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苏古塔魔法学院!
在这座风暴之城里,你能学到关于魔法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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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你见过的最奇怪的魔法学院企。
字数:13023
试图谈恋爱,但感觉自己看见了宇宙。[宇宙猫猫头.jpg]
结果恋爱的部分还是来自老白的支援。
可能恋爱就是这种东西吧,能让人觉得自己看到了宇宙的真实,然后仍旧一头雾水。
斯特凡诺:为什么我突然觉得气氛有点怪怪的?
但是实际上恋爱的成分并不多,可能只占3%。剩下都是话痨,灌水,没用的描写,打打打。
尼尔·伶,拿着最酷炫的装备,干着杀人破城的事业,做着最没排面的boss(指在场的三个PC没一个知道他叫什么)。
以及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法师不要轻易走出舒适圈,不然即便你拿着神装也容易因为手忙脚乱而输掉对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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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之年代,502年11月26日,繁盛。]
拉玛的牧师们决定将附近的难民暂时安置在苏古塔天文台附近,因为那里建筑足够稳固,而且四周宽广,少有遮蔽,便于监测植物的动向。更重要的是,那里距离城市的边缘很近,一旦最坏的情况发生了,他们也能方便及时地将难民疏散到地面上去。
伊莉莎和锡里昂一同抵达神殿时,便立刻见到了拉玛的牧师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现场指挥的工作。迷雾之神的侍奉者比所有人都更早地得到了警示,并不具体,但也足够他们进行一些大致的前期准备。有关难民的疏散方向一事可能也是一早便做好决定的,苏古塔的学生们自认反应已经很快了,不过拉玛的牧师们明显要更快,而且更有准备,更有经验。
牧师们接管了接下来的指挥行动,伊莉莎和锡里昂作为苏古塔的学生,也被划分到需要保护的平民之中。他们得到了两三声有些敷衍的夸赞,紧接着就被塞进向着天文台方向行进的队伍里去。幸而二人都对这种事情不怎么计较,也无意在当下的情况里过分争强好胜,只沉默着遵从了拉玛牧师们的安排,安安静静地汇入了人流。
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刚刚离开拉玛神殿的范围不久后,整座城市又发生了一次稍有不同的颤抖——不像是藤蔓破土而出时那种大地要被撕裂的震动,而是更为温柔和缓的一种嗡鸣声,或许放在平时,人们都不会注意它。在这个情况下,任何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人们变得风声鹤唳,队伍的移动速度立刻变得迟缓了下来,几乎所有人都在左顾右盼,急切地想要找出这个已经满目疮痍的城市因为刚刚的那次颤抖又有了什么新的变化。
要发现这个变化并不很难,特别是在现在,许多人都会抬头向上,观察高耸在天空中的藤蔓动向的现在:苏古塔五芒星的一角升上了天际,“宇宙”塔从原地起飞,停留在苏古塔城市中心的上空。想必法师们有法师之间交流的特殊方式和移动的渠道,因为只要稍有常识的人都能看出,那座塔里正筹备着某种大型的魔法,而一个如此大型的魔法不可能只凭借一个法师的施法技巧来完成:从整个城市的外围街道的几个点上开始,地面上亮起了冲天的白光,它们几乎是刚刚一升上天际,便开始扩展自己的体积,沿着街道蜿蜒开来,划出一条白亮的线——若是从高高地浮在天上的“宇宙”塔中俯瞰,便不难发现,这些点正以整个城市为皮纸,逐渐用光线画出一个巨大的魔法阵来。
在这个任何一丁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人们忍不住绷紧神经的情况下,未知的变化当然会让人感到紧张与不知所措。许多时候,人们的思维会因为跟不上情况的骤然剧变而驱使他们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撤离的队伍似乎又要骚动起来,艰难形成的秩序再次因此受到冲击,不过这一次,负责带领队伍的是拉玛的牧师:
“这是议会的法阵!请诸位不要惊慌!”几乎是同一时刻,他们从队伍的各个位置大声地向其他人喊叫,大意相同、但具体措辞仍旧有异的句子形成了奇特的回响,“这是议会用于清理地下植物的法阵!是不会伤害到人类的!请诸位不要惊慌、不需理会!保持队形!”
及时的信息传递和牧师的公信力令队伍很快安静了下来。秩序恢复,人群再次开始移动,没有发生任何超出预计的事故——但折损仍旧是不可避免的。显然,法阵的成型是需要时间的,在那之前,那些光似乎对藤蔓植物并不构成任何意义上的威胁,那些东西仍旧在苏古塔的地面上耀武扬威,即便队伍的外围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位拉玛的牧师守护,仍然不能完全阻止它们向人类发起攻击的动作。
那些表面反射着金属冷光的植物有着与外表给人的印象完全不相符合的柔韧,逶迤扭曲的样子就如同长蛇,硕大的花头从半空中俯冲下来时,带起的冲力令人难以阻挡;它们的锯齿状的叶片即便只是无心带过,刮擦到人身上,也会形成一道可怖的裂口;牧师们尽力施展神术与法术试图对抗它们,但很可惜的是,单个法术的效果总是不太好:最起效的攻击是电流,但即便是在拉玛的牧师里,有施法天赋的人也屈指可数,记忆了类似法术的人又更少;其次能够造成影响的类别是火焰,这也是大部分拉玛牧师的选择——灼热光辉或者炽热之环,但能起的效果也有限,绝不如在面对通常的植物时那样好。那些没有记忆攻击型神术的牧师们努力治疗伤员,或者维持安定心神的神术,尽量争取让它们的效果能够笼罩在所有人身上,这也是在此种境况下,完全由普通人组成的队伍至今还没有崩散的重要原因。
去往天文台的路程在重重困境之下显得无比漫长,当队伍真正抵达时,几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许多筋疲力尽的逃难者们几乎是刚刚一抵达“安全区域”的空地上,就仿佛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那样瘫倒下去,更有一些人在逃亡告一段落之后,立刻便收敛不住情绪,崩溃地痛哭出声。伊莉莎和锡里昂的情绪倒还镇定,因为他们并非是此地的居民,对这座浮在天上的城市没有太多感情,家业与财产也大多不在这里。只是情绪是很容易传染的,即便无法对那些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事故而失去所有的人感同身受,苏古塔的学生们依然对这景象心有戚戚,没法一下子就为自己逃出生天这件事高兴起来。
但天文台外侧的空地并不是这次逃亡行动的终点:之前将他们护送至此的拉玛牧师们很快便转回市区的方向,准备引导下一批难民,而此处仍有一些拉玛的牧师负责维持秩序:这些牧师今天里的神术还全都在,只是暂且负责较为轻松的工作,等到那些引导难民的同伴疲惫不堪时,两批人就会相互替换。此时,他们正勉力那些一时脱力的人们从地上站起来,有秩序地通过天文台的大门,进入建筑物里面去,同时也时刻监视着“最坏的情况”发生时,可以通向城市之外的退路。
一座浮在天上的城市哪里还有退路呢——有的:城市正在下降了。
宇宙塔浮在半空中,法师议会的成员显然不是平白无故地藏在里面的:在法阵被启动后,几乎是立刻,整个苏古塔便开始以所有人都能感觉到的势头平稳地下降。在之前的一段时间里,这城市已经飞得很低了,不需要多少知识储备也能简单地推算出来,再过不久,风暴之城就将暌违千年地回归地面。除此之外,那座塔也在散发光芒——那些光芒如同绸缎那样随风飘荡着离开法师塔,缓缓地向下,就好像被地面的光点所吸引了那样蜿蜒而去,在半空中逶迤出似乎是文字的形状,用新的光芒填充了法阵的光。
这下很明显了,从塔上散发出来的光也是启动法阵所必须的一部分。问题在于,迅速明晰了这一点的并不只有人类:那些藤蔓很快也攀扯了起来,尽力伸长它们的枝干与茎叶,让自己顶部的可怕花朵生长到能够接触到那些光芒的高度——然后,它们的花瓣一张一翕,就仿佛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口一般,撕咬、吞食着那些缥缈的光线。
这景象的确令人忍不住担忧。从塔上飘散出来的光带在中间的传递过程中,因为藤蔓的吞噬而明显衰减了。这不可能对法阵的勾画不产生任何影响。伊莉莎和锡里昂对这景象一致感到担忧,但现在的情势并不允许他们悠闲地向他人发表自己的看法,很快,他们就被混在这一批逃难者的队伍里,被拉玛的牧师们像是驱赶小鸡那样一起赶进了建筑物里面。
天文台本来只是一个用来观测星空的建筑设施,自然不会有什么用来安置难民的家具或者物资,可以说,这里除了空间广阔之外并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事发仓促,什么都来不及准备,这里只能用几床工作人员们日常使用的被褥铺在地面上,勉强弄出了一块安置伤员的区域,几个牧师和一些很可能是被临时教导了相关知识的志愿者在用简单的布条、夹板(从什么地方拆出来的破木板)和针线对他们进行处置,剩下的人都乱糟糟地聚在一起,试图从混乱的人群中找到自己的亲友或者熟人。
两位精灵学生在这一片混乱中不知所措了一会儿,便一致决定加入帮忙的志愿者队伍。但或许是因为他们看上去太年轻了,又或者是带着明显的书卷气,在他们询问看起来正负责统领全局的那位拉玛牧师打扮的人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他们帮忙的时候,得到的只是敷衍地让他们去一边休息、不要添乱的回答。
若只有伊莉莎一个人在这里的话,或许她就会遵从这位看起来很烦躁,因此在一片混乱中措辞相当不近人情的牧师的建议,“好好待在一边”,不给其他人添乱。雪精灵在从前一百余年的生活经验中,没有很好地学会该如何用言语应对他人看轻自己的目光——他们更习惯直接用行动说话,而现在对直接上手接受一份工作来讲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一无所知地盲目对伤者进行处置很可能会因此害死他们。但锡里昂在这里,而且他显然对类似的事情已经有了丰富的经验:
“我们是苏古塔学院的学生,我们已经在课外实践里学习过怎样对一般的伤口进行应急处理。”高等精灵以极快的语速说,“我们还能用一些简单的法术或者神术,我们肯定能帮上忙的!”
“听着,孩子们,”拉玛的牧师显得有些不耐烦,“或许你们说的这些确有其事,但通常来讲,我们不会让女人和小孩去面对这种血淋淋的现场的。你们现在去那边——”他指了指没受伤的避难者们聚集的空地,“——去安静地待一会儿,或者安慰一下那些跟自己亲人走失了的可怜人,听从牧师们的安排,就是对我们最好的帮助了。”
“可是——”
高等精灵显然还想与他辩论一番,以证明自己能提供比稳定人心更多的帮助,但他的话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那是锡里昂·暹罗德和伊莉莎·雪风吗?”
不知为何出现在此地的斯特凡诺·达勒,从安置伤员的那一边走过来,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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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之年代,502年11月26日,葳蕤。]
黎曼在空中飞着。为了躲避几乎无处不在的藤蔓,她飞得很高,从地面上只能看见一个很小的黑点。
“我并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稳健派的伊莉莎再次强调,“我还是坚持认为我们应该让专业人士来解决这个问题。”
“但现实是,目前能够自由行动的人里,我是最接近‘专业人士’这个概念的那一个。”锡里昂小声地回复。
“我知道,所以我只是在抱怨。”伊莉莎语调平稳地说,但锡里昂听得出,她这句话里是带着点恼火的意思在的。
“鉴于我们已经离得很近了,二位能不能暂时停下争吵?”斯特凡诺讲话的语调半是紧张,半是兴奋,“周围的藤蔓越来越密集了,我们最好不要引起任何不必要的注意。”
显然,现在这三个学生已经不在天文台的附近了。与一开始有着别的目标的两位精灵同学不同,斯特凡诺·达勒今晨从租住房里出发,最开始的目的地便是苏古塔天文台。他的本意是希望能够再多询问一些那些从兰院来的交换生们在生活或是学习中那些可能会引人注目的细节,因为显然——已经有多到不能被称为“蛛丝马迹”的许多线索指向了“他们很可疑”这一点了——或许这些人与地底下的那些植物有什么奇特的关联。这是从尼格勒那里得知“莎拉·深亚曾发布委托寻找一种奇怪的植物,那种植物很可能就是地底下所谓的‘深渊之花’”这件事后,斯特凡诺做出的合理推断。
船商的儿子向来易于被这些流言蜚语勾起兴趣,自己也常以此为蓝本,撰写些志怪故事向报社投稿。因此他会做出进一步详细调查的决定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不论是从为自己的安全考量的角度来讲,还是从满足自己好奇心的角度来讲。只是今日的行程显然没有达到原本预定的目的:在他走到一半时,剧烈的地动差点让他摔倒在地上。
他当然也注意到了从地面下升起的藤蔓和半空中的宇宙塔,以及很快便启动的法阵雏形。只是他没有伊莉莎和锡里昂那样幸运,从一开始就遇见拉玛的牧师,他的魔宠也并不在他身边,而是被放出去与自己的室友相互联系。通过朱诺与自己的心灵链接,他的确意识到有一些藤蔓之外的“不寻常的东西”出现在苏古塔上了,但那时他在忙于帮助附近的伤员,鼓励那些因为所有财产都毁在坍圮的石墙下的本地居民和他一起逃到空旷的地方去,因此未能立刻靠近进行查看。他们在靠近城市外围时终于遇见了拉玛的牧师,并被引导到临时的避难所去——斯特凡诺是在达到目的地之后才意识到,这里正是他今晨原本预定要来的地方,但现下里情势如此,他本想知道的那些答案也显得没必要了。
当然,他也感受到了城市正在下降,看见了宇宙塔上散发出的光芒,以及阻止法阵形成的深渊之花张开巨口吞噬光带的景象。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一点:根据他在路上匆忙的一瞥所见的景象,很可能有人正操控着那些藤蔓。这不是为掌握了独家新闻而暗自窃喜的时候,斯特凡诺立刻将自己的发现通告给安置点的拉玛牧师,然而他得到的回答却显得非常冷淡:
“这是那些议会法师们该操心的事情。”或许是因为一下子要处理的事情太多,这位牧师的语速飞快,态度也很暴躁,“我们的职责是救护这些受伤的平民,引导他们从灾难中逃生,没法分出更多人手了!”
