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思念,孤独,怨恨……
这绝不是人类仅有的感情。
抱有欲念被主人抛弃的器物,在春秋时分,化为人形。
而暗怀心愿的人类,也在寻求着某种际遇与改变。
科技的发展突破了概念的界限
传统与工业也在此融合碰撞。
而在微小悲鸣的背后,是一场被时代遗忘的哀悼。
器物与人类,是否能找到与之结缘的彼此。
两者的缘分与命运,无论善恶,就从踏入徒然堂的一刻开始。
欢迎来到徒然堂,
今天的你,也在期待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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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
此刻叶驰星大脑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今天理应是非常愉快的一天。迎着六月的阳光,她一觉睡到自然醒,起床伸了个懒腰,踩着昨天刚收到的新拖鞋,去厨房泡了咖啡,就着简单的三明治一起吃下,然后将洗完的衣服晾在温热的风里。再等一两个小时,夏雷就要来做午饭。她满心期待,哼着小曲帮白雪月梳理她银白色的长发,再扎成花里胡哨的辫子。
由于工作性质,她和夏雷不能像普通人一样有固定的周末。住在同一小区后,他们达成了一个默认的约定:只要有一人休息,就会去对方家里做饭。而像今天这样她俩的休息日互相重合,还是她搬到这小区来后的第一次。
昨晚她就提议要他做她最喜欢的排骨,而今天她也喜滋滋地同白雪月念叨了一个早上。
“夏雷做的排骨真的好好吃哦……”
“啊,又来了……这句话你一个早上已经说了三遍了。”
“可是真的很好吃!超香的!等下你吃了你就知道!”
“好好好我知道了。”
“嘻嘻,排骨~排骨~我要给夏雷的排骨写一首歌!”
“天哪……”白雪月翻了个白眼:“你不如直接给他写歌算了”
“呵!他还不配!”
叶驰星为白雪月扎上最后一根皮筋,抬头望着窗外明亮的晨光。如果真的要给他写歌,到底应该把他比喻成什么才好呢?
然而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那个家伙已经来了吗?这才十点半啊?”白雪月一脸不解。
“嗯,应该不是他,”叶驰星走到门口,警惕地透过猫眼朝外看。当看清的那一刻,她只觉一股寒气冲到她血液里,被太阳晒暖的身子都霎时冷了下来:门外站着她的母亲,而母亲身边则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
“糟了,是我妈。”叶驰星慌张地回头。
“你不开门不就得了。”嘴上虽然这么说,白雪月却紧张兮兮地寻找可以保护叶驰星的东西。就算刚被叶驰星从徒然堂接到家里来,白雪月也知道这个母亲的可怕之处。
“不,我妈不是不开门就能糊弄过去的。”叶驰星开始思考对策。
“阿姨,她是不是不在家啊?”门外的男人用上海话问道。
“哪能可能喔,今天她休息,我晓得的。不要紧,我给她打电话。早上十点钟她肯定在家的。”
听完这话,叶驰星转身像猫一般灵活地扑到沙发上,按住音量键将手机迅速调至静音。而当她刚把音量全部按灭的下一秒,手机屏幕上跳出了母亲的来电界面。叶驰星屏气凝神,握着手机仔细听着屋外的动静。
门外的母亲接连打了两个电话都没人接,似乎就有些放弃的意思。
“算了,小吴,估计这回她还在睡觉,我下次再约你好伐,对不起哦。”
“不要紧的,我来得不合适,星星肯定没有准备的,下次有机会再说,谢谢阿姨,要么你把星星的微信推给我吧,我先手机上跟她聊好了。”
“好的呀,我给你喔。”
听到这里,叶驰星觉得危机大约算是解除了,不由松了口气,擦掉额头上一层薄汗。只要他们不到家里来,加微信好友就已经是她轻而易举能解决的麻烦了。
然而,另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你们是谁?堵在这里做什么?”
刚刚放松下来瘫在沙发上的叶驰星又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她和白雪月面面相觑,两人脑子里只有一个字:完了。
白雪月流下一滴冷汗:“今天他怎么来这么早?”
“嘘!小声点!”叶驰星谨慎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小心翼翼挪到门边偷听外面的对话。
面对这不速之客,母亲也不由一愣,用普通话问道:“你是谁啊?你认识叶驰星?”
“当然认识。那你呢?你是谁啊?”
“我是她妈。”
“哦,”夏雷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那麻烦你们让让,我要开门了。”
被对方轻佻态度惹恼的母亲怒道:“那你们什么关系?你怎么有我女儿家里的钥匙?”
“我啊?我钟点工。”
叶驰星听到这句话差点笑出声,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不是,怎么可能有你这样年轻的钟点工?”小吴也看不下去了,发出疑问。
“我想当钟点工关你什么事?你是不是看不起钟点工?”夏雷毫不客气地反问回去。
“算了算了,钟点工就钟点工吧,你开门好了,我们进去等。”
母亲虽然这样打了圆场,但夏雷并不愿开门放他们进去,而叶驰星自然也不愿让他们进来。里外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最后还是叶驰星选择放弃。看来这件事她自己不出来解决只会越闹越大。
叶驰星叹了口气,理了理神思,摆出睡眼朦胧的样子,打开了门。
“你们干啥?”
女人见叶驰星终于出来了,便气急败坏地道:“我刚打你电话你怎么不接?”
叶驰星无辜地道:“哦,我在睡觉。”
她扫视了一遍母亲身后的人,见夏雷一脸坏笑她只觉心虚。现在他肯定在嘲笑自己的演技吧!这个男人仗着自己继承了影后母亲的演艺天赋在嘲笑自己演得太假吧!
