助一下过马路的老奶奶,那么我的贡献值就会增加1,但如果我坚持20年每次见到老奶奶都会去帮忙的话,那么我的贡献值就会变成100——当然,具体的参数还要参考已经提交政务院的《贡献值量化法》中的各项细则。”
“这样,在复活时就可以有选择、有针对性的进行置换了。”
听完博士疯子一般的言论,主持人先是惊诧,但随后又不得不佩服他的确是一个天才。“那博士,我想问个问题。”
“请讲。”
“所谓的复活置换——这样讲应该可以吧——是必须要两个人的贡献值完全一样吗?”
毕竟是等价交换,如果要求贡献值完全一样,那估计就只能是科学家置换科学家,高材生置换高材生——可这样就意味着在社会复活一人类瑰宝的时候,就会失去另一个宝藏。
感觉,并不怎么划算。
很显然博士对这个问题早就有了准备,他笑眯眯地让助手把仪器拿下去,慢条斯理的回复着主持人,“贡献值并不一定要完全一致,毕竟一个人的灵魂价值是非常难以准确测量的,所以我们在实验时一般是要求奉献者的贡献值大于被复活者。当然,这样大家就会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费尽心思的去复活一个对社会贡献少的人?为此还搭上了一优秀的人才,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所以,我们研究出了这一置换法则的漏洞。那就是‘许愿’。我们在部分贡献值不达标置换者的量化指数仪中植入了一个子程序,它的名字就是许愿。这是一个根据许愿者愿望对社会的价值程度今儿转化为个人贡献度的程序。如此,就可以通过相当于作弊手段的法子来达到贡献度匹配的要求。”
或许是因为神学者和博士作对的年数太长了,对方眼睛往哪儿看,就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幺蛾子。他直觉,刚才博士没有第一时间提出许愿程序,必然是因为它存在不可忽略的弊端。
所以,他决定借题发挥。“可这样能瞒过神明吗?毕竟许的愿,是日后才要完成的,这相当于是预提了此后多年的灵魂价值啊。”
听到提问,博士果然露出为难的表情,“哎,有时候真不得不承认,你们所谓的神明是真实存在的。”
“对,没错,这的确是预提了灵魂价值。但只要付出一点点代价,这就完全不是问题。”随后,博士终于说出了今天话题的最终结论。“那么,只要被复活者完成了置换者的愿望,不就可以了吗?”
这在他看来,完全不是什么大问题。
听完博士的话,神学者张了张嘴没有反驳,将所有的话都吞回了肚子里。他心里非常清楚,此时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
因为,没有一个人类能拒绝长生的诱惑。那是自古以来从未变过的奢望。
采访结束后,《贡献值量化法》被批准通过了。
随后十年更是掀起了一阵复活狂潮,各大知名科学家、领导人被相继复活,人类社会进入了前所未有的高速发展阶段。
但由于复活方法和程序公开化,很多想要投机取巧的人在其中看到了商机。博士去世50年后,躯壳创造法版权开放,更是掀起了民间躯壳技术的发展浪潮!
可技术公开带来的不止是经济发展,还有一些隐藏在暗牧之下的恶心勾当。用自己的置换申请去换取金钱,利用年幼孩子无限可能的灵魂价值去置换自己的欲望……
仅仅不到百年的功夫,博士所设想的一切就都化为了虚无。
人类能够永生的世界里根本就不存在幸福。
对人类来说最黑暗的时代来临了,像是没有阳光的极夜,永远看不到曙光。时间的流逝对人类来说已经没有了意义,俨然已经不知道是何年岁。
博士就是在这样一个黑夜中苏醒的。他从未知型号的复活器中爬出,像个孩子一样打量着自己崭新的躯壳,轻松的在地上蹦跳。
“让我看看,那无私的奉献者到底许了什么宏伟的愿望才将我复活。”
随后他点亮显示器,上面只有短短四个字—
停止复活。
预计创造贡献值:100万。
- END -
文by:汉尼(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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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从来没有人见过如此诡异恐怖的瘟疫,凡是它所过之处无不被绝望可怖的红色吞噬。受害者无一不因流血腐烂致死,浑身遍布溃烂的腐肉和青紫的肿块。他们先是感到剧烈的疼痛和眩晕,然后猩红的血液从他们身上所有的地方渗出,最后仿佛看见了什么魔鬼一样,这些幸运儿在恐惧与绝望中死去,少数死状惨烈者甚至亲手撕开了自己的胸膛。而从生到死,从这红色的死神寻到心仪的麦穗到亲自收割下来,也不过半个小时。
死神挥动镰刀的速度,快过了人们祈祷的速度,甚至超过了送子鹤。在祈祷结束前,死者的肉身就已经腐烂崩坏,甚至比不上下水道的垃圾。甚至在有的地区,当统治者们为自己寻找替死鬼时,已经找不到一个活人。
于是洛普诺夫的国王笃定,这世间是受到了魔鬼的诅咒。他带上自己最健康的三千子民,躲进最偏远的角落,大门一锁,再也不管外人死活。他请来最厉害的神官,做出最纯洁的圣水,举行了三天三夜的祭典,仿佛这样能够阻挡瘟疫。
他似乎成功了。在这猩红的野兽在这片大陆乃至他的领土其余部分肆虐时,他最后的一方土地,这片位于山谷的偏远城池,仿佛被上帝垂青了一般,奇迹般地躲过了野兽的鼻子,在一年的时间里没有流过一滴血,成为了世界上最后一块伊甸园。仆人们垂泪,贵族举杯相庆,庆祝伟大的人类又一次战胜了魔鬼。
要说这换了中有什么不协调的,大概就是公主的重病。国王最心爱的小女儿,从他们来到这里后便一病不起,所有的医生看完都说是普通的疾病,然而小公主的身体却日益衰弱。圣水战胜了瘟疫,却败给了这只普通的魔鬼。
在贵族们欢庆时,国王坐在公主的床边,询问她的愿望。
“父王,我不希望有人为我祈祷,但我最后有一个愿望,希望你能替我实现。”
“说吧,我的女儿。”
“我想再听一次加布里埃尔小姐的歌声,就是她在我十五岁晚宴上唱的那首歌。”
“女儿啊,她是飘忽不定的吟游诗人,在这个时候,死神的镰刀说不定已经找上她了啊。”
“她会好好的。”小公主的肤色白的像雪,“她会来的,我十六岁的生日,她说她会为我写最好的曲子,她一定是迷路了。”
于是国王为小公主寻来一只病鸽,小公主欣喜地在鸽子的脚上系上了自己的发带。鸽子在小公主怀中吃完最后一粒玉米,喝完最后一口水,便扑腾着翅膀,病恹恹地飞向远方。
三天后,守门的士兵听见鸽子的咕咕声,还有一个女人敲打城门的声音。
“我是加布里埃尔,应小公主之邀前来为她唱歌。”这是那位在闻名各国的吟游诗人的声音,她曾经凭借着一首歌平息了两国纷争,只要听过一次她的歌声,就再也不会忘记。小公主十五岁的生日时吟游诗人曾在洛普诺夫的皇宫中歌唱,至今仍有贵族对她的歌喉念念不忘。
这可吓坏了所有人,谁都不知道门一开究竟会带来什么。于是加布里埃尔说:
“你们如果不信我的话,就把我留在门外三天吧,三天之后我若还活着,那就请让我见小公主。”
三日之约转瞬即逝,第三日的清晨,人们听到了加布里埃尔在城门前放歌,歌声宛转悠扬,迎着晨曦飘荡开来。于是国王命令士兵打开城门,衣着华丽,抱着竖琴的蒙面女子走进城,在众人的目光中缓步进入城堡。
