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头换面式重写序章……6000字(
曾想过排版,但是排得太难看了遂自暴自弃
或许太啰嗦杂乱了些,可其中以第二人称写下的东西,都是我想讲给这个小姑娘听的。她才十五岁,值得遇见更多的困难,成长,然后成为更好的人。希望主线里的她能在我的笔下变得更加善良。
又及,感谢被我拉出场的大师和阿式,明明只是萍水相逢却还要被我拉着给凉子解疑答惑,万分抱歉(土下座
3/3:修改bug,感谢阿式……我对不起你(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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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
诚一找到你的时候,你正蜷在黑暗的地下室里。
彼时你的哥哥只有十岁出头,他打开灯,灯光唰的一声冲泻而出,照亮了你幼兽般的小小身躯。小男孩立马慌了神,奔下楼时左脚绊右脚,摔了个鼻青脸肿。而他顾不得那么多,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赶至你身旁,小心翼翼地将你抱起,呼唤你时哭音浓重。
你缓缓睁开了眼。
昏暗灯光下,男孩儿的小脸上血泪模糊,把你吓得够呛。可虚弱的你无法用动作表达惊讶,于是你仔细想了想,细声细气地说出了第一句话:
“哥……你成猪头啦。”
“……”
这句话在此后的十年内成为了你哥哥的心理阴影之一。而阴影前三则依次是“妹妹要嫁人了”“妹妹有男朋友了”和“妹妹讨厌哥哥了”——当然,你在听他提起时内心是极度不屑的。
兄长和父母每每提及如何找到你时,皆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但奇怪的是,他们从不提你是如何失踪的。包括鹿又家其他成员,譬如照顾你长大的松本阿妈、经常接送你的车夫,他们也都三缄其口。
因此,你能获得的信息实则少之又少,只能从旁人茶余饭后的闲聊里捕捉零星碎片,从而拼凑出过往:你大概是遭遇过“神隐”的。
你对此一直很疑惑。
因为在你的记忆里,你仅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罢了。
梦里日升日落,月朗星稀。
还有一个幼童,伴你左右,为你讲述了无数个“世界”的故事,却总在兴致正好时掐断这个“世界”,从头再来。
你不懂他用意。他只是笑眯眯地说:
这个故事没有结局,只有开头,而且有很多开头。
-「徒然堂」-
鹿又凉子能踏入徒然堂,说来委实是个意外。
少女推门的力道极大,砰的一声,门框上悬挂的铃铛受惊似的急响。她的周身骤然被撕出一大块空白,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面色潮红、气喘吁吁的女孩儿身上。
凉子喘匀了气,窘迫不已地望着迎上来的黑发女性。她一身英式女仆装扮,娴熟地将方才的“插曲”付诸一笑:“欢迎来到徒然堂,请问您想坐下来喝杯咖啡么?”
温柔似水的声线平复了她局促的内心。凉子讷讷点头:“……麻烦您了。”便见女性微微一笑,领着她来到窗边。凉子入了座,颇为警惕地四下望了望。在收获了几枚或好奇或责备的眼神后,她匆匆敛了视线,又对上女性疑惑的目光,这才注意到桌上的菜单,慌忙翻开来随手指了一个。
“请来一杯Espresso。”
“好,请您稍等片刻。”
女性收走菜单,转身离开了。
凉子松了一口气。汗珠顺着颊边爬下,她掏出手巾拭去,发现鬓发早已被汗浸湿。她进而叹了口气,心跳逐渐平息下来。
这本该是个闲适的午后。二月中旬尚是春寒料峭,今天却风和日丽,稀奇得紧。从落地窗望出去,来往的行人亦慢了步伐,或是西装革履,或是羽织和服,人力车在其中穿梭如织——东京的街头今日也拥挤如常。
少女眯细了眸。近来总是因各种“意外”而匆忙异常,现在静下来观察一番才发觉,这日光渲染出的街景,倒别致得像幅画。
“您的咖啡。”
不多时,女性前来打断了她的思绪。浓郁的香气立刻攫走了嗅觉,凉子捧过茶杯,礼貌地颔首致谢。
女性笑了笑,上下打量了她片刻。鹿又凉子被注视得莫名其妙,只好出了声:“请问……?”