“醒了就好,本来我想让你跟小吴一起去吃个饭,结果你又不接电话。然后又有这个神经病冲出来。你们到底啥关系啊,怎么能把家里钥匙给人家?”
叶驰星生怕夏雷又画蛇添足,抢答道:“他是我朋友,住一个小区的。钥匙给他我不在家的时候他可以帮忙。”
“真的是朋友吗?他怎么说他是钟点工”
“是朋友是朋友,真的是朋友,”叶驰星连连点头:“他就喜欢乱开玩笑。”
母亲狐疑地望着两个人,最终选择相信。她转身对夏雷道:“今天她有事,你先回去吧。叶驰星你现在就立刻去化妆换衣服,跟小吴出去吃个午饭。”
“你好,”被称作小吴的男人面容清秀,个子高挑,一副有礼有节的样子。他本打算跟着叶驰星的母亲走进屋,但他刚想踏出脚步,就被边上金发的大高个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只好瑟缩地站在门边:“之前我听你妈妈提起你,今天正好有机会就跟你妈妈顺路过来见见你。”
“感谢你的好意,但请回吧。”叶驰星道:“妈,以后你也别给我介绍对象了。”
母亲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女儿的嘴里说出的。按照往常,她好歹会答应下来,就算再不乐意,但她至少是接受安排的。然而像这样当着自己的面就拒绝的,这还是第一次。
“你说什么?”母亲起身向门口走来,似乎没听清她的回答。
“带小吴出去吧。我不和他吃饭,也不和他相亲,你也不要把他微信推给我。”叶驰星直视母亲,干脆果断地道。
“不是,妈妈不懂你为什么要拒绝啊?你都不了解人家。人家小吴人可好了,国企里工作,车子房子都有。”
“这一切和我没关系。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不想结婚。请你不要再勉强我了。”
“你没结过婚怎么知道结婚不好的?这么大年纪了,你的机会不多了。”
夏雷低下头去,在叶驰星耳边小声问:“要不要我帮你赶走他们?”
“不用,我总要自己解决的。”叶驰星头也不回地答。
她做了个深呼吸,对母亲清楚地表明自己的态度:“妈妈,请你尊重我的选择,我有我的生活方式,希望你不要再干预我了。”
“你的生活方式?你有什么生活方式?你的生活方式就是不结婚一辈子孤独终老!你现在是这么想的,过几年你就会想结婚生孩子了,到时候你年纪大了小孩都生不出了,四五十岁也找不到男人照顾你了。”
“可是妈妈你没有说服力啊。”
“你跟我比?我二十三岁大学毕业就结婚了!你看看你都一大把年纪了!你已经没得挑了!要不是小吴人好,谁还会选你三十岁的老姑娘啊?”
这些话母亲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了,但叶驰星每次听到都气得像火山喷发。不过现在不是吵架的时机,她又更重要的事情要讲。叶驰星握紧颤抖的手,依旧在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努力平静下来道:“到此为止吧,这个话题我不想再谈了。既然我们无法说服彼此,那就请你放过我吧。否则……”
“否则什么啊?”
“否则,”叶驰星再次做了一个深呼吸,将埋藏在内心多年的想法一吐而出:“我不想再当你的女儿了,我不想再被你们的情绪和想法控制了,从小学四年级开始,我一直过着看你们脸色的生活,我真的太累了。我一直以为等我长大了这一切就可以结束,但看来我想错了。”
母亲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脸色发白:“所以父母把你养这么大你一点都不懂感恩是吗?”
“这不是一回事。如果做人子女就要被感恩这个词捆绑一生,那我宁愿断绝关系。”
“不错,我真是有个好女儿。”女人说着,抬手狠狠给了叶驰星一个响亮的巴掌。力度之大,以至于叶驰星无法站稳,向后踉跄了几步。
夏雷见状,立刻丢下手里提着的袋子,快步进屋扶住她的肩膀。
“好,我就成全你!”母亲涨红了脸指着叶驰星的鼻子大骂道:“就当我白养你!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想让我原谅你,除非你跪着从这儿走到家里!”
“你够了没有?”夏雷终于忍不住道:“你不觉得你有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我老太婆一辈子难道还让你这个小瘪三教做人?”
“领陌生人到自己女儿家里,你也不怕他动什么坏心思?你当着别人的面打她,你有没有考虑过你女儿的尊严?就算她真的嫁给这个男的,他看你这么对自己女儿,他肯定会毫无顾虑地欺负她,毕竟娘家待她也就那样。她不肯做的事情你就不要逼她去做!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她的想法?”
“尊严?她是我小孩,她在我面前要什么尊严?况且你又算哪根葱?敢来管我家里的事?”
夏雷早就知道叶驰星有着怎样一个母亲,但当面和她对峙倒是第一次。而见到她的第一面,他真实地理解叶驰星所做的一切缘由。既然对方完全没有沟通的意愿,夏雷也没必要和对方客气了。夏雷完全不顾对方的身份和年纪,抓住女人的胳膊一把就将她拽出了门外。而白雪月也立刻将早就吓傻的小吴连拖带拽地朝门外赶。
“你们给我出去!不要再来了!” 夏雷丢下这一句话,关上了门。
“好!叶驰星我告诉你!你千万不要后悔!”女人骂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等他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守在猫眼边上的夏雷才松了一口气,回到叶驰星的身边。
叶驰星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短发凌乱地遮盖着她的脸,发丝间隙里一抹发红的巴掌印倒是格外明显。
“好了,他们走了,没事了。”他用手指替她将短发整理好。
但她没有抬头,也不说一句话。
“星星?”
