铲得很急,但好歹铲上了!
有几口醋实在没法放进去但在朋友们那里喝上了!朋友写得比我好多了,请务必一起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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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序,或暴躁毛子医生养成记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7323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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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车厢需要你,医生。”
艾莉卡敲了敲副驾驶座那边的玻璃。她把头从车顶上探下来。
“切第三车道。”热尼亚对驾驶座上的巴尔苏克说,然后才顾得上转过头回应艾莉卡,“怎么了?”
巴尔苏克朝右打方向盘,卡车在风驰电掣中变道,车轮擦着边缘掠过一丛挤破路面伸展出来的低矮荆骨。
“迪布瓦伤得很重,帮帮忙,把他缝起来。”
艾莉卡扎成一束的长发从窗边垂下来,被雨水打湿了一点,看着像条水獭的尾巴。
“你把重伤员带上了这辆车?”热尼亚拆安全带扣的手顿了顿,诧异地抬头看她,“你在想什么?这里太危险了!应当让后撤的骑士团带着他走……”
“骑士团正在清场,她们管不过来。我们自己的人自己照顾。”艾莉卡说,语气听起来还算镇定,但紧紧盯着热尼亚的眼神看起来就像如果她拒绝的话就要伸手进窗子里把她强行捞出来,“你来还是不来?”
热尼亚吸了口气,又短促地吐出来,看一眼后视镜里紧追不舍的“将军”,又看一眼前方。
“来个人看着前面的路。”她说。原本在卡车侧面并行的邮递员维诺蹿到前方,向她们高高举起右手。
“我来领航!”维诺大声喊道,一溜烟向前开道去了。
“我会帮你们看着路况。”卡罗尔的声音从卡车的广播里传出来,“不过现在动作快点。‘将军’看起来跟悍马那边的人玩腻了,又朝你们的方向过去了。”
她是对的。那位被她们激怒的骸骨巨人依照她们的计划被带离了红河城的市中心,正沿着通往橡林镇的高速公路上演这一路夺命狂奔。在骑士团和血注的共同努力下,这条高速上已经几乎没有无关车辆,就算有几辆来不及下匝道的,也因为其中并无瓦尔基里的气息而被“将军”置之不理,战战兢兢地把着方向盘看着由骸骨组成的庞大身躯震动路面,追着前方的卡车绝尘而去。
弗农领主驾驶的悍马是从环城公路的匝道口拐上来的,伏在车顶上的奥贝伦德和伊克斯从“将军”的背后发起攻击,一度成功地吸引住骸骨巨人的注意,返过身来对付她们。不过等热尼亚从副驾的窗户里钻出来,抓着艾莉卡的手跳上卡车车顶的时候,“将军”显然已经对爬上自己的躯体试图削掉几条骨肢的两位瓦尔基里失去了兴趣。它继续追逐前方的卡车,一道新的裂隙在它的脚边绽开,吐出大片张牙舞爪的死棘,险些扎破紧随其后的悍马车轮胎,幸好弗农反应迅速地猛打方向盘,以险些把奥贝伦德和伊克斯摔下去为代价悬悬地绕了过去。
“塞拉斯·维萨留斯——”
嘶哑的,充满了憎恨与愤怒的低吼从“将军”仅剩的头颅中传出,压过了天边隐隐的滚雷。它抬起被砍碎了部分的肢体,新附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那上面伸出,甚至比原先的还要长而尖锐,划出破空的锐音抓向卡车顶上的热尼亚与艾莉卡。
“当——”
横置的军刀稳稳地抵住了将军的攻击。艾莉卡朝医生扬了扬下巴,示意车厢顶部的那扇小门。
“从这儿下去,热尼亚!”
热尼亚沉着地点头,猫腰从她的手臂底下钻过去,利索地用靴跟踹开车厢顶门上的挂锁,用力拉开常年不使用而有些嘎吱作响的密封门,毫不迟疑地跳了进去。
卡车的货厢里有适当的照明,不过和外面的自然光线比起来还是昏暗许多。热尼亚刚落下来的时候没有马上适应,她闭了闭眼,重新睁开的时候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才逐步看清里面的布局:大半个货厢是空旷的,应当是为了削减车身的重量而搬走了大部分货物,角落里剩下一部分垒得老高的可乐纸箱,用皮带捆扎得相当牢固。除此之外靠近后厢门的位置还堆放了大量补给品,显然是临时准备的,摆得没有什么章法,但都很有先见之明地用银灰色胶带结结实实地固定在地面上。
雅克·迪布瓦在那堆补给品边上。
或者准确些,他原本在那堆补给品边上。一滩明显的血迹积在那里,边缘被抹得有些凌乱,好像伤者在地上辛苦地挪动了一点距离,勉强爬起来,带着滴落的血珠又往前走了几步。
“你上哪儿去,迪布瓦先生?”
半弓着腰站在车厢后门边上的迪布瓦慢慢地把手从门把上收回来,没有吱声。替他发言的是他脚边的一只看起来眼熟的西高地白梗,直到刚才为止它都在咬着迪布瓦的裤脚竭力后退,似乎徒劳地想把他拖回原来的位置。
“汪!”
它控诉似地叫了一声,松开迪布瓦的裤腿,把身子转过去看着看热尼亚,尾巴像个风车一样摇起来。它好像非常聪明地发现了这个突然出现的瓦尔基里似乎跟它站在一边。
“我认为我的伤势并没有严重到需要呼叫医疗服务的程度。”迪布瓦说。他没有回头,用左手按紧左胸,缓慢地试图挺直后背,以及掩饰呼吸中不自然的嘶嘶声:“它甚至已经开始痊愈……”
卡车的轮子碾过什么凸起的障碍物,车身不算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迪布瓦踉跄着抓住门把勉强站稳,违背本心地呛出一口血沫。
“严不严重,我说了才算。”热尼亚冷冷地说,朝门边走过来,“坐下。”
西高地白梗啪地一声在原地坐下,溜圆的小眼睛在迪布瓦和热尼亚之间打了个转,高高扬着下巴,似乎很得意于自己做出了良好的示范。
迪布瓦不情不愿地松开门把,背靠着车壁坐下来。热尼亚蹲下身快速查看了一下伤口:从左肩开始延伸到肋下的开放性创口,肋骨至少断了三根,很显然刺穿了肺部。热尼亚用指节轻叩胸骨两侧,沉闷的回响证明渗出的血液已经在胸膜腔内积了起来。要是迪布瓦是个凡人,这样的伤势很可能当场就要了他的命,然而作为一个强韧(而且顽固)的瓦尔基里,他的身体在这短暂的十几分钟里已经开始着手修复这道本该致命的创伤:血已经基本止住了,伤口的边缘开始互相粘合,但这或许意味着一些更麻烦的情况。
“有基础的医疗用品吗,卡罗尔?”热尼亚转过头去,看着小狗黑豆般的圆眼睛说道。她的神色如常,就好像那只狗如果口吐人言答复她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件。
狗倒是没有。不过车厢后方同样被用胶带牢牢粘在车壁上的扬声器里传出了卡罗尔的声音。
“见鬼,医生。你能不能不要对着劳拉喊我的名字,这好奇怪。……我不知道,补给品是格伦塞进去的……”话筒那边传来模糊的杂音,似乎是卡罗尔探出身子去问在远处的什么人,“哦有的。在左手边……不不,沿行车方向的左手边。橙色的包装袋。不,不是那个……你跟着狗。”
西高地白梗站起身来,迈着小碎步坚定地跑向左边第二堆补给品,嗅了嗅,然后拿爪子扒拉蒙在上面的塑料薄膜。热尼亚用灵装手术刀轻易地划开塑封,从里面掏出一个橙色的医药包,拉开拉链,检视里面盛放的物品。她的视线快速掠过止血带、胸封贴、鼻咽通气管和钝头创伤剪,抓出一包紧急创伤绷带和止血纱布。
“麻醉药剂?”这次她从善如流地没有加称呼。
“有。”小狗屁股向后倒退着挤出被划开的塑料薄膜缺口,费力地拽着另一个橙色箱子的把手。这个箱子里药物占了多数,颜色鲜亮的标签上写着名称。热尼亚甚至没费力翻动,动用能力一目十行地浏览完标签。
“不行。预充式注射器在瓦尔基里身上用不了,我的灵装也没有中空的针尖。你们没有准备吸入性麻醉剂?七氟烷?没有的话氯仿也可以。”
“嘿,我们可没有时间考虑所有的细分需求。”
“没有必要。”从方才起一直保持着沉默的迪布瓦突然开口说道。
车厢上方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艾莉卡的战斗看起来不是那么顺利,巴尔苏克应该在躲避路面上临时出现的死棘,车身左右晃动得有点厉害。模糊地还能听见奥贝伦德用德语咒骂的声音,弗农的悍马应当在后面咬得很紧。
“没有必要什么?”热尼亚没有回头。她从箱子里抽出两支氯胺酮注射剂,咬开密封包装,单手拗断注射器的针尖,把里面的液体均匀滴在用另一只手捏着的脱脂棉球上。
“没有必要麻醉。做你需要做的,我可以自己应付一点儿疼痛。”
热尼亚把她需要的物品夹在胳膊肘底下走回来,苔绿色的眼睛凝视着迪布瓦,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赞美您的勇气,迪布瓦先生。不过麻醉可不仅仅为了疼痛管理。鉴于您持有的几个博士头衔碰巧没有哪个带着‘医学’的前缀,我有必要提醒您接下来我需要进行的操作:我会重新打开创口,将刺进肺叶的肋骨拽出来——你的肺部正在试图环绕着断骨修复自己,如果放任它完全愈合你往后都无法正常呼吸。但开胸意味着这个过程必然伴随着新的出血,血液会涌入支气管甚至气管,引起条件反射性的呛咳。你的伤口在左胸,意味着呛咳带来的断骨移位不走运的话可能会直接划伤心脏。对,瓦尔基里的身体不受凡物损伤,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是能做到的。告诉我,迪布瓦先生,你的毅力能帮你控制住这样的条件反射吗?”
迪布瓦沉默了两秒。“不能。但是目前的情况下,你也没有更好的方案了,对吗,医生?”