“啊,抱歉。”女性语含歉意,抬手掩唇,顿了顿,轻声说道,“如果有时间的话,您可以来二楼看看。那里有很多好东西,想必您会喜欢的。”
说着,女性侧身示意凉子看向通往二楼的楼梯。
木制阶梯向上,渐次隐没于黑暗中,似是以此分隔出了两个世界。
好东西?凉子困惑地眨了眨眼。
“我看您像是‘有缘人’,所以情不自禁地……不多说了,请慢用,如果有事请随时叫我。”
女性的笑容自然且文雅,让凉子一时间问不出口,只好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有缘人”是什么意思?还有,二楼是卖什么的?
这几个问题搅得凉子蹙起了眉。她索性捧杯啜了一口,苦涩的咖啡在舌尖扩散开来。
……或许常来也不错。凉子想道。
——不过,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店?
-「幸」-
今年年初,你的父母破天荒地决定去都内的增上寺参拜。
你十五岁这年,瑞雪下了整整一夜,翌日,大地一派莹白。家中车夫拉着你们挤过人头攒动的街道,来到你从未去过的增上寺。
途中,你的母亲难得絮叨起来,说着“新年新气象,希望你们都能平平安安的”,言毕还特地瞥了你一眼。你敏锐地察觉到了,抿了抿唇,愧疚地垂下眸去。
而诚一忽然开口,明朗地说:“希望父亲财源广进,也希望凉子和杏子能慢点长大”,想了想。他又添道,“最好一辈子别嫁人。”
这话引得你父母一阵白眼,甚至连你也跟着丢了个白眼,不服气地顶他:“那我就希望哥能快点找个嫂子。”
就连寻常严肃的父亲也开了口:“诚一,凉子说得对。”
诚一哪敢顶嘴呢?只好连声应着,偷偷给了你一记脑瓜崩。你吃痛地瞪他。妹妹杏子则晃了晃你的袖子,奶声奶气地问道:“凉子姐,哥哥要‘嫁’不出去了么?”
大家皆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笑声很快便被冲散了。
你沉默地随家人登上石阶,跨过山门,此时已是雪霁初晴,寺内的僧人们正专注地扫着余雪。你放眼望去,参天古木无言地抖落了雪块,“嗵”一声砸在地上。寺庙的屋檐上仍有一线纯白,蜿蜿蜒蜒、起起伏伏,倒成了一幅稀奇抽象的画作。
在这里,你遇见了一位僧人。
你偷偷打量着他。笠帽微抬露出了耳垂上的环饰,呼出的气息冻成了一团稍纵即逝的白。你踌躇着,有许多问题想请教他,却在他安静的笑意和不紧不慢的京都口音中,作了罢。
最后,你小心翼翼地问道:
“师傅,‘看得见’……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你自始至终都不曾认为自己是不幸的。家境不错,家庭美满,你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了。可你仍旧忍不住会去假设某些问题——尽管你心知肚明,它们只能是“假设”。
-「僧人」-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鹿又凉子发现徒然堂在某种意义上可谓是一处“宝地”。
既不用四处逃跑,又能享受美味的咖啡,甚至还能带上几本小说,度过一段难得清闲的时光,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徒然堂很快便挤下了学校的中庭,成为了少女翘课时的必去之地。
并且,她总能在不经意间瞥见几个明显与一楼格格不入的人。皆是陌生面孔,或是行色匆匆,或是悠闲踱步。他们大多不曾停留,径直前往二楼,不一会儿便又下楼来,就这么出了店。
凉子起初以为他们是来买东西的——毕竟那位女仆模样的女性说过,二楼有“好东西”。可很快,她就觉得自己猜错了。
因为他们的身上,不约而同地带着某种……古怪的氛围。凉子不知该如何形容,不至于遗世独立,却足够特殊。
直到她看见了熟面孔。
僧人推门而入时,店内一瞬静了下来。客人们都不曾料想竟会有僧人光临,一时间议论纷纷。他静立片刻,笠帽和鬓发遮过侧脸,仿佛以此身隔出了另一番线香缭绕的世界。
凉子手一滞,眨了眨眼,笠帽和袈裟都眼熟得让她不敢置信。
那是她新年参拜时曾在增上寺里遇见的僧人。
可僧人并未注意到她。他不疾不徐地上了楼。禅杖拄过地面,铿锵作响。
少女松开手指,书页被她折出了印记。她挠挠脸,实在是猜不透他是来干什么的,难不成是故交?