“你回去吧。”她沙哑着嗓子道。
夏雷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叶驰星没有往下回答。她低垂着头不去看他,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
她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一直是一个稻草人。只是现在,她干净整洁的皮囊在他面前被扒开,填充身躯的棉絮与稻草零零落落地掉了出来。也许她有更巧妙的办法来回旋这一切,但她已经厌倦了,不想再等了。只要有一丝可以让一切结束的机会,她便要竭尽全力逃离绑在她身后的木桩与土地。哪怕再痛苦,只要他的手帮她擦去眼泪便足够了,但这双手的主人却目睹了一切。
按照往常,她应该是可以落泪的,但现在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只觉得羞耻,想躲在没有人的黑暗里。
见她情绪没有缓和的意思,夏雷叹了口气。他轻轻捧起她的脸,让她直视自己。
“星星,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叶驰星眼神游移,似乎并不想看他。即使如此,他也不能任她将自己流放进负面情绪里。于是他打起精神,故意笑着逗她道:
“你不想吃排骨了吗?你都等了一个礼拜呢。”
闻声,紫色的眼眸像是胆小的蜻蜓一般,轻轻落在他的视线里,又忽地飞走了。
“行吧,既然你都不想看我,那我真的走咯?”
“那不行。”她还是没有看他,但她却伸手紧紧攥着他T恤的下角。
夏雷原本有些紧绷的神经这才舒缓下来。他牵起叶驰星的手带她到沙发上坐下,而自己则搬来矮凳坐在她对面并握着她的双手。他若垂下头去,他们便能互相抵着对方的额头。
“我陪你,好吗?”夏雷接过白雪月做好的冰袋,给叶驰星微微发肿的脸颊敷上,又冲红肿的地方吹气。
“你为什么要我走啊?”夏雷问。
“丢人……我不想让你看见这些。”
“啧,咱们认识多久了,你也太见外了吧。你第一次来大姨妈还是在我家里呢。那时咱俩都吓傻了,要不是我外婆叫我去给你烧热水,我都不知道要干啥。”
“这种事情你怎么还记得啊?”叶驰星小声埋怨道。
“靠,你不是还记得‘黄浦区木村拓哉’吗?你这么一叫可好了,小卢他们喊了我一个月,我一回到家,那个B也这么叫我,烦都烦死了。幸亏发财不会说话,要不然也跟着学坏了。”
叶驰星轻轻扬起嘴角,发出叹息般的笑声。
“所以你家里的事我又不是不知道,我只庆幸这个时候我在,要不然你现在一个人肯定很难受。你难受了找我又只会哭,啥都不说。你不说我怎么帮你解决啊?你说对不对?”
“但这是我家里的事,我不想让人知道,特别是你。”
“如果我对你很重要的话,那我更应该知道了。你觉得呢?”
叶驰星无法否认,只好点点头。
“所以一点都不丢人,咱俩谁跟谁啊。”
还没等叶驰星回答,一整响亮的“咕噜”声从她的肚子里传来。
夏雷眨了眨眼,忍不住感叹:“牛逼,你怎么饿成这样了?没吃早饭吗?”
“吃了。可能刚刚那么一闹,就……”
“那我去给你做午饭,你睡会吧。”
夏雷说完,自作主张让叶驰星在沙发上躺下。他给她盖上薄毯,将窗帘拉上以防阳光照得她难受,又调整空调叶片避免冷风直吹着她。张罗好一切后,他蹲下身来捏捏她的手指头:“等下饭好了叫你,睡会吧。”
“好。”她听话地合起双眼,却抬手将他整个手掌都拉到自己脸颊边。
他内心一颤,顺从地在地毯上坐下陪着她。
她的精神此时已然疲惫不堪。尽管家庭关系的崩塌是她早晚要经历的事,但如果今天没有他在,可能现在的她会更加孤独。而此刻他握着自己的手,让她觉得踏实与坚定。她这么想着,人也迷迷糊糊起来。
夏雷守了一会,看她大概是睡着了,便小心翼翼地抽出手,蹑手蹑脚地去了厨房。半路他还抓过白雪月去给自己打下手,生怕她发出任何声响吵醒叶驰星。
等午饭做完,夏雷打算叫叶驰星起来吃饭,却见她人已不在沙发上。
阳台上晾晒的衣服在风里翻飞,而她撑着手臂倚在阳台上,手指间夹了一根烟。在风里舞蹈的衣物落下环绕着金圈的阴影,让她的背影在午间的光里忽明忽暗。夏雷望着她,好似做梦一般打开阳台的门,走进了被她染得发烫的阳光里。
她把冰袋丢在阳台栏杆上任由它融化,手间的烟已然烧了一大半。听见夏雷打开移门的时候她也没有转头去看,只是望着楼下骑四轮车玩耍的小孩。他本不知她是抽烟的,现在她被烟雾衬托的侧脸让他有一丝陌生。这是他第一次试图用“脆弱”这个词去形容她,但她短短的眉毛此刻依旧是一股生机勃勃的莽气,似在否决他的想法。
他低头望了望两人穿的情侣拖,试图从拖鞋上寻找话题。可他刚打算说什么,她却自顾自地开口了:
“我本来都戒了。戒了快大半年,我妈来这么一闹,又有些忍不住。我知道这是个坏习惯,你刚刚也安慰我,但是我还是难受。一想到我妈我就特别撕扯,我开始怀疑我做的决定到底对不对,可是一看到你我又觉得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走下去。
大四毕业那会,我为了找工作焦头烂额,一个乐团一个乐团地跑。我妈呢,一心想叫我回来,让我早点嫁人生小孩,觉得我一个人飘在外面不稳定。而我自己又谈了个不靠谱的男朋友,抽烟就是他教的。他说心里难过的话,就抽一根。我跟着他抽,抽着抽着,心里还是难受,但是烟却戒不掉了。