吟游诗人还是赶上了小公主最后一面,在为她高唱一曲后,公主在欢笑中渐渐睡去。就当悲伤在皇宫中逐渐蔓延开时,吟游诗人对国王行礼:
“陛下,我愿意为小公主祈祷,我自愿成为她的圣祭。”
于是那三天,从小公主房间中传出的歌声从不停歇,歌声变化万千,据传说,那大概就是伊甸园天使的歌声。
第三日的清晨,歌声戛然而止。国王打开房门,面前端坐着的,是脸蛋红润,发如檀木唇如玫瑰的小公主。他环顾四周,丝毫没有吟游诗人的影子。
“她变成天使了。”小公主说,“就在我醒来的时候,她向我告别,我看见洁白的羽翼从她背后伸展开,百合花环绕着她,一个大天使从窗户外对她伸出手,于是她握住他的手,一起去天上了。”
2、
庆典如期举行。
贝维卡洗掉第三十条桌布,在女仆长的怒吼声中跌跌撞撞地把这些递给那个肥胖的女人,最后在她骂骂咧咧的声音里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她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不住搓着被冻得通红的手,一边又顺着身边的小窗子看出去,越过层层叠叠的围墙,直到远处灰色的山头。眼下还不是寒冬,然而山谷间气候寒冷,而她的手又一直浸在冷水中。
今晚国王要举办晚会,庆祝小公主的新生,以及瘟疫的退去。贝维卡听说先遣的骑士队已经带着主教的祝福出发了,用大主教的话说:“既然加布里埃尔都能够穿过死亡之地,那么这些带着祝福的骑士也能。”
这大概算是这个虎背熊腰的男人在醉酒的间隙能做的最清醒的事情了,至少一个神官的底线就是还记得在施下祝福时要保持清醒,不过这看起来也像是在给自己找下一个喝酒庆祝的理由。一年来这个城市洋溢着空前的欢乐和幸福,宴会不断,庆典不停,即使只是厨房里一个下人和另一个下人订了婚,国王也会大张旗鼓地庆贺。
从前人们可不会这样,如今瘟疫让人“平等”,国王会为了一个下人的订婚而庆祝,自然也会为了他女儿的订婚而大肆欢庆,据说这次的晚宴将持续一整晚。
没准这真的是他们在这座城中最后的庆典,不久之后他们就可以踏出城门,回到故土。那时她也许能寻到父母的尸骸,然后给他们体面地下葬。
如果可以她当然乐意为父母进行祈祷,但是瘟疫发作得太快了,而且,他们家中的信仰并不允许她给他们举行祈祷仪式。
“生死本就该是一个人的事,他人从无权力插手。”
那是某个隐秘的教派,和当下风头正盛的国教相悖,主张不进行祈祷,彻底断绝死者复活的可能。
也因此被打成了邪教。毕竟死后的世界人们一无所知,不如复活来的更见成效。
“贝维卡,女仆长说暂时没有我们的事,可以回去了。”
同为女仆的玛利亚给了她一个小小的手炉,挺着肚子。两人和其他人告别后穿过走廊回到女仆们的房间里去。
“预产期是什么时候啊。”
“就是这几天。”玛利亚脸上泛起红晕,“如果能够在回去之后出生就更好了,那就是新世界的孩子了。”
自从来了这个地方,他们从来都没有新生儿,甚至没有孩子。在灾难面前老人和幼童的脆弱一览无余,有意还是无意,对于城没有这两类人的事情,所有人都闭口不谈。
贝维卡回到房间,自床底翻出那尊只有她手掌大的雕塑。
那是他们的圣母像,被称为大祭司的存在。传说他并没有固定的容貌,只有一点,他的眼睛仿佛坠入深海的星空,只要见过的人都不会忘记。死去的人会被他的触手引走,接着大祭司会亲自送他们前往天堂。
而在另一个教派那里,大祭司是送人们下地狱的存在。
“教派们都这样,互骂都是正常的。”
加布里埃尔曾经这么说着。那是某一次的圣诞庆典,这位吟游诗人受了教宗的邀请,在圣子像前,还敢当着那么多神官的面说出那种话,也只有这个公开的无组织无信仰的女人了。
贝维卡没由来地觉得那句话是对着她说的,一个异教徒,大祭司的信徒混在了圣子的信徒中。往后的一切都像是她背信弃义的报应,一切都错位了,就像她的手,那原本是用来迎接新生的手,而不是在这种地方洗三十条桌布。
她跪下来,额头抵着神像。
她愿意为她短暂的叛教行为付出代价,但是她依然祈祷大祭司能够保佑玛利亚腹中的孩子。
3、
伊丽莎白从盒子里挑出自己最漂亮的珍珠项链,嘱咐女佣等一下给她穿束身衣时一定要用力,一定要为她勒出最完美的细腰。
早先就有内部消息传出,今晚不光要庆祝小公主的新生,更重要的,是国王想要为小公主寻到一位未婚夫。届时全城里最英俊的贵族少爷都会盛装前来,尤其是温斯顿家的那个金发少爷。
想到这里她不禁嗤笑一声。那小妮子她从小看到大的,论姿色她比不过早年远嫁他国的大公主,论才华她比不过死在那场瘟疫中的二公主。这是她们心照不宣的事实:在她们那个上流小圈子里,那个年幼的公主除了权势和一副纯良的性情,什么都没有。
当然她更比不上加布里埃尔那个劣种,她们都没胆子敢在她的美貌和歌喉前叫板。
也许瘟疫之前她在上流社会还能凭着公主的身份给自己找好那么一个下家,但是现在是瘟疫之后,在这个城里,就他们几个贵族,谁都能把国王的椅子掀翻。
伊丽莎白的手没有停下,接着选中了她的红宝石头冠。
珠宝不能让她踢翻那个老国王的屁股,但足够让温斯顿家的小少爷扑到她怀里时小公主的脸色发青。
突然她觉得头皮一阵撕扯的痛,小公主气到涨红的脸从她面前消失,伊丽莎白气急败坏地随手抄起首饰砸向握着梳子的女佣。
“下贱的东西!你连做圣祭都配不上!”
4、
在城池的另一端,和人声鼎沸的城堡形成鲜明对比,尚不算华丽的教堂一片死寂,然而这已经算是现在人们能拥有的最大的教堂了。
今夜这里只有玛丽修女。原本这里还有不少神官和修女,然而大主教把工作丢给了她,就带着自己的酒瓶摇摇晃晃去了后面的房间。而其他的人,早就把神圣的制服脱掉,去了王宫。
玛丽为祭坛点上了最后一根蜡烛,望着被蜡烛和点点野花环绕的圣子像。石像顶着荆棘编织成的花环,双臂垂下,微微张开,巨大的锁链缠绕于其上,石像的双目却注视着祭坛的正中间。
通常那里是人们祈祷的地方。
传说圣子贝普诺斯可怜人们无法洗净罪孽,在神明处偷了火种降到世间,于是生命得了第二次机会,罪人也得以赎罪。作为代价,圣子要永远背负着荆棘冠和枷锁。
神总是哀伤地注视着他的子民。玛丽突然想到这句没头没脑的话。
这是加布里埃尔歌中的一句话,不知道那个貌美妖娆的女人去了哪个国家,又接触了哪些宗教,于是在一年一度的圣诞之日,偶然路过这个国家的加布里埃尔被挽留,大贵族们殷切期望她能够为神明献歌,于是她难得穿上不那么暴露的衣服,把自己一贯披散的黑卷发拢成发髻,站在被百合簇拥的高台上放歌。
那一天广场上人山人海,远处的人们陶醉于这醇厚悠扬的歌声,而近处的——那些贵族——更多在看她的蜂腰,她的大腿,她带着异国风情的深色皮肤和妖艳美貌,赞叹她厚重眼睫下多情欲滴的眼瞳,惊叹她丰满饱胀的胸脯,哪怕她此时正在唱圣歌。
如今这个教堂里已经一年多没人唱圣歌了,她悲哀地想。没了圣歌团,宫廷里的三流乐师能唱好什么,他们唱什么都只能让人联想到女人的胸脯,嘴唇,屁股,大腿,大腿,大腿,加布里埃尔的大腿。修长,紧致,光滑,但又圆润,有力,蜜色的异国风情的大腿。
能比玛丽看得更清楚的估计只有大主教。那时玛丽就站在加布里埃尔身后不远的一众神职人员中,套着她宽大的修女服,用头巾把自己好看的金发拢的一丝不苟。
加布里埃尔的衣服和服装都是她来打理的,那一天穿着轻纱的女子坐在镜子前,黑发披在两肩,正慢慢摘下她从不离身的面纱。玛丽只能看见她裸露在外的柔韧腰肢。
“他们派你来给我化妆?”