被拒绝这一点令斯特凡诺感到有些茫然,但他看得出,这位牧师的确说的是实话:所有带着圣徽的人都有自己的位置,绝大多数牧师们离开安置点,去往街道上拯救平民、对抗藤蔓,剩下的少部分牧师们需要一个人面对几十人乃至上百人,安抚他们,试图组织起一些尚有余力的逃难者对秩序进行维护,并处理伤员的伤口,就连原本驻扎在苏古塔天文台的学长诺兰·扎米尔都忙得脚不沾地,只对他点点头就算是打招呼了。
但是法师议会显然也腾不出更多的人手了:他们都在宇宙塔里,为了法阵的开启做准备呢。何况,就算他们从那塔上下来一部分人,也加入了地面上的战斗,魔宠不在身边的斯特凡诺也没有联系到他们的手段。牧师们要对逃难的普通居民们负责,法师们要对清除藤蔓的法阵负责,一时间确实没有能够调查斯特凡诺半路上看到的那个身处于密集藤蔓中心、却完全没遭受到任何攻击的人影,并根据调查结果采取措施的人——如果他坚持认为这个情况是值得进行一番探究的,那么他就得自己去。
斯特凡诺·达勒,卡伦特出身,船商的儿子,从前做过的最冒险的事情是谋划潜入异世界交流学校禁止进入的塔楼,对独身一人冲进藤蔓中去获取信息这件事,显然抱有迟疑。毕竟这次的行动如果败露,后果肯定不仅仅是被关禁闭那样简单——藤蔓可是不会看在艾丹·弗宁老师的面子上对他从轻发落的。
然后他看见了正和牧师进行辩论的锡里昂和伊莉莎,并且灵光一现。
最后,他们三人一起,在黎曼的引导下,尽可能不引起注意地回到了隐者塔区的中央。
即便有可以飞在空中的魔宠作为引导,供人挑选更加安全些的道路,这一路上他们也并不很轻松。在锡里昂——曾经应对过两年前暗月城灾难的冒险者——的建议下,他们尽可能避免在路途中使用今天的法术或者神术:在这个混乱的场景中,没人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因此时刻留有能让自己全身而退的余力是非常必要的。
但到了现在,根据黎曼在空中所见的情况(由伊莉莎转播),大家都产生了马上将要进行一场战斗的预感。
“是个穿斗篷的男人,他被藤蔓围着,总是抬头向上看,所以我没让黎曼太靠近。”雪精灵说,“能够看出,他的确能至少操控一部分藤蔓。那些花按他的指示行动,附近的光带消失得厉害。”
这是只需要抬头就能确认到的事实。学生们把自己藏在坍塌的围墙和半截摇摇欲坠的天花板下面,从边缘的裂缝里偷偷往上看:那些巨大的花朵凶恶地吞噬着以宇宙塔为原点而散发出来的光芒——很显然,它们是有秩序的,而且选择的位置也很巧妙。
“你们有人选修过黎维诚老师的法阵构成吗?”斯特凡诺问。
“只听过几节课。”伊莉莎回答他,“但我想,并不需要多专业的知识也能看出这些花正在进攻一些不那么妙的位置。”
“至少我们知道,那个站在藤蔓中间的人肯定具有相关的知识,甚至可能也是个法师了。”锡里昂从实用性角度总结陈词,“我们最好现在就动手解决这个问题——有人要退出吗?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
伊莉莎这次的语气明显带着不赞同的意味了:“我们只有三个人,即便是在最好的情况下,也要面对五条藤蔓和一个很可能是法师的敌人。这显然过于冒险。”
锡里昂花了几秒钟估量形势,在他沉默着的这期间里,斯特凡诺插进了话:“恕我直言,即便我们在这儿放弃行动,转而去寻找增援,恐怕也很难找到能倒出手来帮忙的人。”年轻的人类法师听起来有些紧张,也有些跃跃欲试,“如果想要保证法阵的完成不受更多影响,最快的方法还是我们自己上。”
“我希望大家都能注意到,这并不是我们通常时进行的那种没什么难度、能保证安全的小冒险。”伊莉莎颦着眉头反驳,“一旦失败的话,我们就会丢了性命,即便成功,也有落下残疾的可能。风险太高了,何况我们并不能保证我们能成功。”
这段过分现实的分析狠狠地给斯特凡诺泼了一盆冷水。船商的儿子此前对于冒险故事的印象仅仅停留在白纸与铅字上,带着油墨香味的一段轻飘飘的叙述,足以令人心潮澎湃,但不够让人清楚地看见底下可能堆叠着的血腥尸骨。那些不幸被藤蔓的叶片剐蹭到的平民身上血淋淋的伤口还历历在目,斯特凡诺不太敢多看,但那景象就是钻进他的脑海里,破损的衣料下,翻卷开的皮肉之中甚至能看见裂了缝的骨头。伤者哀嚎着,大量的鲜血从破口里涌出来——如果没能及时为他止血,那具身体就会迅速地冷下去,很快就没了声息。
要是那样的伤口出现在自己的身上呢?这样的想象令斯特凡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伊莉莎显然就快要说服他了,但这同样的说辞对锡里昂并不起效。
“没人在战斗开始之前就能保证自己一定会成功,或者一定不会受伤。”高等精灵说。他说这话时,显出一种与他看起来的年龄并不相符的老成,“但对于一些重要的事,即便冒着生命危险,还是会有人去做。”
“我还是要去。”锡里昂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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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之年代,502年11月26日,雷暴。]
或许斯特凡诺和伊莉莎会在自己可能遇到生命危险时放弃拯救苏古塔的行动,但并不代表他们会在同样的情况下放任自己的同窗前去送死。于是,在证实过高等精灵固执起来其实和矮人没什么区别这一点之后,做好面对敌人准备的学生们依旧是三个人。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考虑过偷袭。伊莉莎试图通过黎曼寻找一条能够悄无声息地逼近最当中那个人类的路线,但是他们失败了:显然,敌人在专注于攻击法阵的同时,也并没有放松对自己的守备,五条藤蔓扎根在他的身边,只需要轻微的弯曲就能替他承受一切攻击。而且,他几乎是一直抬着头注视着天上的光带,而黎曼为了追求更好的视角以观察整个场地,在附近的天空上徘徊了太长时间,伊莉莎认为他们很可能已经被发现了——她认为这个人与黎曼之间对上过视线。而对方没有进攻的原因,只是由于黎曼的体型太小,不论是对于他自己还是对于四周的藤蔓来讲,都不便于瞄准。
显然,从死角出手一击必杀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若想要对站在防护中心的人造成伤害,恐怕必须首先解决掉周围的藤蔓——说真的,一条就够难对付了,一下子面对五条,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这东西根本就不像是植物,它的茎干部分表面反射着金属光泽,坚硬无比,几乎就要刀枪不入了,在帮助莎拉·深亚寻找“药材”时,她试着用火烧过这东西,它们会因此受伤,但是不像是普通植物着火了那样被引燃的,而是不甚明显的灼烧伤害,而且火很快自己熄灭了。迄今为止,他们所知道的最有用的攻击方式是雷电,而锡里昂今天已经用掉自己记忆的召雷术了。法师们的确有电爪这个法术,但由于它必须接触生效的特性,向来不是纯粹的法师们法术书中被记忆的首选内容,至少对伊莉莎和斯特凡诺来说是这样的:这两个法师加起来只记忆了一个电爪,是人类青年出于“以防万一”这种心态而选择的。
此时此刻才去懊恼自己选择的法术不合适已经为时过晚了,更加现实的问题是他们该从哪个方向发起第一次进攻。偷袭是不可能的,那么从背后发起进攻还有必要吗?这个问题在学生中间引发了一场大约持续了十五秒的争论——当然,没有得出结果,因为盘桓在敌人周身的藤蔓开始动作了:
那些蛇一样的巨型植物中,有一条暂时放弃了吞食半空中的光带,转而闭合了花瓣,低下了花头,迅速地俯冲下来,将整个花苞作为冲锤,狠狠地砸向了尚还完好的一间房子。就仿佛是遭到攻宠兵器的捶打,又或是挨了投石机投出的巨大弹丸一般,那房子在烟尘中顷刻间就变成了一堆废墟瓦砾。巨大的响声还回荡在街区上空,藤蔓的动作却没有止息。它并没有选择再将自己的茎干直立起来,而是在贴近地面的高度上蛇行前进,在深入了街巷一段距离之后——用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贴着地皮横扫出了一个扇形。
房屋如同摧枯拉朽般倒塌,重物落地的巨响不绝于耳,地面上泛起烟尘——或许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是,现在这个街区里早已经没有活人了,所以没人因此受害。
“他肯定发现我们了。”在这时,伊莉莎的语气反而变得非常冷静,“我让黎曼自己躲起来了——他知道有人通过魔宠在看他,但他还不清楚我们在什么位置,也不知道我们有几个人。”
“我们必须在他破坏到附近的房子之前做出决定。”斯特凡诺说,“否则我们会在出招之前就被石头压死。”
“要我说,别想那么多了,大家一起出去吧!”锡里昂说,“咱们三个分散开站,他就得掂量一下首先进攻我们中的哪一个了——就好像咱们几个里有谁擅长思考战术似的。”
其他二人都很赞同这说法,至少非常赞同最后那句话——何况,也没时间做更加详细的计划了。于是,在地面因为大量建筑物坍塌而发生的震动堪堪停止之后,三人立即从藏身的危房里跑了出来(说实话,经过这么一折腾之后,这房子可能挺不过三分钟就会自己塌掉),尽可能分散地站到了宽阔的街面上。
然后,藤蔓的防护就像是有感知那样,冲着三位学生们的那个方向的茎干分别扭向两遍,散开,露出站在防护中心里的那个人——
——那还是个少年,穿着端整的白衬衫,用丝带打着领结,外头罩着的深色外套纤尘不染,手持着一根笔直细长的藤杖,看起来与周围环绕着的植物是同样的材质。若是不将他面孔上树叶形状的疤痕计算在内,这人看上去就像是他们在学院里偶尔会碰面的陌生同窗。但也正是因为这个无论如何都会令见者印象深刻的疤痕的存在,伊莉莎和锡里昂都能确信,自己这一年来没有在苏古塔的任何一个地方见过这样的一人。
但对于斯特凡诺,应该不是这样的。
“……你就是当时的那个法师。”他以确定的语气陈述,而站在藤蔓中心的少年回以浅淡的微笑。
“你认识这个人吗?”锡里昂立刻转过头去问,斯特凡诺的回答来得也很快,但恐怕不是高等精灵所希望听见的那一种:
“——虽然不能算认识……但我跟他确实有点账要算。”
附近的绝大部分藤蔓仍然在孜孜不倦地蚕食半空中的光带,天色似乎因此渐渐变暗。锡里昂似乎听见很小的“呲啦”一声,但他的心思现在不在这儿:我们能够劝服他吗?不必战斗当然是最好的结果,但如果(其实是很可能)发生了战斗的话,我们该采取什么样的策略呢——这儿有两个法师和一个德鲁伊,看似是不错的阵容,而对面是由一个法师和五条几乎坚不可摧的藤蔓组成的,对比之下,这个小队立刻显得捉襟见肘。
“快停手吧!”虽然没报多大希望,但锡里昂还是这样大喊,“再这样下去,全城的人都会遭殃的!整个城市会被藤蔓撕碎,大家都会落到地上去!你自己也逃不掉!这对你没什么好处!”
那个少年笑了起来——有点夸张的那种,就好像锡里昂说的是一个有趣的笑话那样:“你怎么知道这对我没有好处?哈哈哈,你当然不会理解这伟业所代表的意义!”
这看起来大概就是没必要费劲跟对方沟通的那种情形了:任谁都能看出,这个人的信念非常坚定,并且为自己正在实施的暴行感到荣耀,绝不是区区几句话就能将他说服的。但锡里昂瞥了一眼伊莉莎,依然决定强行继续这场对话:“为了达成这所谓的‘伟业’,就要拉整个城市的人给你陪葬吗?”
“‘陪葬’?我不会这么认为。”少年的态度平淡,就好像在说自己不慎踩死了几只蚂蚁,“不过是些草芥,我为何要顾虑他们?”
“……疯子。”斯特凡诺小声地嘀咕,但好像除开听觉灵敏,并且时刻警惕着周遭状况的高等精灵之外,没人注意到这一点。
“这些东西最后会变成什么?”他还在绞尽脑汁地思考话题,“苏古塔接下来会怎么样?”
“你们可以试着自己去看看。”那少年说,然后,他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了似的,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抬起了手中的藤杖,“如果你们足够幸运的话。”
他再次微微笑了笑,一种不带感情的,礼节性的笑容,只是叶片形状的伤痕牵扯着他面孔上的肌肉,让他的表情变得更加狰狞。所有人都能据此猜出他肯定立刻就要做点什么了——然而最先发难的不是站在藤蔓中心的少年,而是伊莉莎:雪精灵少女突然上前一步,挡在锡里昂身前,伸长手臂奋力一掷,一团雪亮的光辉随着她的动作迅速地冲向藤蔓的中心——就在那人类少年的眼前炸开,一团明亮的光吞噬了所有人的视线。
斯特凡诺本能地抬起手来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是以他错过了事态的进一步发展:在施展了闪光尘的法术之后,几乎是立刻,伊莉莎释放了另一个神术——当然不是凭借自己的力量,而是来源于不久之前,卷宗学者室友的馈赠:附近微暗的天色并不全是因为藤蔓在吞吃光带,也是因为召雷术唤来的乌云盘桓在上空引而不发,就在敌人因为突如其来的光线变化而本能地发出尖叫时,万钧雷霆自天幕之上咆哮而下。
“有时候站在差不多的位置,才能看见差不多的东西。”在隆隆雷鸣的咆哮声中,伊莉莎低声说。
锡里昂最初并没意识到这句话的意义是什么,甚至没有意识到雪精灵讲出这句话来,所指向的听者仅有他一人——但几乎是立刻,他就明白了这一点,因为在嘈杂的环境音中,只有精灵的敏锐听觉才能在其中捕捉出这样一个如同蝴蝶一般轻柔的句子。他对这句话,或者说这个解答,会在这个场景出现深感意外,但紧接着,伊莉莎转回头去,让自己站在差不多的位置上,看向被光影淹没的敌人。
“也许这就是你沿着他的脚步前行的原因吧。”伊莉莎如此猜测,也是在说明为何最初反对发起进攻的她自己会选择在此第一个出手攻击,“站在这里的时候,我只觉得‘做得到,却不去做些什么’是不对的。”
这是没人发现的一段隐秘的陈述——又或者,即便他人听见了这些话,也很难理解伊莉莎到底在对锡里昂说些什么。这些无人知晓无人传颂的话语令高等精灵无端显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即便他还紧盯着战场。随后,在神术的效果结束,雷暴止息的同时,他立刻大声向着斯特凡诺所在的方向呼喊:
“小心那些还能动的藤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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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之年代,502年11月26日,清剿。]
“烦人的害虫!”站在藤蔓防护之中的少年以嫌恶的语气说。
一个闪光尘和一个召雷术并没有成功地将他击败——显然,四周的藤蔓除开会遵照他的指令行动之外,还在一定程度上拥有能够自主行动的意识。伊莉莎的法术的确夺走了少年法师的视线,但在雷霆从半空中降下时,那些藤蔓自动自发地在他的头顶上编织交错,飞快地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罩子,为发号施令者及时地做出了一块安全地带。
或许是由于这些藤蔓距离很近,而且相互之间有所接触,这一个召雷术的效果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造成的都要好:五条藤蔓中的三条蔫巴巴地倒下去了,少年的周身只剩下两条还留有行动能力。而且现在他显然被学生们突如其来的攻击激怒了,再次以那个怪异的姿势抬起了手中的藤杖:他的一只手抓着藤杖大约中间的地方,另一只手放在靠后的位置,同两只手将它平举起来,抬到与自己的肩膀差不多高的地方,让它的一端大概对准了学生们的方向(显然,他还受到闪光尘的影响,目不能视),然后——
所有人都听见了“砰”的一声巨响,藤杖的前端冒出了火花,有什么东西以飞快的速度从学生们身边飞掠而去,击中了他们身后的断墙——万幸,不管那是什么,都没有人被打中,那段可怜的土墙上被深深地凿开了一个洞,周围还带着蛛网般的皲裂。
“那是什么!?”锡里昂忍不住惊叫,“是法术吗!?”
“没见过那种法术!”显然也被吓了一跳的斯特凡诺回应,“有谁发现他的施法动作了吗?”
少年移动了杖头所瞄准的位置,他身边硕果仅存的两条藤蔓蠢蠢欲动,这让雪精灵恨不得给她的两位同伴一人狠揍上一拳——事实上她的确伸出手,把锡里昂拽了一个趔趄:“闭上嘴移动位置!”