我和他分手后又谈了两个,一个远距离分了,另一个就是想和我结婚的ABC。
我跟ABC谈了两三年。他虽然是半个美国人,但思想土得不行。都2065年了,还想让我跟他结婚回家生小孩相夫教子。然后我就让他滚蛋了。
跟他分手的那天是美国独立日,天气特别好,路上还有庆祝游行。花车上的女孩从篮子里掏出一大捧亮晶晶的彩纸向我身上一撒,当时我眼泪就下来了。我在心里说,叶驰星你看,全世界都在给你庆祝,新生活很快就会开始了,只要你还带着琴,日子就一定会朝上走。于是从那天起我开始戒烟。
回国前,我的口袋里带着我在美国买的最后一包烟。这包烟里面只剩三根,这也是我给自己的最后三次机会。如果我真碰到了什么难过到受不了的事,我就抽一根。直到全抽完,我就应该学会怎么调节自己了。
其实我很容易对一些东西上瘾,只要不开心就去找这些心灵安慰剂。一开始是twix巧克力棒,后来是香烟,现在好像是你。
我知道你跟我说,你可以帮我一起承担。但是我一直想在你面前保持开开心心的样子,而不是像刚才,把我最丑的那条伤口给你看。我说不清楚,你也应该不理解,但是我……”
叶驰星有些哽咽,眼圈泛红却硬是没有眼泪落下,她做了个深呼吸,将眼泪憋了回去,努力摆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总之我想好了,那个家我是不会回去了。如果我妈再来这边,我就去你那儿躲躲。这不是一时兴起,是我从高中时就想好的决定。”
“所以你是确定不结婚了?”
“嗯。”
夏雷轻轻握拳,像是给自己打气:“那,跟我也不行吗?”
听到这个问题,叶驰星整个人都怔住了。她虽然知道彼此的心意,但他突然来这么一记直球还是让她措手不及。她自己还在考虑要不要和他恋爱,他倒好,干脆跳过中间的步骤了。她愣愣地回头望他,甚至没发现指间夹着的烟都掉下了楼。
他没有看她,只是有些紧张地咬住下唇。他握着自己的手,微微垂下脑袋,像被告席上的犯人等待最后的审判。
她害怕看到他露出失望的表情,又不想让他的任何情绪影响到自己的决策,便慌忙扭过头去,用尽可能温柔的声音回答:
“对不起,可能也不行……我的意思是,我不接受婚姻这个状态,而不是不接受你。也许有一天,我可能会改变想法。但要现在的我去结婚,我做不到。”
在他沉默的时间里,叶驰星大气不敢喘,又时不时用余光观察他,生怕他想不开从楼上跳下去。意外地是,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生气或难过的样子,反而像是在很认真地思考。末了,他直起身子道:
“星星,你看着我好吗?有些话我希望能看着你说。”
叶驰星试探性地转过头去,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便也忍不住像他那样站直身子。
被对方这般直视着,夏雷反而红了耳朵。他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脸,清了清嗓子道:“呃……是这样的。其实我也没有要和你结婚……操!不对,不是这个意思!重新来刚才不算!”
夏雷做了个深呼吸,整个人才冷静下来:“我是想,结婚不结婚,其实并不是感情的保证。你看我爸妈,当年还是什么圈内的模范夫妻,结果不还是一样。我一直觉得,其实不是结了婚感情就会一直好,而是感情好的人哪怕不结婚感情也依旧是一样好,婚姻并不是幸福的保障。
所以如果你保持现在的状态会更幸福,那我觉得也没什么可惜的。小时候没有想这么深,但现在我认为,无论你是我朋友还是其他什么关系,我只希望你能够自由,快乐,健康。可能每一点都不是那么容易做到,但我想,如果有我可以帮到的地方,我一定会在你的身边。”
话音落下,两人无言,只有衣物翻动的声响。他抿了抿嘴,似乎在害羞自己刚才的那番话,但他还是挺直腰板微笑着注视着她,没有一丝后悔。她望着身前站在光里的人,眼泪忽然涌了出来。
她胡乱地用手抹着脸,但泪水依旧止不住地流下,越滚越多。她有太多的情感想要与他倾诉,胸口涨得发疼,像是藏了无数只蝴蝶。
“这可能是,”她红着眼圈,鼻涕抽抽搭搭地,可她还是笑着,哽咽着道:“这可能是我活了29年,听到的最好听的一句话。”
“这么好听吗?”进屋拿了纸巾出来的夏雷给她擦掉泪水和鼻涕,羞涩地眨眼。
叶驰星像孩子似地深深吸了鼻子,这才终于止住了泪水。她点头道:“真的,其实到了这个年纪,我已经不太清楚我到底喜欢哪种男生了,但我知道我喜欢自由。我一直在寻找爱情与自由并存的关系,可从来没有找到过,好像两个人在一起就是要束缚彼此。
之前谈恋爱的时候,我爸妈总喜欢让我管好男朋友,如果分手就一定是我没有管好他。好像感情是一方对另一方的驯化,或者是母亲对待孩子,总之不是平等的关系。太可怕了,我不喜欢。所以听见你这么说,我才知道原来世界上真有人和我一个想法啊。”
“那你之前还蛮辛苦的哦。想找一个想法一样的,但是找的全都是垃圾。”
“也不完全是垃圾吧。”叶驰星有些不平。
夏雷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听你那么一说,我就觉得他们是垃圾,还不及本大爷一个脚趾好。”
“不过我的男人缘确实很差啦!”