鹿又凉子又注视着僧人下楼来。他的双眸虚虚扫过店内,毫无迟疑或停留,他便再度推门,在铃铛清脆的欢送中离开了徒然堂。
她忽然想起了那时的事来。
彼时的僧人笑意柔和。日光如潮水般涌来,漫进僧人微眯的眸中。两三点星芒。
“施主,云在青天水在瓶。幸或不幸,又何必多想呢?”
-「阿式」-
从这一年开始,鹿又凉子明显察觉到了变化:来自她自身的变化,以及,周围的变化。种种迹象交错如蛛网,令这个十五岁的小女孩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大体来说还算安稳,除了时不时要被迫“锻炼”一下体力之外,能在(看上去)藏龙卧虎的徒然堂里看看书、瞧瞧人,这种生活也挺不错的。
当然,明媚春光里总是少不了意外的。
少女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也有“转角撞到人”的一天。她倒是没有眼冒金星,只是由于跑得很急,踉跄几步差点摔倒,额头也被磕得疼了些。可再一看,被她撞到的人已是四仰八叉地瘫在地上,身侧散落一地杂物。凉子暗道不好,赶忙两三步上前,焦急询问青年有无大碍。
而青年虚弱地睁开眼,动了动唇,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挤出了好似遗言的字眼:
“……饿……”
“……等等?!这,这位先生,您、您醒醒!!请您醒一醒!!”
怎么突然就有进气没出气了啊?!
少女手足无措地拍着他凹陷的脸颊,欲哭无泪,“您想吃什么?我都请,我请客,所以请您醒一醒啊!!”
于是,便有了现在这一幕:
凉子看着眼前狼吞虎咽的青年,又瞧了瞧桌上的碗碟,把靠近自己的盘子朝他那方推了过去。一刻钟前还几乎饿死街头的青年浑然不觉她的动作,手握筷子时动作快得像打仗,夹菜、送入嘴中、刨饭吞下,一气呵成。
眼见方才满满一桌菜,现在只剩空盘残羹,少女打量着他丝毫未减的吃饭速度,遂抬手招呼道:“服务员,请再添些菜。”
闻言,一直埋在饭碗里的脑袋终于抬了起来。青年惊讶道:“你也吃啊!你这么瘦,不多吃点可不行!”
凉子望着他嘴角的饭粒,不由失笑:“您不用担心,我吃过了。”
“嗨,虽然是你请客,不过光看我吃饭有什么乐趣呢,不如一起吃点儿吧!”
他大手一抹,大大咧咧地用筷子敲了敲碗沿。凉子摆摆手,被他热情的关西口音逗得乐了,微微笑道:“真的不用,您吃就是。”
看您吃饭吃得这么香,也不失为一种乐趣。她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青年似乎还有话想说,却先打了个响亮的嗝。他用手顺了顺胸口,又摸摸鼻头,略略赧然道:“让你见笑啦,我是个乡下人。”
凉子看着他,摇摇头,复又笑了笑,表示不介意。
直至酒足饭饱,两人出了饭店。
他们本不同路,可他坚持要送凉子去徒然堂,少女拗不过,只好歉疚地应了。
暖融融的春意似是被打翻的蜂蜜罐。清透的日光自其中倾泻而下,为这繁华街市上的滚滚红尘,蒙上了明丽的色泽。吆喝四起,马蹄声响,人来人往。电缆在头顶上纵横交错,延展至遥不可视的尽头。
青年忽然轻快地说道:
“咱俩相识一场,我好像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啊,我是……京桥家的阿式。”
凉子愣了愣,随即点点头:“好,式先生。我姓鹿又,名凉子,‘凉爽’的‘凉’。”微一停顿,她道,“说起来,式先生,我看您那时正从徒然堂出来,不知您和徒然堂之间是……”
阿式还在嘀咕她的名字,闻言一愣:“你是那儿的常客?”