这显然不是站在原地闲聊的好时机,所以锡里昂和斯特凡诺立刻听从了伊莉莎的真知灼见,从原地跑开,兵分两路,试图趁着敌人的视线还没恢复时从不同的方向绕到他的侧翼去。
但是藤蔓并不会放任他们完成自己的布阵:即便它们的主人暂时没法看见,这些漆黑的植物依然能够自己寻找自己的猎物。目前为止没人弄明白过这些东西到底是靠什么来感觉周围环境的变化的,但它们的确也自动分成两个方向,分别对从两个方向袭来的学生们发起攻击。
又是“砰”地一声巨响。少年使用他手中的藤杖发动了第二次攻击,当然,没法进行瞄准的他这次什么也没打中——不过在场的学生们都发现了很可怕的一个问题:他似乎并不在意频繁地发动同样的攻击会消耗自己今天记忆的法术,因为从他的动作来看,似乎他立刻就开始筹备下一次攻击了。
比起造成杀伤,这攻击所带来的巨响更像是对四周无序摆动着的植物发号施令的信号:除开一直守护在少年身边,现在只剩下两条的藤蔓之外,更远处那些一直忙于侵吞半空中光带的不谢之花似乎也注意到了这里,并且一个接一个地钻入地下——周围的大地再次开始颤动,或许其他那些植物也正在赶来战场的路上——情况非常不妙,但对于战场中心的三位学生来讲,他们首先需要面对的当然还是近在咫尺的那两条植物巨蛇:
其中的一条冲向了伊莉莎和锡里昂这个组合,它几乎是从地面上蛇行前进的,硕大的花瓣盛放着,让精灵们能清楚地看见应该是花蕊的那部分生出的是不应该在通常意义上的植物中出现的结构:带着牙齿的血盆大口;另一条藤蔓抬高自己的茎干——或许这些藤蔓也有不同的性格,有自己所偏好的捕猎方式——被巨大的花朵俯瞰着的斯特凡诺没头没脑地产生了这种想法,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命悬一线似的。
两条藤蔓几乎同时对自己的猎物发起了进攻,但学生们并不会坐以待毙:锡里昂立刻施展了一个神术——看起来有点奇怪,就好像是他从自己面前的地面上突然抽出了一根白橡木——然后挣脱伊莉莎的手,直向着那朵巨大的花迎去。在雪精灵的惊呼中,他手中橡木棍的一头被狠狠地砸在那朵花大概的中间部分(没有那么中间,他还是打在了花瓣上),再之后,很令人诧异的,虽然年轻的高等精灵的确因为蛇行前来的藤蔓带来的冲力向后倒退了一步,但那朵花前进的势头也不合常理地被阻挡住了:这个细胳膊细腿的高等精灵看起来可不该有这样的力气。
斯特凡诺那一边看起来稍显狼狈,但实际上,或许他要比另外两人的处境更加安全:蛇行前来的藤蔓能够攻击到的范围大概是一条宽阔的直线(包括叶子),而躲避从高空俯冲下来的花朵,只需要离开它的落点附近就行。人类青年紧张地盯着那朵看起来绝不好相与的巨大花朵,在它落下来的前一秒钟跳开了原地——由于附近的地面在震动,他落地时不慎摔了一跤,但很幸运,没有受到任何严重的伤害。他立刻从地面上爬起来,没去管被尘土弄脏的衣服,趁着那花朵陷进地面时迅速地向着藤蔓的茎干冲过去。说实话,这很危险,因为那些叶片还露在外面,并且似乎能够自由地摆动——斯特凡诺不慎被其中突然变向的一片划破了袖子,他也没有去管,而是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上即将释放的法术上:他顺势抓住了那片靠近他的叶片,金黄色的电弧从他的指尖流泻出来,转瞬间被传递到藤蔓之上,迅速流遍了它的全身。那可怕的植物在这些电流下显得意外的脆弱,漆黑的藤蔓颤抖着发出无声的咆哮。抽搐的茎干将斯特凡诺一下子从自己身上甩开——但是法术已经生效,伤害已经造成,它只能在一小段时间的不甘愿的痉挛之后伏在地面上,失去行动的能力。
这时,人类青年才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臂上火辣辣的疼痛。他破损了的袖子上有血迹,不过即便是毫无战斗经验的斯特凡诺也清楚地知道,现在该被排在第一位的绝不是处理伤口:地鸣仍然在持续,或许很快,周围的藤蔓就将聚集过来,到时候他们三个肯定都得丧命——唯一可能避免这件事发生的方法,除开在那之前干掉这个“领头的法师”之外,一时间也没法想到别的。
他瞥了一眼另外一边的战况,正好看见伊莉莎释放了一个火焰之手,让灼热的火焰点着了藤蔓的花瓣,锡里昂正用一根木棍牢牢地按着差不多是花朵与藤蔓之间的连接处,看起来身上也被叶子划出了几道血痕。他倒是很想关心一下自己的同学,不过这个倒是可以放在更之后一点的时间里:斯特凡诺迅速地把自己隐藏在倒下的藤蔓后面,再次把目光投向场地正中心的敌人,开始准备自己的下一个法术。
一个坏消息:被藤蔓守护着的那个少年似乎已经从因强光而失明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了。他的双眼再次有了焦距,因此,他手中的藤杖终于能够准确地指向他想要攻击的目标了。斯特凡诺说不好对方指向的到底是伊莉莎还是锡里昂——总归大概是那个方向。而这时候,他们俩合作对抗的那根藤蔓才刚刚失去行动能力。
那是能够打穿厚实的土墙的攻击,没人会希望类似的攻击落在自己同伴的身上的。伊莉莎和锡里昂才刚刚发现自己陷入了危机,忙乱地准备躲避时,斯特凡诺完成了自己法术的吟唱:一些混沌的光团从他的手中飞出,全部准确地击中了提着藤杖的敌人——那少年身上立刻明明灭灭了几道黄光,他被吓了一跳,手中的藤杖尖端再次伴随着巨响喷出了火——这次攻击又打偏了,崩掉了石墙残骸的一角,飞溅的石块擦伤了伊莉莎的手背,形成一道红肿,但也仅仅如此了。
当然,是护甲术。斯特凡诺咬牙切齿地想——一半是责怪敌人竟使用了防御手段,另一半是懊恼于自己在选择法术上过于想当然:一个打从一开始就确定自己将要进行战斗,很可能还是跟法师战斗的法师,怎么可能不首先对自己使用一个护甲术呢?
毫发无伤的少年已经注意到藏在暗处的斯特凡诺了。他拿着藤杖,似乎犹豫了一下应该首先向哪个方向的敌人进行攻击,这时候,在场所有人都听见锡里昂大喊了一声“嘿”,然后是某种东西破空的声音:他应该是将自己手中的木棍向着敌人丢过去了。伏低身形,在藤蔓的背后偷偷移动位置的斯特凡诺这么想,然后他突然间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战术。
人类青年从失去活性的植物背后偷偷露出眼睛,他看见锡里昂和伊莉莎终于也相互分开,分别向着两个方向躲避。这似乎令那个少年非常恼火,尤其是锡里昂不知从哪里捡来了一大堆小石子,自己藏在一段保存得相对完好的墙壁后面,从破碎的窗户里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向他投掷。这无疑很好地吸引了敌人的注意力,少年似乎决意要先解决掉这个犯人的高等精灵,藤杖的尖端再次指向了他的方向、相比之下,伊莉莎就显得安静很多,她只是暂时藏身在某个斯特凡诺的视线死角里,似乎什么也没有做。
地鸣仍在持续,留给他们的这个能够保持三对一的绝对优势局面的时间可能只剩下不到一分钟。斯特凡诺祈祷自己的朋友们能够立刻理解自己的思路,又或者本来就打着跟自己差不多的注意,同时在藤杖喷吐火焰的巨响中准备了另一个法术。
锡里昂投掷石头的动作暂时停止了。这几乎让他剩下的两位同学们心跳停止,不过很快,高等精灵因为年少而显得有些叽叽喳喳的音调再次从断墙后面传出来。斯特凡诺一边祈祷伊莉莎不是真的什么也没干,一边操控着自己的法术。他同时观察着那少年的动作:在使用藤杖完成了一次攻击之后,他从自己的身上摸出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小金属块一样的东西,将它从藤杖靠后的位置填充进去,然后再次指向锡里昂所在的围墙的位置——
“斯特凡诺”霍地从藤蔓的背后站起身来,做出了一个明显的施法手势。少年人显然对敌对者如此孟浪的行为大感惊讶,但他手上的动作并没有迟疑:藤杖的尖端迅速地转移了方向,少年瞄准的目标从矮墙变成了站起身来的人影,几乎是它完成定位之后,鲜红的火焰之花就开放在了短杖的头部——斯特凡诺这次看得很清楚,有什么东西从那团火中飞了出来,以人类的视力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划过空气,穿透了似乎正在施法的人影,没有收到任何阻碍一般地,继续向着更之后的空气中飞去。
少年脸上的表情多少显得有些惊讶:他并没看到自己预想中的场景,没有四散的肢体和血浆,只有在半空中糊成一团的“斯特凡诺”——他打中了一个无声幻影。紧接着,他显然想要寻找自己刚刚丢失的目标,但他已经没有机会了。就在他刚刚把头转向之前锡里昂所在的那段矮墙时,一道紫色的射线已经击中了他。
真正的伊莉莎站在一栋保存得相对完好的房子的侧面,保持着衰弱射线的施法手势。成功命中的法术立刻产生了它应有的效果,少年有些单薄的身躯摇晃了一下,立刻握不住手中的藤杖。那一柄吓人的武器从半空中跌落下去的同时,它的主人似乎想说什么,但因为法术的效果,在他的声带能够成功发出声音之前,或许还有好一段时间要度过呢。
被藤蔓簇拥着的少年法师——尼尔·伶,很可惜的,在场没人确切知道他的名字,或是他曾经辉煌的天赋或事迹——不甘不愿地倒了下去。紧接着,随着指挥塔的陷落,四周的地鸣也停止了。
——TBC——
宵星是块砖,哪缺往哪搬
翻了一下之前试验场的产出,只发现了npc话痨的特点,我是弱者
用npc就不能用技能,我好弱.jpg
全文25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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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叶·风行者是位愉快的人。
首先,这与他的种族有关系,侏儒基本上都是愉快的:他们把注意力放在创造、探索还有快乐生活上,正是这种繁忙让他们没空去忧愁,曾是妖精的他们基本上保有了该种族的无忧无虑(在对明日的期盼上),以及天真烂漫(在对自己发明的划时代性的确信上)。其次,这愉快也与他的职业有关,作为苏古塔学院魔法试验场的管理人,他能够见到许多新奇的东西,也能在试验场足够大的草坪上将自己造出的精巧玩意儿们放出来溜圈儿,总体而言,这是一份令人满意的工作。最后,他本人也总是认为身边发生的事令人愉快,有那么多的东西等着人去发现,他可以像在海滩边拣贝壳一样在这里戳戳那里翻翻——这难道不好玩吗?
所以,尽管苏古塔地下长出藤蔓的场景实在说不上愉快——即使是侏儒也不会这样想——新叶·风行者也仍能从眼前的混乱中找出一两个相较而言还算有趣的点。比如在空中徐徐展开的法阵和似乎有着金属特性的藤蔓本蔓,要是能搞上一段拿来研究一下……
眼下的状况容不得他多作遐想,于是新叶·风行者只能遗憾自己没能长出多余的手、眼或是脑子,想想吧,一边看数据一边做记录能节省多少时间!还有吃饭、睡觉,干嘛那么麻烦,人如果有两个头,这些杂事就能交给不同的脑袋轮流进行,他也能将有限的时间投入进无限的探索发明中去!嗯,这主意真妙,不愧是我!
逐渐涌入的人群和需要人照顾的伤者很快就让侏儒无暇试验场之外的状况,他将望远镜的后半截扭转一下,接着折叠器具并将它装回口袋。已使用有一段时间的望远镜是新叶·风行者自己组装的,他费了心思去打磨镜片,再将它们按照结构镶嵌在距离适中的卡槽上。侏儒对它非常爱惜,他会在闲暇时将望远镜分解,用软布蘸油擦拭保养每一个零件,再将它重新组装,这让铜制的器具现在看起来仍富有光泽。假设他现在不那么忙碌,或许新叶·风行者就会找个视野宽广的好地方用望远镜好好观察一番,这样侏儒就能看见在地面上展开的长满眼睛的藤蔓及在这种独特藤蔓间穿梭的兰恩·里克和尼格勒。长在海边的渔民或许会说藤蔓上的眼睛像章鱼腕足上的吸盘,但吸盘的排布远比滴溜乱转的眼睛要有规律的多,这些痦子似凸出的眼睛像生长不良的树木上岔出的瘦弱枝干一样疏密不均且形象怪异,看了就叫人不平静。事实上,在这些东西的注视下保持平静需要相当的理智,人们往往只会在最深的噩梦中才会在床下或衣柜的黑暗中被想象及恐惧捕获,现在噩梦照进现实,倒也真说不清谁才是做梦的那个了。侏儒若是看到眼前的那么多眼睛或许会对刚才的想法做出些许改变,不过各式各样的奇思妙想炸烟花一样升起又落下,倒也没几个是能被记住的,归根结底,这对新叶·风行者没什么影响。
试验场内的人多了起来。
出于某种显而易见的原因,大多数来到苏古塔的猫妖精和侏儒往往会来到魔法师塔区域生活,一方面,他们相近的习性让他们成为好邻居与好伙伴;另一方面,魔法师塔的现任掌控者夏至·贝伦常在这里进行一些新型法术的实验,更别提还有侏儒们的各种发明。尽管侏儒的发明被库瑞比克的其他善良种族视作麻烦的源头,可猫妖精不同,试验场上传来的劈里啪啦声和从侏儒们报废的发明上飘起的轻烟对他们有着不同寻常的吸引力,他们常常猫似地伏在阳光能晒到的地方,看着侏儒们调试发明、还有各式各样的法术带来的光辉。有类似爱好的还有这周围的其他居民,他们习惯了试验场传来的各种声响,就像海边的人习惯带着些许腥味的潮风,所以当藤蔓破土而出时,魔法师塔区域的居民并没有因恐慌而失去行动能力。或许有那么一两人在巨大植物的威胁下短暂地头脑空白了片刻,但马上就会有路过的行人拽着他们跑往试验场的方向——不管怎么说,作为魔法师塔的标志性建筑之一,魔法试验场会是很多人心头浮起的第一个可行性较大的避难地点。
漂浮在苏古塔上方的宇宙塔给前来避难的居民们让出了大块地方,尽管场地上还是不免有些土块和杂草,这些也总比试验场外的藤蔓和被藤蔓扫到的建筑要更好。新叶·风行者开放了试验场内的大部分地区作为暂时的避难所,他在脑子里核对各个区域的用处与可作为应急设施使用的房间。作为一个实验新型魔法和侏儒创造的地方,试验场不可避免地准备了一些医疗用的应急物资,包括药品和清洁的布等,现下伤员越来越多,原本放在场地旁的已经不够,他必须得去储藏室拿补充。
“怎么了?”雪精灵问他。
罗维娜·宵星一伙人刚把带来的伤员放下,他们并不是最先一批来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批,可物资就快用完。
“嗯,其实这也不得不说是巧合,”新叶·风行者说,“你看,前几天这里刚好有人预定了场地要进行实验,他做出来的东西很稀奇,挺多人来看,但要我说也不是那么稀奇,之前在其他地方我还见过更妙的,不过二者之间有着微妙的区别,说起这个区别,我就要从它的构造讲起了……”
“说重点。”
“咳,我的意思是,实验发生了一点意外,围观的人有点多,所以被波及的人用掉了许多放在这里的东西。不过我觉得,他们生得伟大伤得光荣,为了研究所受的伤是荣誉的伤,人要是没有好奇心那和咸鱼有什么不同?所以我们还是应该……”
“物资用掉了,然后呢?”
“啊,对,对对,然后,然后存放物资的仓库要往那边走,”新叶·风行者指了个方向,“可现在你也看见了,人手实在不足,我也走不开,所以只能麻烦你去一趟了。”
有着薄冰色眼睛的雪精灵点点头,她向她的伙伴们打了声招呼,转身就走。
“……”
“哎呀,人家怕你不认识路嘛!”
跟在她身边的猫妖精有着金色的眼睛,她的尾巴一晃一晃,像在逗并不存在的蝴蝶。
“……谢谢。”
“嘻嘻,不必啦!”猫妖精笑起来,“这一块我可很熟呢,喏,你看,我以前还在那边的石块下面藏过零食的呀。不过今年不知道被谁扫走了,唉……”
藏了那么久大概也不能吃了吧,罗维娜冷静地想。
“啊,这里要左拐……嗯,不过说起零食,我好想再去调节塔那边的菲薇艾诺小吃店啊。对了!你也是精灵,你家乡有什么好吃的吗?”