“靠!我不是男人吗?”
“你不算啦!”
“我怎么就不算了???”
夏雷突然收起笑容,向叶驰星靠近。说实话,他讨厌她这样,明明都已经在互相试探对方,甚至大家明里暗里都已经表现出明确的态度了,她却话锋一转,又将两人的关系恢复到原位。无论当恋人也好,当朋友也罢,他需要一个确切的结果。毕竟他已经没有什么耐心再继续等下去了。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满足了,但他的野心比他预想的要大。他无法遏制自己的欲望,也无法接受她这样百般挑逗却又转身离开。只有一次也罢,他想掌握主动权。
“渣女。”他低声骂道。
“我怎么就渣女了?”叶驰星莫名其妙,本能地后退一步。
夏雷一手揽过她的腰让她贴近自己,另一只手托起她的下颌。这完全没有预告的动作让叶驰星吓了一跳。但她实在找不到排斥的理由,只觉得有一股比六月暑气还要炙热的空气绕着她的身子游走。他眼眸里氤氲着她不认识的水雾,那金色的雾气里充盈着认真与坚定,还有撩人的情欲。或者说,还有一分怒气。
她胸腔发烫,忍不住勾手搂住他倾下的脖子,指尖穿过他的发丝,像是撩动层层金色的水波。今天他没有用香水,他身上干净的沐浴露香气反而让他闻起来像个少年。她心跳加快,理性与感性不断撕扯她的神经。他的鼻尖已经触碰到她的鼻梁,两人就在不到几公分的地方交换着鼻息。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他。她欢欣激烈的情感让她身置云端,推着她向他索取。很快,她就能得到她想要的了。
“但如果你和他有了第一次的话,可能你就真的离不开他了吧。肉体的依赖会让你变得不理智,对他也不好。你不想把这段关系搞砸的话现在就收手哦。”
似是被人如此告知,叶驰星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就在要吻上彼此的唇时,她伸出食指毅然决然拒绝了他将要落下的吻。
“等等,我还没有准备好。”
但夏雷却锁起眉头一脸不快:“你这是在玩弄我吗?”
他没有放开她,依旧紧贴着她的身子,只是略微站直了一些。他像盯着猎物一般注视着她,让她莫名产生了压迫感。
叶驰星咽了口唾沫,开始思考对策。此刻她觉得自己就像马戏团的驯兽师,招惹了一头看似温顺的狮子。但狮子毕竟是狮子,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对付的。
“那你要我怎么说你才不会生气呢?”叶驰星严肃地问。
“我想知道你对我是不是认真的。”
“如果你认为亲你就算是认真的话,那我就亲你,你要怎么亲都可以。”
夏雷一愣,松开她哈哈大笑起来:“你知不知道你这句话很危险?”
“烦死了我在跟你说正事你少打岔!”叶驰星一拳打在他结实的胸口。
“好好好,你说嘛。”夏雷将双手背在身后,一副认真谈判的样子。
“其实,”叶驰星靠在阳台上,背光的脸上垂下一抹忧虑:“我有在认真考虑我们的关系。我担心的是,如果跟你在一起了将来又分手了,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不能。”夏雷斩钉截铁地道。
“哈,果然。”叶驰星苦笑道:“为什么?”
“如果我们分手了,我完全不想知道你跟谁在一起,也不想和你有任何联系。假如你真的有困难,我还是会来帮你,但我不可能再和你像现在这样做朋友了。这样对我来说是一种折磨。我们的感情是一场赌博,不过我已经准备好了。至于要不要打这个赌,你来决定,好吗?”
叶驰星望着他脸上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的表情,低头埋怨道:“太狡猾了吧,这样岂不是把锅都丢给我吗?”
听她这么说,夏雷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残忍。以前,他对待前女友们都是“爱处处不处滚”的态度,每段恋爱他都能将自己保护得非常好。但这次,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穿一件盔甲,而他们的感情却是一把双刃剑。他无法和自己妥协,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如果真的到了分手这一步,最痛苦的人应该是他。
还在犹豫怎么回答的夏雷,却被对方轻松的音调打断了思考。
“哎,我们两个是傻子吗?”叶驰星靠在阳台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啊?”
“咱们知道结果会怎样就行了,不好就分,好就一辈子,没必要现在就去担心还没发生的事情嘛。”叶驰星站直身子,梳理好被风吹乱的头发,爽朗地笑着:“虽然我还没想好要不要打这个赌,毕竟你这个赔率真的不低。但只要我们现在是在一起的,我觉得就足够啦。也许将来某个时刻,我会觉得这是一场值得去冒险的旅程。到了那个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你,所以你也不要担心啦。”
叶驰星拾起放在阳台上的烟盒放在夏雷的手心里:“这个我已经不需要了。”
“不是还有两根吗?别浪费啊。”夏雷不解地问。
“我不是有你了吗?”叶驰星冲他调皮地眨眨眼,牵着他的手就往屋里走:“快吃饭吧排骨都冷了。”
似是困在笼中的鸟儿忽然得以解脱,夏雷放松地长舒一口气,转动手腕将她的手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里。
电音节第二天,夏雷终于见到了叶驰星。
她看起来气色很好,脸上还是挂着笑容。只是与平日不同,她把染成灰紫色的头发烫出一些好看的弧度。夏雷很想伸手去揉揉她的脑袋,但又觉得这个动作似乎太暧昧了,结果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看着她。
“小芽~小卢~小熊~”叶驰星背着小书包一路跑来集合地点,和来诊所打工的三个年轻人一一击掌。而到了夏雷面前,她没有朝他举起手,只是坏笑着凑到他跟前小声招呼:
“哈喽黄浦区木村拓哉~”
“我靠……”夏雷羞红了耳朵,尴尬地用手遮住双眼,苦笑着说:“你怎么还记得这个?!快忘掉!!”