“呃,算是吧。”
“嚯,那还真是——咳,没什么。我去那里是有些事要办。”
她垂眸:“……这样啊。那,您知道二楼究竟是卖什么的么?”
这个问题她纠结了许久,总算是抓住机会问出口了。
“嗯?你怎么知道二楼卖东西?”
难不成还是个秘密?“是一楼咖啡屋的店主说的。说是……二楼有‘好东西’,还说我是……‘有缘人’。”
青年恍然:“虚方是这么说的啊。噢,她可不是店主,真正的徒然堂店主在二楼待着呢。”他嘿嘿一笑,手向上指了指,“我也不太好解释,总之是卖古董一类的。——嘿,鹿又你要是想去的话,我们不妨现在就去看看?”
卖古董就是卖古董,为什么会不好解释?
凉子心下微动,望着京桥的笑脸,抿了抿唇,捏紧了拳头。
“你怎么了?”见她不答话,他疑惑地瞅着她。
“……没事。”少女摇摇头,松开手来,暗自攥住了袖口,稍稍扬高了音调,“没事。谢谢您,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还是不了。”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
青年看着她。鬓边碎发几缕散至眼角,揉乱了他眼里浮浮沉沉的光。随即,他眯细了眼。眼下那线细痕霎时锋利如刃——被他如此注视,凉子不免心惊,手足无措地出声探问:
“式,式先生……?”
阿式这才敛了目光,仿佛收刀入鞘般,回归了方才的随性。他淡淡道:
“鹿又,人这种生物嘛,总是在彷徨和犹豫中前进的。但是,真正的进退往往只是一念之间。要不要迈出第一步,全由你自己定夺。”
熙熙攘攘的街边,人声鼎沸。可青年的话语却不曾被埋没。
凉子没有答话。
“不过,如果是你的话,应该没问题的吧。”
“嗳?”
阿式微微一笑,“我猜的。毕竟你肯请我这个陌生人吃饭,好人就该有好报才对。”
少女不由笑了开来:“……嗯,谢谢您。”
“哎,谢什么,”他摆摆手,“该我谢你才是,请我吃了这么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她抬头,迎上满目柔丽的春景,轻声说道:
“是我先撞的您,请客也算是赔罪。而且……刚才那番话就足够了。”
-「男孩」-
樱树作海,时节转眼已近春分。
鹿又凉子步出了徒然堂。流霞与云影划出了不甚明晰的分界。橘红色自天际一角浩浩荡荡地铺排,像是赶赴一场即将开始的晚宴,绚烂极了。
不过,不久之后,少女就无心分神了。
她奋力奔跑着,靴底重重踩踏而过,来不及避开地上的污水,原本干净的行灯袴上污渍斑斑。少女回头看去,随即低低咒骂一句,正准备转过拐角时,还来不及惊呼出声,旁侧一股陌生的力道便将她拽进了黑暗之中。
……谁?!