热尼亚瞪着他,那副神情跟她在学术会议上遇到什么奇思妙想的离谱论点时一模一样。然后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和一句听起来不怎么文雅的俄语。
“不。我没有。”她承认道,把手里浸湿的脱脂棉球塞进他的鼻孔。“呼吸。轻柔一点,别把液体呛进去。原则上这是镇痛药,在凡人身上可以当麻醉用,但对瓦尔基里来说聊胜于无。我们现在恐怕确实只能倚仗你的毅力……和巴尔苏克的驾驶技术了。”
至少巴尔苏克尽力了。没人能在驾驶着卡车在高速公路上全速飞奔,顺便还要留神背后紧追不舍的四层楼高骸骨巨人和躲避脚边随时出现的死棘和裂隙的情况下,还能把车开得像地铁一样平稳。但巴尔苏克至少暂时还没让车厢里的医生和她的伤员在转弯的时候被甩到车壁上去。
热尼亚也已经尽力了。她参与过20世纪几乎所有著名的战争,没上过条件这么苛刻的手术台:察里津战役那会儿固然也缺医少药,可至少她不需要在手里的手术刀离伤员的心脏不足三公分的时候还要伸出一条腿死死抵住侧壁,免得车厢漂移的惯性把她的刀扯到要命的方向去。
“巴尔苏克!”轮胎和地面又一次发出的刺耳摩擦声中,热尼亚终于忍不住喊了声驾驶员的名字,俄语咆哮般的音节从她的喉咙里滚出来,仿佛往车厢内搬运进来一场小型的雷暴。
“在努力了,医生。”巴尔苏克的声音慢悠悠,几乎波澜不惊地从扬声器里传出来,用所有人都能听得懂的语言,“下次急转弯的时候我会提前告……左边。”
好在瓦尔基里的反射弧让热尼亚及时抽离了手术刀,甚至还有余裕拉了一把脱力滑向侧面的迪布瓦。蹲在一旁关切盯着手术现场的小狗就没那么幸运,叽里咕噜地一路滚到被拆开包装的那堆补给品里,发出被撞疼的委屈呜咽声。
迪布瓦压着的一口气在这么一番折腾下实在没法再压下去,他倚在热尼亚的手臂上咳得撕心裂肺——后者几乎是物理意义上的。大股新鲜的血液沿着被重新打开的创口涌流而出,在被反复浸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连体工装上淌出一条红色的溪流。
热尼亚紧紧皱着眉头,不假思索地把手术刀横过来咬在嘴里,空出来的手直接伸进迪布瓦裸露的胸腔,指尖准确地摸到出血点,掐紧。血瀑的流速肉眼可见地缓下来,成为涓滴。迪布瓦有气无力地咳了最后几下,气道中的残血在他的唇边和鼻腔都留下了明显的痕迹,用于镇痛的药棉被染成粉红色,看起来无端地有点滑稽。
“你还能靠着墙自己坐稳吗?”热尼亚从牙缝里挤出这个问句。
“我尽量。”迪布瓦把后背抵在震动的车厢壁板上,清了清嗓子,吞咽一口口水尝试压住喉咙里浓重的铁锈味。
“很好。”热尼亚松开扶着他的左手,“保持呼吸。”
她单手从斜挎着的医疗包里掏出灵装绷带,抖开约莫十五公分的一截,歪过头用叼在嘴里的手术刀刃划断。这个长度的绷带看起来只能包裹手指,但热尼亚只是把它从膝盖上拾起来,用指尖刮了刮毛边,熟练地找到纬线的边缘一拽,编织的绷带轻易地散开,支棱出几条细直的经线。热尼亚吐出嘴里的手术刀,用牙齿抽出一根,然后交到左手上,利落地配合捏住血管的那只手打了个结。
迪布瓦仰着头靠在车壁上,冷汗沿着发际线滚落到脑后。为了尽量避免反射性呛咳他不能在这场临时手术中平躺下来,只能调动仅剩的力气把自己僵硬地固定在垂直的墙壁上,遵医嘱竭力把空气吸进肺里,再呼出去,哪怕这样简单的动作如今只会带来令他眼前发黑的剧烈疼痛。镇痛药对瓦尔基里聊胜于无,热尼亚在开始之前就警告过这个。他倒是想知道真正的“无”是个怎么样的情状,因为他确实能感受到药物在他的身体里发挥着一部分作用:仿佛灵魂飘出身体的离解感,他觉得自己对声音和温度的感知都变得迟钝,但疼痛减轻的程度有限。他像是以第三人视角旁观热尼亚把指尖探进创口,一根根徒手拽出刺入肺部的断骨,清理碎裂的骨片。他自己的血液沿着医生的手肘滴落到地面,拉扯感显得钝重,而疼痛自始至终尖锐。
热尼亚的动作其实已经足够稳定而迅捷,除了来自车厢外愈发激烈的震动总在不停打断她的操作。只是寻常凡物的车顶铁皮在瓦尔基里的脚下发出脆弱的吱嘎声,车厢内部灰尘簌簌落下,显得这个摇晃的铁皮屋子愈发岌岌可危。她娴熟地清理好创口,往里面填进一截止血纱布,然后伸手往身边……摸了个空。方才取出备用的紧急创伤绷带在几次的剧烈颠簸中不知滑去了哪个角落,一时没看到踪影。热尼亚弹动舌尖,用她的母语在喉咙里咕哝了几个含混的单词。
“劳拉!”然后她朝挤在几堆补给品中间的小白狗喊道,小狗从银灰色的胶带中间探出头来,支棱起一只耳朵,“我需要一条紧急创伤绷带。第一个医药包里。绿色的包装。……不,拿两条。”
西高地白梗踩着飘忽的步伐从它的避难所里走出来,左颠右晃地跑向最开始的补给品堆。卡罗尔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带着忍俊不禁的笑意:“谢谢你这次叫对了名字。但是我亲爱的好医生,你是否忘记了狗是红绿色盲这件事。”
劳拉从补给品的包装薄膜开口里探出头来,嘴里准确地叼着两个绿色包装袋。“问题不大,幸好我认识字。”
热尼亚不打算搭理她的调笑,拆开一条绷带,没有用来包扎,只是将它折叠成厚实的垫子,轻轻按在骨折的位置上:“扶住它。……不,用另一只手。”
变故发生在热尼亚抖开另一条绷带,打算绕过迪布瓦的肩膀和手臂固定的时候。疾驰的车厢突然剧烈地减速,轮胎在地面上拖拽出尖锐的鸣叫。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车顶,右侧顶框突然出现一个向内弯折的尖角,雨水沿着缝隙渗漏下来,打湿堆叠在下方的可乐纸箱。
惯性让迪布瓦整个人栽到了热尼亚身上,刚刚矫正好的胸骨撞在医生胸口,疼得他眼前金星乱冒。医生反应极快地收拢手臂,以一个接近拥抱的姿势把手垫到他身后提供缓冲,避免他的颈椎和后脑在反弹中狠狠砸回车厢后壁。劳拉没有伤员那么好的待遇,跟所有没能妥善固定在地面上的补给品一起滑向前方,又在撞上可乐箱之前反方向滚了回来。
“深呼吸!”她命令道,快速检查伤口。谢天谢地,夹在中间的缓冲垫和迪布瓦自己的手臂成功固定住了骨折部位,没有叫她之前的努力白费。这让她得以有余裕再次怒吼驾驶员的名字:“巴尔苏克!什么情况!”
巴尔苏克没有马上回答,卡车的引擎发出几声高低不一的怒吼,车身抖动两下,不但没能成功起步,反而像是被什么拖拽着朝后挪了挪。
“‘将军’压住了车厢。”从扬声器里传出来的是卡罗尔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之前开玩笑时那么轻松,“如果他打算毁掉车厢,你们俩得准备好随时撤……等等。奥贝伦德上去了。嘿等下小伙子你不能就这样……”
她听见车厢顶上同时传来一阵骚动,艾莉卡的声音高喊着奥贝伦德的名字,灵装与死棘构成的骨肢撞击的脆响,“将军”满含怒气而含混不清的嘶哑吼叫。热尼亚还未来得及切换穿透视觉,怒吼的音调随即拖长为吃痛的哀鸣,车头朝前猛地一蹿,脱离压制,颠簸着继续往橡林镇的方向狂奔。
“现在又是怎……”热尼亚的抱怨并没能说完。卡车后厢的门被用力拉开,伊克斯气势汹汹又有些东倒西歪地冲进来,怀里抱着一个娇小的身体。奥贝伦德躺在她怀里,手臂和腿软软地垂下来,腹部有个大得几乎占据半个身体的血窟窿,泉眼般汩汩地向外淌血和另外一些不应当暴露在外边的东西。
热尼亚的脑子嗡地一声。那节滑落在体外的粉白色肠子毫无逻辑地调取出她在1917年冬天的一段记忆。肮脏的雪,泥泞的战壕,圆睁着的碧蓝色的眼睛,从后脑勺和地面接触的地方蔓延开的一滩血。
“医生!救他!”伊克斯哑着嗓子说,她的眼睛也瞪得溜圆,面孔苍白,从发梢到脚尖都浸透着血,仿佛刚刚用血进行了一场淋浴。
“……把他放下来。”热尼亚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咬住绷带的一角,快速地用压力扣把迪布瓦的左手在胸前固定成一个简易的夹板。然后她站起来,关上那扇正在像吸尘器一样把满地零碎物品抛出去的后厢门。
伊克斯跪在地上,她刚刚依言把奥贝伦德平放在地板上,现在应当站起来,回到战场。奥贝伦德刚刚拼死向“将军”胸前被骨刺环绕保护着的紫色能量球挥出的重击很显然削弱了他的再生能力,被击碎的两根骨刺直到她接住掉下来的奥贝伦德身体时还是未修复的残缺状态。这是一个好机会。她应当站起来,走出去,用长钉扎穿自己的手脚,换取更为敏捷的速度和更为凶狠的攻击。她可以的。她会赢。……但为什么她感觉眼前发黑,身体在打颤,意识好像即将沉入梦境里去。
热尼亚拆开一条急救毯裹在她肩膀上。伊克斯最后听见的是胶带被撕开的声音。
“还有你,你也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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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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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日反射在埃布罗河上,水面无波无纹,涓流于踝下半指处。
维诺在亮闪闪的铁皮前思索良久,终于想出办法,把本月水电缴费单塞进爆满的1204号公寓信箱。
她退后一步,志得意满地欣赏,并掏出手机,对准满满当当铁皮纸砖般的信箱调整焦圈。
伴随着震动全城的一声巨响,死棘刺破地砖,尖头敲在铁皮信箱底部。
快门声。
死棘先头军横冲直撞,接连突破四层信箱,从白铁皮顶部扎出头来,身上横七竖八串了一叠缴费单。
地面震抖,穿老式邮递员制服的瓦尔基里向后小跳半步,大量死棘便在此时穿透地下车库,顶破公寓楼板,把房间串成空心烤肉块,欢欣鼓舞纵情向上生长。维诺抬眼皮观望了下高度,手指一滑直接把缴费单肉串发进Whatsapp群组。
商业纠纷调解:出事了!
她沿着一层室外台阶往下跑,飞快地打字。
商业纠纷调解:大家伙儿那边怎么样啊?
还没有人回答,在她和信箱搏斗的时间里,雨水已从积云中泼下,维诺离开最后一步台阶往停自行车的方向走。路边好几辆哈雷摩托把邮差自行车夹在中间,几名壮汉正倚着摩托喝罐装咖啡,任由雨点打在墨镜上,不动如山地谈论刚刚的震动,以及红河城究竟是否处于地震带。
“嘿!邮差!”花臂、蓄须、穿皮夹克搭粗项链的骑手们呼喝,更南方的口音,“这是你的车?”
“是的,先生们。”维诺以两根手指轻碰帽檐。
“我奶奶都不骑这种车。”男人们隆隆作响,善意地笑道,“小姐,你的监护人呢?”
邮递员回以笑容,在她随口扯出什么理由来应付差事之前,首先预感到后颈皮发凉,这种凉意与雨不同,于是她往边上趔了趔身子,几块人体组织碎块伴随着雨滴从天而降砸烂在她脚边。
她听见谁大骂了一声脏话,骑手们纷纷直起身子向上看,死棘从窗玻璃和通风管道中伸出枝桠,看来被这场雨给浇活了,纵向穿透公寓,挑着人类的胳膊腿、宠物皮毛和家电开始往横里生长。当棘刺分支爆出楼栋本体有一定距离时,肉块松脱,于是血沫残渣混着机械零件叮铃咣啷往下掉,公寓逐渐解体,空气中一时全是粉尘和此起彼伏的脏话。
维诺抖落了几下小腿,试图甩掉飞溅到制服上的组织物血点,可惜徒劳无功,只好低头继续看手机。
AAA租狗人:你醒了?
AAA租狗人:红河城炸啦!
商业纠纷调解:什么玩意?
阿德利企鹅:[文件]通古斯爆炸.pdf [文件]警情通报.pdf
商业纠纷调解:这紧要关头老爷您怎么还发pdf啊?
商业纠纷调解:三句话总结?
AAA租狗人:我告诉你啊老兄。
卡罗尔一句话让维诺等了长达五秒钟,她之所以没有继续等下去,是因为公寓第二十三层里的真皮沙发比解释更先一步抵达脑袋顶。她满心愤懑跳起身给出一记飞踢,把沙发组踹到马路中间,砸碎了红绿灯并引起尖叫一串。
邮递员挑剔地认为在天降胳膊腿的情况下,实在没什么好为一只沙发尖叫的,还好现在有其他事分散她的注意力。
商业纠纷调解:您请说话?
AAA租狗人:赌场地裂了,死棘到处长,红河城被劈成两半。
AAA租狗人:四层楼高的卡里略将军正在大搞破坏。
商业纠纷调解专员:我操,这是能卖关子的事吗卡罗尔?
AAA租狗人:你就说三句内解释清楚了没有吧。
群组内两个俄罗斯人没有任何动静,邮递员抿住嘴唇,盘算起是否应该把自行车丢在这里,徒步去拿基金会配发的灵装。
她从上衣口袋掏出怀表,默念着艾米丽的名字按开,指针金属线组成A字花,指向十一点方向。而季米扬诺娃医生的面孔刚在脑子里闪现,指针便无声无息滑向五点钟。
医生和她竟然不在一起?
米拉老妈本来只想在红河城稍作歇息,没想到赶上个大场面。
她扫开面前烟尘,耳坠上塑料材质的几何亮片噼啪作响。车队里的小伙子们四散跑开,试图安抚尖叫不止的路人,并把他们带离危楼范围。
米拉老妈只是个老太太,因此恰好找理由抄手闲着,把墨镜往额头上一推,观察面前这位瓦尔基里。发现邮差蓝眼珠在手机屏幕和怀表表面上两边打转,忙得很。左手摇晃一番老怀表后打开,接着眉毛拧起,右手大拇指飞速摁几个单词发送信息,嘴里咕哝着合上怀表,用力在车把上铛铛磕几次。
“嘿,那老家伙不经碰。”米拉老妈搭讪,“你是个瓦尔基里,没错吧?”
