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思念,孤独,怨恨……
这绝不是人类仅有的感情。
抱有欲念被主人抛弃的器物,在春秋时分,化为人形。
而暗怀心愿的人类,也在寻求着某种际遇与改变。
科技的发展突破了概念的界限
传统与工业也在此融合碰撞。
而在微小悲鸣的背后,是一场被时代遗忘的哀悼。
器物与人类,是否能找到与之结缘的彼此。
两者的缘分与命运,无论善恶,就从踏入徒然堂的一刻开始。
欢迎来到徒然堂,
今天的你,也在期待着什么?
我们暂且将名为“五十部经典大片合集!”的电子幽灵称为露丝,这是它本人这次苏醒后给自己取的名字。至于为何是暂且,正如它最初的包装和碟片上印刷的名称一样,它的存储系统里刻有五十部电影的数据,而它对世界的认知、对人类的理解也基于这五十部电影,它的名字与知识皆和这些电影有关。至于现实中活生生的人类,创作出角色的人、披着角色皮的人、拍摄的人和将碎片攒在一起的人,它知道这些人所处的是现实而自己的来处是虚幻。
它这一次的主人是个奇怪的女孩,它叫她斯芬,女孩的头发是自然无法产生的蓝色,个子不高,胳膊和腿都是机械,没有眼睛,也没有完整的名字,她在天快亮的时候出现,听一会儿老电影,或者露丝说一会儿话。她离开之后,借给她房间的那个男人会出现,斯芬将他称为林,因为斯芬不会关机,林总是充当着关掉投影仪的人,而为了保留播放的记录,林从来不去碰那个播放器,因为老旧的放映机并没有记忆功能,林对这些机制十分熟悉。林的双手也和斯芬一样,并非原装的肉体而是的义肢,但却又有些许不同,以露丝的视角去看,林的双手并不是那种闪着银光的漂亮金属,而是有点磨砂质感的黑色,看起来是个有些年头的型号。露丝知道他们是现实中的人,但它所处的地方,以及这些人的一切都让它想到视频文件构建的那个虚拟世界。
在这五十部电影的世界中,它能够成为任何存在的角色,融入画面的角落或成为特写近景中的主角,但投影仪关闭之后它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这等自由并不是它能够畅游在世界各地,而是它不必僵着身子,也不必假扮她并不熟知的书商、探险者或是大小姐。这种体验对它来说也是新鲜的,在名为待机的状态中它可以坐着躺着或趴着,在影碟机和与影碟机相连的投影仪上,它不知道此时自己有没有以具象的形式被投影或者存在着,没有眼睛的斯芬看不见它但听得见它,而有眼睛的林既看不见它也听不见它,正如它之前遇到的那些健全人一样。它由此推断人必定得失去一些感官才能打开其他感官的能力,像是某些超能力电影中付出代价获得超凡能力的主角一样,有时候被以更贴近现实的方式称为第六感。
而它,因为能够被拥有超凡能力的人感知到,必定也是一个不寻常的个体。那么它到底是从何而来?露丝并不是经常思考这个终极问题,它没有那个时间,前几次的苏醒都过于仓促——开机,匆匆关机后被扔掉,每次不超过三十分钟,电影的画面里它的同胞几乎是一直存在的,类似的影碟机和播放器,还有一些能够播放电影的笔记本电脑。而这些东西都在它无意识的时候被平板设备、互动投影装置和云端数据取代了。五十部经典大片的定义被卡在远早于现在的日子,它估计自己的来处在九十年代末,但消失的日子已不可考,名叫林的男人看起来四十多岁,他熟悉播放器的使用方法,斯芬看起来不到二十岁,她却对DVD播放器一无所知,在这两人的出生日相差的二十多年中,一代曾经普及于千家万户,风靡一时的电子设备和存储终端居然完全消失了。
它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比起不愿意消失,更像是不愿承认自己是不被人需要的,物品本是物品,赋予它价值的是人,它的意识产生必定也和人相关。这次与往日不同,大多数的时候它的主人是不出现的,这间屋子也不像它见过的其它屋子,没有什么能够观察研究的电器、家具或事盆栽,它在这间灰蒙蒙的屋子里获得了大把的时间去胡思乱想。它到底是什么,它是铁壳DVD里生的锈产生了意识吗,还是布满划痕的影碟在大声呼喊,或者它就是一组数据,压根儿就摸不着。要论证这些,或许要把影碟机、光盘和光盘中的数据拆分开来,要是分开后或换了地方它还能够存在,那么它就能够确定自己的本体为何物,但最坏的情况它也预想到了,在影碟离开DVD机,数据离开影碟时它就会烟消云散,能不能再度恢复是个未知数。要么它就是更为虚幻的东西,日本人称器物产生的意识体为付丧神,但它又没有付丧神那么神通广大。也或许它是某种恶魔?真的有人经历了地狱的九重考验只为将它召唤至此吗,他们到底想让它做些什么?它没有最开始的记忆,因为在它第一次被抛弃时它并没有苏醒,它自觉原因不是来自那里。