凉子差点摔倒,踉跄几步,堪堪扶住了墙——这已是她最后的挣扎。竭尽全力的逃跑使她双腿不住打颤。视线也模糊不清,耳朵里似被谁塞了两团棉花,嗡嗡作响。
那力道的来源并不急于进行下一步,而是有意等她回复体力。凉子摸不清她面前的人究竟想干什么,但直觉告诉她,能如此安静地等待她的,应该不会是坏人。
终于,呼吸平静下来了。
“给。”
折叠齐整的方巾映入眼帘。清脆的童声跌进耳中。凉子好奇地直起身来。
——原来是个外国小男孩。
“谢,谢谢……”
她稍稍局促地接过方巾,拭去不断淌下的汗水,又打量起了眼前的人儿:十一二岁的模样。金发卷曲蓬软,奶白色的小脸蛋红润可爱。一双蓝眸正欣喜地和她对视,浮动着打磨后精致的光泽。
他笑眯眯地看着她,又错开了目光,稍微环视片刻后,悠悠说道:
“放心吧,漂亮的小姐姐,没‘人’追你了。”
凉子下意识直起身来。攥紧了手绢,她四下看了看,抿了抿唇,踌躇地望着男孩碧蓝的瞳仁。
——是真的没有了。
“……谢谢你。”
少女低声道谢,警惕未去。
“‘逢魔时刻’对小姐姐来说,挺困扰的吧?”
小男孩毫不在意地问,复又伸出手来,在她无意的躲闪后,轻捉住了她的手腕,半是强硬地拉下来,拿走了她手中的方巾。
同时,掌心里躺进了一记温热——一粒漆黑的珠子。
凉子云里雾里:“这是……?”
“护身符。”他微微笑,“毕竟不是‘真品’,效力也就只有几天——不过,几天足够了。”
什么意思?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凉子拿也不是退也不是,看小男孩朝自己俏皮地眨眨眼,只能干着急
“时间不早啦,小姐姐应该回家才是!这个护身符……就算是小姐姐平日光顾徒然堂的谢礼吧!那么,有缘再见啰!”
他兴高采烈地跑出几步,站在街沿,蹦着挥了挥手。发尾跳得像小狗来回摇摆的尾巴。
鹿又凉子目送他走远,直到不见影踪,这才低头看着手里的珠子,索性凑近嗅了嗅。隐隐檀香萦绕鼻尖。看样子,八成是从礼佛的珠串上摘下来的。
少女再度走上街头,细细回忆起了刚才的对话。
斜阳将尽。
-「开始」-
踏着夜色平安归家时,你面对匆忙奔来的哥哥,忽然想起幼童曾对你说,这个故事没有结局,只有开头。
不知从何时起,你厌倦了开头。
不论华丽或朴实,不论出奇或平凡,开头便只能是开头,无法继续下去的故事(世界),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幸或不幸,自这个开头起,你都将怀揣秘密走下去。
你才十五岁,此时正立于第一个决定未来的岔路口上,因恐惧而徘徊无策。而在往后的岁月里,你会遇见更多的人、事、物,遇见真正的善与恶,站在数个抉择的岔路口,面对是非对错,彷徨、踌躇、逃避、无措。
或许有一天,你会碰见两三个能让你真正敞开心扉的人,他们一如你的家人,对你不离不弃;
或许有一天,遗忘将不再是你所拥有的最强大的武器。你会想起很多事,是要将其锻作缠身铠甲,还是任其伤你至深至痛,俱在你的一念之间。
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它们会如同此时此刻挣脱束缚的雨露,尽情浇灌你身。
无关宇宙或星系,地球和国家,这个也许没有太多跌宕起伏的故事(人生),注定以你为名。
O概要:成妖,与遇见朱锦的故事
——
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期盼春天。
这里被称之为私塾,他就在里头念书。每日等晨光初露,便有一群孩童声声诵读诗书。要说我为什么会注意到他,也许是因为他是那个提壶照料我的那一个。
“喂,你小子这么照顾这株迎春,是不是期望哪天她变成美女来找你报恩啊。”
“我看你还没被先生打到家,是想连藏起来的《聊斋》也被先生收了吧?”
“哎……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打得就是你!”