和怀表这种东西一样老掉牙的邮差停止忙碌,对她抬了抬帽檐,露出服务业标准笑容。
“我刚巧认识一位瓦尔基里,二十多年前环美摩托越野赛,差点儿冠军就是我的,可惜参赛者里头有她。”
“太遗憾了,夫人。”邮递员热情洋溢,“当时还不限制瓦尔基里和人类运动员同台竞技,是有点不公平。”
米拉老妈向外努了努嘴唇:“没那么坏,她开起车来真够劲,仔细看长得跟你也有点像。不过那家伙是棕色皮肤,长卷发,脸上身上到处都是大块白斑,像条鬣狗,还不爱说话。”
“很高兴您能这样评价对手,患皮肤病是个显眼特征,可惜我并没见过这位同胞。”八颗白牙,符合老派宣传画刻板印象。
在瓦尔基里邮递员背后,三十五层高的公寓大楼从内部被死棘撑爆,楼身四分五裂仅留下框架柱。死棘兀自围绕承重结构攀援,四部电梯卡在中段,上下颤抖,像颗喉结。尖叫与警报声此起彼伏,棘柱往四面八方延申,意图染指周围楼栋。透过建筑物被蛀的褴褛空隙间,米拉老妈看见阴云遥远处升起几股黑烟:“发生你们才能解决的麻烦事了?”
邮递员回头看了一眼:“是的,夫人。”
“不去救救幸存者?”
“救不了,夫人。”邮递员把怀表揣进口袋,踢开自行车脚撑,“死棘感染不可逆,里面的人即使救下来也活不过半天,您也尽快离开较好——劳烦让让路,我得去确保医生安全。”
“什么医生?很重要?”
“非常重要。”
“哇哦。”米拉老妈咂了下舌头,“宝贝儿,那你肯定不能骑自行车去干这份差事。”
邮递员当真沉默了几秒钟,最后不得不承认:“您说得在理。”
一把钥匙落进维诺手心里,米拉老妈冲她眨眼,鱼尾纹挤做暧昧的一堆:“借你。”
“噢太感谢了,但我不能保证物归原主。”邮递员嘴上还在客套,眼睛已经黏在那辆火红色摩托身上,随即臀部挨了老太太一巴掌,被拍得向前趔趄。
“嗨。”米拉老妈食指一拨,墨镜从额头滑脱,稳当地架在鼻梁上,“哪来那么多废话,给我乖乖把小屁股放到车座上去!”
邮递员的职业性笑容裂开条缝,米拉老妈打个响指,叫来一位彪形大汉,这就上了他涂着绿色鬼火的摩托后座。塑料耳坠哗啦啦作响,雨滴造成的水波纹反光全落到邮递员脸上,映得瓦尔基里面孔五光十色。接着她两腿一夹,像跨着匹大马,扶着司机肩膀在车后座上站起身,扯起嗓门喊:“——小伙子们!换地方嗨咯!”
七八辆大排量摩托齐齐轰鸣,先后顺路绝尘而去。
维诺回身跨上那辆火红色哈雷,边发动引擎上路,边飞快把消息列表往下滑。
AAA租狗人:嗨,有条狗看见医生在医院,有没有人趁手能接过来,赌场急需医生。
商业纠纷调解专员:我去。
AAA租狗人:打手也缺,将军大杀四方,目标移动中。
商业纠纷调解专员:再具体点呢?往哪儿动?
AAA租狗人:你到了就知道了,将军有四层楼高好认得很。
商业纠纷调解专员:我比较好奇你怎么在操心调度,被骑士团捏着脖子干活了?
AAA租狗人:瞧你这话说的,掐我脖子的是地主,人正和企鹅钟表匠一起扛线呢。
商业纠纷调解专员:哪个钟表匠?
AAA租狗人:企鹅他老相好的。
商业纠纷调解专员:噢!
AAA租狗人:速来。
维诺放下手机,调转车把,停在一只自动饮料售货机前。
按动数字盘,投币口弹开,露出一只深孔。邮递员扯下手套,把半个手臂探入其中,掌纹扫描完成,探针取血,售货机验证身份结束,从中间裂开,露出一只狭长琴盒。
邮递员伸手捞起,将它挎在背上。
卡罗尔放下手机,猛灌加冰苏打水,莉莉安娜忙里偷闲瞅她一眼,问:“怎么啦?”
租狗人咧嘴,苏打水里的丰沛气泡赶巧在她张口时往上涌,于是所有战斗人员的耳麦中传来清晰打嗝声。
莉莉安娜咯咯直笑。
“从雪莱公寓到医院路况如何?有人去接医生了——瓦尔基里的医生。”
“哇噢~也就是说季米扬诺娃要过来?好消息。”
“通常来说下句是——”
“坏消息,医院附近是死棘重灾区,从那儿到市中心的路完全被截断了。”
冰块融化的速度不算快,此时刚好裂开,于是在句与句的短暂间隙中插入喀琅一声脆响,卡罗尔不置可否地抬了下眉毛。这点动静当然不能刺激她的神经,也没有被中控室内两人察觉,莉莉安娜紧盯屏幕,卡罗尔忙着满脑袋回荡的怒吼中分辨出亲疏远近,再压缩思考速度,挤出一根微不足道的分线来对此情此景发下评语。兴许是算力不足,当她做出选秀节目中嘉宾之常见神态,预备发表一番淋漓尽致的刻薄言论时,却只成功撂下一句:“那只好希望医生等到的不是辆破自行车了。”
然而当事人季米扬诺娃医生跨上后座时,却宁愿维诺是蹬自行车来的。
作为一种交通工具,不含安全头盔的摩托车原本并不算太可怕,只能说隐患较大。热尼亚在湄公河流域工作时坐过不少,当地驾驶者们喜欢超载、违规操作、不戴头盔的案例比比皆是。
但按年代计算,总归不会有人左手开车,右手狂敲手机。
即使瓦尔基里能够做到将摩托开成公园摇摇车,也还没能进化出变色龙视觉,可以左右两只眼睛各看各的。当火色摩托又一次唐突地大幅倾斜,于行驶中擦着路边消防栓过去时。医生双臂紧紧扣在邮递员腰上,及时把腿一缩,避开障碍物的同时顺势踩了一脚驾驶员脚后跟。
——维诺半点反应也没有,看来还是太温柔了。
商业纠纷调解专员:路上呢。
AAA租狗人:好,现在全力踩自行车脚蹬,踩出火花——
商业纠纷调解专员:脚蹬?哈哈!
商业纠纷调解专员:你还不知道吧卡罗尔!我搞到一匹好马!
AAA租狗人:偷的?
商业纠纷调解专员:借的!
摩托避开水泄不通的车行道,跳过路障驶上人行道,逆行于主方向,接着便遭了报应,被疏于检修的井盖绊了一下,车前轮咣当颠起。维诺因惯性弹起身体,后脑勺咚一下撞在医生鼻梁上。
好的,这下双方都知道疼了。
邮递员支出腿把车停下,扭头,看见季米扬诺娃医生捂着鼻梁,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手掌底下瓮声闷气:“您还是更适合骑自行车。”
“不不,好医生,您听我解释呀。公寓解体的时候它把手让砸歪啦,我倒是能给掰回来,不过刹车一时半会儿没法修。”
就车速和瓦尔基里的体质两方面而言,没有刹车的自行车不碍大事。
季米扬诺娃医生不赞同的眼神戳在维诺脸上。
好漂亮的绿眼睛。
在米切尔宅时邮递员还没仔细注意过,现在突然挨得那么近,那眼神扎得她皮肤发麻,血直往耳垂上涌。维诺理直气壮的架势泄掉一半,微妙理解了艾米丽为什么愿意低头听命。季米扬诺娃医生检视谎言如剪除病灶,维诺在战争年代学到的重要信条之一是不要试图和医生作对。
她摇摇手机:“我和卡罗尔打个招呼。”
商业纠纷调解专员:接到医生了,什么情况?
AAA租狗人:卡里略将军吵着要找“塞拉斯·维萨留斯”,并且到处殴打瓦尔基里。
商业纠纷调解专员:塞拉斯是谁?
AAA租狗人:邪教头子。
季米扬诺娃医生没说话,只是把右手掌心摊平伸到邮递员面前。
打字,速度快了一倍:“马上就好!”
商业纠纷调解专员:把医生送到我就撤。
AAA租狗人:?
商业纠纷调解专员:拜托!我看起来像能打将军的人?
AAA租狗人:将军逮谁打谁,是个人就行。
商业纠纷调解专员:填线啊。
AAA租狗人:嗯啊。
AAA租狗人:顺便一说,迪布瓦快死了。
埃布罗河总在不合时宜的时间开始涨水。
河水漫过轮胎和胳膊肘灌进西班牙人耳孔中,使他呼吸困难,浑身打起冷战。
埃布罗河又在涨水了,泥泞浑浊,血浆翻滚,水下炮声隆隆。
手机拍到医生掌心,屏幕还亮着。红头发扭回身,花花舌头打直成一根铁棍:“给你了,医生,请帮忙对接卡罗尔,接下来我得专心开车。”
铁棍舌头踹一脚启动杆,发动机轰鸣。
季米扬诺娃依言扣住对方的腰,摩托一骑绝尘,提速到最高时产生的劲风差点将她刮飞,恰巧在几乎睁不开眼的车速下,邮递员压在桶形帽下的头发被吹得乱飞,露出平时被遮蔽的发根处半指长的一块棕色皮肤,像溅在红发间的咖啡渍。
此时——就在热尼亚眼皮子底下,咖啡渍肉眼可见地又缩小了一些。
“——邮递员接到医生了,她骑车时不方便接电话,现在应该正从医院出发,我看看地图……25号路、17号路和19号路都被封死了,死棘把路面破坏得一干二净,要顺利过来她得绕到64号路去,穿过柳树街,避开老城区,再从铁轨后面过来,多花一刻钟才能到铄金赌场。”无线电频道里卡罗尔的声音响起,及时向参战人员汇报情况。
“邮差肯定不会这么走,卡罗尔。”
“什么?你知道她要走哪边?”
“不知道,但换了是我就不会按你的方案走。”巴尔苏克随口总结,“太慢了。”
“太慢了,我们从上面过去。”红头发驾驶员扫了眼后座乘客伸到面前的导航截图,做出如下评价,“等绕路磨蹭到地方,迪布瓦老爷早变成迪布瓦酱了。”
语毕,火色摩托调头便从台阶上了人行天桥,叶夫根尼娅·谢尔盖耶夫娜·季米扬诺娃医生发出疑问鼻音,这声质疑本该被安全帽阻隔下,但由于二人未做任何头部保护,于是医生的声音顺利传进骑手耳中。
卡罗尔发送在WhatsApp群组里的截图显示,医院周边已完全被死棘挤占满当,原本三条支路一条主路均可通往铄金赌场,但现在游荡的狩骨化市民和纵横荆棘遍布其上,卡罗尔提供的导航截图用桃粉色荧光笔在这些地段上画着巨大的叉。
租狗人女士作为调度中心推荐的路线是先调头返回,绕开老城区,再从那里兜上半圈到达铄金赌场主战场。
平心而论,医生认为这套方案十分稳健,执行起来没有任何问题。然而掌握车把的西班牙人却直接将它从头到尾否定,未经任何沟通便直接在三条车行道之间选了拿车轮爬人行天桥。
医生对这种一意孤行的做法极度不赞同:“这套方案可能已和所有人敲定过,你擅自更改路线会产生问题。”
“在到达铄金赌场前咱们走哪条道都没关系,只要够快。”台阶已爬到头,摩托顺着桥面狂飙,桥下死棘丛生,似乎是感应到了有瓦尔基里正从上通行,这些半结晶体沿着桥墩往上蔓延,很快攀上桥面,而正对摩托车头部的是一扇自动式四开商场感应门。维诺对此视而不见,只提醒医生伏低脑袋:“坐稳!抄近道咯!”