“……列巴。”
“哇,听起来好硬!”
在闲聊中,猫妖精和雪精灵走到了储藏室,或许是被藤蔓的袭击扫到,房间的外墙已经塌了一部分,砖块和木板落在地上,隔出一个小小的入口,大概只能容一个孩童出入。
“哎呀,我来对了嘛。”
猫妖精抱臂说到,她灵活地钻入储藏室,将新叶·风行者所需的物资放在入口处让罗维娜拿走,接着再自己爬出来。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又抖了抖毛茸茸的耳朵。
“谢谢。”罗维娜·宵星说。
“没什么啦,”猫妖精还是懒洋洋的,“你拎来了我朋友,我也要说谢谢的。”
end.
全文11816
第四部分的确包含令人不快的内容,请注意
另,奇维纳气象局提醒您:今夜大雾,能见度低,请小心驾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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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曾谈起这样一个话题:
“老实说,我觉得我们三个人性格都很不错……别笑!严肃点!咳,我是说,我们也从来没整天想着炸学校,或者干些要被卫队逮的事,怎么……”
“可我们的确炸了学校。”尼格勒诚恳地说。
阿列克谢点头,补充道:“刚被放出来。”
“不止如此,”翼族法师掰着手指头数,“闯入学校禁区,非法入侵民宅,撬开图书塔顶层地砖——这个大概算破坏公物?哦,还有数次出入违法场所。”
“……声明一点,后山那次我可没去。”
卡伦特人的声音逐渐虚弱,他的辩解苍白无力,像开小差被抓个正着,又像违法犯罪的证物被拍到了脸上。最后,他往后一倒,随手抓住一个抱枕搂在怀里。这时候正当冬假,三人被他们的导师艾丹·弗宁从三英雄学院捞出并带回至苏古塔,在此之前,作业、未曾预料的探亲和异世界学习一件接一件,三人还未曾真正体会过休假的轻松,也因此,他们决定在宿舍里小小地庆祝一下(“庆祝出狱”,阿廖沙说,有时真弄不懂雪精灵的幽默),也算是考试季来临前的最后放松。三个单身汉从太阳塔区繁华街去惯了的店带回熟食,又从街对面的酒馆买来几瓶葡萄酒,他们围坐在阁楼的那张小桌子旁,水果、炸肉、酒杯占满整张桌面。学生们很自然地聊起这一年中发生过的事,人一聊天就会不自觉地端着杯子,然后喝下几口。杯中的红色液体尝起来几乎算是果汁,出于好奇,翼族抱着严谨的研究态度抿了几口杯中的饮料,其中的酒精还是让未成年人微微红了脸。在这种轻飘飘的感觉中,经验丰富的冒险者尼格勒开口了:
“我觉得,不是我们搞事,是事搞我们。”
他说得可真不错。
(一)
“你们看见告示了吗?”
阿列克谢点点头。此处起作用的倒不是室友们因相处近一年而带来的默契,那张告示在天明时分贴出,其中内容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苏古塔。信息从耳中落进口中,又被重新倾倒在耳中,小鸟衔着叶片一样,也像紧抓着风的蘑菇孢子,带着韵律与节奏顺着空气流走,又快又远。关于全岛清理的告示已成为岛屿中的热门话题,甚至取代了“今天天气如何”这样的问候语,人们打招呼后总会提起它。
“的确,已经不是第一天了。”尼格勒说。
翼族的表情带着点不合时宜的轻松,浮空岛连日来不断的震动在他眼里好像根本不是个事。的确,如果你见过巨大的冰结躯体、被神力掰断的城市、长满眼睛的树根和难以理解的建筑,区区地震可能确实不算什么,况且他会飞。挑起话题的斯特凡诺倒是有些心情复杂,不过这主要是因为庆幸:他的姐姐在冬假的前一天来,在他出发前往三英雄学院的前一天离开,恰巧避开了眼前的状况。“要是再晚个一两天,唉。”
“不过原因会是什么呢?”斯特凡诺转着笔,“法阵出了问题,还是飞行的动力不稳定?”
“洛尔迦说地底有不谢之花。”
雪精灵同巴拉姆青年结下友谊,他在几天前收到了对方发出的警告。事实上,三人并未如鸮型人或其他同学一般亲眼亲眼目睹奇怪的植物,也就自然没有与那东西接触过、对它有着一些隐约的了解。他们或许从之前的经历与学生间流传的语焉不详的描述间对有极大可能到来的危机有模糊的认识,那潜藏的阴影却是雾中的,缺少清晰的轮廓。
翼族皱皱眉头,他想起曾经历的梦中世界:夜晚的光藏着污垢,白天的光缺乏生气,冷硬的色彩被近乎粗暴地投下,就连红色也是冷的;在更暗处,人们垂着头任由外部的东西扎入自己的后颈,做着醒不来的梦,墙壁上的眼睛滴溜溜转着,打量一切;夏绿书在花园里轻叹“人类终会听到哀歌”。那儿的一切都太过离奇,作为梦也不免有些出格。不过……
“我想留下来看看。”
“啊……”卡伦特人也点点头,“是有点好奇。”
好奇,多少伟大发明的燃料、杂文八卦的起源,是门缝外一掠而过的模糊笑声和面向无垠星空的连绵幻想。人因对世界的好奇外出探索,因对未知的好奇埋头研究,因对故事的好奇捻起书本的一页又一页。一种三人已很熟悉的兴奋与期待弥漫开,不知从哪里溜进的风吹散了笼罩在阁楼的些微热意,他们聊起第二天的安排。
尼格勒翻转下手腕,说:“我可能会去试验场那边看看。”
室友们露出了然的神色。翼族最近沉迷于新的战斗技巧,或许是这一次的异世界之旅给了他什么启发,法师对武技也表现出相当的兴趣,为此,他将大量的时间都投入在练习上,而位于太阳塔区的租房明显不是个适合舞刀弄枪的好地方。与准备活动身体的尼格勒不同,阿列克谢打算去位于愚者区的图书塔。这时候奥拉的明灯区已搭起冰上剧场,剧场的冰柱与舞台必定被装饰以艺术家的巧思,一旁的冰雕也因蒙着五彩薄纸的灯火而显出优美的样子。雪精灵回忆往年的歌舞戏剧,心中涌起一股思念,出于习惯,他打算借些闲书来看。斯特凡诺仍然保有他的兴趣,而天文台是他准备探索的下一个领地。
话说完了,他们道过晚安,回到各自的房间。
异变不是突然发生。
学生们早在几个月前就察觉到了某种不对劲,失踪的学生、洞穴里的人骨、城市角落涌动的潮流……它们拧在一起,不作声地将自己庞大的身躯一圈圈盘在苏古塔外围,细小的触肢恶作剧似地拂过街上行人,又决计不叫他们发现,就为了看看那份迷茫又带着些惊讶的脸。不知名的生物汲取着暗处的血肉,它的肢体蠢动着,不紧不慢地伸展,不显露一点慌张——
花开了。
愚者塔、魔法师塔、隐者塔、太阳塔、调节塔。
浮岛的底部的石块溶解一样脱落。它们的离开并不如秋叶告别枝头那般干脆,失去拘束的物质在法阵残留力量的驱使下仍会留在空中安静地漂浮,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效力彻底消失,它断肢般笔直下坠。伤口就是这样,皮肤被划开,你能看见里头好几层,这时它们还是白的,血液迟疑地探出头,像在害羞,然后才一股脑漫出来。
尼格勒在藤蔓刺破地面的瞬间便扇动双翅飞向天空。他悬停在一个合适的高度,向下俯瞰。带着金属光泽的藤蔓在阳光下舒展,叶片在风的拨弄下晃动,装作不经意般靠近人群,就像食肉植物一样。它正是食肉植物。枝条顶端的花朵刀子般戳向猎物,本已绽开的花瓣又猛地合拢,凶狠地撕扯不幸被它叼住的部分。翼族皱起眉头,他想起之前的暗月城。于是他飞得更高,躲过一些刺向他的枝条,这下他看得更清楚了:破碎的肉片和衣物还残留在花瓣边缘,同叶片一样,本该柔软的花瓣也带着锯齿,整体而言看起来有些类似沙虫的口器。
延伸出的光带吸引了翼族法师的注意,光带的源头是他本来的目的地——魔法师塔区。他就要过去。
“啾啾。”
灰喜鹊朱诺停在尼格勒肩上,她刚经历一段惊险的旅程:绕过飞舞的藤蔓。这些坏东西像被关起来饿上了成千上百年,什么能跑会跳的都想给抓住塞进嘴里,斯特凡诺一边躲着攻击向自己的藤蔓,一边还得为心灵链接另一边的朱诺提心吊胆。小毛球靠着尼格勒的脖子歇息,一动不动。翼族取下绑在朱诺脚上的字条,他的动作可能有些急,现下他实在没有将它轻柔展开抚平再读的从容。
“我没事,你保重。”
尼格勒因这简短的便条安心。斯特凡诺的字不如平时清楚,尼格勒几乎想得出对方是在怎样的状况中抽时间写下报平安的字句(让一向话痨的卡伦特人写下不超过十个字,情况的确紧急)。翼族抽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在纸条背面写上了同样的话,再将被添加内容的纸条重新绑回。
“去找阿廖沙。”翼族法师轻声说。
斯特凡诺在心灵链接的另一端听到这话,朱诺又蹭了蹭滑过自己头顶的手指,很快展开翅膀依照人类法师的话往愚者区走。
尼格勒停顿片刻,向自己的同族飞去。
阿列克谢走在路上,他打算去图书塔。
近日的小地震并没有对雪精灵造成什么影响,他没把这个当回事。同深林一样,奇维纳也有着类似幼儿冬泳、冰水浇头的习俗。跨越拉扎银龙雪山而来的风太过寒冷,嘴里呼出的水汽上飘又落下,战士们晾衣服都得格外小心:稍有不慎,他们的手掌就会和立刻变得坚硬的衣服粘在一起,处理不好就会被撕下一层皮。也因为如此,奥拉的居民们在娱乐这一块并没有太多的选择,歌舞戏剧不是每天都有,符合自己口味的更少,以此为背景,一些匪夷所思的消遣方式在年轻人中颇为流行。或许是对深厚的积雪有着信心,从楼顶往下跳成为需要排队的热门运动(他们连雪殿都敢爬!);有的对寒冷厌倦,转去寻求温暖,于是用手去拨弄烧得通红的铁汁;还有的相信自己的力量,撺掇起两帮人凑在一起脱光了上衣打架,就为图个乐子。总之,在这种环境中生长,雪精灵难免失去一些对生活应有的感性。毕竟,哪个地方的人闲着没事就去和熊摔跤呢?
内心平和的阿列克谢不快也不慢地朝愚者塔区行进,今天天气不错,人们盼望已久的太阳终于没有遮挡地显露,雪精灵甚至打算找个长椅享受阅读的乐趣。所以当藤蔓伸出爪牙时,阿列克谢只看了它一眼就继续自己的路,直到其中之一开始袭击。奇维纳人动作很快,他就地一滚,躲过藤蔓的攻击,又借用脚蹬地的力量握着匕首刺向藤蔓的枝干。类似金铁交击的触感让阿列克谢皱起眉头,本该被刺入的切点只是向下凹,战士攻击的力道被卸下许多,到最后,仅有匕首尖虫子叮似的给藤蔓扎出一个小洞。他并没有时间停在原地思索,战士的直觉催促他尽快离开。几乎是下一秒,带有锯齿的叶片就拦腰切向他原本站立的地方,一声尖利的刮擦音响起,两根藤蔓缠在一处,阿列克谢利用这个机会离开了。
他拐进眼前的小巷。
短暂的交手没能让前飞雪骑士团成员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但他至少探出一点:这些藤蔓与普通植物实在不同。这是废话,他边跑边想,什么玩意儿能阻挡匕首的锋利?几乎全力刺下的一击并没有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能够剖开植物、露出里面的东西,植物外层覆盖着的什么阻止了利刃的进一步深入,或者是植物本身的构成就带着“某些东西”?总之战士的攻击只让藤蔓的行动变得稍微迟缓了些,并且也只有那一会儿,见此状况,阿列克谢立刻作出决断。冻着的红菜根都没这么难切,他想。
(二)
愚者区是苏古塔的主要居住区之一,这意味着岛屿北侧的这块地方拥有数多的民居与完备的基础设施。自然,这块地方也成了学生们租房寄宿的热门备选,喜爱热闹或更偏向与室友们独栋整租学生们大都前往太阳塔区,更愿意享受居民生活、选择寄宿当地人家的学生则更多选择愚者区。虽然这区分并不总是准确,但苏古塔的确有不少学生都住在上述两个地区,洛尔迦和法雅就是如此。
“不谢之花正在地底盛开。”
这是半神曾对鸮型人给出的警告,加之花园中的事件就在他眼前发生,洛尔迦多少对眼前的状况有着一定的预想。他和法雅对视一眼,两人借助双翼飞到空中,以便更好地观察。更宽广的视野为两人提供了更多的信息,洛尔迦指着愚者塔:“那些光带,位置,很像法阵。”这一发现的得来并不难,好学的巴拉姆青年曾刻苦地练习法阵的绘制,再加上良好的方位感及有力的双翼,洛尔迦能够将俯瞰视角下的街道和空中的光带重叠到一个平面上进行分析——它的线条像极了笔下的墨线。
“法师们并不是毫无准备。”法雅也抬头看向空中。
在那里,光带散发着朦胧柔和的光晕,似乎有文字流水一般划过其中,它们努力增长,像接受雨露灌溉的春芽;与之相对的,地下伸出的藤蔓如菟丝子一样攀附上法阵的填充,准备将它们绞杀在半空。
事情已经相当明了。
“按照我们说好的。”法雅微笑了一下,这个笑容是给洛尔迦的。她很快又蹙眉,为了那些无辜丧命的人。
洛尔迦点点头,他们早已谈过这个问题。那是不久前的夜晚,他们坐在进行茶会的老地方。蒸腾的烟雾并没能遮掩翼族女性平静的面容,她看着洛尔迦,眼睛就像晴朗夜空中的明星——漫长的时间与距离也没能让星光衰减,启明星始终引导迷途旅人。法雅的坚强勇敢是她给人以温暖的源泉,此时也成为洛尔迦决心的一部分,为他添上责任的厚重。
他们让双手短暂地交握,接着奔向各自的战场。
空袭者曾与这些藤蔓打过交道,他至少对这些植物的某种特性有着了解。生着黑翼的青年没有选择硬碰硬,过去游荡者的经历让他有着对战场特性的把握:现在,藤蔓是捕食者,而自己是猎物。
——可猎物难道就该束手待毙?