加布里埃尔挑眉的样子像极了贵族家的小姐。
“请换上这件衣服。”玛丽把事先选好的修女服递给她。
加布里埃尔没有当即穿上,反而把修女服撑开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两下,又反手扔到一边。
“你最好还是给我选一件修身的,最好还是紧身的那种。”
玛丽顿觉火上心头。平常的演出无所谓,在神明的面前还能如此放肆吗。
加布里埃尔没有理会她,她擦去唇上羔羊似的唇彩,自顾自地拾起梳妆台上最艳丽的口红,抹在唇上:“至少在有些人心中,这神明可能还没我的胸脯来的重要。”
“为了你还能在这个教堂混下去,去拿再小两个号的修女服给我。”
玛丽把垂下的一缕金发捋到耳后。
穷人家的漂亮女孩总是没有地位的,但是总好过在村子里嫁给一个吐着酒气的老光棍。修女的地位再低,在村子里的名望也要好过大多数人,多亏了圣子,多亏了祈祷和圣祭。
没有加布里埃尔,那一天贵族们就不会来到广场;没有这场血色瘟疫,没人会把神官看的如此神圣。如今加布里埃尔为了小公主做了圣祭,贵族们迁怒于此,连大主教都没有邀请。
那一瞬间她由衷地希望瘟疫还没结束,所有的骑士全都死在了外面。
下一刻玛丽才意识到这想法有多么大逆不道,尤其在圣子的面前。
但是她始终意识不到,如今还在想着那群骑士的,只剩下她了。
5
皇宫中,依旧是和以往一样不变的风景,或者说是喧闹。香槟被灌到满溢,侍者们换下一波又一波酒杯。
大厅中架起了帷幕,环绕着金色的阶梯,搭建出一个华贵的舞台。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场舞会的主角,小公主将会从那里登场,用她细的跟棵小芹菜一样的手指,挑中他们中的一人带走。
伊丽莎白坐在沙发上摇晃着扇子。乐师们吹奏起盛大的乐曲,人群在舞池中翩翩起舞,华尔兹跳了一首又一首。
时钟敲响了八下时,晚宴的主角终于现身。国王挽着盛装打扮的小公主,从阶梯上缓缓走下。今晚的小公主穿着纯白色的礼服,黑发盘在脑后,宽大的裙摆上绣满了珠宝。然而她罕见地为自己带上了红宝石的项链和王冠,纤长眼睫下的绿眼睛仿佛璀璨的宝石,男人们注意到她的小小胸脯和波光潋滟的眼睛,而女人们都在咬牙切齿这个平日里只会穿蕾丝礼服戴珍珠项链的小婊子今晚怎么改了性了。
国王放开了小公主的手,只见她如同一条鱼那样,滑入舞池中。折扇遮住了她半张脸颊,她在舞池中游走,目光如同猫的尾巴,在每一位男士的身上划过。乐师们悄无声息地放缓了曲调,压低了声音。
忽然她收起了扇子,另一只手轻柔地探出去。
“就你了。”
于是公主挽着她的舞伴,踏上阶梯。欢乐的舞曲高声响起,女人们的裙摆开出花丛,小公主牵着她的舞伴,在最高处舞蹈,裙摆飞扬,如同天鹅。
6
贝维卡被隔壁房间玛利亚的哀嚎声吸引。她匆匆赶过去,推开房门之间玛利亚身下一滩鲜血。
她惊慌失措想去叫医生,可是突然想起来城堡里的所有人都在宴会上,包括宫廷里的御医。
贝维卡只觉得双手在抖。
玛利亚小姐的哀嚎充斥了她的头脑,而那个孩子依然毫无动静,她只能勉强回想起之前跟随父母时学到的医术。也许换成威廉来会更好,他才是全家里接生技术最好的那一个。
但是现在也没用了,威廉早就被国王强制做了圣祭,在他和小公主的恋情曝光后,国王以他们的父母为要挟,强制让他许下了愿望成为圣祭。
圣子没有回应信徒的祈祷,对于他们这些悲哀的人,连愿望都是能被操纵的。
7
妓女们跳上长桌舞蹈,蓬蓬裙摆被掀到大腿根,象牙白的大腿在灯光下白得可怕。原本欢乐的华尔兹不知何时已经转成了淫靡的曲调。
大厅中已经没有多少人还在跳舞了,能站着都是少数。不断有妓女被从桌子上扯下来,接着某个角落就会响起她放荡又夸张的呻吟。不断有新的妓女跳上桌子,红唇和白花花的胸脯。
真正的淑女们不会这么浪荡,这个时候预先架好的帷幕就派上了用场。
小公主一曲舞毕便回到了自己座位上,羽扇轻摇,自上而下地打量着这个混乱的大厅。
时钟敲响了十下,所有人的动作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干扰有了些许停顿,很快又恢复如常。
玛丽跪在祭坛前,衷心为远在天边的骑士团祈祷。
贝维卡抱着两个满身血污的孩子,抬手一刀切断了脐带。玛利亚虽然虚弱,但依然清醒。烛火晃动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窗户上。
国王搂着不知道从哪儿抱来的女人,眼下她发髻歪斜,领口大张,唇彩也越了界。
“我亲爱的女儿,找到你中意的男人了吗?”
“父亲,我打算在为加布里埃尔完成愿望后再公布。”
“那么,那个女人的愿望究竟是什么?”
小公主转过头来,神态妩媚,眼中波光流转,她看着国王,突然用一种成年女性的慵懒说道:
“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一阵狂风刮过,城堡里陷入一片黑暗。
玛丽听见咔嚓一声,只见那圣子像,竟从头顶裂开了
城堡的钟声敲响了十一下,远远地回荡在夜空中。
8
黑暗和死寂已经接管了这片最后的乐土。
漆黑的大厅中,有人端坐于王位旁边的椅子上很久。她歪着脑袋,神态恬静,还穿着绣满珠宝的小晚礼服,小巧的胸脯微微起伏,仿佛睡着了一样。
钟声敲响了十二下,这时她才如梦初醒一般,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坐直了身体。就在这一刹那,她的神态完全转变,从纯良的少女,到慵懒的妓女,最后停留在一个信徒的影子上。
她起身,提起长长的裙摆,一路小跑着穿过血海。
城门轰然洞开,迎接归来的骑士们。
小公主早早等在大道旁,身子弯出无比恭顺的弧度。
“起来吧,加布里埃尔。”五位骑马者中最后的那位说道,他单薄的身子上披着宽大的黑袍,从兜帽下的黑暗中,发出雌雄难辨的嗓音。
“带我去见新生的人类。”
贝维卡倒在血泊里,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气音。世界天旋地转,似乎有什么野兽正在啃食她的身子。
在她怀中,还躺着两个满身血污的婴孩,贝维卡堪堪给他们剪断了脐带,黑暗就席卷了整个房间。她能嗅到死神就在她身旁漫步,将他们像麦穗那样一个收割起来。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了些许力气,视线渐渐清晰起来,于是她看清了来人的容貌:乌木般的黑发打着卷垂在胸前,樱桃般的嘴唇哀伤地抿紧,而那双眼睛,仿佛即将坠入深海的星空。
“啊……吾主……”她呻吟起来,用尽全力捧起怀中的两个孩子,珍珠般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求您救……救他们……”
她能感觉自己被放平,然后那双洁白无瑕的手臂自她怀中接过了两个孩子,那一刻她的视野被血红色吞噬,同时响起的还有两道稚嫩的啼哭。
女子望着被鲜血吞噬的贝维卡,眼神逐渐转移到怀中的两个孩子身上,女孩黑发翠眼,而男孩有一头耀眼的红发,和贝维卡的发色如出一辙。
“我不渴求复活,我已毫无希望。”
“您的愿望,我可以为您实现,殿下。”吟游诗人说道,“您的身体,我的灵魂,你我的愿望都将实现。”
“如果真如你所说就好了。”小公主陷在厚重的被褥里,如同一朵枯萎的花,“我只想再见他一面,但是他成了我姐姐的圣祭,圣子会保佑他上天堂吗?”