叶夫根尼娅·谢尔盖耶夫娜·季米扬诺娃医生不认为靠摩托的速度及冲击力可以撞碎面前的阻挡物,现在又不是60年代。再说,进去了以后又能怎么办呢?她们还是得回到大路上去呀。
她和她就像马匹与驴子,永远也搞不清楚对方脑袋里转动着什么离谱念头——活动金属门框并扛不住冲击,整块玻璃门被她顶飞出去,甩在购物车中间。邮递员就这样大剌剌地拖着茂密丛生的死棘,长驱直入,越过摆满杯碟碗盘和家居用品的货架,笔直攮向商场对面的安全玻璃,在即将发生碰撞时拧转车头向侧面一趔,把成排收纳柜像多米诺骨牌般撞倒。死棘冲势不减,替她将整片玻璃幕墙击碎,维诺趁乱调车从商品陈列厅蹿出,后轮着地落在临近商铺屋顶上。
在医院和铄金赌场之间分布着大量红河城老式房屋,这批建筑仍然是淘金时代的产物,总体并不很高,且多为带阁楼的斜坡屋顶或铁皮平顶。老城区地面路网复杂,充满了各种违建加建和没有标在导航地图上的死胡同。按照直线距离看,穿过老城区这片房屋是到达铄金赌场的最短路线,卡罗尔在规划时还是直接略过这一区域——毕竟车是要在地上跑的呀!
当摩托在屋顶间跳跃时,医生才察觉那句“从上面过去”并非虚指,而是陈述事实。
她回头望了一眼,死棘像爬藤科植物,在有接触物的情况下转移速度很快。老城区复杂的空间关系使它们失去目标开始胡乱生长,在每个建筑物空隙处试探,短短几息间便被甩到身后看不见了。
又一次剧烈颠簸,医生差点被从后座上甩下去,她把头扭回前方,看见雨幕中铄金赌场原本所在位置已化作废墟,卡里略将军庞大的虚影凸显在雾气中。不断从各个方向攻击它的瓦尔基里们与之对比和松鼠或鸟雀差不多大。
离将军越近,建筑物毁坏程度越高,老城将至尽头,附近重新开始出现高楼大厦,摩托颠簸地更厉害了。被将军在战斗中毁去的建筑物参差板块和外露钢筋间互相堆叠,热尼亚眨眼,抹掉脸上的雨水,看见骸骨巨人咆哮着将楼体从当中斩断,击飞几名眼熟的瓦尔基里——等等,那里面是有雅克·迪布瓦吗?
没等医生脑袋转过弯来,倒霉大楼发出可怖闷响断裂了,像只巨树将躲避不及的雀鸟与松鼠砸在混凝土底下。
这些孩子身形的瓦尔基里有些不幸负伤,因此被废料穿透,在瓦砾堆中挣扎时让骨刺给追上了。发狂的骸骨巨人摁死她们如拧断家鼠脖颈那样轻松,人体当场化作飞灰,只留灵装做墓碑——摩托跳上混凝土巨树,骑手擦过最近那只新坟,抄起墓碑船锚,把铁链在手臂上绕了几圈,拖着那根东西扎向将军。
“——小心车胎!”叶夫根尼娅·谢尔盖耶夫娜·季米扬诺娃喊道,大风倒灌进喉咙,尘烟未散,砖块稀里哗啦往地面崩塌,雨里全是水泥呛鼻的气味。
然而骑手充耳不闻,只是加速,加速,提速到最高,一臂扶车把,一臂将船锚悠荡地越来越快——摩托冲至尽头,起跳,楼体嘎吱吱向地面滚动,她甩出船锚,灵装击中卡里略将军后脑,在颅骨上穿了个洞,锚体从右眼穿出去钩住眼眶。
维诺拉紧船锚铁链,趁将军因受击惯性低头时,摩托车后轮砸在她后脑勺上——很可惜,没造成一丁点伤害,船锚创口处立刻愈合,灵装被卡在头骨内无法拔出。
邮递员尝试将自己固定在将军头颅上,但是创口处骨刺大量增生,将军一甩头,把拽着锁链的骑手连带医生摔向地面。叶夫根尼娅·谢尔盖耶夫娜·季米扬诺娃措手不及,啪一声把维诺的手机给捏裂成了块废铁。被当作摆锤悠向地面的过程中,两人一摩托于半空中暂时分离,幸而船锚还插在将军眼眶里,且因愈合而卡的十足牢固。船锚锁链的另一端系在邮递员胳臂上,给事态提供了一定挽回机会,然而人工放链跟不上被抛出的速度,于是在手臂脱臼的咯吱脆响和肌肉撕裂的剧痛中,邮递员硬撑着哪怕皮肉丝丝断裂也没有放开锁链,用完好的那只胳膊扣住季米扬诺娃医生,并出于不知什么诡异心理,她下一步选择是用腿夹住摩托,把医生按回座位上。
可能这就是拿人手短的具体表现,早知如此就不该借别人的车,也不该载别人奶奶。
她们以锐角状态让摩托后轮砸在另一栋大楼理石贴面上,在报废了挡泥板,后车支架,几乎磨平轮胎橡胶垫后,一路刮着火星从大楼墙壁上开了下来。车身快坠毁时,维诺丢下锁链,踹了一脚群墙,溜肩把身上的琴盒灵装斜着杵进沥青路面,接着又补上自己的一条腿做缓冲,摩托嘶哑悲鸣,在连续打滑中险之又险地留下歪七扭八的黑痕和两道深沟,终于咣当一声停住了。
维诺呼出一口粗气,垂在身侧的右胳膊肘处一截粉白骨头露在外面,腕和手指像团肉皮,耷拉在整个手臂最末端。撕裂的肌肉已在弥合,她来不及处理骨头上的问题,眼神在战场内逡巡,很快锁定方位,冲不远处浑身湿透的“钟表匠”方向喊道:“他还喘气吗?!”
“喘着呢!”不知对方怎么样福至心灵地理解了她的意思,勒梅尔把滴水的马尾甩到背后,从瓦砾中重新站起身来,碎石窸窣滚落,那柄军刀被雨水洗得光洁如新,反射出卡里略将军扭曲的骸骨身躯。水珠从对方鼻端刀尖落下,维诺看见她身躯呈蓄势待发的弓形线,连番战斗后虽满面疲惫,脊背依旧笔挺,提刀之手似乎较为松弛,刀锋冲下,一个可以随时可以应付各方向敌袭的准备姿态。
“钟表匠”是位可敬的老练战士,西班牙人理解自己不需要对她多嘴问东问西。
邮递员扭回头,叶夫根尼娅·谢尔盖耶夫娜·季米扬诺娃医生抹了把脸上的泥水,比她更快摸上那只脱臼胳膊,没打招呼便咯吱一声将小半截粉色骨头推回肉里,一捞一掐把反向弯折着耷拉在身侧的胳膊嘎巴回正道,应急升起的肾上腺素刚巧褪去,俄罗斯人这两步操作疼得红头发眼前发黑,哼都哼不出来。
在她故作镇定实则动弹不得时,勒梅尔从陷进地里的迪布瓦身上扯下一截东西,丢给新加入战场的两位人士,季米扬诺娃医生替骑手接了,发现那是带一只耳机的喉麦:“迪布瓦暂时用不上,拿去吧。”
勒梅尔拿空闲的手在耳朵边比划了一下,医生看见里面塞着同款通讯设备:“——来自慷慨好客的弗农领主,你们可能需要这份赞助。”
热尼亚对勒梅尔点了下头,转手将喉麦挂在了邮递员脖颈上,向后一拉扯紧,跟拽狗似得。
接进无线电通讯频道的一瞬间,骨爪对着双人摩托迎头踩下,驾驶者不得不紧急避让,从侧面围着将军打转,试图寻找合适的时机出手。在确认雅克·迪布瓦先生还会喘气以后,维诺那根铁棒舌头迅速软化成血肉,观察战场的档口嘴巴也没闲着:“我的天哪!她是把所有会动的都当作那个什么‘塞拉斯·维萨留斯’吗!”
卡罗尔的声音在耳机里骤然放大三倍,震得邮递员直眨眼:“对,就是塞拉斯·维萨留斯!既然它嚎了大半个晚上想要干掉那个家伙,我们就带它去!”
“哈哈,我喜欢这个提议……老爷,弗农老爷?”
“我在听,继续说。”
“把你那辆运可乐的卡车借我,我们领这个迷路的客人回家。”
“……天啊,巴尔苏克,你可真贵,”摩托打横漂移,避开一串突出地面的骨刺。维诺兴致盎然地听着通讯频道里的声音,挨个点数里面都有哪些老熟人,原本巴尔苏克出现便已经让她略有些惊讶,劳蕾塔·弗农接下来的话更使她吃了一惊,“结果到头来还让牛仔说到点子上了,让格伦把车开到城南的铁架桥和你接应,我们来吸引那个卡里略去橡林镇见她的老相好。”
老天,这趟真没白来。
邮递员支起耳朵正听得津津有味,卡罗尔紧跟在后头幽幽接了句:“听见了吗商务纠纷处理专员,咱们得把将军领到橡林镇去。”
“听到了啊。”
“听到了还摸?现场机动性最高的就是你,快上。”
“……人是活的摩托是死的,这车可以换人开!”
“少废话,邮差。”弗农领主笑意吟吟的声音插进来,嗓音甜蜜,居高临下,颐指气使,“格伦在巴尔苏克的卡车上备了医疗用品,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得给我把医生送去,伤员全指望她了。”
“那将军呢?”
“拉上。”
沉默,维诺看了眼正无差别攻击在场所有人的卡里略将军,盘算了几秒钟,回头问后座上的医生:“听说您曾辗转近代各大战场,那么您一定也知道怎么开摩托吧?”
“想不想驾驶这匹铁马试试?很简单的,握住车把让它跑就行。”西班牙人双眼闪闪发亮,极力推销:“现在我只能指望您啦!好医生。”
饶是在战场见够了各式各样的突发情况,叶夫根尼娅·谢尔盖耶夫娜·季米扬诺娃也还是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当骑手珍而重之地把她的手放在车把上,医生紧急回忆当年在湄公河沿岸工作时,那些骑摩托的越南人都是怎么驾驶的,这份工作太紧迫了,导致她连激烈的俄语支持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俄国人过于用力地攥着把手,语言系统先操作模式完成跨时代接驳,越南语的“三句话教您开摩托”飞快滚过几回合,先踩油门还是先踩刹车终究没想起来。维诺在她肩膀上一撑,从驾驶位翻到后座。西班牙人撒手的一瞬间,火红色摩托便失去平衡,大幅度向外侧倾斜,热尼亚试图掰回车头,然而忙中出错撞到地上的瓦砾,咣当一颠,车子差点翻倒。
蹲踞在后座上的老兄爆发出大笑,狭长琴盒滑到右肩外侧,蹲身曲腿压低重心踩住后座脚踏,扶着琴盒灵装在地上一杵,摩托便被推回正轨。
一长串夹着越南话的俄语机关枪般叽里咕噜溅射出来,叶夫根尼娅·谢尔盖耶夫娜·季米扬诺娃作为说明书的忠实信徒,此时连胯下机车的型号都不知道。它燃油量多少?时速多少?应该什么时候踩刹车?又什么时候需要用腿辅助保持平衡?种种信息一团雾水,当头危机悬而未决,俄国人觉得这一天未免太不顺利,手心满是薄汗,眼前走马灯乱转,紧张地像第一次握手术刀。
背后传来机括弹响,西班牙人玩杂耍一样在歪七扭八行进的摩托后座站起身,将一直挎在肩背上的狭长琴盒开启。
一排六只带倒钩的黢黑投枪被束带勾连,呈半扇形喀琅展开,枪头处安装着闪动红点的可疑设备,细看似乎打着希帕提亚基金会LOGO:“嘿卡罗尔,你觉得将军看过斗牛吗?”
“老兄,它现在的理性可能还不如牛。”
“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如果你想和它谈判,坏事。”
“好在我们首先排除了这一选项。”
“是的,对的,他妈的你有完没完?”
“哎。”红头发西班牙人反手抽出一只投枪,在手里掂了掂。即使面前所有突发情况都急着挑战她固有的生活习惯以及戳刺短板,但季米扬诺娃医生毕竟久经沙场,依然以堪称刚强的态度将所有问题承受下来。维诺本打算尽可能多和卡罗尔说点废话拖延时间,好等待医生适应驾驶模式,如今却陡然间发现自己才是忧虑过重的那一方,于是突兀切换话题,“既然它的智能还不如牛,请其他瓦尔基里帮忙把它往城郊方向引,我在短时间内集中输出把它打疼,让仇恨顺位移到最高,接着拉着这家伙上公路去和巴尔苏克接头,你看这个计划是否可行?”
噪点杂音:“哇哦,你是说要来场西班牙斗牛表演?”
“真不错,但你确定那细条条的玩具能撼动卡里略将军?”
劳蕾塔·弗农被畸形怪物攥在巨大骨爪中,狠狠砸进建筑废墟里。血注的疯狗手脚并用跳上巨人肩膀,闪电般顺着胳臂撞向巨爪,将三根短钉和一根长钉顺次打出嵌入巨人手骨,想尽办法阻挠对方,意图抢到弗农领主面前去,四肢着地冲那个怪物咆哮:“——你这狗屎给我松开!”