黄浦区木村拓哉,是初中时候夏雷自封的。那次他们俩正好在整理屋子,翻出了夏雷外婆当年珍藏的木村拓哉海报。见叶驰星冲着海报大呼“帅哥”,夏雷凭借自己优越的直男自信叉腰道:“这长得不是和我一样吗?那我就是黄浦区木村拓哉!”
“哈哈哈哈我也是突然想起这个,所以就想叫叫看嘛。”见好就收的叶驰星没有继续再捉弄下去,她转身招呼边上那三个带着迷之笑容的年轻人:“好啦咱们进去吧!”
叶驰星同八百屋若叶并肩走在最前面,卢清远和熊礼赞走在后面,而夏雷则像个不识趣的电灯泡一样走在叶驰星的身边,时不时要插嘴说两句企图加入她们的话题。如果可以,其实他只想带她一个人来,这样就能和她两个人单独说说话。可惜他需要去给朋友的乐队帮忙,也不放心她独自呆着。他倒不是害怕这么大的姑娘会走丢,只是担心会有人来跟她搭讪。
于是他特意带了诊所里的年轻人来,一方面他的确把大家纯粹当朋友,有机会就一起出去“团建”;另一方面,他在来之前就已经叮嘱了八百屋若叶,让她看着叶驰星,如果有人要叶驰星微信一定要让她拒绝,这个日本小姑娘便似懂非懂地答应了
意识到自己很在意她后,夏雷甚至开始有些害怕起来。他忽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优势。他不会乐器,不会玩滑板,只会做点审美独特的小东西,拍照也基本是在拍风景,几乎没有一个能讨女孩子欢心的技能。他的前女友们甚至还组了一个群来吐槽他:
“太无聊了,整天就想着赚钱和拍片,根本不懂怎么哄我。”
“鬼知道是不是真的去做什么副业,说不定出去约了也有可能,虽然他车技是真的很好。”
“姐妹,车技好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说分手就分手,完全不挽留,他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反正我觉得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好像心不在我这里,不喜欢我干嘛还跟我在一起?渣男!!!”
他知道自己的风评很差,也知道她们到底为什么冲着他来。可是这一切在叶驰星那里就不管用,其他姑娘喜欢的外貌,她早就看腻了。他甚至和住在他家的灵器仓木决抱怨过自己不够好,而那个异族人竟收起平日里有些欠打的表情,拍肩安慰道:“兄弟,我觉得你作为人类已经很不错了。”
他开始担心自己的占有欲会把她吓跑,也害怕她会像那些姑娘一样逐渐厌烦自己。他害怕让她不高兴,害怕闹到最后和她连朋友都做不成。可他还是不想把她让给别人,甚至旁敲侧击问她的喜好。他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绞尽脑汁思考应该怎样得到她,一旦见到她笑嘻嘻的样子,却什么阴谋诡计都忘了。
就像现在这样,光是走在她身边,听她同别人叽叽喳喳地讲话他就已经足够满足了。
音乐节在露天举办,四周满是来参加活动的人群,表演的乐队则是从另一个门进场。表演还未开始,音响里播放着炒热气氛的电子乐。舞台外圈的小摊贩卖着烤肉披萨等香气扑鼻的食物,无限量畅饮的酒水饮料则摆放在一个四面穿风的红色帐篷里。大家拿了饮料,叶驰星又请大家吃了东西,彼此笑着聊着,夜色渐渐降下,表演也随舞台闪耀的射灯开始了。
夏雷望着随音乐轻轻摇摆身子的叶驰星,露出了自己也没有察觉的微笑。看她还是像之前一样开心,他就放松不少。但他也知道,那天让她流泪的事不会很快就结束。他知道她究竟有什么苦衷。
叶驰星有着表面圆满的家庭,比起夏雷这样两边不管,不断撕扯她神经的原生家庭让她过得更为痛苦。
叶驰星小学四年级起,父母的关系就逐渐产生裂痕。争吵与暴力产生的阴影,像乌云笼盖在这个家中,她不止一次听到“要不是为了你,我们早就离婚了”这种话。在这样低气压的家庭环境下,她学会了察言观色。她知道怎样说话怎样做事,能让父母高兴的同时又不得罪他们任何一人。用她的话来说,她的父母就是两个还没长大的小孩,却被婚姻绑在了一起。
父母的关系让她知道,成年人并不是有了孩子就会变得成熟可靠,因此她学会了独立思考。对自己的人生她总有自己的主张,即便会因为“不听话”而吃苦头。夏雷后来听同学聊起过她,她为了能说服父母让她出国学习,不惜给顽固的父亲下跪。父亲同意后,又靠自己办理了几乎所有的手续流程。同学说她其实挺疯的,但他却感到心疼。为了能逃离那个家,骨子里就叛逆的她做了许多违心的事。
即使如此,无论她多么坚强,家庭给她带来的压力与痛苦依旧让她无所遁形。她不敢在家里落泪,她知道性格阴晴不定的母亲若是看到她哭,一定又会像孩子一样发脾气。少女时期的她只有在夏雷的身边才感到安全,可以放心地落泪。他什么也不会说,只是轻轻搂着她的肩膀,听她说完难过的事,再递上纸巾给她擦掉眼泪。
如今她29岁,在父母眼里早就是“孩子都应该生好的年纪”,她却拒绝了前男友的求婚,只因对方希望她能够当一个贤妻良母,认为“小提琴只是让女人锦上添花的饰品”。经历父母无数次逼婚与争吵后,只有那间牙科诊所才是最令她安心的庇护所。只要和他一起说说话,和若叶一起挤在前台看剧,看小卢小熊两个男生聊天,和门口的“特摄战士”一起发传单,去附近小公园练一下午的琴,或是和广场上的人一起切磋滑板技术,她就是自由的。在下一次逃离牢笼之前,这样就足够了。
但她却不合时宜地喜欢上了他。
她这次回国,是因为家里老人时日不多。她本计划在合适的时间再次启程,却没想到竟有人打乱了她的计划。
察觉到夏雷投来的目光,叶驰星转头回望向他,只是眼睛里多了些复杂的情绪。
“怎么了?”夏雷问。
“你不是要去给朋友帮忙吗?”叶驰星越过喧闹的音乐大声问。
“还没到时间啊。哦~我懂了,你是嫌我站你边上想赶我走?”夏雷故意坏笑着问。
这下却让本来心里就乱糟糟的叶驰星徒生怨气,于是半是玩笑半是嗔怒地道:“是啊,老是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也不知道是想干嘛,烦死了。”
虽然夏雷知道她大概率是在开玩笑,但还是不由收起笑容。他低头俯在她耳边,一脸认真地道:“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不想看见我吗?”