“会。”
“你真是什么都知道,加布里埃尔。”
小公主低低地咳嗽两声,加布里埃尔没错过她藏在手心里的暗红。
“为我唱歌吧。”她说,“我已心满意足。”
加布里埃尔,或是说名为瘟疫的骑士,脱去了碍事的礼服和首饰,换上了自己的黑袍,骑上自己的马匹,跟随在大祭司和圣子身后。
一旁的饥荒探头过来看。
“这是新生的人类。”坐在枣红色马匹上的骑士说着,伸手扶了一下怀中摇摇欲坠的两个襁褓。眼下它们被用布带绑在这位骑士的胸前,迫使他只能滑稽地躬着身子,看上去和其他骑士威风凛凛的样子格格不入。
黑色骏马上的骑士驱着马匹靠近,示意他可以接手帮忙。半分钟后两声响亮的啼哭响彻天际,两位上位者回头,只见饥荒正笨手笨脚地把两个孩子递给瘟疫。
瘟疫带着两个孩子走向海边。
在死亡和饥荒接连吓哭了他们后,战争非常识趣地一摆手,但是也没拒绝。两位骑士下了马,海水翻腾,巨兽自海底浮出,伸出一只鳍以便他们搭乘上去。
“从一开始给他们祈祷的权利就是个错误。”悬崖上,穿着白袍的圣子说道。
大祭司的黑袍翻滚,远处海平面上利维坦的尾鳍带出巨大的白色波浪,海鸟环绕在它身旁。它载着两位骑士和新生的人类,游向地平线的另一端。
在他们前方,旭日正缓缓升起。黎明前的所有都将被遗忘,新生的人类不会记得这一段错误的历史,对他们来说,生命将是一个人的孤单旅程,生与死不再是赎罪的手段。
新世界正在降临。
end
文by:浅间(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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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今天天国的天气很好,往远了看,甚至能看到极远处高耸的山峦。
盛夏的天空碧蓝如洗,空气澄净清新,带着暖意的风轻轻摇晃着原野上漫开的黄色小花,就像在挥手作别。
“准备好了么?”天使长的神色永远这么严谨,不想让她看出我满心的欢喜与雀跃,我更加努力地挺直肩背,端庄地点头。
天使不该有丰沛的情感与私心,我们守护某些人类,只是因为他们的存在能让世界变得更好。
虽然知道这个,但此刻的我依然激动得指尖轻颤。
终于可以见面了,我爱的人。
2、
天使出生的意义,就是守护某个人。
十岁生日的晚上,我第一次在告解室里向父神祷告,祈求让我见到那个人。而随着父神的应允,原本纯白的墙面泛起明亮的光芒,我要守护的人站在一堆堆泛着金属光泽的不明原件间,只给我一个蜷缩着的、瘦弱的背影。
父神说他是个科学家,很伟大的科学家。他一直在研究可以代替人类肢体的异体组织,也取得了诸多成绩。他的发明创造给残缺的人类以完整,直接或间接地挽救了无数人的生命。假以时日,他一定能研究出让人类全异体化的技术,那时候,人类就将迎来不老不死的又一次进化。
我听不太懂父神的话,却看到画面转向显露出那个人的正面——他身前是一只定住四肢的兔子,被剃掉毛的腹部已经被利落地剖开——科学研究使用动物实验是很常见的事,但那个我命定的被守护人,明明是个成功的科学家,却一边解剖着那只小小的兔子,一边紧闭嘴唇,无声地流着泪。
他肤色苍白,蜷曲的头发有些凌乱,眼窝深陷,带着泪光的眼睛却像海蓝宝石一样晶莹透亮。
因为那双流着泪的眼睛,我在告解室里待了一整夜。
我望着那双美得无法用言语表述的眼睛,感觉自己正飞向天空,或正坠入深深、深深、深深的深海。
3、
他真的非常热爱他的研究。如非必要,他几乎不会走出那个狭小的实验室,连吃饭和休息也在那个小小的房间。
他吃得很少,休息的时间也不固定,再加上长期地伏案研究,虽然是个男人,身体却弱不禁风。我不止一次看到他在实验途中倒地不起,被人带走,再送回来。而每次刚返回那几天,他看起来都绝望到癫狂。
父神说他虽然是个天才,身体却很差。他是那样热爱自己的研究,一旦想到自己有生之年也许不能完成它,便会这样陷入崩溃。父神说医师们能做的有限,只有守护天使能够治愈他。父神和天使长一遍遍告诉我:“你要守护的,是人类的希望。”
他们并不知道,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就已经无法自拔。
无数个夜晚我只是静静看着他,看他匆忙地吃下食物,看他组装机械元件,看他合上那好看的眼睛,蜷缩着熟睡得像个孩子……只是这样看着他,我便能在无人的告解室内坐到清晨的日光照上眼睑。
身为天使的我其实不太在意人类的未来。
但为了他,我可以付出一切。
4、
大大小小的车辆呼啸着穿行在宽敞的道路上;天空晦暗,没有白云,也看不到太阳;许许多多水泥箱子高高堆叠起来,据说那一扇扇方形的窗户后面,就是人类的家……
我看着这个和天国相去甚远的世界,好奇却审慎,这就是我守护的人,存在的地方。
我跟随着天使长走在人类的世界里,有人类孩子仰起脸,好奇地向我伸出小小的手,但成人们却只是一脸冷淡地将他们拉走。
没办法,成年人是看不见天使的。
我一边紧跟着天使长一路前行,一边向那些孩子微笑、挥手道别,祝福他们平安喜乐。
我不能为他们停下脚步,因为今天是我正式成为守护天使的日子。我会在天使长的带领下,去第一次见到那个我见过无数次的、那世界上唯一的被我守护的人,我将用我的守护之力带给他健康和新生。
我们走进一个名为医院的大水泥盒子,然后再走进一个名为病房的小盒子。
然后我第一次,见到了他。
5、
他看起来很不好。
肤色比影像里看起来还要苍白,而本来就瘦弱的身体现在消瘦得仿佛可以轻易折叠成小小一块。最糟糕的是,当我和天使长走进房间的时候,他那似乎永远忧郁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
听说,成人只有在临死的时候才能看见天使。
我走到他身边,看着他的眼睛,它们就像我从十岁那年起看到的一样,剔透、晶莹,仿佛高远的天空,又仿佛深沉的海底。
“我是S1092,你的守护天使。”我捧起他的右手,枯瘦的手指冷得像冰,他大概还不知道我能带给他救赎,湛蓝的眼瞳里没有喜悦,只有悲戚。
我想这是我这一生里,唯一与他四目相对、肌肤相亲的机会,我忽然觉得,天使长们每天教导我们的祷告词,虽然神圣,却未免太不温情了。
轻咬下唇,我暗下决心,说出了属于我,而不是属于天使的祝福:
“我愿为你舍弃一切,给你以守护。请你……请你一定要获得幸福。”
世界变得模糊,我只来得及看到他眼里瞬间闪亮起喜悦的光芒,眼睑便不受控制地合上。
我感到有人抱住了我,一个冰凉的怀抱,他在我耳畔狂喜地大笑着,他说:“谢谢你,谢谢你,我终于,终于,终于可以摆脱那永远在实验室里轮回的日子了!”