于是它停止思考这个问题,它倒立着挂在投影仪的连接线上望着窗口,升起的太阳在它的眼里掉进了空中,日落的时候它正襟危坐在影碟机上,于是它就能看到两次日落。前后过了十几天,它开始感觉无聊,它早就发现自己的活动范围被局限在DVD及与之相连的东西中,最自由的时候便是被投影在墙壁上时,但是要往墙内突破,或者是从电线和电流中跑出去时,一股无比巨大的力量便会将它拽回原处,好像真的有个笼子把它困住一样。如果要尝试突破这个局面,就只能让斯芬找来一台带着光盘驱动器的电脑,把它搬进新家,从此它就能脱离电线的束缚到处走走,但它知道弄来一台和它差不多年纪的老古董并非易事,何况它还有更担心的事情,露丝始终没有开口,日子就这么过了下去。在最近的一周里,它越发觉得斯芬比她外表的年纪要小很多,许多并不那么晦涩难懂的电影她都要暂停下来追问很久,许多她应当怀疑的东西都被默默接受,比如说它作为从老旧光盘中诞生的可疑存在被直接当成了能够与人智能对话的AI。它还知道她从未去过学校,但物质层面上,她口中的那个纪叔并不像是一个吝啬到不愿投入一点教育资金的人。
于是它追问下去。
“我没有芯片,在小时候的事故里芯片被烧掉了。”
“老天,你们这没有那个叫芯片的玩意儿就不能上学吗,这么荒唐的事儿还存在着?”
“纪叔是这么说的,他不对我说谎。”
“或许是吧,”肯定不是,露丝默念着,它试着反驳过眼前这女孩,四周的人或许是在骗她或者在隐瞒着什么,但她不信,她觉得就算这些人瞒着她一些事情,大抵也是为了她好,露丝也无法否认这一点,“那林呢?他们两个都没试过给你找个家庭教师吗?”
“老师吗?纪叔是请过一个,但是我不停地问她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她没有耐心了,然后就走了,我想我可能不是个学习的料。”斯芬顿了顿,“林嘛,他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就是个医生,可能也有点烦我吧。”
他可不像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样子,露丝在心里说,看电影时他偷偷推开门从后面看着你的样子活像一个不敢和青春期孩子正面接触的父亲,除非他是那种恶心的有偷窥癖的老男人,直觉告诉我不是这么简单,嗯。林在表面上看的确是个小诊所的医生,每天晚上酒吧开张,他的诊所也跟着开张,他的活不多,露丝会隔着门偷听那些光顾的患者,偶尔会有一两个闹事的醉酒顾客被人拖进来,要么就是一些因为打架来处理伤口的——这个酒吧看起来比表面上要暴力很多。好在林在处理这些病患的时候斯芬都在工作,有些时候这些患者歇斯底里的刺耳的尖叫会让露丝有变身巨龙喷火毁掉这栋楼的冲动,它想起不久前自己也曾经歇斯底里,噢,想想这些它就要把自己的嘴巴缝起来。但是,不管这些顾客难对付到什么程度,林都能让他们安静地离开或者被人带出去。这并不是让露丝确定林不仅是个小诊所黑医的主要原因,来找林的人之中不只有醉汉,还有少数神智清醒,其中有个男人,他在诊所里没呆太久,但是露丝从他们的谈话里捕捉到了一些让人警觉的词,“胚胎”、“人”、“圈养”、“终身职位”。听起来他们好像做过什么恐怖的人体试验,好像共同谋划过什么,或者还在谋划什么,露丝想起雷电交加的夜晚里用尸块拼凑而成的某种有意识的东西,现在的科学界难道已经能够宽容地接纳这些了?真的有这种怪物已经摆脱束缚融入了人类的社会?但也有可能他们只是从事农业研究或在讲些暗号,但五十部电影的知识已经足够让这电子幽灵明白一切好的假设都是自我安慰。