我本就是窗畔枝头那朵迎春,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春天来到时,先于众艳,绽放吐蕊。不会动,不会思,不会言。可就在一天又一天临风招展的过程中有什么涌入我的身体,装成生长,开放,朝阳这些我本就知道的东西混进我的根络,我的茎脉。随着水分流进我周身各地。一点一滴,一时一刻。随之我开始能感受到风拂过我的花苞,所带来酥麻的颤动;雨点打落在茎秆上,闷沉的叩击;阳光照耀在幼瓣上,温热的暖意……还有那位提壶之人,朝我微笑时,像风拂、像落雨、像阳照的感受。
我还能听见他说:“快要开花了啊……”他的声音一直从我的枝梢传到地底深处最远的根畔。对,快要开花了。
今日我知道了绽放花瓣称之为“开花”。这件对我来说只不过命中注定的事,却使他变得如阳光一样温暖。这份对花苞绽放的情感,被他称之为期盼。而我这份毫无来由的不愿令他期盼落空的心愿,化作生长的力量——比养料,比土壤,比甘露,比阳光更为蓬勃。终于,在落下第一片春雪时,在我那尚小的花托之上,嫩黄的瓣慢慢向外伸展屈曲,原被包裹住的蕊心接触到了外头廖俏的春风,底下包裹着的萼片慢慢放开花冠向下沉落。
他所期盼之事,我做到了。
就像私塾先生给优异学子奖赏一般,他将更多的目光倾注在我的身上。同时我也得以借着外伸的枝头向屋内张望,能更多的了解他所处的轮回。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春去秋来,日升月落,年复一年。我枯萎,又发芽,盛开又凋零。在声声诗书里,我听懂的学问一日多过一日。在花开花落间,我期盼春天之情一日多过一日。
期盼在下一个春天我可以收获更多人的艳羡,期盼在下一个春天我可以更多回报他的希冀。
“你这枝迎春……”
不知道是哪年的春天,我遇到了一位女子。是学生口中的“道士”受私塾教书先生所托,来办什么差事。说是平日云游四方,有降妖除魔的大本事,平日一副笑颜,却很难让人亲近。行事出挑,换句话说就是有些疯癫。
这个疯子成了第一个与我说话的人。
“吾既唤你,何不显形?”果真如传言中一般行事怪异。
“何谓显形?我不正在先生眼前么?”
没想到刚才还跋扈的疯子,听到我这话竟然飒然一笑:“你这未成的花妖倒是有趣。”莫说别人,如今连我都觉得他是个怪人。她好似看出了我心中所想,不以为然,更确切的说,是不屑辩解,眉眼中的轻浮狂傲能比天高。她将兰指一拈,像是做顶嘴的惩罚,折了一朵半开的花苞。随后正了神色问了我一个问题:
“你可知你病危将死?”
“先生当知我等草木随天道循环,春生秋眠,从无生死一说。”
“敢问阁下,要是寻常草木,怎会人之言语,懂这人道轮回,知晓悲欢离合?”
问得我一时无言。
“敢问阁下,你如今,到底是花,还是人?”
寒风过境,催落多少新蕊,悉悉索索。
“不入人道,不入花道。堕入妖道,可不是病危将死么?”