她面庞肢体上全是裂开的伤口和鲜血,所途经处均是带血抓痕,整个人像一只被过度使用以至于开始逐渐解离的瓷器,但瓦尔基里非凡的自愈能力又挽救了这点,使伊克斯表层釉面被内部血肉以反直觉的方式粘连在一起,碎块向内拉扯,维系住形体不会溃散。
“我可没说要一个人干?”邮递员到达骸骨巨人侧肋,投出第一枪,细条条一根的投枪扎在卡里略将军骸骨化的腹腔边缘,枪头处那可疑设备高速闪动,接着嗙一声发生爆炸:“斗牛是一门需要团体紧密协作的艺术,需要花镖手、骑马斗牛士、副斗牛手及若干工作人员严丝合缝地配合才能处理一头公牛。”
“哇。”卡罗尔干巴巴地应声,掐断科普话题。
爆炸产生的冲击力使骸骨巨人打了个趔趄,没有追加攻击劳蕾塔·弗农和拦在面前的恶犬,巨大的头颅连带肩膀旋转半圈,直接拧向投枪飞来处。
“我们的将军卡里略——了不起的英雄卡里略——”西语从移动铁马上传来。
维诺确认自己映在对方眼球中,并已将卡里略将军从弗农身前引走后,瞄准它脖颈处投出第二枪:“您好!有您的送命邮件到!伊丽莎白!想不想加入这场表演!”
爆炸使骨头碎屑四处飞散,骸骨巨人半张脸烂掉,又以肉眼无法跟上的速度疯狂再生。
“再叫我伊丽莎白试试?撕烂你的嘴!”呵呵吐气伴着喉音咕噜噜滚在邮递员耳边,维诺听声音判断这位瓦尔基里的肺应当正忙着把碎肉和血沫往外挤,她可能有一会儿没法呼吸也不能说话。西班牙人抽出第三根枪,卡里略将军从失衡中恢复,向高速移动的骑兵处甩出带骨刺的尾巴,却在即将抽中目标时于半道上被长钉拦截,理应既不能说话也无法呼吸的伊克斯身形摇晃,手持长钉从天而降,口鼻还在不断向外涌血。谁也想不到在这样的状态下她还能够做出有效反应,更别提如此迅猛的攻击——然而邮递员对自己邀请的对象怀着种莫名其妙的笃信。
和公牛角从不讲情面一样,斗牛士也不轻易交托信任。
维诺邀请,因为伊克斯绝对可以做到。
血注的疯狗将卡里略将军的骨头长尾楔在地上,摇摇欲坠的身躯如烟灰般轻易就可以被抹去,她咳出的血和肉块溅在长钉周边,拧转长钉,将附近骨质全部粉碎,生生斩断那只尾巴,使该被撕烂嘴的邮递员顺利投出第三枪——正中胸腔部分。
不知道可疑基金会私底下做了什么研究,比之前更盛大的爆炸蔓延到整个灵质身躯上,骸骨巨人仰天痛呼,接着不管不顾地带着满身未熄灭的火焰俯身冲向枪骑兵。
“过来了。”西班牙人汇报,医生已不需要多关照,虽然仍没搞清楚怎么刹车才能不侧翻,但她已完全掌握使车辆横冲直撞的方法——这就够用了。因此维诺逆着行驶方向踏在后座翘起的尾部,似乎此时终于觉得邮差帽风阻太大,影响平衡,于是解开系带让它自由去了,差帽呼啦一声飞向火焰中心时,她投出第四枪。
巴尔苏克打开车门便跳上驾驶座,看也没看一眼车厢里的货。
弗农领主的手下——格伦·卡罗特顺势从驾驶位挪到副驾驶座,他没有瓦尔基里那种底气,可以在将停未停的行驶状态中上下车。在等巴尔苏克完全接手方向盘过程里,此人多问了一句货怎么处理。
哥萨克换挂挡倒是娴熟,但格伦还是有点担心她能否够得着刹车和油门,好在交通工具驾驶座的尺寸看起来刚刚好:“余货还有多少?”
“我们只来得及卸一点,把武器和设备补给放上去,里面还剩四分之一车厢可乐。”
信使分给他一点余光,格伦耸耸肩:“领主很喜欢这种饮料,庄园对此有需求。”
司机意不在这种细节,专业精神使他只关心有用的和将要有用的部分:“安全锁销开着吗?”
“没有。”格伦缩回开车门的手,扭头确认对方是否在开玩笑,并尽力劝阻对方做出什么疯狂行径:“您要在行驶过程中启动自卸货吗?这不太恰当。”
信使为此发出大笑,红白两色涂装座驾适时咆哮,新出厂未达八个月的重型卡车饮饱柴油,发动机隆隆作响,蓄势待发,整车震抖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巴尔苏克自己的那辆老东西有些年头了,驾驶室脚垫磨损挺严重,一上路就颠簸抖动,晃得像老式洗衣机筒。车还是自己的好,尤其是面临紧急任务时,磨合并驾驭机器本身就要花多余精力,然而,要是让他把老东西开来做现在这档子差事,巴尔苏克还多少有点舍不得。
马永远是自家的好,四蹄打颤也知道得把喝昏头的主人驼回家。
哥萨克过去常喝到天旋地转,晃悠悠把胃压在鞍袋上,闻着后蹄上的干草和马粪味,喉咙里一个劲反酸想吐。一双醉鬼眼睛望见大太阳底下,老母马鞍具缝里磨得全是雪白汗沫,都快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还知道心疼心疼马。
妲莎,宝贝儿,载我回家去,妲莎,我的漂亮宝贝儿……哥萨克伸手想摸母马脖颈,一巴掌拍在了可乐卡车方向盘上,鸣笛声比马嘶更长且洪亮。
这里是红河城,没有皮毛斑驳的老马。卡里略将军从裂开的地缝钻到外面,咆哮声一直传出三四个街区。哥萨克咂嘴,满心想抽它一鞭子试试咸淡,然而手里既无马鞭也没有马。副驾弗农领主的人还没走,识相地等待信使与新车联络感情,顺便确保对方没有意图让这挂卡车翻在公路上。
“老弟,别瞎操心,我不会在半道开自卸。”巴尔苏克顿了顿才捞起对话末尾继续,“油泵会烧死,犯不着这样,四分之三个货舱还不够她们用吗。”
她用衣袖擦着卡车仪表盘,赶苍蝇似得打发格伦道:“下去,别碍着我干活。”
格伦跳下车,倒退着跑了几步,庄园的雇佣兵小伙子们全副武装地等在大切诺基边上。他眯起眼睛,望着印有可乐广告标语的卡车嗤嗤呼气,调头逆着车流开上通往橡林镇的公路。
今天一直在下雨,轮胎上的泥都被刷了个干净,闪闪发亮,像要去好莱坞拍电影似得。
格伦按住喉麦:“报告,卡车出发了。”
哥萨克打开车载电台,旋动音量钮,卡罗尔的声音及作为背景音的乡村乐队立刻充斥驾驶室:“巴尔苏克,好消息,我给你找了个护航的。”
“我不需要护航。”
“噢,别见外,大家都认识这么久了,他还带了礼物来呢。”
“礼物?”
“同城快递季米扬诺娃医生,无奖竞猜,巴尔苏克——”
“你找来的护航是邮差。”
“好的——是的,跟你猜迷真没意思。”
雨大了些,水雾使车前窗上色块糊成一团,哥萨克把雨刷速度调得更快了些,模糊色块清晰化为红河城路警及新设路障——前方道路维修,车辆止步。
巴尔苏克低头,车载导航上城市道路系统一片通红。
“卡罗尔,路断了吗?”
“没有,骑士团和血注分别联系了警方及市政系统,现在正合作清退普通人。”
“好。”
穿带反光条雨衣,手持警示灯棒的工作人员拼命挥手示意,然而可乐卡车速度不减,他们只得眼睁睁看着车头莽过路卡撞翻障碍物,呜一声冲了过去,劲风刮带着三角锥向前滚上好长一段距离,沙袋与塑料障碍则直接被截断压烂,卡车屁股连歪都没歪。
民谣正唱到乡村小教堂与马,卡罗尔的声音插进来:“巴尔苏克,你见到路卡了?”
“见过了,邮差什么时候到?”冲过路卡后,前方空旷,没有任何车辆或人烟,两旁偶有经过的房屋里一盏灯也没有点,略微抬高于地面的公路和两侧路沟不断向前延申,“我到橡林镇不用多久,是否需要调整行车速度?”
“稍等,邮差正忙着表演‘西班牙国粹’,暂时腾不出嘴说话。”杂音,伊克斯不知怎么误触了按键,烈风伴着高声大笑猛灌进来,卡罗尔的声音被彻底掩盖在后面,狂犬吠到一半,劳蕾塔·弗农腾出手掐了她的通讯,租狗人正好讲到后半截“……从后面追上你。”
“准时?”
“准时。”
这次接话的换成邮差本人,将军隆隆作响的脚步声透过通讯悬到巴尔苏克脑后高处,背景里有陌生瓦尔基里扯着嗓子喊转移。邮差挂断了,卡罗尔和她的乡村音乐切回频道,如果不是大地深处仍在震抖,令人厌恶的气息四处弥漫,哥萨克几乎要疑心这不过是一次普通公路旅行,很快,雷雨就将过去,彩虹将在远处天际线上横跨两个州。
“真是技巧娴熟啊,斗牛士?”卡罗尔盯着屏幕上快速移动的标点,“动物保护协会一定对你恨之入骨。”
“今天这场确实入骨。”邮递员驴头不对马嘴地回答,这本该是个冷笑话,但谁也没笑,她只好默数着第五根枪剩余时限,并在倒数十二秒时将其投出。
希帕提亚基金会提供的这只琴盒灵装原本效果非常废物,是将从琴盒内部拿出的物品短暂赋予加强效果,使其在六秒钟内等价于灵装,但倒数结束后该物品就会化为灰烬。
在维诺加入希帕提亚基金会之前,它一度曾登上待销毁名单,决定保留它的人是研究员雅克·迪布瓦。
原因也很简单——雅克·迪布瓦恰好认识一位与它适配的瓦尔基里。
这位瓦尔基里只在刚诞生时和他见过面,是个西班牙人,满头褐红色长卷发,皮肤斑驳如鬣狗,灵装是一只老怀表,分针指向起始地,时针指向终点,秒针恰巧也占个废物能力——使物品的保鲜时间延长十倍。
于是当日后希帕提亚基金会签下邮递员时,这件灵装在研究员迪布瓦的推荐下顺理成章到了她手里,六秒与十倍达成组合效果,使从琴盒内拿出的物品拥有六十秒存续时间,具备一定使用场景。
枪剩下最后一根时,卡里略将军已被完全拖离城区,因此最后一根投枪在前方炸开,破除路口阻拦的死棘。
斗牛士退下舞台,将左手轻按在季米扬诺娃医生肩部,温柔地压了压,和对方交换位置。
摩托呜一声跳上公路,骸骨巨人紧随其后,武装悍马拖着其他形形色色装载瓦尔基里的车辆咣一声最后落到路面上,这只怪模怪样的车队摆上坦途,朝重型可乐卡车夺命狂奔。
当她们和刚重新搭好的路障组会面时,先锋十分礼貌地选择抬起车头飞过去,紧随其后的骸骨巨人死盯摩托,眼神一错不错,但步子迈得够大,路障恰巧从它两腿间逃过一劫。而处在第三顺位的武装悍马既无礼貌也不爱高抬腿,于是嗙地把路障再次撞飞——这也就罢了,车窗里面还叉出一只持弩的瓦尔基里,对原地看傻的路勤比出中指,这一组玩意旋风般刮过面前,如果不是地上残留的巨大脚印和车辙显示事实昭昭,工作人员还以为自己在暴雨中出现了幻觉。
跑直线对摩托来说相当之惬意,即使在刚刚的激斗中它挡风板碎得干净,车身满是伤口和凹陷,轮胎磨得几度起火,此时还是顽强不屈地奔行在公路上,且很快看见了卡车屁股。
机车鸣笛一声,车灯闪两次。
卡车鸣笛一声,车后灯双闪。
两匹好马打完招呼,机车凑近卡车屁股。
“噢,对了。”卡罗尔冷不丁道,“忘了告诉你们,车厢里只有一条‘劳拉’,你们得自己想办法上去。”
“把我扔上去,我可以爬……”热尼亚医生话音未落,看见维诺把怀表表链勾在指间,表身流星锤般甩出去,嗙一声砸飞了车后门的锁头。如此粗暴使用方式,老怀表饶是灵装也像河蚌似得开了瓢,三枚指针在玻璃后面完全失去方向,滴溜乱转。
可算知道这表为什么总走不准了。
在机车送货上门飞进车厢后,叶夫根尼娅·谢尔盖耶夫娜·季米扬诺娃医生忙不迭跳下座位,于心里打定主意这辈子宁死也不会再搭邮递员的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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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劳蕾塔·弗农领主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732371/
+展开我怎么又在蛇工的泥头车下翻滚啊!就是这个味儿爽!