青年飞向空中,他的动作吸引了几根藤蔓的注意,这些吃人的植物不放过一切活物,它们刚吞吃下几只可怜的海鸟,这些生物不过是准备飞往人工湖。这些地底生出的植物不知如何才能被满足,它们灵活地扭转着自己的身躯,就像覆盖在身上的不是植物纤维而是饱满有力地肌肉,枝蔓顶端的花朵凶狠地追捕着洛尔迦,在它们看来眼前飞舞的也不过是一只无力的黑色小鸟。洛尔迦迅捷地在藤蔓间穿梭,他依靠听觉辨别这些植物与自己的距离,往右躲过一次鞭打,再向上跃过有着尖锐锯齿的叶片……
一步,一步,这些植物似乎有着独立的意识,它们分头追踪灵活飞行的洛尔迦,花朵与叶片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群,鸮型人青年好几次差点被咬到。他在内心计算着,终于,他猛地下坠,又在即将落入花朵中心时掠向天空——
藤蔓相互缠绕,它们的枝干纠结在一起,好像顽童随手绕出的死结,此种混乱让地下植物们挣扎起来,大蟒似地滚来滚去。周围几所房子受到波及,漂亮的红砖被撞碎,露出外墙包裹的房间,齐整的摆设与被细心呵护的器物都显示出房间主人对生活的美好态度,万幸,那里已经没人。洛尔迦悬在半空,看着眼前:数颗花朵的头颅无序地甩动,口涎(也或许那是混杂着猎物鲜血的消化液)从开阖的花瓣间垂下,它们越是使劲,就越是陷在这一团乱麻里。他没打算就这样放过眼前的“鼠王”,这些东西必须被根除,在鸮型人的观念中,“不能给敌人留下喘口气翻盘再来的机会”。他想起上次在皮克西们举办舞会的花园里自己和伊孚是怎样对付那些藤蔓的,刀具棍棒的效果大打折扣,最后派上用场的是——
“小心!“
多束火焰箭矢从天而降,洛尔迦依言急退。被转化为魔法的夏之生命力热烈地燃烧着,与侍奉夏之神的牧师缩降下的神罚不同,眼前的攻击来自于不停轮转的生命流,其中并没有可怖的硫磺味及象征着兀烈卡卡盛怒的那股炸裂般的气息,可它依然是夏,是燃烧,是焚尽一切的烈火。火焰在接触到那团闪着邪恶光泽的植物团的瞬间扩散开,膨胀的空气与飞跃的火星甚至让洛尔迦抬起手臂遮在眼前。并不存在的尖叫似乎回响在噼啪作响的烈火中,眼前的威胁短暂地停止了动作,它的外壁上流下来一些液体,这情形有些像冰融化成水。
“谢谢老师。“洛尔迦落到法师身边。
奥斯维德·埃文斯笑了一下,说:“去德鲁伊之家。“
(三)
呆在安全的地方等事情过去并不是空袭者的性格,这是他从小所受的教导和自身经历所决定的。他目前精力充沛、四肢完好,实在没有理由去往庇护所——在他的观念中,那不是一个尚能战斗的战士该去的地方。同时,他也很清楚地认识到岛上的异变不止发生在愚者区,“这里还有我能做的事”,洛尔迦想起法雅的话,他忍不住快速弯了一下嘴角,接着坚定自己的决心:
那么,我也应做些我能做的事。
他立刻动起来。
双翼给了洛尔迦其他种族所没有的机动性及更宽广的视野,在现在的环境下,这让他能够更快地发现任何需要注意的目标(包括威胁和可能被需要的帮助),洛尔迦保持在一个较低的高度,以免错过任何细小的动静。就这样,他找到了在废墟中穿行的队伍:他们分成好几段,分别带着小孩和受伤的人,打头的是两个雪精灵,两人走走停停,可能是在探路。有着薄冰色眼睛的雪精灵短暂地打量着降落在眼前的鸮型人,似乎在进行某种判断,而另一位有着灰蓝色眼睛的朝他点点头,正是与他共同活动过多次并结下友谊的阿列克谢·弗拉基米尔。奇维纳人简短地对两边作出介绍(也就是说出他们的名字),算是完成了自己中间人的任务,鉴于情况紧急,他一贯的沉默寡言倒显得十分适宜。之前洛尔迦已从奥斯维德处获知德鲁伊之家成为了伤员的临时安置点,这与罗维娜·宵星的推测吻合。事不宜迟,她当即将遇到的困境告诉洛尔迦,希望能获得帮助。
“这边走。”
雪精灵们没有迟疑地跟了上去。
有了洛尔迦的引导和警戒,罗维娜·宵星一行人能够将心思完全放在护送非战斗人员和转移伤员上,速度大大提升。很快,他们就到达德鲁伊之家,将伤员移交给了洛克里昂·银霞。洛克里昂·银霞目前算是德鲁伊之家的负责人,由于诸多原因(比如浮空岛持续多年的闭锁),苏古塔的德鲁伊并不多,忙起来还得贴布告雇佣城外来的冒险者,也正因为此种情况,洛克里昂只能专注于救治被送来的伤员,没法派出人手去往城内各区进行藤蔓的清除。德鲁伊之家的地上间隔着铺着大块的布料,伤者躺在上面,还有一两个德鲁伊穿梭其间快速地为他们包扎、喂水。
“喂,阿列克谢,你挡着别人了。”
习惯性站在关卡处的雪精灵后退一步,让一个手里抱着急救物资的德鲁伊通过。见状,罗维娜·宵星满意地点头,随后说:“我去找其他受伤的人。”接着,她就和自己的队伍一起离开。阿列克谢目送她远去,手上还拿着刚从朱诺那里获得的字条,那上面写着两位室友报平安的消息。
“阿廖沙。”
洛尔迦刚帮着洛克里昂移动过一个腿上打着绑带的病患,他处理完手头上的事,过来和阿列克谢说话:
“外边还有藤蔓,不止这里。奥斯维德老师也在帮忙清理,在那边。”
奇维纳人看向巴拉姆青年指出的方向。
“啊,还有……”
洛尔迦将自己关于某件事的发现及推测告诉了阿列克谢。然后,他们也分别。
(四)
奥斯维德·埃文斯站在一片废墟中。
曾经高大挺拔的樟树被拦腰截断,它在数年前由某位德鲁伊植下,接受着浮空岛上的雨露阳光,根系向下延申,牢牢把控住脚下的土壤,它茂盛的树冠被不少苏古塔人合着童年捉迷藏时的快乐收进回忆——现在没了。以樟树为中心有辐射出去的几条小路,这地方大概算是个供行人歇息的地方,樟树下设置有几把长椅,通常那些散步中的情侣们会来到这里,坐下,挨靠着说些体己话。多好的地方啊,突然出现的藤蔓毁了一切。多少事情都是这样,以为会持续下去,人泡在热水里,躺在阳光下,以为温暖的金子般的日子会照耀在之后的生活,所以只将目光放在近的、眼前的——毫无用处的东西上,那些真正重要的却被抛在脑后。接着,就像低俗话本里常有的桥段,“等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尖叫、血、残肢,破坏的尖牙利爪落在城市里,留下深刻的痕迹,原有的安稳生活被打碎,人命玻璃渣子似地乘着风离去,尖锐的痛苦握着手疼。坎维来的法师追着藤蔓的踪迹来到这里,在此之前,他已解决过一些恼人的植物。愚者塔区域的状况不如其他地区严重,藤蔓分布较为分散,这减少了腹背受敌的危险。
“喀拉”。
砖瓦碎块落地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奥斯维德做出一个准备施法的手势。
出现在拐角处的是有着灰蓝色眼睛的雪精灵,阿列克谢似乎在找什么,他的视线扫过来与奥斯维德的对个正着,接着他径直走过来。直到走近了,沙漠精灵才看清雪精灵现在的样子:他有些狼狈,脸上衣服上都沾着灰,可他的眼睛……或许是经历过战斗或什么,灰蓝色在阳光下变得更轻更亮,像拢在雪原上的雾散去了一些。
“学生最好去德鲁伊之家。”奥斯维德说。
阿列克谢摇摇头,回答:“洛尔迦说你在这边。”
教授诗歌魔法的老师似乎还想说些规劝的话,但他很快放弃,任由来自北地的战士走在身边。他们沉默着以樟树为圆心向外搜索,搜索幸存者,以及可能存在的藤蔓。这地方对他们而言不算陌生:画有海鸥的路标钻出横在路旁的樟树树冠,瞧起来还真有点像飞鸟。两人对视一眼,共同朝某个方向走去,雪精灵曾在眼睛被遮住的情况下走过这条路,以樟树为起点,先走直线,再拐几个弯,其中包含一段近似环形的道路用以迷惑人的方位感,等过了这段再走上几步就是他们的目的地——海鸥的地下赌场。
轻微的呼吸声。
雪精灵蹲下身捡起一块碎砖砸向对面的墙壁,他们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别的动静,然后才走过这个拐角。
一个人没骨头似地躺在地上,不过也没办法,他的小腿本该在的地方汇聚着一滩血,血迹拖了一长条,看起来他是靠双手撑地爬到这里的——两手手掌已经磨破;他的脸上挂着已经变成黑红色的血糊,像被从半空撕开的血包淋了一身。由小渐大的脚步声刺激了他的神经,他的嘴唇开阖,努力说着什么,可本就虚弱的身体发不出太大的声音,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奥斯维德只能凑近一些,将耳朵贴在他的嘴边上。
“跑……快,快跑……”
这是他最后的话。
阿列克谢警戒着周围,问:“他说什么?”
“他说——”
嘭!
之前藏在废墟阴影中的藤蔓腾空而起,由一个相当的高度劈下。奥斯维德和阿列克谢敏捷地避开了突如其来的袭击,地上的那个人却没有力气移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后,被刻意延长存活时间的诱饵已经成为血肉模糊的一滩,他的肋骨折成好几节扎进内脏,头部也凹陷得不成形状。不管怎样,他解脱了。
战士握着路边捡到的长剑,摆出了进攻的姿势。或许是因为武器的重量与长度不是他习惯的,雪精灵的姿势看起来有些别扭。战士有两个法师室友,自身也是魔法学院的一员,他自然清楚法师施法的复杂,需要正确诵读的言语、分毫不差的姿势及恰当的施法素材,甚至连节奏和语调都不能出错。出于对魔法的了解,为身边的法师争取时间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奇维纳人会在自然与无穷的情感面前认识到自己的渺小,但眼前的一切还不足够,他不会向这种东西认输,这是他需要奋起抗争的对象。
“我先拖住它。”
说完,阿列克谢就迎了上去。
眼前的藤蔓十分灵活,动起来像被施过变巨术的蟒蛇。前飞雪骑士团成员见过营里的成员叉蛇,他走过去时,那几个德鲁伊拿着样子奇怪长棍围着一条不停扭动的蛇旁,它的头已经被木棍的前端插在地上,身子还在不停扭动;等他回来,那几个德鲁伊还围在那儿,拿棍子去戳那条已经累得不动弹的蛇,老实说,阿列克谢觉得他们是在偷懒。现在雪精灵突然想起这么一茬,眼前的藤蔓也会有类似的“七寸”吗?藤蔓顶端的花苞绽开来,它的边缘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美丽的光辉,金属的光泽流淌在枝干上,而稍有野外经验的人都知道,越艳丽的越危险。张开的花瓣朝目标咬下,阿列克谢在最后几步时跃起,雪精灵的身体较高等精灵强壮,也更高大,但他们仍归属于精灵,这意味着他们同样能轻盈地跃起到一个相当的高度。阿列克谢借着往下落的力量做出劈砍的动作,他的努力获得了一定的效果,被砸中的花瓣裂开一条细缝,趁着花苞似乎还在眩晕的机会,他用力刺下长剑——
藤蔓剧烈地扭动,长剑卡在花瓣间甩也甩不下来,这铁质的武器迫使花苞只能维持在一个张开的状态。一些火球从背后飞来,不少落在藤蔓的枝干部分,还有一两个落尽花苞长大的口器里,这使藤蔓挣扎地更厉害。它的动作破坏了周围的一部分建筑,里面藏着的人被迫离开暂时的庇护所,往可能安全的地方跑去。
“去德鲁伊之家!”奥斯维德发出引导。
沙漠精灵的话给了慌张乱窜的人们一个明确的方向,他们开始朝德鲁伊之家所在的方位行进,不可避免的,人群经过了正在战斗的奥斯维德。
这是什么地方?
愚者塔区,他们从樟树旁走来。
这附近有什么?
海鸥的地下赌场。
这念头自然而然地滑进奥斯维德·埃文斯的大脑,他的身体仍朝着藤蔓,眼睛却忍不住跟着往后退去的人,他的视线落在逃难的人们身上,落在他们的脖子、手臂上,他努力分辨着任何线条和形状,只要它们组成的是海鸥的样子——
法师的手指不自觉动了一下。
“趴下!”
伴随着雪精灵话语的是一记撞击。
阿列克谢扑向奥斯维德,他们往后倒,恰巧躲过藤蔓的猛力鞭打。奇维纳人皱着眉头,他在倒下时调整过姿势,因此能很快重整态势,回到战斗状态,战士握着匕首警惕着缓缓掉转过来的植物。脑袋磕在地上的沙漠精灵站起来,准备再次施法。
“把匕首给我。”奥斯维德对阿列克谢说。
雪精灵没有迟疑,他将自己携带到苏古塔的唯一武器交给了沙漠精灵,接着从地上捡起一根铁管,这大概是某幢房屋供水的管道,在房屋整个被破坏后随着砖瓦落下,阿列克谢试着挥舞,他觉得水管的手感还算不错。接下来就是对敏捷与力量的应用,战士在废墟间轻快地穿梭,他利用地形与藤蔓周旋,像恼人的虫子一样骚扰已经变得有些虚弱的植物。一下、两下、三下……他在内心数着击打的次数,雪精灵尽量保证自己每次的攻击都落在同一个点上。奥斯维德握着匕首,他也在暗自计数。
机会来了。
当藤蔓受伤的那一侧暴露在法师面前时,他以同样的轻捷将手中的匕首刺出,与战士的攻击不同,武器成为电爪的中介,强力的电经由刺破藤蔓表层的匕首引导流入植物内部。在一阵痉挛后,这根藤蔓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沉默片刻后,奥斯维德对靠在墙上回复体力的阿列克谢说:
“你也去德鲁伊之家吧……你在流血。”
雪精灵抬起头,他盯着沙漠精灵看了一会儿,问:“刚刚为什么不躲开?”
他的声音里含着怒意。
(五)
阿列克谢的眼神里满是不赞同。
奥斯维德也学着奇维纳人靠墙坐着,现在愚者塔区大概已经被清理干净,称得上安全了,因此两人能够趁这个间隙肆无忌惮地休息。
他的眼睛远比他自己以为的透露更多,奥斯维德想。
最初是教师间的闲谈,他们谈到奇维纳,谈到那里严酷的环境——的确如此,他在第一次见到奇维纳人时这么想,雪精灵身上缠绕着一股风雪的气息。接着,他看到了他的眼睛,那是向着春天的眼睛。
——向着未来。
冻土下沉睡着种子,埋藏着生命,不化的寒冰总有一天会变为润泽土壤的清泉;而流沙之下是虚无。
未来并不平等地降临在每个人身上,不。下一秒不是未来,下一分钟不是未来,下一天也不是未来……没有意志的生活只是过去的延续,时间流走,人却没法踏前一步。未来搭建于现在,他却停留在过去。
复仇燃烧着他的现在,他自愿拥抱这团冰冷的火。
这既是他的赎罪,也是他的坚持。
“在战场上走神会丢掉性命。”
或许是等待后没有得到回音,雪精灵又补充了这样一句。向来沉得住气的阿列克谢盯着奥斯维德,他看着沙漠精灵又露出那种带着放弃的达观表情,忍不住皱起眉头。
干嘛非得这样?他忍不住想。在奇维纳人的观念中,复仇并不是一切的终结,农民拿着镰刀斧头冲进晴宫是为了更好地生活,私人间的痴愁爱憎也并非生活的全部……现在阿列克谢已经明白,他曾在海鸥地下赌场所感受到的情绪不过是一种情感与精神上的洁癖。他之前的生活带着略微的虚伪,并不是说他没有认真生活或为人不正派,而是他不愿意去真正接触——用自己的手——俗世中的一些苦痛抉择。他看到了,他凭借空想分析了,却还是不了解。之前的苦闷是天空中阴沉的乌云,盖子似的扣在头上,几乎要压弯人双肩的气压是一种痛苦,落下的雨带来另一种痛苦:它砸在人脸上,带来确切的感触。现在他已作出抉择,不去理会诱惑人的甜蜜幸福,而是走上另一条路,一条真实、或许布满荆棘,但仍延续下去的路。
“或许吧。”奥斯维德哂笑一些,声音中并没有表现出太多重视,是一种避重就轻的语气。而很快,沙漠精灵有轻轻说起他为自己划定的命运:
“在完成该做的事之前,我是不会倒下的。”
“那之后呢?”