“啊?”叶驰星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一股温热的气息吹在耳朵上。周围的音乐太吵,他的话听不真切,但他眼里的光却透着一丝近乎乞求的味道。她本以为他也会打趣糊弄过去,但没想到他却一脸认真,反而让她不知如何作答。
一边的小卢则探出脑袋,以为大哥有事吩咐:“夏雷哥咋啦?”
夏雷直起身,笑着捏起胸前的工作证挥挥手:“我去帮忙了,你们好好玩。有情况电话联系。”
“好啊拜拜先。”八百屋若叶和熊礼赞相继朝夏雷挥了挥手。
只有叶驰星什么也没说,愣愣地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我说夏雷啊,你真不打算出道吗?”光头贝斯手坐在板凳上吐出一口烟圈。
“出个毛线,没兴趣。”夏雷眼都不抬,只管给气球打气。
一个咖色头发的男人从夏雷手里接来刚吹好的气球道:“不是,我觉得你唱歌其实还不错,你要是来当主唱我觉得他们还是有前途的。”
“老陆你他妈什么意思?觉得我唱得不行吗?”一个脾气火爆的短发女人从后面踹了一脚老陆的折叠小马扎,把他直接踹到了地上。
“放心吧姐,我不会来当主唱的。老陆你也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主唱在夏雷身边坐了下来:“小雷,其实话说回来,我也总觉得你有点可惜。你真不用那么在意自己身份的。”
“我也觉得,”老陆揉着屁股站起身来:“咱们都认识七八年了,作为兄弟我说实话,你其实真的可以试试看,倒不是说做普通人不好吧,就觉得有些浪费。”
“是的,如果你真想试试看,我这里可以帮你介绍。”光头应和道。
被众人这样劝说,夏雷沉默了一会。当大家期待着他的答案时,他却开口道:“这些气球差不多了吧。”
见他刻意回避了话题,大伙也不好再说什么。
夏雷完成手里的工作,抬头望向舞台上灯光中表演的乐队。他对舞台从来就没有任何期待与奢望,但如果只要站在上面就能吸引到她的目光,也许也不赖。即使如此,他还是想做一个能她共同眺望同一远方的人。那个圈子会有多少麻烦,他可是吃尽了苦头。
就在此时,会场上的所有灯光突然熄灭,寂静几秒后音响中爆发出刺耳的尖啸。夏雷只觉得空气在震动,仿佛地震一般让人恐惧与不适。目之所及都是慌乱的人群与惊恐的尖叫。
“咚!”舞台灯被震下,沿着钢筋框架一路滚下来。夏雷闻声,抬头见那东西在黑暗中高高落下,直朝主唱冲去,便三步并作两步快速上前将主唱推开,虽然舞台灯没有砸到主唱脑袋,掉落在地后却毫无怜悯地冲老陆的脚趾撞去。
“草你妈啊——————!!!!”老陆跌坐在地,吃痛大叫缩作一团。
仅仅过了十秒,舞台灯光却霎时照亮会场,音响里的唢呐声也停了下来,之前表演所用的伴奏自顾自地继续播放着,现场气氛异常诡异。众人惊魂未定面面相觑,一切却恢复如初。
“叶驰星”是夏雷第一个想到的名字。他见朋友们没有什么大碍,甩下一句“我去找人”后便飞速跑了出去。他拼命跑着,在离开现场的人群中逆行而上,打算回到他们之前看表演的地点。观众数量似乎突然翻了几倍,他一边往回跑,一边在人群中寻找着她的身影,却无论如何都看不到任何熟悉的人。他掏出手机拨打叶驰星的电话,却一直没有人接听,他挂掉再打,打了十多个电话,依旧没有接通。他骂了句“操”,转而拨打熊礼赞的电话,但依旧无人接听。
他丝毫不敢停下脚步,直到休息区附近找到了他们,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大家没事吧?”他喘息着问。
叶驰星迎着他声音望去,见他朝自己跑来,只觉恍惚。
“没事,我们都很好。你没事吧大哥?”卢清远率先一步起身回答。
“刚刚那是什么啊?地震吗?”熊礼赞问。
“不知道,我在后台也发生了同样的情况。”夏雷回答,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叶驰星的身上。
叶驰星紧搂着八百屋若叶的肩膀,脸上和双手却沾了些尘土。但她神情平静,似乎并没有收到惊吓。
“你怎么了?”他走到她跟前:“打你手机你也没接。”
叶驰星愣了一下,连忙掏出手机。手机上没有任何未接来电的提示,反而原本显示日期时间的地方却是一片乱码。
“我根本没有接到你的电话,而且我们四个人的手机都变成这样的一片乱码。”
“是的,我的也都是乱码。”八百屋若叶拿出自己的手机给夏雷看。
夏雷看了一圈大家的手机大为怪异:“怎么会这样?难怪我刚打你们电话没一个通的。算了,大家没事就好。”
叶驰星再次抬头望向夏雷时,却发现他脑门上有一条流着血的伤口。她噌地站起,撩开他落在脸边的金发,皱眉道:“你受伤了?”