企鹅在还没变成迪布瓦酱之前竟然还在群里发pdf我笑得打滚……md这信息节奏真的跟甩鱼籽似的,两个毛子都没空(?)看群消息这件事简直亏一个亿。
好喜欢朋克老太啊!怎么还有二十年前的缘分回环啊我好喜欢这个因果!(用力指着)
……但是肤色变化这个包袱有点惊悚让我坐等下一章抖开。
怎么回事医生在千老师的文里说中文在你的文里飚越南语,医生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学了多少种语言(的脏话)(也是语言学习的重要一环)
算力不足的卡罗尔我笑呛水,哎哟怎么有这么准确的形容词。看起来卡罗尔比起吨气泡水更应当把气泡水浇头上降下温!
(脏话)区区阿德利企鹅怎么又变成谁的白月光了!这个魅魔,怎会如此!!!
飙车的部分也太好看了吧!蛇工到底是怎么能飚得这么花样百出高潮迭起的!(在泥头车下翻滚)邮递员特别帅艾莉卡特别帅伊丽莎白也特别帅!医生……医生的俄语情感支持也是有原因的(?)超喜欢……巴尔和马的部分……你们俩驾着不同的铁马从不同的时间走来又走到相同的现在……还有比这更浪漫的吗?!(声嘶力竭)
超级朋克超级斗牛超级加倍油箱拉满!!!!!!!!起飞啦!!!!! 我好震撼我毫不怀疑你可以但是还是好震撼在短短一段拉车里塞进这么多张力巨大的剧情点,镜头超级快闪,每个人都卡了最精彩的一帧做特写!每张特写都很迷人,艾莉卡那一帧非常有画面感我整个通勤路一直在看反复拉回去再拉回来,一不留神车到站了。 首先我的梦想是成为米拉老妈的姘头(…………………………)其次最喜欢的是两位物流从业者心照不宣的抄近道本事。那些坐办公室的(卡罗尔:?)不懂的不管是天桥栅栏还是楼房废墟坐驾能开上去的就是路。 我觉得维诺也有点像从她的时代切下来的一角。一根柔软轻浮的舌头是她和现在这个世界的粘合剂,撕开之后里面是硬邦邦的切片。 太爱了…………唯一的遗憾是怎么没看到你奶奶现在是我奶奶环节,我将带着这份遗憾再读一遍(……
Our yore stretch like shadows
落下的雨点打在瓦尔基里的皮盔上,发出细小的响声。一缕发丝从劳蕾塔的额旁垂下,雨水顺着发梢滴落,打湿了她身上斜挎的深蓝绶带。曾经的龙骑兵军官顾不上这些,她紧盯着又一次跳到骸骨巨人眼前的幼小身影,耳麦里的临时电台还在不停调度这支由几个瓦尔基里组成的战斗小队。目前正面战线在仅有她和奥贝伦德两人维持抵挡的情况下,任何遗漏都会造成可怖的后果。
“……迪布瓦无回复,让钟表匠暂时脱离战线去检查研究员现在的情况……”
“伊丽莎白在三个街区外,正往你们那靠拢……”
“……啊该死——信使,收到呼叫就赶紧回复!”
“卡罗尔,继续保持呼叫,我还能撑——当心左侧!”劳蕾塔对着电台下达指令到一半立刻发现巨人的动作有变,趁着攻击前兆高声提醒奥贝伦德。同时迅速单手举盾,顶住面前巨怪那漆黑骨刺从半空中降下的沉重一击。她挥出链锤将骨刺敲碎,两次呼吸间便已冲到卡里略的右下方,对准交错生长的骨架猛击。仍在刺向自己的死棘间躲闪腾挪的奥贝趁着巨人无法平衡的短短一瞬里,举起工兵锤直取巨人灵体里那颗跳动着幽冥火焰的心脏。
漆黑的骨架眨眼间便再生而出,抵挡住了奥贝伦德的重击。“啧,接住我!”体型幼小的瓦尔基里带着不甘,避开挥来的骨爪向劳蕾塔的位置跳过去。庄园主收回链锤顺势架盾,稳稳接住了奥贝伦德。
“攻击腿部!”劳蕾塔抓住奥贝伦德的手,避开巨人的正上方攻击时将她猛地甩向另一侧,“一起动手!”
两个瓦尔基里在话语中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那一刻,宛如心灵互通般同时举起链锤和工兵锤,将骸骨巨人的两条由死棘构成的腿骨一齐击断。失去了支撑点的高耸巨人向前倾倒,本能地伸出骨爪撑在已经破碎的路面上。
伴随着剧烈震动,劳蕾塔在摇晃的视界中终于捕捉到了绝佳的时机。那颗闪着不祥色彩的心脏就在她和奥贝伦德中间。两位瓦尔基里甚至没有等眼神交互,挥舞手中灵装一齐冲向心脏的位置。
就是现在!
然后……
落下的雨在停滞,溅出的鲜血在停滞,永远向前的时间在停滞。周围一切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死死粘住,逐渐干涸。
卡里略几乎要震破耳膜的尖啸声打破了如同水泥凝固在那个刹那的时间。骸骨巨人包围心脏的肋骨张开锐利的爪尖刺穿怒喝着扑来的奥贝伦德,而又一次再生出来的附肢牢牢抓住劳蕾塔,巨大的力量令她根本无法挣脱。下一秒——
下一秒,又一个民兵看到在枪口飘散的白烟和满天尘土中逐渐逼近的红衫军,扭头摸向自己的腰间,发现火药和子弹早已经打光,回神过来一把刺刀便捅入他的心脏。阵地里的起义军有的尖叫,有的沉默,嘟囔和咒骂充斥耳边。红衫军的士兵无情且麻木地踏过隔篱,将那些还剩一口气的人开膛破肚,装填好弹药后又去瞄准那些满心恐惧,落荒而逃的人,然后扣下扳机。还活着的,已经死去的,所有人都没有看到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孩站在这片阵地中。死去的民兵那涣散的眼瞳里映出她的倒影,她看向远处的风帆和城镇,迟疑间突然有个粗糙的手掌放在她的肩头,劳蕾塔就这样,突然从早已被自己扫进角落泛黄的记忆中翻到了答案。
是的,1775年的6月17日,她就在这里,就在查尔斯顿半岛,和自己身后还正值壮年的劳伦斯·弗农站在能够俯瞰整个波士顿的布里兹山头上。
“如何,是更喜欢这里还是那座赌城?”烟尘混着浓重的血气久久不散,熟悉的声音传进劳蕾塔耳中,她转回身看向还是一名起义民兵的劳伦斯,对方张开双臂,脸上滴着毒液的残忍笑容和她自己毫无二致。
矮小的瓦尔基里盯着自己曾经的脸孔并未回答,只是冷哼一声,不满地说道:“看来这就是我的第二次死亡了。”
这话既像在嘲讽劳蕾塔,也似乎在讥笑站在她面前的劳伦斯。强壮高大的男人眼中闪过阴鸷的神色,忽然间伸出右手死死掐住劳蕾塔的喉咙,令她喘不过气来。
“我怎么会舍得就这样,让你死得像个英雄……”那只手越掐越紧,庄园主眼看着男人扭曲的面孔缓慢地逼近自己,面庞上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恶毒的气息,“你,我,我们是谁?我们是恶人弗农,恶人就要有恶人的死法,丑陋不堪,走投无路,受尽唾骂,让所有人都啐上一口。直到一切结束,才适合像一条流浪狗一样躺在路边,在无人在意的时刻里独自死掉。”
不对,一切都不对。区区凡人之躯,他在凭借什么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才能够扼制我?
“既然还没到那个时刻,”劳蕾塔努力抽着气,挣扎中握紧了拳头,“那你这婊子养的就给我滚开!”
瓦尔基里的拳头猛地往男人的脸上招呼,就在接触到那张熟悉又无比嫌恶的脸孔的前一刻——
前一刻,被拉回现实的劳蕾塔感觉到自己被畸形怪物攥在巨大骨爪中,狠狠砸进了建筑的废墟里。一片黑暗中,将军挥动臂膀带起的烈风如同告死预言,宣布劳蕾塔即将行入死荫的幽谷。
预想中的致命一击却迟迟未到。
“你这狗屎给我松开!”
“您好!有您的送命邮件到!”
“注意点,它会再生……”
灵装的刀锋撕裂了挟卷死亡的烈风,破入交错死棘组成的骨爪,将劳蕾塔从束缚中释放出来,她在朦胧中听到了丽兹的嚎声,混在摩托引擎和骸骨巨人此起彼伏的咆哮声里的玩笑和提醒。还有更多属于其他瓦尔基里稚嫩却高昂的声音,其中混着她们的战吼,她们的高呼,她们的关切。
神志的亮光重新注入了庄园主眼里那片沉入黯淡的碧蓝,待到视觉恢复过来,艾莉卡一如既往显着淡漠表情的脸取代了自己的过往出现在劳蕾塔的眼前。“没死就站起来继续,”黑色的女孩以相同的话回敬庄园主,“我们的合作还没结束,不是吗?”
艾莉卡牵住劳蕾塔的手,把庄园主从废墟里拉出来。她上下扫了一眼颇为狼狈的弗农领主,确认劳蕾塔只是受了一些轻伤,依旧能继续战斗。这个存在古老的瓦尔基里素质实在强悍,哪怕在短暂丢失意识前,也还是把武器与盾牌牢牢握在手里绝不松开。
“嘿,听我说一句好吗大人物们,我们就一定得在城里把这玩意给解决掉吗?连我都看出来了,它的再生无穷无尽,这点你们比我清楚——等等……”在耳麦里不停抱怨的卡罗尔突然停下了话头。
“我的天哪,它是把所有会动的都当作那个什么‘塞拉斯·维萨留斯’吗!”一时间只剩下电波杂音的无线电里突然冒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加进来的声音。劳蕾塔听得出来,这是那个穿着翠蓝色制服的邮递员。
“对,就是塞拉斯·维萨留斯!既然它嚎了大半个晚上想要干掉那个家伙,我们就带它去!”卡罗尔像是挖到金矿一样叫起来,终于丢掉了她一贯平静的语调。
巴尔苏克的声音紧接着卡罗尔接进来:“哈哈,我喜欢这个提议……老爷,弗农老爷?”