然后一声刺耳的呯响,耳畔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天使长严谨的声音——
“我是牧者00151。”
“S1092替死失败,启用Plan B。”
“博士,你的研究关系着全人类的未来。”
“我愿为你舍弃一切,给你以守护。”
“请您坚持日以继夜地完成研究,让全人类获得幸福。”
- END -
【中秋夜路】
講述人:朱雀子
正是夏末秋初的时节,气候越发让人捉摸不透。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是秋高气爽、满街桂香的好天气,到了下午却突然乌云密布,眼看着就电闪雷鸣起来。
想着下班后的晚宴,我早早结束了手头的工作,试图准时下班。但天气似乎并没有感受到我殷切的期盼,它把大团的乌云揉来揉去,搅得下午宛如深夜一样漆黑,翻滚的乌云折腾了半晌,最后像抹布一样挤出了身体里哗哗作响的水分。
机智的我早早打开了手机里两个打车软件轮流叫上了车,终于成功踏上了奔赴晚宴的路。透过车窗上模糊的水痕,晚高峰的街上,亮着红灯的车像是在停车场一样整整齐齐排列在街上,几分钟都挪动不了一米,我叹了口气刷起了微博。连日熬夜加班的困倦和车上潮湿甜腻的香水味让我昏昏沉沉,感觉快要睡着的时候却突然被司机推醒了。
“快看,好像有车来接你了。”
我一个机灵睁开眼,远处车流的间隙里照来一丝车的灯光,我还没来及想明白这车反向逆行要扣多少分,道路仿佛扭曲了一下,忽得这辆车就开到了我的面前。
这时候我才发现这准确来说不是一辆车,应该是一……间?请原谅我在量词上的严谨,这分明是一间有车轮的牢房。一条鱼浮游在底座的前方,透亮的眼睛发出车灯般明亮的光。
雷七郎从小隔窗里探出脑袋:“快上来啊,晚宴要迟到了。”我这才发现车上坐满了人,狱友们从栏杆里伸出手来,热情地招呼我。
琳艾打开了车门上的锁链让我进去,临走之前我还想着给了滴滴师傅一个五星好评。
“坐稳了,我们要出发了。”鸠君启动了引擎,狱车突然变窄,挤开了堵住的车流,气泡一样窜了出去。
刚开出去两条街,突然间,雨滴中不知道夹了些什么,打在车上劈啪作响,我好奇伸手出去抓到了一只,这才看清这竟然是条鱼。
“哎呀糟糕。”鸫君焦急地说,“这都是大家平时摸的鱼,实在是太多了!”
说话的时间里,鱼下得越来越急,冲撞得狱车东倒西歪。忽得,车轮不知道开进了什么里,开始剧烈地颠簸起来,大家挣扎着往前看去,发现地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坑洞。
“作孽啊,这都是大家挖下的坑啊!”鸫君拍着大腿痛心疾首。
眼看着车辆行动即将受阻,白伯欢从包里掏出了电脑,快速地打起字来。只见有一股光芒从他的指尖里发出,汇进了车头的咸鱼里,狱车像是被补充了能量,竟悠悠地漂浮了起来,堪堪避开了前方的大坑。
“这是……现场填坑!”大家纷纷效仿,掏出了手机电脑键盘,开始奋力创作。鸫君欣慰地看着大家,咸鱼的光芒愈加强盛起来,护佑着狱车继续前进。可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大家就懈怠下来,东倒西歪地瘫了下来:“不行了,我已经是一条咸鱼了。”“我需要咖啡/奶茶/零食/东东的爱补充能量,不然真的写不出来了。”
鸫君皱起了眉头:“没办法了,只能杀一个祭天了。”鸫君在车里环视一圈,抓起一个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人战战兢兢地开口:“将小离,是新来的读者。”鸫君点了点头:“作者还要留着填坑,就你了。”说罢抬手把将小离升上了天。顿时,鱼群明显小了很多,随后风雨也渐渐停息,乌云在天上盘踞了片刻也渐渐散去,雨过天晴了起来。
狱车平稳地到达了晚宴会场,大家纷纷双手合十走进会场,一邊哀悼着逝去的将小离,一边暗自下定决心“我以后再也不摸鱼了,一定会安心创作,再不挖坑。”
【中秋夜宴】
記錄者:雷七郎
會場如一個大鐵盒子,卻只有一個儘可供單人進出的小門。眾人陸續進入其中,門在身後關上,那聲音如有千斤重般,詭異非常。
左右環視,四面墻皆是鐵皮的樣子,不見窗戶,抬頭看,連屋頂都密不透風,更生出壓抑之感。
“我們的會場就在那邊。”鶇指著一個角落,那邊墻上貼了一個約略可以算是橫幅的東西,上書「↓中秋宴會現場↓」六個……小字,寫字的布又黃又爛,也不知是從哪個墳堆裡刨按出來的,暗紅色的書法字看上去如同某種犯罪現場。
於是眾人一齊朝那邊走去,由於場內沒有桌椅,大家便席地圍成一圈坐下。鶇寒暄了幾句道:“大家今天都辛苦了,不多說別的,準備開飯吧!”
雷七郎於是拍了拍手:“各位報名廚王爭霸賽的,準備準備,上菜咯!”
話音剛落,語諼便搶著站了起來,雷七郎點了點頭:“好,語諼第一,然後按時針順序上菜。”
【佛跳墻】
上菜人:語諼
这道菜最讲究的在原料上,讲究十二主料,十八辅料,再加一点醍醐味。
主料讲究平分秋色,六山珍,六海味。海味须得二两有余的镇江白鱼翅,饱满肥厚的辽东海刺参,半个手掌大的大连紫鲍,色泽清亮的广东花胶,甘甜白嫩的蓬莱扇贝,还有鲜美诱人的嵊泗贻贝;山珍也有讲究,要的是散养的肥硕母鸡,刚成年的吉安鸭,现下的青壳鸽子蛋,淡黄无瑕的古田银耳,铜钱大的花菇,还有立春前后采得的笋尖。然而这些并不能直接下锅,各自有各自的处理办法,或煸炒,或烹炸,非得逼出它们各自的香味来才算够格,可以放在一边备用了。
主料都已是极好的山珍海味,而制作者尚嫌不够,偏又要凑出十八味辅料来配。辅料的讲究便更多了,大抵是蹄筋,火腿,鱼唇,羊肘,猪肚,萝卜等等,各家有各家的秘方,不一而足。这些辅料或随主料一同烹制,或遁入猪腿骨、鸡骨、鸭骨交替熬煮高汤之中,自身没什么亮眼之处,但却将其独有的鲜,咸,香,润融入其中,丰富了整道菜的口感。
最讲究的那一味定是绍兴酒了。别小看那一勺绍兴老酒,这确是万万不可少的。这勺酒,既是水也是火,匀五味,调阴阳,酸甜苦辛香涩俱全,海味的腥气,山珍的土气,肉的油脂气,都被这小小一勺酒驱除干净,剩下的只有各自鲜美丰硕,在罐子里加清水小火煨上那么几个小时,方成就了这道菜。讲究的,这罐子还是要用酒坛,这样才算地道。
这道菜极其鲜美,入口时山珍海味之鲜之香如八音齐奏,彼此分庭抗礼又谐映生辉,据说连得道高僧都无法抵挡其魅力,弃禅还俗。有诗曰:“酝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但我想这恐怕是假的。这道菜固然穷奢极欲,揽尽世间珍馐而一网打尽,却未必能有其名字所说的功效。真的高人岂会因区区口腹之欲而离经叛道?