一语惊人。那女子依然一副笑颜,还笑得越发得意了。
“请先生赐教。”
“这本是你自己的劫,我替你渡有何好处?”我看出她眉间一蹙,欲言又止。最终笑笑,匆匆而别——此处私塾皆为男流,她虽女扮男装,终究不能瞒过数日。处理完事务,修整几日就不告而别,也不知在为何事奔波。到底是个怪人。
好在时光荏苒,春天很快便会过去,我不用考虑这个问题太久,就会随春的脚步一同沉眠。待到来年春天,烦恼都会消失的。
等待不长不短,我带着这个疑问从沉眠中醒来,准备拿出自己最好的模样,回报给那个少年。只见我面前提着花壶的是一个面目舒朗,气宇翩翩的公子。笑意一如往昔。原来那株迎春花却不知为何花心荡漾,干热异常。
这一年真被那道士言中。我得了病,萎靡不振,心思忧郁。少年更加悉心照料,但病情却越来越严重。看来我的轮回就要走向终局了。不知为什么,一想到这里,心中烦闷难耐。不,我不能在这里结束。纵然我曾度过数载春醒,可这些不过虚妄一眼之间。这真正活过的时日,还太短。我不甘心就这么死去,就算是痴妄……看着少年紧促的眉头,我涌起了一股倔强,硬撑着一副染病的躯体,生生开出了花来。这短暂的轮回在他期待的眼神里开始,也应该在他如愿的眼神里结束。
虽然入了歪途,不伦不类,此刻的我心里却装满了东西,不再空无一物。前头尽管经历了那么多春夏秋冬,都不及这一刻过得充实痛快。
“若有来世,投胎为人吧……”迷离之际,我竟将这心底执念说了出去。正担心那少年觉得我是不祥之物,那少年却并未惊恐跑远,好像早知如此一般。
“若来世为人,叫素馨可好。”那少年笑着。像风拂,像落雨,像暖阳。
仿佛刹那间,一阵清风拂过我周身,一股复苏之意将春日暖阳照遍我上上下下。一股清新的香气扑鼻而来,紧接着我感受到自己绯红的脸颊,触地后冰凉的双脚,一双如少年一般纤长的双手。回头望去,自己曾今的身形已经荡然无存。
我看着自己那双人类的双手,再感周围春寒料峭。好似上苍给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我这哪里是死了,我这是执念过深,成妖了。
“姑娘?”突然一位少年似在叫我。声音十分熟悉。循声望去。是他!那正是当年百般照顾自己的青年。看到旧人,我心里再没先前半分自嘲,他叫我姑娘……他称呼我为姑娘。既然我与他而言与人无异,既如此我是人是妖又何必深究?现在这副模样比从无数次冬眠中醒来更加快活,那为花的时光漫长而寂寞,和现在比起来纵然悠长却索然无味。
我像是真正活过来一样。我张开嘴巴,就要说出那句: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后面却传来一个妇人声音,手里还跟着一个豆丁高的孩童。
“夫人你快来……”青年回身赶忙拉着妇人来。
这一秒,我才觉周围早已不是私塾,成了一座简陋的民宅。曾经围坐在院子里读着《西厢记》结果被先生捉去打戒尺的学生,早就不见了踪影。一草一木都没了原来的样子。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家住何处啊?”那妇人人很好,见迎春花穿得淡薄,还拿来几件棉衣给她披上。
“我叫素馨。祖上原是此地生人,前来寻祖。夫人不必为我担心。”这一家人温和如风,给人一种久远而熟悉的感觉。那是春天的初阳照耀在旧冬大地上——叫醒还是迎春花的我时的感觉。
那青年听闻这名字突然恍然大悟:“姑娘姓名可是取自祖上?”
我点点头。
“原来是父亲故友之女。”
“父亲……?”
“父亲病逝之前,迷糊之中曾嘱托过,若有故友之后前来探望,要我们晚辈好生招待,不可怠慢。”
“是吗……”原来他的轮回早就结束了。
“我初来乍到,不甚熟悉。能烦劳夫人与我讲讲么?”
……
“姑娘要走了?”
“秋天就快来了……我想赶在它来之前多看看。”
夫妻二人不懂我秋日就会深眠的道理,一头雾水。我就像当初那位道人一样匆匆而别。
悲伤也好,怅惘也好。也许道人所言不错,邪道轮回,自然不能与心上之人长相厮守。可漫漫长路,相陪一路,已是最好的无声之诺。至于其他,强求不得,不如不求。就如他当时也未曾许我一诺,却陪在我身边一样。我也可以默默陪伴在谁的身边,带着期盼互相温暖,好让彼此都不再寂寞。那空虚漠然的花朵生活,我再也不想回去。
我开始期盼下一个春天。
好在她没让我久等,当我睁开眼看到第一个人,真是因缘际会,也是熟人。前一回没得你点播,这一回全当还你个人情,陪你一路吧——
——新一轮回的疯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