“我在听,继续说。”
“把你那辆运可乐的卡车借我,我们领这个迷路的客人回家。”
“……天啊,巴尔苏克,你可真贵,”劳蕾塔对几人盘算的谋划立刻心领神会,咯咯笑起来,又因为扯动伤口把咳嗽夹在笑声中,“结果到头来还让牛仔说到点子上了,让格伦把车开到城南的铁架桥和你接应,我们来吸引那个卡里略去橡林镇见她那个天杀的老相好。”
劳蕾塔扯紧盾牌的绑带,看了一眼身边的艾莉卡:“是不是该去和你的老熟人们见一见,想来她们也不会愿意让萨尔瓦多顶着这个鬼样子继续痛苦下去。”
“……我会和骑士团的负责人调配人手清理出城通路。”艾莉卡清楚,现在对弗农领主再隐瞒身份已无可能,干脆果决地点了点头。她随即遁入脚边黑影,身形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卡罗尔,帮我跟莎拉说一声,不管血注那群家伙是死是活,都催起来给我,不,给我们的好牛仔干活。”劳蕾塔盯着愈行愈远的那团摇晃的幽紫不放,往已经破损得不能称之为路面的地上啐一口血,灼烧在眼中的恶火似要点燃巨人整副漆黑的骨架。
弗农庄园的会客室已经变成了临时指挥所,通讯设备和仪器延展出的电缆整齐地收束成一条,蜿蜒地伸向地下室的发电机。庄园里的所有凡人们被全部聚集在宅邸内部,按照管家女士的安排有条不絮地工作着。
身为安保主管的格伦暂时将庄园的守备任务交给了副手的鲍勃。这名退伍老兵在听到弗农领主的指令后一秒也未耽搁,立刻赶去了车库。坐在指挥台前的卡罗尔摘下耳机,转回身正想转达劳蕾塔在无线电里的命令,刚巧就和一直在守在会客室里的老管家对上了视线。
“卡罗尔小姐,我听得很清楚,还需要再来点吗?”莎拉走近指挥台,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坐在卡罗尔边上的边境牧羊犬,另一只手利落地拧开苏打水的瓶盖给坐在通讯台前的两个瓦尔基里已经空了的冰杯中添满了冒着气泡的透明液体。
“啊谢谢您,”只要弗农领主本人不在,莉莉安娜便能放松下来,她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那……刚才弗农领主说的要让您做的事是?”个性活泼的瓦尔基里看了看管家女士,半是好奇半是关心地问着。也不知为何,明明这个血腥爱丽丝的恐怖巢穴里全是能勾起她死前记忆的惊吓点,但唯独眼前这位老女士,一举一动都足以安抚所有人紧张的情绪。
“不必担心,我已经都办妥了。”莎拉面带微笑,伸出手越过卡罗尔在通讯台上的其中一块电子触屏上轻点几下,监控画面一侧的屏幕上立刻跳出了占据了一整块画面,密密麻麻的名字。管家拿出手机只花了几秒钟时间,便已经操作完毕。
希弗、卡托、麦琪、莉莉思、吕蓓卡、蘭……几乎所有的血注成员名字后面带着的灰色圆点在老女士通过手机操控后,陆陆续续切换成了绿色。
不多时,凯莱布的声音便通过手机的外放听筒传了出来。
[血注现在还能动的家伙们,想尽办法给我把那个顶着人脸的狩骨巨人往城南的出城高速路口引过去!等这档子事完了以后,你只要有本事活着站在我面前,不管是灵装还是地皮,随便你挑!]
“这是某种骇入手段吗,我不是明白。”卡罗尔一边刷新红河城内能接入的摄像头,一边问道。
“首领的讯息当然是假的,这只是劳蕾塔小姐在假设首领如果失踪的情况下,和我制定的管制整座城市和帮派应急预案之一,”莎拉只是保持着微笑,退到了一边,“当然我认为以首领她的实力,自然不会把红河城拱手送人。”
希望那个红色暴君在听到这个假讯息后不会气得朝弗农的肚子上捅几刀吧……卡罗尔抿着嘴唇,稍作思考后决定把这句话烂在心底。
畸形的巨人紧追着眼前疾驰的卡车。踏过之处张开裂隙,无数死棘从深处伸展出来,企图缠住怒吼的移动堡垒从它们之间突围。
“丽兹,把挡路的都杀了!”劳蕾塔把档位打到最大,榨取着车辆不停泵动着的心脏里所剩不多的柴油。悍马在高速路上疾驰,试图甩开如浪潮一般在车后紧追不舍的狩骨。即便如此仍有一部分已不具人形的狩骨嘶吼着跳上了车顶,伊克斯回以同样狂暴的吼叫,眨眼间便用八根长钉将包围悍马的怪物尽数消灭殆尽。
“我可以了,弗农——”奥贝伦德的脸色苍白,她还没来得及擦掉从额旁流下的血痕就揣起自己的灵装准备爬上车顶。劳蕾塔把油门踩死,将方向盘猛打向一边,险之又险地躲开了骸骨巨人的踩踏,卡里略那死棘构建的巨大骨掌震得整个车身都晃动不止。奥贝伦德被这一下急转弯甩到后座门边,身上被挤压到的伤口又冒出殷红,透过绷带浸到劳蕾塔披在她身上的军官外套上,晕开一片血渍。
“你开车技术也太烂了!”娇小的瓦尔基里叫了起来,也没顾上自己的伤势,立刻开门抓住侧边栏杆跃上了车顶。
“我说过要叫我劳蕾塔,”庄园主无视抱怨,若不是她雇来的巴尔苏克此刻正开着前方那辆拖挂卡车,现下又何必劳烦自己亲力亲为?劳蕾塔单手架住方向盘,另一只手从备在车上的灵装箱里抄起连射弩,对准巨人的腿骨后侧不停扣动扳机,“丽兹,奥贝!看清我的射击点位,那片是骨爪攻击不到的死角处!”
悍马再一次提速,在劳蕾塔的掌控下避开交替的踩踏,灵活地穿梭于骸骨巨人的身下。车顶的两个瓦尔基里趁着巨人其中一只骨肢靠近时,立刻跳上交错生长的死棘丛间,手里的灵装大开大合地朝自己周围所有能破坏的荆棘,袭向自己的尖刺,带着乱流挥来的爪击统统击碎成消散的飞灰。
劳蕾塔已经超过卡里略,将越野车暂时保持在巨人的前方。她推开车门,反过身瞄准将军其中一只漆黑的骨爪,用尽全力将抓在手里的鸢盾投掷出去。不规则的鸢盾闪着湛蓝的光芒不停旋转,在和死棘同样黑暗的夜晚里格外显眼,被庄园主投出的盾牌尖锐边缘此时代替了刀刃,在风声呼啸中斩断了抓向两个幼小身影的骨肢,死死地卡在保护卡里略灵体的肋骨缝隙间。劳蕾塔低喝一声拉紧了缚在盾牌上的粗壮链条,迅速地卷在自己腰间。被巨力拉扯的鸢盾崩开了肋骨,在巨人响彻黑夜的尖啸中飞回到了弗农领主手中。
“弗农老爷,你的座驾还能跑多远?”
回到驾驶位上的劳蕾塔听到了巴尔苏克的呼叫,立刻回复道:“总之到不了橡林镇。”
她透过后视镜观察到仍在巨人身上持续攻击的两个瓦尔基里。伊克斯和奥贝伦德满身伤痕,飞溅的鲜血甚至染红了脚边的死棘。但她们绝不停手,绝不会在此刻停下手。
劳伦斯·弗农的幻影此刻又突然坐在了副驾位上,一如既往地朝劳蕾塔讥讽。
-看看你圈养的两条好狗,她们快死了。-
-闭上你的狗嘴,我以你之名立下了誓言会照看好所有人。-
-如果我做不到呢,如果你做不到呢,好女孩?-
-你早已经尝过失败的滋味了,我绝不可能再去吞下那苦果。-
劳蕾塔挥手拂开往日的幻影,降下车速退到骸骨巨人双腿间的空当处。
“弗农领主,奥贝和伊丽莎白也快撑不住了,”站在卡车车厢顶上的艾莉卡插进无线电对话里,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焦虑,“带她们回车上。”
“可以,两分钟后在车厢顶接应我们。”
呵,就权当是接受你的恳求,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艾莉卡。
劳蕾塔又一次把半边身子探出去,大声呼唤:“好女孩们,下来!”
随着喊声渐息,已经快沐浴在自己血里的两个瓦尔基里重重地落到了车顶上。体力不支的奥贝伦德差一点就滚到地面上,劳蕾塔一把抓住她,避免了这个毛茸茸的小女孩被碾成肉泥的下场。
“劳蕾塔,我还能打!”伊克斯不解地朝她叫着,但声音里也尽显虚弱,“我还能赢……”
“好,我们会赢的。”庄园主瞄了一眼已经亮起红灯的显示面板,从装备箱里挑出几样灵装卡住方向盘和油门,剩下的全都舍弃在车座内,做好了送这辆心爱的座驾去完成它最后使命的准备。她将奥贝伦德和武器与盾牌一起用铁链缠住背在身后,一把将还在吵闹的伊克斯扛过肩,站在了悍马的车前盖上,钢铁怪兽咆哮着耗尽最后一滴血,越过巨大的将军,赶到了卡车的正后方。
劳蕾塔俯低身,带着两个瓦尔基里朝前方高高跳起,已经散乱的金发在两辆车之间的上空中飘荡。悍马在主人离开的那一刻因油已耗尽开始失速,在劳蕾塔一只脚刚踏上卡车钢质车厢顶上时,和骸骨巨人的骨掌撞在一起,钢铁发出悲鸣,最后在死棘的穿刺中爆出了绚丽的火花。
艾莉卡稳稳地接住了她们,关切地查看奥贝伦德的伤势。卡车因为后方的爆炸影响,在并不平坦的路上颠簸了几下,一些物资从车厢顶上的推拉门里被颠出来,同时从厢体里也爆出好一阵激烈的俄语。
卡里略将军从烟雾中再度现身,对她们紧紧追赶。劳蕾塔捡起滚到脚边的一罐可乐,单手扣开拉环仰头猛灌。
萨尔瓦多,你和塞拉斯的恩怨最好足够精彩。
劳蕾塔盯着骸骨巨人在爆炸火光的衬托下闪烁不定的鬼魅眼瞳。她擦掉嘴角边的碳酸气沫,一把捏扁了易拉罐。
这样才对得起我付的观影券。
在这些瓦尔基里身后远方的那片橡树林里,充满诡邪的地狱大门正缓缓向她们打开。
+展开“你穿的是什么东西,士兵?”
“奥贝伦德你在搞什么鬼?”
“哇!迪布瓦——勒梅尔——我、我可以解释啦——”
“我肯定是忘不掉刚才看到的了,你去把衣服换了再说话。”
“热尼亚怎么也在啊!”
“你们闹够了没有?”
在废弃旅馆中那面镜子引发的混乱后,事态进展突然加快,如同暴风骤雨席卷而来,将原本的沉闷一扫而空。
过去的几天可谓充实无比。在弗农的提议下,他们组织了一场针对圣逾会的特别行动,成功救出庄园的女管家,帮助驯狗人卡罗尔撤离橡林镇,然而也得知了骑士团派往橡林镇的小队全军覆没的消息。在那之后,他们只能撤回弗农庄园,重新制定计划。突袭橡林镇仅仅是个开始,弗农固然是在利用他们,但他们也同样在利用弗农的势力和情报网,至少,在邪教被铲除之前,他们的合作还会继续下去,双方都对此心照不宣。
艾莉卡再次走进弗农庄园的会客室时,其他人都已经到场。人数比上次多了许多,考究的古董家具被撤下,换上了更实用的桌椅,只有“领主”本人仍旧坐在她那张高背扶手椅中,端着满杯可乐,被她叫作“伊丽莎白”的小疯子正百无聊赖地蹲踞在一旁;丹尼尔在桌边与弗农的安保人员讨论着什么,同样百无聊赖的奥贝伦德试图从老侦探口袋里摸走香烟却被瞪了一眼;驯狗人站在酒柜旁,自说自话地倒了杯波本,一条牧羊犬跟在她身边;巴尔苏克坐在窗台上,眺望着远处红河城的方向,时不时伸手摸摸卡罗尔的狗;迪布瓦随手拿了瓶可乐,选择坐到人更少的那一边,还有刚刚赶到的另一位基金会研究员——自称名叫莉莉的瓦尔基里——正坐在迪布瓦身后,似乎打定主意要离庄园主人越远越好。
除了好医生和邮递员拒绝了邀请先行回城,因为种种原因与这事扯上了关系的瓦尔基里和凡人几乎尽数聚集于此。
“告诉我,勒梅尔……”迪布瓦指了指壁炉上方的拿破仑像,又指向微笑的弗农。“我们现在真的要跟这种人合作了?”
“现在后悔已经太晚了。”艾莉卡拉过椅子,在老朋友旁边落座,“至少波拿巴早就死了,那个邪教可还活着呢。”
“只能说我更讨厌邪教。”迪布瓦喝了一口可乐,“下一步计划?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没准还真有。”丹尼尔把文件夹摊开在桌上,“弗农老爷以前让人调查过,希尔维娅很可能曾是塞拉斯·维萨留斯,1908远征队的成员——艾莉卡,你有印象吗?”
“没多少,我当时负责后方工作。”艾莉卡看着丹尼尔递给她的远征队合影副本,目光从将军与那些熟悉的身影移动到后排被红笔圈出的中年男子上。“如果他确实是远征队成员,那就有更重要的问题了,他是怎么从异界返回的?远征队进入裂隙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又从中得到了什么,才能在这里散播他可憎的福音?”
“根据弗农和巴尔苏克的描述,希尔维娅拥有其他瓦尔基里所不具备的特殊能力,如果属实,很可能正是源于异界,裂隙的能量——说到这个,莉莉安娜,我们有分析设备吗?”