【冷吃兔】
上菜人:淺間
冷吃兔·浅间
在外地人还嚷嚷着“兔兔那么可爱”的时候,自贡人已经把可爱的兔兔吃出十八般花式来了。
一麻二黑三白,说的是毛色,而最好的兔子是只有本地人才知道的、兔油是黄色的玉米兔。这种只在夏季玉米当季的时候能买到的、纯吃玉米长起来的兔子,肥瘦合宜、油脂香而不腻,可说是最最适合中秋宴席的菜品了。
活兔子绑着一只后腿倒挂起来,一刀割喉毙命,再一溜刀就剥了皮,掏了内脏折了腿脚,兔头随你要不要——三分钟,一只兔兔就变成了剁好的浅粉色肉块。
宽油炸熟,再复炸一次炸酥成金黄色。
辣椒、花椒、八角、陈皮、姜蒜,小火爆香了再下兔子炒得油光红亮,起锅前再加料酒盐和糖。
起锅不装盘,先装盆,香得挠人,却还吃不得。
红油泡上一天,为了泡得均匀,还得不时翻弄着——然后终于看着天色渐暗,满月攀着珠帘上了廊檐,三四斤的一只兔子盛出来也不过两个深口的盘子。
辣椒的红艳裹了油,炸制得肌理细致的兔肉就藏身其间。
油亮亮辣滋滋四川正宗的冷吃兔——有人想尝尝么?
【榨菜鮮肉月餅】
上菜人:琳艾
看到时令小吃总是让人难以自持,就像是看到标注着期间限定就忍不住要买的东西一样。
在这个夜晚自然也不例外,虽然宴会上摆满了各式珍馐,你还是径直走向了那盘摆放随意的粗糙月饼。
肉香,油香,芝麻香,你还未伸出手,它的气味就已经开始主动引诱你了。
酥松的苏式月饼其实并不适合这样的宴席,但你仍然舔了舔舌头,从盘中拿起一枚咬了一口。
就算已经提前用手拢住,酥皮的碎渣仍然掉了一些下来,被反复交叠出多层的饼皮酥脆松香,合着顶端烤出香味的芝麻让你食指大动。第一口的月饼总是咬不到馅儿的,但是肉汁已经浸润到里层的酥皮里,咸香的鲜味绕在舌尖,你忙不迭地吃了第二口。
是了,这就是每年一度的,熟悉的味道。
去掉蒂头和茎,切成小丁的榨菜,包裹着肥瘦适宜的猪肉,每咬下的一口都有肉汁渗到边缘的酥皮中。揉进了少许淀粉的肉馅鲜嫩弹牙,时不时还能咬到榨菜粒爽脆的口感。虽然你也喜欢广式月饼那月圆人圆的甜美,但榨菜鲜肉月饼,对你来说可能更意味着家的味道。
矫情的想法让你发笑,你摇了摇头。
“也许还是坦率地承认就是好吃比较好。”
【蛋黃蓮蓉月餅】
上菜人:霧砸
蛋黄莲蓉月饼,除却外层的薄薄面皮以外,便是莲蓉与咸蛋黄的绝妙搭配。
莲蓉,由去了苦芯的莲子炒制,如柔软通透的白色玉石,带着清香,入口便是清清淡淡,甜的程度取决于糖的多少,可以甜到掉牙,也可以做得略微平淡,这样,夏日雨水的清甜便能从里头渗出来,这是素食,是属于莲子的清新。
咸蛋黄,它的蛋白质在盐类催化下引发质变,变得鲜香软糯,质量好的蛋黄,能从心里流出香浓的油,又称流心,一口咬下,咸香酥软,油脂的芬芳瞬间充盈着整个口腔,这是肉食,是属于荤腥的香气。
咬开外皮,莲蓉包裹着蛋黄,甜里裹咸,素里带荤,舌苔上感受到不同的味道,却不难吃——甚至只能以好吃形容,蛋黄的微咸让莲蓉不再平淡,莲蓉的微甜让蛋黄不再油腻,柔软的莲蓉,蓬松带着沙质的蛋黄,两种口感在舌尖磋磨下融化,香、甜、咸、鲜,不同味道在口腔里融合,咽下时,整个灵魂都满足得叹息。
蛋黄本身长得圆圆,再用莲蓉包裹,面皮包装,印上花纹烤制出来,便整个都是团团圆圆的,正应了中秋团团圆圆的景,最是合适不过。
【魚下巴】
上菜人:梨七生【草】
已是深夜,总有那么些睡不着的人,要么腹中空空,要么心里空空。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两样都占全了,但此时他觉得给五脏庙续上点香火应该能安心定神,是个好主意。
打开冰箱,在厚厚的冻霜中翻找,发现一袋速冻鱼下巴,看了看保质期已然接近,遂决定将其处理了。
扔进微波炉,定好时间。往嘴里扔了块饼干安抚急躁的消化系统,夜晚的消化系统就像是黑心公司的老板,不停的索求着食物,然后给你些许的满足感和一身肥肉。
但谁在乎呢,饿了就要吃饭,不是吗。
“叮~”解冻已经完成,洗净并沥出多余的水分,接着让它们和盐、味精、酱油和料酒在微波盒里打了个痛快,鱼下巴已经处理好,接下来怎么做就全看心情了。
他的双手突然停下。“随机播放。”悠扬的音乐在耳机中响起,明明已经是AI可以处理大部分事情的时代,可做菜这种事还是得自己来。
无奈摇了摇头,拿出葱姜蒜还有辣椒切碎。菜的做法太多了,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才是最正宗的那格,但深夜的肠胃不需要分辨味道正宗不正宗,和日子一样,过得去就行了。
“刺啦——”香料们爆香在油锅里,当香味这个信号无延迟地传达到脑内时,腌制入味的鱼下巴同步被倒进了锅中。如果没有刚才那块饼干垫着可能现在要做的就不是熟食而是刺身了。
不一会儿,鱼下巴就煎好了,但这仍不是结束,又一声“刺啦——”响起,他把红油和水倒进了锅里,然后开大火、盖上锅盖并开始计时。
洗洗手、打开手边的冰箱并拿出一罐酒、从橱柜里拿出盘子。在做完以上这些事后感受一下窗外群青色的不夜城,然后时间到了。
盛出鱼下巴,拎着那罐酒回到了电脑前。
现在他可以享受一个满足的夜晚了。
【雞蛋羹】
上菜人:悠伶惜
黄澄澄一碗摆上桌,搁在桌板上那一磕,碗里的吃食酥酥的颤。是鸡蛋羹。
北方叫鸡蛋羹、鸡蛋糕,南方多叫成水波蛋,更有风韵,东西是一样的东西,做法再简单不过。一颗蛋一碗水,撒点盐,讲究的还撒点葱花放些虾仁,半锅水,热热的蒸。名头是羹,但这羹却非是流动的汤水,一勺下去,是半凝固的果冻状的蛋液。也有人愿意做花头,在羹里搁许许多多食材,一勺里一半是羹一半是肉菜,群英荟萃。
但顶讲究的,还是纯粹的鸡蛋羹。除了盐一点调料不放,至多放些料酒去腥气。水不能多,讲究的是吃到半碗,一挖还是纯粹的蛋羹,没有半滴多余的水。蛋羹里的水带着股腥气,若不慎吃到,难免败兴。若是水少了,蛋羹便干巴巴的,好似在吃鸡蛋酱。那水也必得是纯净的温白开,蛋液滤净,水不能凉不能热,否则蒸出来的蛋羹就掺了气泡,非上品也。
打好了蛋液,再加几滴油。花生油香,菜籽油色泽偏绿,猪油是好的,只是难以搅匀,热油又难免把一碗蛋液搅成蛋花。最上等的乃是豆油,搁豆油蒸出来的蛋羹,金灿灿一碗,面上浮着层油花,是纯粹的熔金色,好比落日余晖。若在滴上两滴香油,更是色香味俱全。
如此一碗蛋羹出炉,鲜活酥颤,抿一口就化在嘴里,香气最是纯正。吃到一半,再淋些生抽或蒜蓉辣酱,拌成一碗吃,也是好的。寻常人家吃这道菜,正经的酒楼也吃。越是寻常的菜,越是难做。若能把一道鸡蛋羹做到极臻,实可说是出师,火候手功无一不精。日本有道名菜,向来是居酒屋的座上客,叫做茶碗蒸。做法大体相似,只是把凉白开换做是冷柴鱼汁,并些香菇火腿虾仁,因此盐放的少些。放在茶杯里蒸出来,上边通常还卧着片鱼板。一勺下去,满齿留香,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龍虎鳳大燴】