“啊?你不说我还没发现,估计是刚被舞台灯刮到的吧?”
“舞台灯那么高怎么会刮到你?难道它掉下来了吗?”
“嗯,被刚才的地震震下来了。”夏雷说着还想摸摸额头上的伤口,就被叶驰星一手打掉。
“不要摸!你不怕细菌感染吗?跟我来。”叶驰星让三个年轻人在这里稍等片刻,不由分说就拉着夏雷的手就朝着洗手池的方向快步走去。
洗手池边,叶驰星洗干净自己的双手,又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纸巾,在水边沾湿后给夏雷清理伤口。
“没事,又不怎么疼。”夏雷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自动乖乖坐在长椅上。
她借着路灯的光轻轻擦掉了伤口周围血迹,又从包里掏出酒精棉片给他消毒。夏雷本打算问她包里怎么什么都有,酒精却让他疼得直抽气。
“伤口又不深哪有那么疼?”叶驰星嘀咕,像哄孩子一般凑上去朝他的伤口吹气。
夏雷意识到,从她拉着自己清洗伤口到现在,她的身子一直在微微发颤。虽然她表现得跟没事人一样,但她的身体却记住了那种恐惧与无助,以至于到现在还没有缓和下来。
“好了回去吧。”
叶驰星给他贴上创可贴后就算大功告成,正打算起身,却被拉入一个怀抱中,铺面而来的是他身上温暖的木质香气,是香根草的味道。
“你没发现你自己在发抖吗还急着跑?”夏雷拥着她小声呵斥,转而柔下声音说道:“没事,别怕,我在这里。”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当她意识到曾经的朋友已经变成一个成年男性时,她依旧有些不适应。但此刻她什么都不愿去想。他的体温与心跳确实舒缓了她的神经,但她的肌肉仍然像条件反射一样轻微颤抖。
“你刚刚是摔跤了吗?”
“嗯,被人撞了,帽子都不知丢哪去了。”她的声音从胸口闷闷地传来。
“帽子丢了再买一顶就好了。”
“夏雷。”
“嗯?”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嗯……不过刚刚找不到你时我真的差点都吓死了。”
“我不是还活着嘛。”
怀里的她依旧轻颤,夏雷不由叹了口气。他把环抱着她的双臂从腰间挪到了背部,一手环绕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则如愿以偿地梳着她毛茸茸的脑袋。
“来,跟我一起深呼吸。”
“这是什么专业治疗法吗?”
“你都被吓成这样了怎么话还是那么多?”夏雷气笑了,拍了拍她的脑袋做提示:“来,跟我一起,吸气……呼气……吸气……”
十来个回合之后,她的肌肉才逐渐放松,颤抖也慢慢停止了。但她没有想挣脱怀抱的意思,他也继续这样抱着她。只是她原本垂在前方的手,不知何时勾到了他的腰间,甚至有些挽留的意思。
“你等下还要去帮忙吗?”
“不去了,等下我和他们说一声就送你回去。刚刚发生的事情太奇怪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嗯。”
他低头闻到了她脖颈间传出的木樨花香,喜出望外:“你今天是不是用了之前生日我送你的香水?”
“是啊,挺好闻的。”
“怎么样?我比你前男友有品味吧?”
话音刚落,夏雷却立刻惊醒,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拿自己和前男友比,他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关系发展得太快对彼此都没有好处,他需要更谨慎一些。现在的情况实在有些趁人之危的意思,只是借着吊桥效应让对方喜欢自己没有太大的意义。他更希望是在双方清醒的状态下再确认彼此的心意,现在还不急,他还没有准备好。
“既然你好些了那就回去吧。他们还在等我们。”他松开她,扶起她的肩膀让她坐正。
她点点头,颇有默契地什么也没有问,站起身来走在他身边。其实刚才他的提问,她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她总觉得这个问题下面隐藏着一个非常危险的答案。幸好他及时刹车,要不然接下去可能会发展成无法收尾的状况。她还没有准备好。
“对了,你之前不是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房源吗?”沉默走着的夏雷突然开口。
“是啊,你有什么消息吗?”叶驰星眼睛一亮。
“我住的那个小区有人要卖房,户型跟我住的是一样的。虽然是两年前建好的新小区,不过我不知道你接不接受二手房,你要是有兴趣就跟我说,我帮你联系。顺便你也可以过来看看发财和那个笔。”
“行啊,那就麻烦你帮我约时间了。”
“你跟我客气啥,咱们不是老同学嘛。”夏雷笑着伸出大手朝她后背拍去。
叶驰星也不甘示弱,用足力气朝他使出一掌:“行行行,就靠你了,黄浦区木村拓哉!”
“都说了不要叫我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