“莉莉就行——抱歉,雅克,完全没有。我接到消息就先跑来了,眼下这种情况设备肯定运不过来。”
“研究可以等之后。”弗农露出一个残酷的微笑,让莉莉往后缩了缩。“让我们先了结了那个婊子养的。”
“不会像上次那么容易了。”卡罗尔转过头,“不要误会,我很感谢你们的帮助。但上次成功是建立在出其不意的基础上,而且圣逾会之前还在和骑士小队交战,面对你们时战斗力尚未恢复。现在他们已经提高警惕,即使以在场所有人的力量,再次进攻橡林镇也会很艰难。”
“骑士团呢?他们派出的队伍被消灭了,难道要坐视不理吗?”巴尔苏克突然问道。
艾莉卡摇摇头,“骑士团的首要任务始终是裂隙,暂时应该不会再分出精力对付圣逾会。”
“那血注又怎么样?”
“牛仔的眼光局限于红河城,不得不说,我有些失望。”弗农将杯中可乐一饮而尽,“就这样吧,我也不想让他们插手,橡林镇是属于胜利者的奖品。格伦会把收集到的情报交给各位,稍后我们再来商议下一步行动。”
安保主管依言分发了地图和资料。事态发展到这一步确实出乎艾莉卡的预料,橡林镇这块地盘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但塞拉斯·维萨留斯的存在却让她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就像某种东西正从幽影中窥探这个世界,随时准备露出獠牙。
还有,那些不曾归来的人……
“打搅一下。”莉莉轻点她肩头,“你是勒梅尔,对吗?迪布瓦的那个教士朋友?”
“叫我勒梅尔或者艾莉卡都行。”这么说,迪布瓦给别人讲了过去的故事?艾莉卡还挺难想象这到底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发生,莉莉想必是审讯员的好材料。“所以,迪布瓦说了什么?”
“嗯,没多少,你也知道这家伙的。事实上,我找到了一本书……”
“这什么鬼东西?!”
奥贝伦德的惊呼打断了对话。艾莉卡回过头,看见一支凭空出现的羽毛笔,如同被无形幽灵之手握持,正在墙面上书写。
你们的影子在暮色中延长
如同星星坠落,带着火焰的余迹
我轻触它们,仿佛能听见血中回响
拉维蒂的《致死者》。
我呼唤你们的名字
我的喉咙里满是火和盐
而夜莺已不再歌唱……
“不……拉维蒂……”
艾莉卡走上前,伸手轻触笔杆,羽毛从指尖滑过,传来一阵难以名状的哀伤。
她与诗人真正交谈,只不过是进城路上那段短暂的时间,然而,在一百四十年前流血的巴黎街头,他们或许早已相识。
羽毛笔只停顿了片刻,在她放开手时再次开始书写,仿佛承载着诗人的灵魂,书写着悼亡诗和一个个名字。
从萨尔瓦多·卡里略开始。
接着是那些曾与她相识的远征队成员。
更多陌生的名字。
在橡林镇死去的骑士……
长长的名单和诗人的挽歌似乎永无尽头。
奥贝伦德悄悄来到她身旁,把手放在她肩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雷鸣般的巨响突然震动空气,就连防弹玻璃都在窗框中震颤。
——紧接着传来的是一阵刺耳悲鸣,就像众多孩童在极度恐惧和痛苦中发出哭号之声,从某个遥远的地方回荡而来,让瓦尔基里们纷纷皱起眉,或是掩住了耳朵。凡人却似乎听不到这声音,仍在为爆炸声惊疑不定。
“看!”巴尔苏克跳了起来,指向窗外。
在红河城方向,天空已经被染成了怪诞的幽紫色。
“裂隙!”好几个声音一同喊道。
即使隔着这样的距离,艾莉卡都能感觉到裂隙释放的能量像静电一样劈啪作响,刺痛了皮肤。
“格伦,给我们拿几副喉麦来,然后把车子备好。”弗农立刻下令,“顺便打开收藏室,至于你们,重生者,需要什么就拿什么。”
警报响彻弗农庄园,工作人员集中到大宅内,启动了安保系统。瓦尔基里们简短讨论了几分钟,卡罗尔主动提出留在庄园控制室负责通信调度——毕竟她自有办法掌握城中情况,相对缺乏战斗力的莉莉也决定留守,其他人各自开始了战斗准备。
“就这样?不去看看迪士尼公主有什么好东西?”
“我已经带了几件顺手的灵装。你怎么样?”
“啊,我有这玩意就够了。”
艾莉卡只戴上了战术喉麦,系上剑带,随即背起工具包,向车库走去。奥贝伦德走在她身边,晃动着手里的工兵锤。
“说真的,勒梅尔,”奥贝伦德抬起头,带着少有的认真神情,“你还好吗?”
“不知道。”在那孩童般专注的目光下,艾莉卡只得承认,“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就像通古斯之前一样。现在连诗人也……”
“那支笔……是你朋友的,是吗?”奥贝伦德在她肩上用力拍了拍,“我们会讨回这笔债的,搞定城里的破事就去。”
即使有奥贝伦德的安慰,那种可怕之事即将发生时内心的沉重感依旧挥之不去。
车库里,丹尼尔向她们挥了挥手。
老侦探之前忙着和弗农的雇佣兵一同加固防御,主宅各处的防爆门和防弹护板已经降下,只留下车库作为出口,除了弗农指定的军用悍马,还有几辆越野车也已就位。
“我们也准备好了紧急撤离。”他指指自己那辆大切诺基,“但愿事情不会到这一步,对一把老骨头来说还是太刺激了。”
“奥苏利文先生觉得自己太老了,不适合刺激场面,这可是个新鲜事。”艾莉卡向他投以有些勉强的微笑,“现在后悔没先回芝加哥了?”
“哈,真好笑。”丹尼尔对此嗤之以鼻,“‘我们照顾自己人’,记得吗——说到这个,小熊,接着。”
“哇哦!真够大方的!”
老侦探把整包大卫杜夫和打火机都扔给奥贝伦德,又向艾莉卡点点头,“小心点,伙计们。”
“你也一样。”艾莉卡同样以点头代替握手,奥贝伦德手指夹着烟,像淘气的孩子般敬了个礼。
“都准备好了?”弗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艾莉卡转过头,首先看到了一脸不愉快的迪布瓦,以及正从斗篷里取出巨大箱子往车上搬的巴尔苏克,在他们之后,则是换上了大陆军军服的弗农。
金发盘起,塞进皮盔之下,少女外形的老怪物此刻不再打扮得像个童话公主,她身穿白底镶蓝边的龙骑兵制服,踏着马靴,手中握着链锤。
“还等什么?出发吧。”她径直登上副驾驶座位,“只此一次,劳伦斯·弗农会照看好你们所有人。”
“我们当年支持的就是这种家伙吗?”迪布瓦用法语说,“我现在非常后悔了。”
“好啦,赶紧上来吧!”巴尔苏克已经把弗农提供的装备装进后车厢,坐上驾驶座。
“哎?丽兹呢?”汽车发动时,奥贝伦德突然想起了什么。话音未落,最后一名瓦尔基里的身影已经掠过车库,高高跳起,山猫般敏捷地落在车顶,让奥贝伦德面露惊骇之色。
悍马驶出弗农庄园,铁门在身后关闭。卡罗尔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测试,测试,听得到吗?好的!根据我目前知道的,城里情况不妙,除了铄金赌场底下那玩意,还有数不清的小型裂隙,现在到处都是死棘,还在不断转化狩骨,你们进城的路肯定不会一帆风顺。”
“了解。”弗农自然而然地把自己当成了指挥官,“那我们就清出一条路来。免你两个月的租金,赶紧替我们规划路线。”
“没问题,但两个月——等等!那东西是……什么……”
“怎么了?”她厉声追问。
“我也说不清,那里有个巨大的……死棘构成的巨人?总之,骑士团和血注都在和那东西交战——刚刚离开了赌场区,正向市中心方向移动!”
“见鬼!”弗农猛地转过头,“有谁听说过这种东西?”
“至少基金会的记录里没有。”
“通古斯那时没有这种情况。”
艾莉卡和迪布瓦几乎同时回答。坐在两人之间的奥贝伦德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
“莽古斯。”巴尔苏克只说了一个蒙古语中代表“恶魔”或是“邪恶巨人”的词,车速骤然加快。
红河城很快就出现在河对岸,在紫色云层笼罩下,平时流光溢彩的霓虹迷宫呈现出炼狱景象,就连落在挡风玻璃上的雨水仿佛也被这幽光染上了不祥之色。
骸骨荆棘拔地而起,攀住建筑,卷住车辆,在铁桥对面交织成一道刺网。
“丽兹!”弗农向车顶喊道。
伊丽莎白的身影已经从车顶跳了出去,八支铆钉接连掷出,伴着她洒出的鲜血。荆棘之网在接触到沾血的铆钉时迅速干枯下去,又被她手中的长钉撕碎。片刻之间,疯狂的瓦尔基里便撕扯出一条道路。
巴尔苏克车速不减,直接冲过铁桥,驶进红河城内。伊丽莎白疾奔几步,猛然起跳,重新落在车顶。
“避开主干道!”卡罗尔透过无线电喊道。
无需多说也能明白,出城的道路上挤满了报废的车辆,有些被死棘包围,有些由于碰撞而起火燃烧。在这些金属棺材之间,畸形骸骨正在徘徊,而那些已被刺伤的人正活生生地看着自己的血肉腐败凋零,从钻出漆黑骨刺的骨头上脱落。
尖叫声震耳欲聋。
“坐稳了!”
巴尔苏克猛打方向盘,避开上方落下的广告牌和水泥碎片。荆骨牢牢缠绕着一座座建筑,撕扯着水泥和钢铁,通过破碎的玻璃窗钻入室内,绝望的求救声和枪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一道道小型裂隙开启,死棘正从中蔓延,复杂的城市地形,堵塞的道路,再加上卡罗尔所说的骸骨巨人,还有城中的百万生灵,情况严峻程度已经远超通古斯。
艾莉卡打开工具包,余光瞥见迪布瓦也转身在巴尔苏克搬上车的箱子里翻找。
悍马拐上银棕榈街,车辆没有那么密集,可堪通行,然而死棘像意识到了他们的存在般穷追不舍,黑色的骸骨浪潮席卷街道,涌向四周的车辆和建筑。
奥贝伦德打开天窗,登上车顶,与伊丽莎白一同站在被映成紫色的雨水中。袭来的死棘在两人的猛击下粉碎,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小孩的叫声。
“伊丽莎白!”
一辆小校车正被学校里涌出的狩骨包围,司机奋力将几个孩子托出天窗,他们挤在车顶上,哭喊着伊丽莎白的名字,其中一个差点就被狩骨抓住了脚。
“别碰小崽子!”伊丽莎白发出怒吼,再次从车顶蹿出,毫不吝惜地挥洒着鲜血,冲向校车的方向。
奥贝伦德也跟着跳下车顶,工兵锤砸向蔓生的荆骨,掩护另一些被困在车里的人逃进室内。
“接手!”巴尔苏克向副驾驶座上的弗农喊道,同时打开车门。车子驶过下个路口时,她直接跳了出去,斗篷在身后扬起,落地之前已经化为野兽的皮毛,随着一声咆哮,老虎的利爪撕碎了黑色骸骨。
弗农立刻扑到驾驶座上,掌握了方向盘。
“后座的,来点远程火力!”她头也不回地下令。
迪布瓦从箱子里拿起复合弓,艾莉卡取出工具包里的十字弩。两人同时拉开侧门,开始射击,一道道光芒构成箭矢,从武器上射出,击退沿途的死棘。
蓝色的光之箭从上方落下,支援着他们,艾莉卡抬起头,看见楼顶上手持长弓的陌生少女向她点了点头。
街上能看到其他瓦尔基里奔走的身影,他们肯定已经接近了主要交战区域。悍马绕过转角,骸骨巨人的身影赫然出现在视线中。
正如卡罗尔所说,那个身影完全由扭曲交错的死棘构成,高度超过了四层建筑,巨大的骸骨上遍布骨刺,每次挥动手臂,都有鲜血飞溅在雨中。逃散的人群被它践踏在脚下,牵制它的瓦尔基里被骨爪刺穿,从半空坠落。
在那骸骨胸膛中,一团紫色灵质如心脏般搏动,浓厚的死棘能量散发着有如实质的压迫感,甚至连空气都仿佛化作了粘稠沼泽。
当巨人转身,艾莉卡看到了那飘动的亚麻色长发下,仅存的那半张脸庞……本该是凛然的少女脸庞,棕色皮肤已被死棘侵蚀,疯狂双眼中燃烧着荧荧鬼火。
那是她曾经熟悉的人。
艾莉卡用颤抖的声音说出了那个名字,同时听到了迪布瓦尖锐的抽气声。
“卡里略……将军……”
潜伏于她心中的幽暗预兆,在这一刻终于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