奥斯维德看他一眼,又很快把目光移开,沙漠精灵看着天空,看着眼前废墟中的战场,就是不去看雪精灵的眼睛。
阿列克谢突兀地想起曾做过的梦,梦里他在漫水的溶洞里行走,奥斯维德划着小船载他上路,他们一起到达地下舞厅,最后却只有一个人离开——沙漠精灵看着他远去,自己留在了“愚人之国”。就像他曾孤身走进黑暗。
他总觉得自己就该呆在那种鬼地方,总觉得自己放弃了人生,雪精灵眉头皱得更深,他为什么就从来不去想想自己帮过哪些人,想想自己曾帮着学生脱离困境?如果仅仅为了复仇,他何必拒绝学生们,老想着把学生赶出赌场?他为什么就没想过自己即使是一副自甘堕落的样子,也还是做出了正确的举动?
正确的事并不能轻易做到,这同样是一种坚持。
奥斯维德不去看的东西,阿列克谢看见了。
最后,沙漠精灵说:“比起我,你还有更值得在意的事。”
“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列克谢一反常态地咄咄逼人,他心中的怒火燃得更旺。雪精灵现在只想说话,将心里想的照实说出来,他知道他必须说下去。阿列克谢想起奥列格和他的那个阿廖沙,他们之间就是缺乏沟通。奥列格将忧虑与思念倾吐在日记里,尽管写在纸上落成文字,那情感也始终是他自己怀抱里的东西;阿廖沙倒是写信,写寄出去的信,可他路上写的信随意丢进旁边驶过的马车,相信信件会像花朵随着流水一样到达注定的浅滩。由于急切,雪精灵的话听起来甚至像是在胡言乱语:“你是说我丧失了判断力,没法看出什么是重要的?”
奥斯维德惊讶地看他,对方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剖出了怎样的情感,只是一味想着法子说出以往只会埋在心里的事:
“不要说那些多余的话,我知道我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并不如你想的那样好。我……不过是个一直逃避的人。”
这句话说完之后,他们之间出现了短暂的空白。随后,沙漠精灵就被身边雪精灵的拳头击中了,当然,出手的那个留有余力。
“不要侮辱奥斯维德。”阿列克谢说。
接着,雪精灵又说出一大段歪七倒八的话:
好,你说你过去逃避,那你现在在复仇,你复仇,算不算逃避?不算。所以你现在可以说是生活在当下的,既然你生活在当下,那这种态度就应该贯穿始终——你活在现在。我们都读诗歌,诗歌与哲学相连……人的确拥有过去,过去如此重要,成为人一生的根基,但流水不会停滞,你盖上盖子,水滴也会找到缝隙钻出来,往该去的地方去……现在,未来。再说回复仇,复仇当然是对自己以外的人复仇,具体一点就是海鸥,要对海鸥复仇。那么,你该想的不就是怎样报复他们吗?何必让自己受自己的惩罚!怎么想都是他们的错!难道你还要让自己的痛苦成为送葬他们的添头吗?我不去讲那些大道理,这样,当作以后的一笔预付金好了,报完仇总得找点事做吧!往后剩个几百年不无聊吗?可你看,巧得很,我也是精灵,不管是写信还是旅行都能奉陪。如何?你觉得怎么样?
沙漠精灵的脑袋被打了一下,脑子还有些嗡嗡作响,雪精灵又一反常态地说个不停,他晃晃脑袋,暂且不去想怎么话题就跳转到复仇之后的生活,也不去想怎么两个人的日子似乎就要搭在一起了。可,今后、今后……
语言包含着力量,说出的话会成为誓言,如同流出的血一样不可收回。奥斯维德教授诗歌魔法,他自然知道这个。来自奇维纳的青年不停地讲些不着边际的话,看起来是准备把攒了好多年的说话份额一次性用光了。冻土似乎已经开始融化,而阿列克谢愿意将雪水分给奥斯维德,尽管那水是冷的,其中还掺了未化尽的冰碴。
沙漠精灵头昏脑胀,于是,他也不自觉地开口:
“行吧,我考虑一下。不过在那之前——”
奥斯维德指了指自己:
“殴打教师,先交一份10吋的检讨吧。”
“…………”
tbc.
写着写着发现这一段似乎应该是救援内容……于是就分出来作为支援了!法雅加油!【你
全文2540,包含可能使人不快的要素,并且因为没有思路而很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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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列克谢正目睹死亡。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对,因为死是瞬间的、决定性的,是质的转变,而这种瞬间本不该被目睹——它太短了。或许不死生物的存在是对“死”的一种反叛,但无论如何,“生”都被永远地剥离。呈现在雪精灵眼前的不是单独的死亡,而是数个、连续的死亡,这些死亡密集地排列在一起,单独的点看上去倒像是连续的线,死亡成了能清楚看见的事。
“我想吃糖。很疼。”
“妈妈,妈妈。”
奇维纳人费力地前进,他没回话,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更用力地抓住对方的身体。搭在雪精灵背上的是一个年轻人,他被藤蔓上长出的叶片划破了动脉,血液染红了作为紧急处置的布条,那是阿列克谢撕下对方的衣物后给他绑上的。年轻人谵妄般的低语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他快速而无逻辑地说着任何他想到的话,有时甚至吐出一段无法组成词句的单个音节。
“肚子再摁紧点儿。”阿列克谢提醒。
他的话没法传递到年轻人耳中,疼痛与恐慌夺去了他的清醒,雪精灵只得调整绕过对方腋下的那只手的位置,帮忙摁住就快敞开的肚皮,以免肠子流出来、挂在外边。他们现在走在已经被藤蔓破坏的一片废墟里。房子毁得很彻底,石砌的稍好一些,许多木制墙壁根本没法承受住一次鞭打或扫荡,等攻击过去,就只剩几块木板支棱在那儿,在这样的境况下能否安全全靠运气好坏。这倒是给只带着短匕的阿列克谢提供了方便,眼前的年轻人就是他握着紧急掰断的铁棍救下的,院门的一部分已经快要散架,战士一用力就给扯开。也幸好那根藤蔓已经被城内的冒险者伤过,不然他们可能都会直接交代在愚者塔区残损的巷子里。作出过努力的冒险者似乎也是位战士,他握着剑的手臂和一部分躯体留在了现场,其他部分不知所踪。年轻人的声音越来越轻,终于,他死了。阿列克谢感到灵魂脱离躯体的重量,他偏过头,看到一双睁着的眼睛。奇维纳人没有停顿,他把尸体放在地上,帮他将上下眼皮闭紧,接着搜寻还能帮助的目标。
许多人都没有做好在突然间迎接这东西的准备。他们本就不是过着危险生活的冒险者,做过的最暴力的事或许是年轻气盛时发生在某棵树下的一场街头对决,眼前的一切大大超出了人们的预想。苏古塔本地的人们掌握的消息并不比偶然来访的冒险者和游客们更多,消息的细节随着流传的广度逐渐丢失,暗涌的潮水拍到沙滩后只剩下温柔的波浪——何况学生们实际知道的也有限。流言越是模糊,其效力就越广,只需几个关键词便可留出大把可供发挥的余地,也因此,夸张过头的话只会变成茶余饭后的消遣。也许有那么几个人会忍不住想“万一是真的呢?”“可状况的确不对劲”,他将自己的忧心对朋友、亲戚、认识的人说,却只得到一句“别想太多”的劝告。不安与疑问仍晃荡在心底,不详的兆头也已呈现,脚底传来的震动就像不停敲响的警钟。人们做出各自的决定。26日的早晨也如之前,有的人正准备通过中央广场的“门”前往暗月城,有的选择留在苏古塔等清理结束,或许有学生早起准备即将到来的考试季,也有的居民正打开家门将要前往市场购置一家的口粮——然后藤蔓拔地而起。
“喂,这边!”
金色头发的女人从暂且藏身的地方奔出来,她接过伤者的另一根胳膊,和阿列克谢一起将昏过去的居民架进临时的掩体。另外几人过来接应,雪精灵扶起又放下的第三个人终于能呼吸着躺在地面上。他们身处一个相对完整的建筑,花园的栅栏和房屋带着后门的那堵墙几乎被推平,这方便了躲避者的来往;屋内的家具陈设在一定程度上遮蔽了从外向内的探寻,能够容人躲避;房间内还有不少干净的纱布和清水,以及能补充能量的蜂蜜,这让屋内的人有能力去收容其他人并对轻伤作紧急处理。突如其来的灾难的确打击了这里的居民,但他们仍有着行动的勇气。
直到这时,他才有机会打量叫住他的女性:金发,冰蓝色的眼睛,略高的颧骨,似乎也是雪精灵。
“里面有小孩和老人,”她说,“我们准备试着把他们带去德鲁伊之家,那里或许安全。还有几个能动弹的,也会跟我们一起。”
她已经把阿列克谢算作行动的一份子,其他几个站着的人也看着他,他们身上都带着武器,看起来像是冒险者。奇维纳人没有异议,他点点头,于是对方继续讲下去:
“现在的目的不是打败,而是拖延。只要争取到足够去德鲁伊之家的时间就行。”
说完,雪精灵女性伸出手:
“罗维娜·宵星。”
“阿列克谢·弗拉基米尔·伍比沃克。”
接着,罗维娜问道:
“你也是雪精灵,会巷战吧?”
他们两人一组结成小队,交替掩护移动。
罗维娜和阿列克谢是走在最前面的,他们脚步轻,在能活动的人中有着还算丰富的冒险者经验,因此这位置再恰当不过。藤蔓的分布没什么规律,巡林客和战士对这怪东西的习性一无所知,只能一步一步地找出合适的道路。尽管部分建筑已经被摧残成为废墟,成为竖着的墙或孤单地立在那里的窗子,它们也仍起到了一定的隐蔽作用。两个雪精灵轻快地在残砖片瓦间穿梭, 比起埋伏在暗处、借助相对狭窄和封闭的场景打击敌人,他们目前的行动更接近于侦测:确保附近是安全的,没有威胁,足够后面的人及伤员通过。巡林客熟练地踩在树枝或断墙的高处,罗维娜·宵星应当是巡林客中的一把好手,她的动作非常洗练,有一种长时间训练实践得来的流畅。若是在往常,她或许还要侦测周围的环境,对光线、隐蔽性等进行一番评估,可现在,她只关注挥舞的藤蔓。
“小心!”
罗维娜的提醒很及时,阿列克谢立刻蹲下身,他用手臂护住头,借此抵御被击飞的随砖块。藤蔓的一击就落在奇维纳人身边,叶片上的锯齿几乎就要割到他的手臂。巡林客先冲后面的队伍打手势,再跳下树,奔到战士旁。
“你怎么还笑起来了!”
“我目前还活着,这当然值得笑。”
房顶落下的沙土堆在雪精灵浅灰的头发上,他的脸也脏兮兮的,为了不让眼睛受到影响,他还抬手抹了把脸,在眼眶旁留下几道黑色的痕迹。对奇维纳人有着一定了解的室友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或许会感到惊讶,他平时笑得不怎么多,现在他整个人灰扑扑的(头发变得灰了),眼睛却挺亮。这或许是高度的警戒振奋了他的精神。
目前他们已行过一段相当的距离。苏古塔的道路作为法阵的构成成分被规划得相当仔细,行人本不必花费太多时间在认路上,现在一些路标倒在一旁,再加上两人只把握了目的地的大致方向,却不知道该选择哪个转弯拐去哪条路——可以试,但这还是不免让他们有些焦急。两人来往的动静并不大,他们还将自己隐蔽在阴影里,不过对声音足够敏感的人还是靠着些微的响动发现了他们。
洛尔迦收起翅膀,降落在两人面前。
隐者塔救援。
使用召雷术,助力下一个产出者。
其实并没想用技能来着,但写都写了,干脆就用一下。
计划:20分,随便写写就行了。
实际:字数13175。
我:绝望。
————————————————
[预言之年代,502年11月25日,晨。]
这是伊莉莎·雪风的故事,而这个故事正要迎来第一个小高潮。
许多故事的讲述者会倾向于使用各种伏笔和线索层层递进地推进他们的剧情,因为世事大多也是这样发展,出于在现实中汲取的经验,听者便大多不会因为转折过于突兀的故事情节而破口大骂。就像扎兰亚的那句谚语:塞俄里亚奎尔斯的宫墙不是在一天之内突然倾覆的。
万事总有预兆,而在伊莉莎·雪风的故事里,这些预兆已经足够多了,是以故事的主角本人也能隐约地感受到:肯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肯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她的室友,锡里昂·暹罗德也这样说,“我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二人眼前的布告板上贴着这样一则告示:
“鉴于近日来苏古塔的状况,法师议会决定对苏古塔地下进行清理。
“其过程不可避免将会带来一定生活上的不便,因而若有需要者,可以暂往暗月城避难。”
若说之前的那些零散的事件——法术试验场的幻觉生物,十五年前诺南德兰的灾难事故,神秘的交换生,精神失常的导师,说着没人能理解的语言的熊地精,地底的藤蔓植物,浮空城市连日不息的震动——都还是隐晦的暗示的话,这张被贴在布告板上的羊皮纸简直就是“马上有大事发生”的明示了。就连仅知晓些坊间流传的只言片语的普通居民都会因此陷入惊慌,并开始计划真的如公告所说的那样,从“门”去往暗月城躲避一段时间。
“你觉得法师议会的行动会顺利吗?”伊莉莎向自己的室友征询。
“我希望它顺利。”锡里昂说,“事情要是真的能这么简单地解决就好了。”
这大概就是表示:“我不觉得这件事会顺利地结束”。
他们放弃了自己的原计划:寻找一份日结的短工,转身从布告板前离开。与前几个月时相比,这个行为变得容易了很多:苏古塔的气氛近日来越发浮躁,不再有许多人在布告板前的空地上驻足。许多人都忙于进行一些恐怕只有自己才能懂得的“准备”:有些人尽可能地囤积便于储存的食物和饮品,有些人紧张地将家中多年积攒下的古董或珠宝变成易于携带的钱财,店家和当铺的门口因此排起了长龙,而街上的人影依旧变得比往常稀疏了些,因为更多的人选择了拖家带口地离开这座愈发危险不像的空中孤岛。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此行事的。那些盲目乐观的人当然不会将甚嚣尘上的流言蜚语当做一回事,在日益紧绷的气氛里仍旧悠然自得地过着自己的生活——但这样的人终归是少数。更多的人被自己的家庭、事业、不动产,又或者是分文不携地背井离乡之后就难以东山再起的恐惧感拖在原地,只能寄希望于法师议会成功,苏古塔会平安无事地清理掉地下潜伏着的东西,尽快恢复往日的平静与繁荣。
按照一般故事的套路,事情可能的确会发展成锡里昂所说的那样,但现实终究不是故事:人们大多会希望一个故事拥有尽可能波澜起伏的剧情,但并不会以同样的标准要求自己的生活。是故,伊莉莎很好奇自己的室友做出如此判断的依据:“是什么让您这么认为?”