此时露丝无比想要拆开隔开它和诊所的那扇门,把这些谈话完整又清晰地记下来,然后警告斯芬快逃跑,否则她可能会被拆成碎块,变成试验品的一员。它至少得记下来一部分,留下一点证据,趁着门后的这两人不知道它的存在,但是它的内存已经满了,它不得不把正在放映的这部电影删除一部分,波兰斯基在九十年代的一部堪称失败的作品,女恶魔在熊熊燃烧的公馆前诱惑着主角,这段直到最后的结尾都被它抹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对话的录音。然后它焦急地等着斯芬过来,通常这女孩在三点多就会推门进来,但现在已经到了四点,酒吧的音乐声和吵闹声也消失了,然后太阳从楼群里艰难地爬了出来,白发的医生疲惫不堪地走到外面,沿着贴墙的逃生梯爬到楼顶,然后开始抽烟,他几乎每天都会叼着烟在对面站一会儿,但今天格外久,直到太阳完全升起来他才揣着口袋缓慢地走下楼,好像刚才的对话把他整个人的精神掏空了似的。
第二天的夜里,斯芬仍然没有出现,露丝同时开始担心女孩已遭不测,又开始觉得是自己不属于人类的神经过敏在作祟,唯一能称为好事的就是林没有进来把它关掉,这某种程度上保证了斯芬能够再度走进这扇门来。它努力思考着这一切,突然明白了自己和人类总归是不同的,电影虽然是人类创造,但电影中的道德不一定永远会被人类恪守,或许现在的人类在科学技术上有了突破,也不再被旧规矩束缚,噢,还是有挺多这种事情发生,比如基督教对同性恋的接纳,比如电子幽灵开始为人类担心。这倒不是什么非要遵守的规矩,只不过露丝必须承认,它对人类所存在的复杂感情中几乎没有能够称为好感的东西,人类善变又健忘,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曾关心他们的人或者是为他们的生活做出重大贡献的物,所以它一直是歇斯底里的,直到真的有人和它交流,虽然这人不能算是个完整的人类,但却是比它见过的所有人都具有人性的存在。这种冲动被许多电影里的角色称为使命感,这使命感在受到了外部刺激后被重提,但它又不是个人,这些情感必定是早就存在,才能够被拿起利用,这些情感是从哪里诞生的呢,是某部电影还是许多电影,或是光盘里那个加密的“编者寄语.rar”文件?
斯芬推开了门,她终于得空了,酒吧在周一不上班,她有足够的时间来休息。
“噢!”露丝停下了胡思乱想,“你可算是来了!”
“最近有个很奇怪的女孩缠着我不放,我不想把她带到这来,这两天就直接回家了。”
斯芬弯下腰,把地上的垫子重新摆了摆,然后靠着音箱坐下,散开了自己被束成奇怪的半圆形的头发,露丝想着她但凡能看见一点东西都不会允许这样的造型出现在自己脑袋上。
“我们上次听到哪了?”
“知道线索的那个老头儿被倒吊在房间里,卡索看到他时他已经死了,然后……”然后就是林和那个男人的对话,不知怎么回事,在这一刻把那段东西告诉女孩的冲动从露丝的脑海里烟消云散,既然这个女孩不像它遇到的任何人,万一她知道之后当面去质问林,或者告诉那个姓纪的,谁知道那些人类会对她做什么,又或者她根本不相信这些,还有可能她会跑掉,离开这里,一走了之,她肯定不会带着老旧的DVD。
“天啊,后面的文件好像损坏了,我们换一部。”
新换的这部电影既不晦涩也不难懂,里面的人都欢快地唱着歌,在雨中唱歌跳舞,雨鞋把积水的小坑踩得啪叽作响,斯芬听得入神,露丝决定在未来的几天给她多放几部音乐剧,电子幽灵看着自己的片库,五十部电影听起来有很多,但如果保持一周看上三四部的速度,不出四五个月就能库存见底,它又不具备现代电视那种联网共享数据的功能,在这一切结束之后或许又得和现在的主人告别——不,肯定要和现在的主人告别。就算斯芬没有把它当废物处理,它的运作也会停止,它披着年轻人的外表,用年轻的声调说着话,但它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老迈,比这酒吧里的、诊所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老迈,放映即将永远结束。
想到这它有些伤感,投影中的画面里下着雨,上海的天空阴沉,也即将下雨,然后它看到了,“那个医生,林,呃……他看起来不太对劲。”
“怎么了?”