上菜人:放北風
秋声渐盛,滋肝补肾。
斑驳的皮在油光和白色粉末的滋润下显出脆弱又坚强的美感,像是无数鞭痕,遮掩住微红的嫩肉。昏黄的灯光,倒笼着泛旧的铜锅,小火滋滋地烤着它圆润的臀部,令它的身体温热柔顺,内心隐约挣扎,却仍是包容地接纳了黑和白的块状物,陈年的好酒,肥腻或瘦长的赤躯,还有点点猩红,散落在清香鲜美的水面,所有美味的梦想,都在这人生的锅中浮沉,那些天上飞的缤纷色彩、地上跑的高贵猎手、水里游的恐怖之王,都在这间破乱的厨房里,脱去了所有沉重的形容词,以最原始的面貌和香味,混着沸腾的汤汁,淋一些白花花的脂膏和碎开的花瓣,再把几片翠绿欲滴的香叶轻柔地放在最上面,再盖上锅盖,将浓情都锁在方寸之间,连着小火炉一起捧到桌上,等待宴会高潮打开的一瞬,用最剧烈的温柔来充盈诸位的身心。
【水煮蝦】
上菜人:阿縈
鲜虾是这座滨湖城市易得的家常美味。而水煮虾因其烹调方法简便、营养价值高、食用方便而成了我家餐桌上的常驻客。
清早出门去菜市场称几两活虾,大刀阔斧地剪掉头顶硬刺和头部的须须,放入锅中用加了少许盐的清水煮至完全变色,抄子捞出锅入盘,基本工作便完成了。接下来的蘸料是水煮虾的灵魂,虽说家家户户做法相近,却因每家口味的细微差异而略有不同。我最喜欢的蘸料是用小半碗陈醋打底,切入鲜姜细丝和宛如粗骨料的豪爽蒜泥,加一点老抽提味,最后浇一层香油提香。
连虾盘带蘸料碗端上桌,就到了大快朵颐的时候。我喜欢拽掉虾头,虾壳剥至只留最后一节和虾尾,撕掉背脊上的薄皮剃掉虾线,整只虾子丢进料碗,再用筷子夹住虾仁在料碗里翻搅一番,然后全部丢进嘴里。虾肉的Q弹、陈醋的酸爽、姜蒜丝丝麻麻的辣口、香油的一丝香气在口中充分融合,咀嚼吞咽后嘴里只剩虾尾和一点点虾壳,吐至骨碟,一只虾便被干掉了。
鲜虾是属于一年四季的美味,饭桌上永不过时的点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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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霧砸突然舉手道:“我還有一道菜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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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漿稀飯】
上菜人:霧砸
豆浆稀饭,听来稀松平常,都是早点日常元素。若只是简单的豆浆配稀饭,那便过于小看这道菜,加上山药百合等养颜美容的食材,简简单单的一碗粥里蕴含着想不到的机巧心思。取豆浆代替水与米粒同煮,直至米粒煮的稀烂软糯,豆浆与米饭融合成为粘稠的流质食物。入口软糯香甜,还有淡淡的豆香,舌尖轻轻一顶就能把米粒全部碾碎,米香混着豆浆的香气,一同流入喉咙流到胃里,肠胃仿佛都受到了安静的抚慰。
我是爱吃甜食的,美龄粥里还加了冰糖,入口便是清清爽爽的甜,吃到山药脆爽的口感,犹如惊喜在口中绽放,山药的微脆与米粒的软烂层次鲜明,却又融为一体。
初次尝试美龄粥是在全国连锁的南京大排档,它被誉为高分菜品,上桌之后便是一个大白碗里一锅白白净净如凝脂的稀粥。南方人炖粥是有讲究的,炖出来的米粒与水融为一体,不分彼此水乳交融,一口咽下便再也分不出米粒的大小形状,只能感受到它柔软的心在嘴里化开,便惊奇于日常的豆浆稀饭也能有如此美味。
豆浆稀饭在民国又称民国美龄粥,据传为蒋先生其夫人宋美龄所创造,于是这粥便从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豆浆配稀饭,摇身一变飞上枝头,成为打上民国标签的讲究美食。饮粥时看着手里宣传册,脑海中不由自主便幻想出个身着旗袍的民国女子,手里拿着本英文原装《简?爱》细细读着,乏了,便放下书,端起青罗团扇旁的一碗美龄粥,用小瓷勺慢慢地舀,细嚼慢咽,如此看来,确实是十分讲究了。
【烤全羊】
上菜人:回音壁
坊间已经许久没有真正的烤全羊了。
烤全羊需要大炉,又需要经验丰富、火候把握老练的老师傅,这两样现今都越来越难寻,因此也少有真的拿全羊来烤的做法了。
市面上烤肉店所售的烤全羊,大抵更类馕坑肉的做法,但却又要讲究许多。肉,要选不足周岁的羔羊肉,切作几件。食客订制时,依前腿、肋排、后腿来选择,每件小则三五斤,大的也不足十斤,一家食用是正好的。烤制手法与馕坑肉类似,将肉吊在铁钩之上,在馕坑中以碳火焖烤,用得是上好的木碳,绝无烟薰之虞,但有两点格外精巧之处:首先,烤制之前,要以特制的面浆涂抹、揉擦,调料全在面浆之中,以此入味,二是要时时翻动以控制火候。
馕坑内空间为钟形,下燃炭火,当中空间颇大,一次可烤四五件,但费时颇长,一二个小时往往是有的。食客有等不及的,便先点几串烤肉、要些凉菜吃着——此类烤肉店往往有白、胡萝卜制的泡菜,味道咸辣,与汉人的泡菜颇为不同,近年来则受汉人影响而供应的凉菜,与老虎菜相似,当地称为“皮辣红”,颇为解腻下饭。
待到开炉时,点了烤全羊的,便纷纷围拢上去。因这种小店经常没有排号机制,大家都恐被别人抢了先。一开炉,肉鲜、脂香伴着白烟扩散开来,逗得人肚内馋虫涌动,刚吃的几串烤肉仿佛什么也不算了。出炉的烤全羊色泽金黄,是面浆与羊脂彼此渗透、烤透而形成的一层酥脆的壳,最为鲜香。内里的羊肉,因是焖炉高温烤制,未曾经过明火,不似一般烤肉的褐色,而是一种浓郁厚重的深红。盖因馕坑之中热力雄壮,肉汁全被锁住、浓缩,故而肉质饱满而软嫩,香味极为浓郁。各食客将刚出炉的几件烤肉刮分一空,烤肉的师傅便执着小刀,依序将每件切开,但切得并不十分精细,大体上以食客能抓起来一块来吃为限。
若在店吃的,此时便将肉块用大盘盛了送上桌来,热腾腾的满室都是肉香。又取过新鲜的洋葱细细切片,让它自然散成一圈圈的,撒在肉块上。此地的洋葱甜辣味冲,吃过一块浓厚的烤肉,再吃一圈洋葱,简直像欣赏了一曲宏大的交响曲,迎来一声干脆响亮的尾音。
带回家吃的就没有这么悠哉,用袋子装了肉和洋葱,低头匆匆而走,生怕走得慢了,热气散在路上。但其实烤全羊的香味那有哪么脆弱,凉了再热,吃着也是极美的。
唯有要出远门、特地买了烤全羊带给亲朋的,最是焦灼。烤肉店多数是有真空包装的,但须等烤肉凉透才好上机,食客坐在一盘肉边上,满面的急切,甚是可怜。不过他们也并非干等着,往往在等待过程中,就将切肉时掉来下的脆皮渣渣以手沾着吃了,算是聊作安慰吧。
【墨魚水餃】
上菜人:舞舞紙
“我捉到了一只没见过的鱼!”