“感觉。”高等精灵给出了一个相当唯心的答案,“就像我们见过的那样,那种植物已经生长得相当庞大——据洛尔迦的描述来看,它们就算把整个苏古塔扯碎都是有可能的。而且,它们多少是有些自主意识的:如此说来,在面临即将被法师清理的生死危机时,它们肯定不会坐以待毙。”
“但或许,大法师们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们可能也以此制定过对策。”雪精灵提出,“或许地底的植物会反扑,不过法师们能够很好地解决这一点。”
“希望如此。”锡里昂叹息,但他没报什么希望——因为世事无常,灾难总是悄无声息地在意料之外的时间降临。
于现在的情势下,或许最理智的做法是如同公告中写就的那样,立刻离开苏古塔,去往暗月城避难。
锡里昂看着中央喷泉旁的“门”,如此对伊莉莎建议。冬假还有一段时间,雪精灵的基础牢靠,这一年的时间里学得又扎实,只要能在期末考试时准时回来,将六天的时间浪费在跨越世界的路途而不是复习上也不会对她的成绩造成什么影响。
高等精灵说得句句都在理,伊莉莎自己也清楚。他们是学生,是需要保护的人,是被卷进来的外来者,不需要为将来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承担责任,哪怕正是他们发现了那些掩藏在阴影之下的端倪也一样。雪精灵前来苏古塔是为了求学,是为了成为法师,是为了在将来有更多谋生的手段——鉴于她在制作乐器上毫无天分,不可能成为一个乐器匠人——不是为了解决这些意外产生的麻烦。那么,此处最合理的选择,当然是躲到可能的事发地点之外。
这样的话,在伊莉莎的故事中,这件事便只能算是个小小的插曲,一个不显眼的起伏罢了。
但她又觉得,又或许人生中总是该有些意外的:比如奥菲莉亚的突然失踪就是个意外,但也因此,伊莉莎获得了可以入学苏古塔而非深林城魔法学院的资费;在风暴之城遇到了黑心中介,与另一个同样前来求学的学生租到了同一间屋子也是个意外,但也因此,伊莉莎获得了一个还不错的室友。
所以她反问:“那么您呢?您是怎样决定的呢?”
若是常人,当然也会不假思索地选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是锡里昂愣了一下,于是伊莉莎便明白了他的决定。
或许就像奥菲莉亚·雪风选择一声不吭地带着手风琴步入茫茫风雪那样,雪风家的人叛逆期总是来得悄无声息。
“那么,我也留下。”伊莉莎·雪风这样说。
她决定,让自己的故事就在这里经历第一个小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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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之年代,502年11月25日,傍晚。]
锡里昂·暹罗德在德鲁伊之家探望伯伦希尔。几乎是他刚一出现,巨大的白狼就冲了过来,凭借自己的体重轻而易举地将主人扑倒在了地上。年少的高等精灵惊叫了一声,演技的成分居多,然后咯咯笑着尝试翻身,去揉伯伦希尔的肚子。
洛克里昂·银霞,驻守在苏古塔德鲁伊之家的精灵,面带愁容地注视着这一幕。
“近来不怎么太平。你肯定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他对菲薇艾诺出身的外来后辈说,“或许你不应该接着待在这座城市了。”
那颗金色的脑袋有些费力地从白狼因季节变换而显得愈发蓬松的毛发中钻出来:“为什么?你不是也还在这儿?”
随即,他突然又注意到了另外的一个问题:“你这里最近是不是冷清了些?”
“这里少了至少一半的动物。”洛克里昂回答,“要知道,苏古塔脆弱的生态环境承载量就那么大,平时待在我这儿的一多半动物都是临时旅居在这里的游侠或者德鲁伊的动物伙伴。现在,这些人大多都离开了,自然也带走了他们的朋友。”
他以一种前辈对待后辈时常用的语重心长的语气做结:“锡里昂,你不是苏古塔人,没必要留在这座城市里。安全起见,你也应该带着你的动物伙伴离开的。”
“可是你不也没有离开。”少年人的态度仿佛在预示他要开始耍无赖了。
“我在这儿种了林子,还放养了林子里的动物。”洛克里昂说,“我对这些都有责任,自然不可能说走就走。但你不一样,你的家不在这儿,你对这里没有任何责任,大可以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
“这也是说,若是我想待在这里,就也可以待在这里。”锡里昂诡辩道。
洛克里昂有些泄气:“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呢?你只是个学生啊!对你来讲,这显然不会有任何好处。”
锡里昂总算从伯伦希尔底下爬了出来,反而把自己的全身重量都压到白狼身上去。“是这样的,我曾有过一个战士朋友……”他捋着自己动物伙伴的毛,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旋即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嗐,这个故事太长,不讲了。总之,我就是要留在这儿!”
洛克里昂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是劝不动这执拗的少年人了,但还是忍不住做了下最后的挣扎:
“就连拉玛的牧师也没法准确预知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法师议会就要清理苏古塔的地下了——你我都是德鲁伊,就让我们开诚公布地说这件事吧:考虑到地底下的那东西是个活物,我觉得这件事八成不会顺利。”
“那我们英雄所见略同了。”锡里昂回答。至少在说这句话时,他表现出了令人惊叹的冷静与沉稳,与刚刚那个无理取闹的未成年精灵几乎判若两人,“我还觉得恐怕就在这两天里便会出事。”
“你有什么依据吗?”洛克里昂皱起眉头。
锡里昂耸了耸肩,不太确定:“……拯救过世界的冒险者独有的第六感?”他以开玩笑般的语气说,“不过,对可能发生的突发事件早做准备是肯定没错的。我打算明天一早就去拉玛的神殿看看:法师议会忙碌起来之后,苏古塔学院的老师们也跟着不见人影了。现在的情况下,那儿可能是最容易找得到空闲的法师的地方——我想问问他们对清理地下的法阵所持的意见。”
“还得准备好足够支撑一段时间的食物和水。”洛克里昂的面色显得有些忧虑,“哎……虽然希望渺茫,但我还是会祈祷一切顺利的。”
“如果真的突发了什么事故,伯伦希尔也会帮你的。”锡里昂顺着白狼头顶的毛,“对不对?伯伦希尔?你和洛克里昂待在一起这么久了,若是他有麻烦,我一时间没法赶过来的话,你也会听他的命令,对吧?”
白狼抖了抖耳朵,呜咽了两声,甩起尾巴表示同意。
“这真是万分感谢。”洛克里昂轻松地说,恐怕没怎么把这句话当真,“这样大的一匹狼会是很好的威慑——对了,你有没有考虑过他的配偶问题?他明年可就三岁了,一直都没有伴。这么大体型的母狼可不好找,你应该提前物色。”
伯伦希尔警觉地抬起了头。
“哦……我的确忽略了这一点。”德鲁伊们的话题迅速地跑偏了,“暗月城里有人饲养这个品种的狼,有专门的狼舍,我想应该不会太困难。”
可是没谁规定过一头成年的狼就必须去寻找自己的配偶啊!伯伦希尔低吼着抗议,但是没人理他。
生命的循环总是令人欣喜,当话题转到这个方向上来之后,德鲁伊们之间气氛便肉眼可见地轻松了起来。只可惜,一直忧心忡忡地呜呜叫着的白狼恐怕并不这么想——或许对与智慧生物接触的时常远多过自己同类的他来说,这还太早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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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之年代,502年11月26日,清晨。]
伊莉莎与锡里昂很早就从他们的租住房里出发,预备在拉玛神殿刚刚开门迎客的一大早就冲进去,揪住一个法师或者对魔法研究颇深的牧师(考虑到拉玛正是魔法之神,这应该不太难),询问一番苏古塔准备用于清理地下植物法阵的进展和前景如何。说实话,就算是提出这个建议的锡里昂也觉得这其实并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答案,但在这个人人自危、导师们也全都为了筹备法阵而不见人影的情况下,有件事情能去做就是很大的心里安慰了。
年轻的精灵们在抵达神殿所在的隐者塔区时,城市才刚刚逐渐醒来。连日频繁的地动令那些能搬走的人都尽可能地暂时搬去了暗月城,街道上的烟火气也因此比往日略少些,但从烟囱里缓缓升起的袅袅炊烟和从刚被打开的格子窗里探出的目光仍旧一如往常——数量上的确减少了,不过还是给人以“城市依旧在正常地运转”着的安心感。
熟悉的环境令人放松,旭日的阳光透过风暴之墙朦朦胧胧地落在街面上,带来一丝暖意。这是冬日里的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城市飞行的高度很低,但头顶仍然能看见澄澈的天空。如果这次行程没能得到结果,只是白跑一趟的话,把它当做散步也很不错。
显然,锡里昂并不是唯一一个这样觉得的人。
就在他决定随便讲点笑话给这次令人愉悦的散步增添一点欢乐的气氛时,苏古塔的地面再一次开始了震颤。这在近日里已经算不得是罕见的紧急情况了,是以最开始时,大家都没有过于惊慌。走在街面上的锡里昂和伊莉莎停住脚步,稍微伏低了身体以保持平衡,周围稀少的行人也大都采取了相似的策略;那些仍然身处屋舍之中的人也算得上是镇定,只有几声短促的惊呼从敞开的窗口中飘出来,大约是有什么东西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地动而被震到了地上——
但紧接着,惊呼就变了调。
隆隆的地鸣声比以往更加响亮,震动也更强烈。人们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些异常产生的原由,便已经被迫接受了急转直下的情形:土地皲裂了,缝隙迅速地扩大,撕裂了花坛中的土壤,步道上的石砖,甚至屋舍的地基;那之下的黑暗中翕动着,起伏着,在任何人完全地理解正在发生的事件之前,许多漆黑的藤蔓便已经从中破土而出,舒展它饱满而修长的身躯,螺旋分布的锯齿状的叶片如同亭亭的衣裙,藤蔓顶端那巨大的、金属色的花蕾很快高过了附近的所有小楼房,在温暖的阳光下轻轻摇摆,然后,绽放——
——这是不应存于世上的植物,潜伏在苏古塔地下的痼疾。在这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里,它决定发作了。
街上一片混乱。原本就在户外的人为眼前的景象而惊骇地高喊;一些运气不佳,又或者是运气不错的人虽然还在室内,却已经见到了这种带着金属光泽的藤蔓破土而出的全过程:毫无疑问,这东西破坏了他们的房舍,并且对他们造成了非常大的惊吓,但也让他们能迅速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并且尽可能快地想办法逃走;但更多的人仍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仍然沉浸在睡梦中里,对于这场可怖的灾难无知无觉,一头雾水地从窗子里伸出头来,向外探看。
这是隐者塔区,整个苏古塔有至少三分之一的人住在这里,而在清晨,一天刚刚开始,绝大部分的人都还待在自己的家中。这让空气中弥散着惶惑的情绪,目击了一切的人们对于这种未知的植物感到本能的惧怕,而剧烈的感情是会在任何人之间相互传染的。眼前的情况已经远远超出一般人的知识储备范围了:除开那些努力逃离自己被损毁以致坍塌的房子的人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只是呆愣在原地,茫然无措地看着那些蟒蛇一般舞动着的藤蔓,不知如何是好。
锡里昂抓住了伊莉莎的手。很难说这个动作是否有经过思考,但在皮肤相互接触、感受到对方温度的那一刹那,两位精灵都因此感到了些许安慰。地鸣仍然在持续,似乎全城都有终于按耐不住黑暗的植物正在撕裂大地;而那些先出现的已经完全地舒展开了,它们蛇一样扭动着枝蔓,低下硕大的花头,以植物的外表展现出了一些肉食动物才会有的不详姿态,仿佛对那些出现在街面上的人不怀好意。
“我们怎么做?”伊莉莎问。
一支藤蔓扭动着,迅速地贴近地面,向一个呆立在地面上的人袭去。那人恐惧地叫喊着后退,但是没有用——他的背后就是墙壁,朝着这个方向,他已经无处可躲,而那植物的动作并不迟缓。若是他身手敏捷,或许还能够及时地改变方向,朝着侧面逃走,但过于难以理解的事态发展令他的身体僵硬,舌头打结,只能发出些含混不清、没有具体意义,却无疑饱含着恐惧的叫喊,眼睁睁地看着那藤蔓扑上来,缠住他,将他裹挟着攫起。他大声呼救,可那声音被混杂在周围目击了这一切的人们惊惧的尖叫里,分辨不清。来到街上的人们慌乱地相互推搡着,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跑,而那些才刚刚从房屋中奔逃而出的居民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困惑地站在原地,整条街的人流就如同一条布满了礁石的小溪一样混乱,丝毫没有秩序可言。
锡里昂抓紧了伊莉莎的手,免得他们被冲散:“往神殿那里逃,牧师会救助平民,但是——”
年轻的高等精灵被四散奔逃的行人撞了一个趔趄,他的同伴赶紧又往手上使了点力气,将他紧紧拢在自己身边。黎曼也因为这次撞击从伊莉莎的领子里钻了出来,黑煤球不满地啼鸣了两声,便循着自己主人的心意,展翅扑棱棱地飞上了天空。
“我明白。”她说,“首先我们得想办法让这些人听咱们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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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之年代,502年11月25日,夜。]
“出于好奇,我还是想问您这个问题——当然,您也可以选择不回答。”伊莉莎说。
“当然可以,您问就是了。”锡里昂回答。
现在已经是深夜,“好孩子该上床睡觉了”的那种时间。在往常的日子里,愚者区的这间小租住房中的住客们也都应该去往黑甜乡了,只是近来苏古塔的震动发生得愈发频:自从冬假里的某一天夜间,两位精灵双双被突如其来的震动惊醒之后,他们就临时决定,至少在这段日子里,用四小时的冥想代替八小时的睡眠。
这是为了安全起见做出的决策,但近几天来灯油的消费量已经有些超支。在黑暗里,一天中多出来的四小时就显得有些难捱了——难捱到即便是雪精灵,也终于忍不住试着发起一个话题:
“您是因为什么才决定留下来的呢?”她问。
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这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这话音刚落下去,雪精灵立刻便听见了自己室友原本平稳的呼吸一下子滞住了,接着很快又有些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大约是他不知所措地原地挪动的声音。
不像以往,这次,伊莉莎没有很快地得到回应。锡里昂沉默了一会儿——精灵意义上的一会儿。若不是问话的人也同样是个精灵,而且向来不缺乏耐心的话,这个问题恐怕又会无疾而终了。
最后,高等精灵还是选择开口,而且不同于在面对洛克里昂时他所使用的类似耍无赖的伎俩,面对伊莉莎时,他选择真心实意地回答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说得明白。”他显得有些举棋不定,这倒是让他听起来的确像是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了,“也可能这是个一时冲动的决定,我从一开始就没想明白过这回事。”
“没关系,人都会有在冲动之下做出决定的时候。我也一样。”伊莉莎安慰道,“我可以听听整个缘由吗?”
“呃……这得从两年前说起,你已经知道这故事中的一部分了。”曾经参与过暗月城那场冒险的高等精灵说,“还记得阿维德吗?”