“你知道,他每天晚上都会出来透气抽根烟,可是他今天没拿烟,他站在楼边上,往上看着什么,聚精会神地有好几分钟了。噢见鬼!我看不见上面有什么。”
在对面楼顶的边上和窗框的夹角中,男人的脸对着天空凝望着,好像看着风筝或飞机的小孩。
“把我拿到窗口,快点!”
女孩来不及按下暂停键,画面中的男人欢快地爬上了灯杆,她试着在电子幽灵的指挥下把DVD搬向离窗户更近的地方,但“见鬼!线不够长!”
“你看见什么了吗?”
天空中有个龙形的东西吸引了它的注意,那东西似乎是从江面被倒映在云层里的,于是它像看日出一样倒立着身子,这才看清那东西好像投影一样半透明,但却有内部的结构,又像飞机又像船,上面还搭了几层楼,红色和黄色的灯光在云层中明明灭灭,龙头的嘴巴一张一合。今天是人类的端午,虽然人们已经不像从前那样赛龙舟,但还是保留了一些庆祝的方式……只不过,露丝必须要承认,这或许是它作为非人之物的某种直觉,这东西和它有许多相似之处但又不同,这绝非人类用来庆祝节日的东西,而是某些其他的……
“你看见什么了?”斯芬又追问,这会儿工夫那船一样的东西已经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驶远了,露丝组织着自己的语言,想要憋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方式。
但这会儿它又瞥见了那个医生。
“活见鬼!林要掉下去了!”
它也掉下去了,斯芬撒开了自己的手,它连着音箱的线让影碟机不至于和地板来个亲密接触,它被晃荡着倒吊在空中,然后它看到了那个医生从楼梯升了上去。
如果说边阙最近有什么烦恼的话,大概就是一些和朋友相关的事情,本来认为自己都已经死了就不用去处理人际关系了吧。
哦,死人也逃不开交朋友这件事。
比起说交朋友不如说是——该如何把手里的这两张下午茶券给用掉,这件事。
身为哀悼者,那么曾经那个边阙就不复存在,人际关系社会身份也随之消失,一个人的死亡带来的仅仅是数据的销毁,这个名字后续也只会再被人记住个一两年。
然后会变成少女A,少女B,边某,或者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受害者。
总之,边阙想用新的身份来交朋友,暂住在的她率先考虑的就是住在一起的哀悼者同伴们。
说实话,哀悼者的大家除了身上的颜色相似以外,没有一丝相同的地方。
对于边阙来说最困难的事情则是向对方迈出社交的这一步,哀悼者中也有一眼看过去脾气应该不坏的人,比如面前的这位穿着女装打扫的“南极”。
她对于同事们的信息了解不深,第一次看到南极的时候对于他的性别提出了质疑,得到对方:“女装只不过是爱好而已。”的回答时再度表示了怀疑。
边阙和南极的交流在同事之中算是多的了,南极好像把边阙当做晚辈在照顾一样,从折叠衣服到叫起床,颇有些要照顾她起居的意思。
但边阙也有自己的一点小骄傲,至少,至少要自己来穿冰鞋吧。
“那个,你,你最近有空吗。”一直在回避着称呼的她提着雨伞柄戳了戳对方的背后,“就是,我想...”
“嗯?兔兔有什么事吗?”对方转过身,对于边阙无礼的打扰方式表示了极大的宽容。
迎上对方温柔的透着母性光辉的眼神,边阙突然就退缩了,手里的餐券被塞进了口袋,支支吾吾地胡乱回答。
用非常狼狈的方式逃离了邀请失败现场,胆小鬼犹豫了半天再次试图找到第二个人一起去吃,如果都是女孩子的话会不会好一点...?