果酱面包高举着战利品,跑进了红茶布丁的书房。
“食物禁止进入书房……”
看着果酱面包挂着口水的傻脸,就知道她来书房绝对不是为了调查未知生物的生态。果酱面包对未知物种永远只会问三个问题——能?好?怎?每次红茶布丁醉心于五彩斑斓的珊瑚丛时,果酱面包都会迫不及待地问出这三个问题。
“这只鱼的身上有缝合的痕迹,你看它的头部和身体之间的连接部位,头部是类似于乌贼的软体动物,而头部下面就出现了鳞片和类似鱼刺的脊椎;鱼鳍大得离谱,可以在海水里滑翔;而它的脚,四趾,没有毛,普通的鱼是不会有这个部分的,这个部分属于一种陆地双足动物,是一种鸟类,腹部没有鳞片覆盖的部分,也有细小的羽毛,和双足属于同一种动物。海洋污染、激光辐射,还有魔法……溶解几种不同的动物再把它们粘合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这种动物只会越来越多,不过不用担心,吃法和乌贼、鱼、鸡是一样的……”
果酱面包连连点头,扛起不省人事的缝合怪一路奔向厨房。
“咚”地一声,果酱面包将缝合怪砸在了厨房的地板:“萌萌!我想吃这个!”
缝合怪在地板上跳了两下,彻底去世了。
“萌萌,我在它的肚子里找到了蛋!”果酱面包破开缝合怪的腹部,将几个晶莹剔透的黄色球体装进碗里,“还有一个胃袋一样的部分,里面的东西好像是磨碎的小麦粉,很干燥!”
“乌贼、鲑鱼和鸡的缝合怪……”萌萌用剪刀一根根地剪下乌贼的触须,刮干净上面的吸盘,切成小段,接着在它柔软的头顶剪出一个小口,挤出了墨汁一般污浊的粘液,“黑暗、邪恶和扭曲的牺牲品……让它以普通食物的身份死去,就是我们对它最大的尊重。”
“以后这种鱼会越来越多吗?”果酱面包用菜刀刮下鱼身的鳞片,砍下巨大如翅膀的鱼鳍。
“会的。海兔自诩为万物的主宰,对异类只会肆无忌惮地侵略和践踏,我们不也是被他们当成异类驱逐了吗?”
萌萌将蛋和面粉搅拌在一起,这两种食材应该出现在鸡舍和农田,在鱼的肚子里找到它们,算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吗?
“萌萌,我想吃饺子。吃之前不知道是什么馅,吃下去才会知道的饺子,还要在里面放些鳞片象征好运!”
果酱面包将鸡肉和鱼肉细细地碾碎拌上盐和切好的乌贼须,又端上一碗鱼鳞,它们一片片被洗得晶莹透亮,就像水晶的玻片。
“让迷失的灵魂长眠,让疲惫的肉体回归黑暗,我就用这个墨鱼汁,为它盖上最后的帷幕吧。”
两个人坐在小板凳上包着饺子,电波台里播报着新闻,内容是某种融合魔法的研究进展,据说这种魔法可以将美少女和龙融合为龙骑士。
“我没吃过美少女和龙……”果酱面包嗦了口口水。
“我也不会做美少女和龙啊……”
黑色的饺子在鸡骨和三文鱼骨熬制的高汤里,随着沸腾的水面上下扑腾着。
“看上去很黑,其实里面更黑。”
两人将饺子捞出,在盘子里列好。
“也不知道带鳞片的饺子会被谁吃到!”
果酱面包兴奋不已。
“我们不是每个饺子里都包了鳞片吗?”
“嘘,不要告诉她们,和她们说只有一个饺子里有鳞片,这样所有的人都会认为自己是最幸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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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今晚的菜都上齊了,”雷七郎道:“香無妄之前說她有個節目想要表演,大家就一起吃飯一起看吧,鼓掌!”
“啪啪啪啪啪啪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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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書惡龍傳】
表演者:香無妄
在很久很久以前,世间远没有如此平静。
那时候,气候极为恶劣,三月干旱,三月水灾,三月尽黑夜。
人们活的很是艰辛,可以说是苟延馋喘。他们并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只是麻木地生存着,然后再毫无疑问地因为这样恶劣的气候死去。
造成这样的原因,是因为天地有三条恶龙。
他们将日月风雨霸为己有,吞吐玩乐。
有一个部落叫月,他们曾以月亮为图腾,期盼月神的保佑,可如今月神早已落入恶龙之手,成为恶龙的玩物,再不复当年皎洁之色。
月部落里有两位勇士,他们从小便崇尚月,可是等到他们长大成人,这个世界已经被恶龙所侵害。
但他们是部落中最勇武的勇士,终于有一天,他们下定决心要去拯救月神。
部落的长老已经很老了,每年都是颤颤巍巍快要死去的样子,但他活的竟然比所有人都久。他在两位勇士临走前递给他们月神的信物,说或许可以助他们一臂之力。
两位勇士沿途打听,热心的路人们告诉他们很多有用的消息。比如说恶龙们一年中会有那么三个月的休眠,那时候,或许是最好的时机。
他们终于找到了恶龙,与恶龙拼斗起来,即使他们是最勇武的勇士,却仍旧无法打败这三条恶龙。
最危急的时刻,他们怀中月神的信物突然冉冉升起,变成一轮最皎洁的月,将三条恶龙包裹其中。月神牺牲了自己,祈祷世间的善意相助。
恶龙不甘地挣扎着,咆哮着,却仍旧无法逃脱月神的束缚。两位勇士感受到月神的信念,也扑入了月神的光辉中,用自身一起镇压恶龙。
但月神也仅仅只是束缚住他们罢了,她在最后的时刻告诉人们,镇压恶龙,还是需要世间的善念。
“所以,如果你不吃五仁月饼的话,恶龙就会重新肆虐人间,你,知道自己所肩负的重担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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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無妄表演完畢,伴著熱烈的掌聲回到座位上。
鶇看了看眾人,開口問道:“各位為何還不開動?難道是晚宴的菜色不合大家胃口?”
眾人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地面,再看看鶇,異口同聲道:“畫餅充饑也要有個限度吧!!”
雷七郎看著一臉尷尬的鶇,心想:‘下次還是多少擺幾個盤子吧……’
至於這盤子錢麼……啪嗒啪嗒的算盤聲,與鶇一同淹沒在了眾人的口水中。
【中秋夜宴·完】
【群內中秋廚王投票結果公示】
本年度群內【中秋廚王】稱號由獲得票數最高的【回音壁】獲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