锡里昂曾经有一个战士朋友,他的名字叫做阿维德·斯特加尔。这是伊莉莎已经知道的部分了。她还知道,这位先生已经在两年前的那个传奇故事的尾声中不幸罹难,伯伦希尔原本应该是这位先生的动物伙伴。或许是因为高等精灵从小接受的就是该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德鲁伊的教育,而一个合格的德鲁伊在生死观上总是多少与常人相异。之前的一年里,在需要提及这些与自己相关的背景故事时,锡里昂的态度和语气都显得很平静,平静到令伊莉莎错误地判断了这位人类朋友在他的心中到底占据了多大的份量,直到高等精灵终于开始详细地讲述他们之间发生的故事。
伊莉莎并不清楚两年前的那些故事,甚至连“暗月城”这个地方,她也是在两年前的时候才听说的:彼时恰好有一队冒险者来到了深林城,在城市中央种下了“门”。这是一件大事,在街头巷尾被议论了很久,那个淡蓝色的气旋被保守固执的雪精灵们谨慎地观察了有一段时间,才真正意义上地被投入使用。她大概知道那个时间点里有些人在第五季的召集之下奔赴了各个世界进行了一些冒险,也猜想过其中会有一些惊险刺激的篇章;在遇到锡里昂之后,她又猜想这位年纪比自己还小的朋友是否也经历过那种值得被吟游诗人写进歌里的故事;而现在,她终于知道,有过。
平心而论,这个故事被讲述得很乏味——并不是因为锡里昂欠缺一点讲故事的才能,而是他并不想过度渲染其中的感情。他讲述自己和阿维德在暗月城初次碰面,因为对方帮他说了一句话而临时决定结成共同冒险的伙伴;或许是因为这次他主要想讲述的是这个人而非自己的冒险故事,有关小队其他成员的部分便被笼统地带过,故事也被拆分成一个又一个的场景片段,无法看清全貌。
在这个故事里,只有阿维德·斯特加尔是立体而鲜活的。
这位可敬的人类战士出身于德莫拉北方的一个小镇上,那里紧邻着雪山,一年里有八个月在下雪。类似的出身环境让伊莉莎多少觉得有些亲切,事实上,阿维德也与她所熟悉的那种住在不远处邻居家的男人有些类似:有些不善言辞,沉默地关注着周围的情况,会适时地对陷入困境的人伸出援手,但并不会尝试多加干涉。在故事里,他将整个松散的小队整合在一起,灵活运用自己的知识和技巧解决麻烦,完成任务,同时,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锡里昂。
阿维德·斯特加尔是锡里昂·暹罗德在自己九十余年的人生里从未接触过的一类人。
树之音热爱生命,但也并不避忌死亡,树行者更是对那些侵害林木的人抱持寒风一般冷酷决然的态度。他们也拯救那些不慎被困在森林之中的生命,不过这饱含热情的行为总是先经过了一道条件各异的筛选的,更多时候,他们就如同自然本身一样,坐视生命的轮回。但阿维德·斯特加尔不同,作为雪山救援队的一员,他会尽可能地拯救任何一个在他面前罹难的人,哪怕希望渺茫,哪怕这个人犯了重罪。然而矛盾的是,这种救援行动本身并不含有任何感情色彩——至少,他并不是饱含热情地去做这些事的。在进行类似的任务时,他总是冷静而谨慎,比起救援行动的成功,他有时显得更加在意小队能否在这个过程中完好无损。于他来讲,这似乎更接近于一种事业的传承。
他们相识的时间并不很长,满打满算也连半年都不到,单独交流的次数以及所能谈论话题的深度都很受限。锡里昂因此并不清楚阿维德是如何形成这样的强迫观念的,他只问过为何对方会尽可能地进行救援,而对方的回答也显得模棱两可:
“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只是觉得我应该这样做。”阿维德说,“可能是,寒冷的地方太贫瘠了,因此每一个艰难成长起来的生命都是重要的。”
这回答令锡里昂觉得难以理解,直到暗月城中那场差点波及了所有世界的灾难发生:悲荒之神依靠眷属短暂地复苏了,整个城市都因疯长的寒冰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阿维德·斯特加尔为了救助一个小女孩而被封在了冰里。若放在诗歌当中,这理应是个非常悲壮,应该被极尽渲染的场景,但在锡里昂的叙述中,这显得很平淡无味,以至于伊莉莎在最开始时甚至都没意识到这故事就是在此画上句号的。
寒冷的地方太贫瘠了,因此每一个艰难成长起来的生命都是重要的。阿维德·斯特加尔或许希望能够尽可能地保护自己目力所及范围内的每一条性命,从这个角度来讲,他是个很贪心的人。但因为人类总是这样贪心,这种族中的一部分总是致力于花费自己并不算长的寿命追寻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所以这不算是缺点,只能说这种特性很好地在阿维德身上显现出来了。而又因为人类寿命短暂,所以他们也有着短生种的通病:与长生种看淡生死的态度相比,他们总会过分执著于“活着”这件事,写在本能中的生存策略要求他们不要太为他人奋不顾身。这或许就是造成阿维德在决策与行为之中的很多东西在锡里昂看来都分外割裂的原因。
精灵少年是这样猜想的,只是已经没法求证这猜想是否正确了。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应当令人尊重的事,尤其是当事人最后因此牺牲了。他并不清楚,在阿维德的家乡,或者说在人类之中,人们会怎么对待类似的英雄,因此决意按照精灵的方式对这位可敬的逝者进行哀悼。他带着伯伦希尔,前往德莫拉,北上,试图寻找阿维德·斯特加尔的出生地——正如之前所说的,其实他们并没有认识多久,也不经常谈论自己的过去,高等精灵所有的线索,只是知道那是一座位于德莫拉北方的城市,附近有绵延的雪山,以及作为传统会在葬礼上吟诵的一首诗。这就像是大海捞针一样,但对精灵来说,只是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做成的事情并不算太麻烦:与短生种相比,长生种在面对一件事时总是有更为充足的耐心和专注性。
事实上,他几乎要成功了。他花了比一年半多一点的时间,排查了德莫拉北部临近雪山的几乎所有市镇,大略地考察了当地的传统与风俗,圈定了一个最可能的范围。那个范围并不大,只有三四个人类聚落,而且相距不远,锡里昂大可以再花上两个星期挨个地走一走,问问当地是否有这样一个人,然后让阿维德的故事流传到他的故乡,与还留在当地的,阿维德的亲友一同哀悼——虽然他也不知道是否还有这样的人。
但是,就在这最后的关口,锡里昂产生了迟疑:这真的会成功吗?
并不是说他对自己能否找到阿维德的家乡产生了质疑,而是他不确定当地人是否会接受他带来的故事与哀悼。在这比一年半稍多一些的时间里,他见过了许多北地人,在他讲述这个故事是,他们的态度莫衷一是——这是委婉的说法,事实上,绝大部分人都对此抱持冷淡的态度,而更少的一部分人劝他停下:一个为了朋友从温暖地带北上的精灵,这的确令人动容,但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况且他是为了报丧而来的,这太不吉利了。何不让那个男人的亲友(如果有的话)就认为他在一个更温暖、更富裕的地方定居下来了呢?
或许当一个地方过于寒冷贫瘠时,为了生存竭尽全力的人们就难以对那些不与自己直接相关的事情共情。而在这样一个地方,如若一个人离开了聚落,走进茫茫风雪之中,那么有关他的记忆也会很快被茫茫风雪冰冷无情地抹去。当气候过于严酷,当雪与风常年笼罩着大地,鲜花和怀念都会太过奢侈,就像那首诗中说的一样。
很快,锡里昂的疑问便随着他的思考而改变了,因为他突然借此意识到缅怀与哀悼都是为了生者而存在的东西,死者只是死了,灵魂随着艾瑞克的指引飞走,对生者世界的一切都不再知情。因此,他转而思考自己究竟想通过这样的行为使自己获得怎样的慰藉,但他此前从未以这样的方式思考过,所以也没法子一下就得出清晰可靠的答案,有的只是朦胧模糊的一种感觉。
他将这烦恼倾诉给了旅途中偶遇的一位老妪。那是孤零零地立在雪原中的一座拉玛神殿,很小,或许它已经被废弃了,因为里面没有牧师,只有这样一位老妪居住在左近,自愿地维护这座小小的庙宇。那老妪为他提供了一个能够暂避风雪的场所,因此锡里昂也帮她做了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工作。或许是因为久居在拉玛神殿附近,又或许如她自己所声称的那样,只是因为年长者丰富的人生经验(这很令人困惑,因为那老妪只是一名人类,单论活在这世上的年岁,她不可能比锡里昂更加年长),她一下子就看出了这个年轻的精灵被一些烦恼困扰着。她建议锡里昂将它说出来,即便她也无法解决,但有时将烦恼说出来也是一种可能的解决方式。
“或许你只是需要再多想想。”在听完整个故事后,老妪给出了自己的建议,“你是想要令旁人记住他的名字呢?还是想要在行动上效法一位英杰呢?又或者是,你想要将他的精神传递下去呢?旁人没法给你建议,你得凭自己得出答案,因为除了你自己,没人更能认清你自己的心啊!你还年轻,而且是精灵,还有许多许多时间。”
随后,她又建议他回到温暖的地方去,因为北方太冷了,不利于静下心来思考。或许当一个地方的气候过于寒冷时,人们就总会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对温暖的地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向往,觉得只要气候温暖了,便做什么事都更加适宜,即便自己不能成行,也一定要推荐别人前往。老妪举出几个位于德莫拉南方的城市作为例子,但并不推荐温斯蒂,那里商人气息太重了,总是吵吵嚷嚷的,人们在那里很容易就变得市侩。一个利于思考的城市应该安宁闲适,适宜安静地审视自己的内心,又或是聚集了大量学者,因为人们总是容易被气氛感染的,学习也是思考的一种,新的知识令大脑活跃,可能会令人获得此前从未想过的视角。
精灵少年认为这说得很对。于是,在一段时间的思考后,锡里昂接受了这建议。他做了计划,编造了理由(因为不想对其他人做出太过复杂的解释,这真的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或许会令不少人厌烦),想法子弄来了足够多的钱,最终成功地来到了苏古塔。他在此学习魔法相关的知识(他也的确对此很感兴趣),空闲时便试图搞清自己到底是怎样希望的——老实说,这比想象得要难得多,因为人确实有时候会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断断续续地思考了一年,问题总是连缀着问题,最终的那个唯一的答案依然被掩藏在重重迷雾之后,又或者根本没有什么“最终的”答案,因为不管是人类还是精灵,只要是活着的、能思考的生物,想法都总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改变。
直到现在,向伊莉莎讲述这个冗长而无聊故事的锡里昂仍旧没能为自己提供一份有足够说服力的解答,但在灾难即将到来之际(只是可能,但人总要为最坏的情况打算),他突然间意识到,一份条理清晰、逻辑严谨的答案或许是没必要的。他被“答案”这个词魇住了,犯了个很少出现在精灵身上的教条主义错误:他是精灵,自然而然地随心而动才是他的生活方式。这是符合天性的,而且,自他出生以来的九十余年里,他接受的都是这种教育。
所以,他追随自己的本心,选择在这个危难时刻依然滞留在苏古塔,希望能够在不为他人造成麻烦的情况下凭借自己的能力多少帮助一些人。至于此处的动机为何,到底是出于他自己内心的善良,还是想要传承阿维德的遗志,实际上并不怎么重要,他大可以把对故人的尊敬放在心底,然后凭自己的喜好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一个问题并不一定要有与它配套的答案,一个念头也并不一定需要有逻辑清晰的动机。只要想法产生了,不必追索源头,也可以直接选择是否对它进行实施。
伊莉莎也很赞同这一点:如果事事都要寻根究底的话,人可是很快就会因此发疯的。或许离家出走的奥菲莉亚正是如此,但那也无从考证——你没法从疯人的口中得到一个理智的答案,也没法钻进她的脑子里看看事实真相到底是怎样的。不论缘由为何,锡里昂此刻做出的决定都可以被认为是高尚的,是一件善举,是以她也没有阻止的立场,甚至于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她也决定要参与其中。
“不论怎么说,这总归是好事。”雪精灵最后如此作结,“即便一个问题没有得出答案,但只要它不再困扰着你,也就不能被称之为烦恼了。”
而且或许,当事人自己也不会太在意自己的身后事。同样生长于气候严寒地区,因此多少能理解阿维德部分心理的少女这么想。因为北方人就是这样的,这没什么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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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之年代,502年11月26日,出芽。]
当人群陷入混乱的时候,要如何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呢?
或许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答案,根据场景的不同,能够实际实施的手法也有所区别。在此处,伊莉莎和锡里昂选择了一种简单粗暴的策略:他们击倒了其中一根藤蔓。
当会威胁到生命的东西就在身边时,人们在慌乱中就很难注意到他人的动向,因此在藤蔓的第一轮攻击中,四散奔逃的人们几乎完全没对周围的情况进行观察,将自己奔跑的方向全权交给自己的本能判断,是以在整个过程中,对锡里昂来讲最困难的部分竟然是设法站在原地不动,好施展神术,以及对自己的目标进行瞄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很引人注目了:伊莉莎帮助自己的室友登上了一块石头——那应该是从附近的房舍里倾颓下的一块石墙——让他得以远离人群的干扰,然后很快,原本晴朗和煦的天空便被神术引来的重重乌云覆盖,天光暗了下来,人们因此惊慌地抬头看去,就只见乌云当中隆隆地闪烁着电光。现下里的情况并不允许术者拖拖拉拉,因此那些可怖的能量并没有蓄积多久。青白色的枝杈怒吼着从墨色的天幕上一跃而下,以肉眼不能识别的速度瞬间刺中了一棵刚刚抓到了行人的藤蔓。在之前的几次接触当中,学生们已经清楚雷电对这种植物是相当有效的,事实也是如此:那东西被击中后立刻剧烈地颤抖起来,原本看起来柔软的身躯变得僵直,顶端的花瓣也抽搐着,仿佛在发出无声地的嘶吼。因为被迫舒展开的躯体,它不得不放开了刚刚抓到的行人,重新钻入地下躲避——被抓住的那姑娘显然也受到了连带伤害,躯体不自然地抖动着(显然不是因为恐惧),头发因电荷变得蓬松,衣角上也有焦黑的痕迹,哭泣呻吟着,但至少性命还在,似乎也没受到太大的损伤。
大体上来讲,这是个令人鼓舞的景象,而造成这个景象的人至少在当时会享有一定的话语权——在当下的场景里,这表示至少人们会听听看他在说什么,而不是不管不顾地接着逃跑。这为锡里昂提供了一个给出建议的机会,于是他站在石头顶上,尽可能大声地向周围呼喊,要周围的人向神殿区去避难,在这种情况下牧师总会提供帮助。
这是常识性的知识,绝大部分人都能想到,他们只是一时间被突发情况弄得没法冷静思考而已。因此,建议获得了响应,人潮的移动开始出现了秩序,一些居民也开始自发地组织这次行动:刚刚说话的人还是个孩子,即便他能够击溃其中的一支藤蔓,也最多是苏古塔学院的学生。绝大部分成年人不会选择将求生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一个孩子身上。但很快,走在前头的那些人就发现了另外的一些困难:
“道路被这些该死的植物堵住了!”队伍的最前方传来这样的叫喊。金属藤蔓在道路的正中央张牙舞爪地摆动,从空间上来讲,这条路还是能走人的,但实际上,没有人敢于过于接近那东西——肯定会被抓起来。抓起来之后呢?不知道,但总归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走这边!这边还是安全的!”这是伊莉莎的喊声。当你是一位法师,你的魔宠又带翅膀的时候,或许就对地图不会有太大需求了:你随时随地都可以借助魔宠的眼睛从上空俯瞰地面,获取实时的路况信息。
人群有些许骚动,因为伊莉莎的面容也显得太过年轻了。但留给他们做决定的时间不多,刚刚击溃了一支藤蔓的那个年轻人也是与她一起的,所以在短暂地踌躇之后,人群还是该换方向,朝着雪精灵指出的道路前进。那的确是一条通路,但是地鸣还在持续,或许是这些植物在地底不同运动的关系。所有人都清楚,他们的动作必须要快:这条通畅的道路到底会通畅到什么时候,实在是不好说的。
黎曼在半空中欢快地啼鸣着,藤蔓注意到了她,但是她太小了,很难被抓住,因此在这一路上,至少小鸟有惊无险;伊莉莎拖着锡里昂跑在最前头,跟随魔宠的视觉引导了一条正常情况下没人会这样走的曲折道路;再之后,缀着跑到街上来的本地居民,他们自发地吆喝着,召集那些还没搞清楚状况,或者陷入慌乱的人,所以人数总是不断在增加的。但又因为藤蔓坚持不懈地袭击人类,一路上他们也有所减员:一些不幸跑得慢,又或者是因为坍塌受了伤、难以行动的可怜人被抓走了,另一些人被那些植物锯齿状的锋利叶子擦到,立刻就像被锯子锯过一样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这是很令人难过的事情,但锡里昂已经不会再提出试图拯救他们全部人这种天真的想法了。或许是他接受了现实,或许这是源于阿维德传授的理智的冷酷。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得保护伊莉莎和黎曼,让绝大多数人都能够得到神殿牧师的保护。
领头人的脚步未曾因为其他情况的出现而停歇,是以整个队伍也不断行进。在因为藤蔓植物突然出现而混乱的隐者塔区里,建筑物之间的夹缝中,一条由人潮组成的灵蛇逶迤着向城郊的拉玛神殿,向着可能的活路,迅速地奔逃而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