边阙想到的是和自己年龄相仿,略大一些的枫,虽然见面的次数很少,对方看起来十分冷酷,像是一把锋利而尖锐的冰刀一样散发着寒意。
再不搞序章来不及了(匆匆忙忙写得很仓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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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5年1月18号下午3点半,一个染着灰紫色短发的女人推开牙医诊所的玻璃门。今天天气很好,阳光也不错,但她却像是走在暴风雪中一般行动缓慢。
她静静地,丢了魂似地的踱步到了前台。
“你好,请问有预约吗?”前台的八百屋若叶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发问。
“有,”女人声音小小的:“叶驰星。”
前台姑娘望着对方惨白着一张脸,关切地问:“牙很疼吗?你先坐一会,夏医生马上就出来了,稍等一下哦。”
轻轻应了一声后,这个叫叶驰星的女人就势缓缓滑坐在前台边的沙发上,而前台姑娘连忙从饮水机边接了一杯温水递给她。
“谢谢。”女人接过水杯,生怕烫着自己龋齿似地小心地喝着。一抬头,却见那小姑娘还站在原地,似乎想和她搭话。
“怎么了吗?”喝下一些温水后,叶驰星明显恢复了一些元气,微笑着问。
“啊……就是,我想问,您是微博上的那个博主‘进击的小行星’吗?”
“诶?”
“我之前在微博上看见你的视频,你表演了小提琴版的《watermelon》那首歌!感觉比原版听起来还要悲伤,所以忍不住关注了。我应该没认错吧?”
“没有认错,就是我。”叶驰星两眼发光,很惊喜的样子,一下子就忘了龋齿的痛:“谢谢你的喜欢,我还以为我戴了墨镜别人就认不出了呢。”
“主要是你的耳环很别致,所以……”
两人正聊得高兴,一个穿白大褂的金发高个男人从诊室出来,吸引了叶驰星的目光。
“八百屋,我这边还有病人吗?”男人问道。
“还有一个,这位就是。”前台姑娘伸手示意。
“行,跟我来吧。”男人看了叶驰星一眼,打算转身就回诊室。但余光发觉她没有跟上来,便停下脚步:“怎么了?”
灰紫色短发的女人愣愣地望着牙医,突然绽放出一个惊喜且激动的笑容,完全没有刚刚萎靡不振的模样。她不顾牙疼快步上前,兴奋得差点扑在对方怀里。
“夏雷!?是你吗?”
“啊?你是……”名为夏雷的男人皱起眉头,在记忆里搜索这个女人的信息。
没想到对方踮起脚,摘下他的平光镜,又给自己带上。这个无法预料的举动莫名让他红了耳朵。
“还记得我吗?我是叶驰星啊。”
夏雷望着对方的笑容,瞬间有些恍惚。十二年没见了,没想到她会以这种方式出现。
夏雷和叶驰星,既是初中三年同桌,也是当时彼此最好的异性朋友。初中毕业后两人逐渐疏远,一个去了美国,一个留在国内。虽然上了高中也偶尔有联系,可时间与距离依旧是客观的障碍。
初中时候的叶驰星是一个标准的假小子,留着女生几乎不会剪的齐耳短发,戴着眼镜,穿着宽大的校服,总喜欢抱着篮球往男生堆里钻。但此刻的她染了头发摘了眼镜,身着裙装,虽然还是偏中性的打扮,但三岁的小孩都能认出这是一个女孩子。夏雷记得初中毕业时做了一个闪电形状的项链送给她,此刻她却把那个金属闪电挂坠拆下来,单独做成了一个耳环。
这个时候,他非常想抬手去摸一下那个挂坠,但这样就太过暧昧了。对于她的出现,他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情绪。她的变化一下扩大了他们之间的性别差异,让他甚至有一些不知所措。而她让他忽然意识到,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一个能坦诚相待说心里话的朋友了。作为人类的本能,他想拥抱一下这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但他只是呆呆站在那里。
“怎么了?吓到了吗?”叶驰星笑着问。
夏雷有太多的问题,但他定了定神,最终挑了一个比较重要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年初,一月三号。”叶驰星说着把眼镜还给他:“老斯文了,还戴眼镜,我一开始都没认出来。”
“装装样子的,”夏雷笑道:“你变化这么大我也没认出来啊。”
“真的吗?”
“嗯,变好看很多。”
“切,我这是天生丽质,只是小时候没打扮。”
“所以你怎么会找到这边来的?”
“我舅妈介绍的,说这里的夏医生技术很好,没想到结果一看是你。还夏医生,笑死我了。所以作为老同学有没有打折啊?”
“你先躺下让我看看再说。”
夏雷说着把叶驰星引到治疗床上。叶驰星一躺下,心里就悔得不行。她觉得在这病床上自己就是一头待宰的猪,而老同学注视的目光让她更加紧张,况且还让他把手伸进自己嘴里什么的,这也太奇怪了吧。再说,小时候没注意,现在才发觉这家伙眼睫毛真长啊,认真的时候眼睛也非常好看。他的呼吸隔着口罩隐隐约约地吹来,周围除了医疗消毒水的气味以外,还能闻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是那种辛香东方调与沉稳木质调混合的味道。要是换做别的场景,这已经是妥妥的勾引了吧!她这才意识到,现在的他们早不是当年的小男孩小女孩了。
“你这里面都烂掉了,细菌还跑到隔壁的牙上,一补就要补一个半了。”
夏雷刚说完,叶驰星便红着脸推开他捏着工具的手:“我不要你看了。”
“啊?”
“我找别的医生好了。”
“为什么啊?”
“我就是不要你看嘛!”
叶驰星像泥鳅一样从治疗床上滑下来,抓起自己的包包跑出诊室躲到前台。八百屋若叶看了看墙上的钟,又看了看叶驰星通红的脸,满眼迷茫。
“小姐姐我问你哦,现在还有哪个医生有空?”
若叶翻看记录本道:“顾医生手上这个结束了就行,但是你没有和她预约,我不知道她接不接。你要等一下,我去问问看。”
“没事,我可以等,加钱都行!”
若叶偷瞄了一眼屋里开始收拾工具的夏雷:“怎么啦?你们发生什么啦?”
“没什么,就是让同学帮我看牙怪不好意思的。”
“会吗?”若叶歪头道,实在有些不理解哪里会有不好意思的:“那我就帮你去问下顾医生好了。你先坐一下喔。”
等一个多小时后,叶驰星从顾医生的诊室里出来,却看见那个金毛还坐在沙发上玩手机,说想跟她叙叙旧。于是两个人去隔壁商场随便逛了逛,看了部电影,吃了点东西,但好像还有很多话没有讲完,便在工作日的晚上到清吧坐了坐。到了约莫十一点半的样子,夏雷才把叶驰星送上的士。
他目送出租车走远,抬头望向夜空。今天天气很好,夜空很澄澈,冬季的猎户座升上头顶,能看得很明晰,空气清洁,连呼吸都特别爽快。他不想打破这种很干净的感觉,于是便决定走回去。午夜的行人很少,但他心里是满的。
他曾经喜欢一个比他大两三岁的姐姐,在知道她有恋人的情况下足足喜欢了七年。那时他的心里也曾感到满足,可这种情绪稍纵即逝,只要看到她的恋人,他盛满胸腔的感情就泄了一大半,取而代之的是焦灼与郁闷。但此刻不同,他觉得很安定,宛如山野间雪松的清冽的味道,让他不愿去想其他人。
他一边走着,一边打开手机翻看她的朋友圈,她设置了三个月可见。他看着她在朋友圈里发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图和奇奇怪怪的文字,他试图琢磨着字里行间的意义。他发现她的生日是2月28日,又像小女生一样去查星座。当看到占星网站上说他俩星座是绝配后,他被自己的行为气笑了,骂了一句“傻逼”将手机收起。他觉得自己不正常,明明只是阔别重逢的同学,况且那么久没见面大家肯定都变了,不一定能像以前那样了。但他还是想见她。于是他又掏出手机,确认她还没有给他发到家的信息,又骂了自己一句“傻逼,哪有这么快”。
夏雷再次望向夜空中闪耀的猎户座,开始期待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