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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民窟附近是蛇虫穿行的地方。”这不单单是句黑话,也是符合字面意义上的意思。无论是蛇虫鼠蚁,如何肮脏下贱都能在此处找到一席之地,这是贫民窟的优点也是缺点。
太阳落山时,雨过地面潮湿时,切忌随意经过此处。字面意义上,可能会踩到什么,被蛇虫狠狠地咬上一口,而在黑话的意义上,也可能踩到,撞见别的什么不想碰到的东西,而遭致厄运。
听说雪山上的魔物变强了,康佩说那一定和龙有关系,维德虽然对这种联想力过剩的说法无可苟同,但他对新的炼金原料有点兴趣,于是他们开始着手做上山的准备。维德出门寄信和采购材料去了,而康佩决定去买点肉,她摇了摇放着金币的罐子,从极具成就感的哐当声中取出两枚金币。
那是阳光正好的一天,挂着的生肉都被镀上了一层活着的温度。康佩拿出惯用的刀,一如既往地在既成的肉块上自行分割,而又一把刀插进了木制的砧板,断绝了肉店老板的抗议。最终,她挑出一袋子肉,牲畜的各个部位像打碎的拼图一样住进了里面。一如既往地,她成功地讨价还价,而肉店老板也成功偷偷少找了十多个银币,康佩没有发现。
回到暂时租住的房间时,维德还没回来,康佩将肉放下,以打发时间为借口又跑了出去。
发现维德的时候,他在某条小巷里,准确地说,康佩看到的是扎进地里的数把刀与剑。
某个龙化者坐倒在地上,刀剑巧妙地越过他的身体贯穿在衣物及身体边缘的地板上,维德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人,似乎张口说了什么,那人只管点头应和着,即使毫发无伤,也已经吓破胆了。
康佩在酒馆听说过,往西走有个城镇,能看见用飞刀命中靶子及靶上捆着的人头上的物件而不伤其身体的表演,康佩没想到自己也能亲眼看到一次。
康佩走过去,坐倒在地上的人从衣服里急急忙忙地拿出什么交给维德,维德正要收下,又看到了走来的康佩,他笑了笑,将那人交出的东西塞进衣服里,低声说了句什么,炼金术造就的武器消融在空气里,地上的人尖叫着爬起来,以一种几乎是以摔倒为目的的不自然的跑步姿势逃走了,却没能躲过维德用最后一把剑砍断了他的一小截尾巴。
“康佩对时机真是具有独特的掌控。”意思是当你来的时候就没你什么事了。
“时……几?怎么了?”康佩凑近时,维德在用斗篷擦拭自己脸和手上沾到的血。
“被抢劫了。”维德盯着地上挣扎扭动着的尾巴淡淡地回应了。
“抢……节?”
“也就是拿走了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
“我写给姐姐的信……和一点钱?”维德说着摇了摇自己的衣服,钱币在里面快活地碰撞着,告诉康佩自己已经取回来了,甚至听声音比出门前更为沉重。
“太好了。”康佩不确定这个时候该说什么,她的答案也许是错的,因为信还是没能送出去 ,但交白卷也绝对是不行的。
另一边的维德看上去却心情不差,他用杖指指地上的龙尾,“我跟他说:‘你破坏了我的计划,浪费了我的时间,还弄脏了我给姐姐的信,虽然战斗力上仍大有进步空间,在行为不经大脑这一点上简直和外面的魔物一样强悍了。动动你和魔物同等智慧的脑袋吧,这样的你难道觉得不赔偿我些什么就能得到原谅吗?’然后他就想用他的脏钱乞求我的原谅。这还不够滑稽吗?强盗者用抢来的钱请求宽恕?我正考虑要怎么解决为好,但是康佩来了真是帮大忙了。”
“我帮上忙了吗?”康佩听得云里雾里,而且大部分的词汇她都没能听懂,维德说话像是在演情绪激烈的戏剧一样。
“喏,给康佩的礼物。龙的尾巴。”维德的杖尾点了点地上的龙尾,那条尾巴已经不再动弹了。
康佩听完把它从地上捡了起来,“真正的龙才不会这么弱小。但是正好,哇,晚上可以加餐了。”
“阁下是准备把同类的尾巴当成烹饪的食材吗?真是拥有让人不适的高超生存能力和接受度。”
“不啊,我还会把鳞片都取下来看看能做些什么,然后再煮了它。”虽然康佩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但她的言语其实和肯定没什么两样。
回程路上光线昏暗,康佩一手拿着小截龙尾,一边踢着地上的污水,自己的尾巴左右晃动。维德脸上还是挂着礼节性的微笑,但脚下却开始保持一段原来越远的安全距离。
突然,“维德!”康佩突然叫住了维德,后者转过头,之间前者捏着一只蛇的头展示在他脸部咫尺的距离内。蛇的身躯扭动着,它张开嘴,仿佛要把细长的信子拨在维德的脸颊上。维德猛地拉开距离,差点说出什么符合这个地方的话来了。
“……请问康佩阁下的用意是?恕敝人想象力薄弱无法理解。”
“回礼。”
“……?”
“这里只有这个,但它和龙的尾巴长得很像,也许很好吃。”
“请康佩把它放下吧,得知阁下的良苦用心鄙人已经感激涕零食不下咽了……快把它放回去。”维德开始思考自己投之以龙报之以蛇的同伴的智力与拿脏钱求饶的强盗相比孰高孰低了,但幸好那家伙听话地放下了蛇。
蛇被丢在地上,扭动着钻进了看不见的地方。而康佩和维德穿过小巷,走进租住的房间。
明天还要购置保暖的衣物、炼金术的材料……以及更多的食材,以免康佩这家伙又对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有想法。而且不能再让康佩一个人去买东西了,维德看着康佩说是讲价了却分明被骗了更多的找零,这么想到。
蛇摆出龙的姿态,虫借着蛇的威势,猫吼出虎的声音,人长出兽的皮囊,这里就是这样的地方。
无论弱者或怪物,都在此处得以小憩。
月光弯得纤细皎洁,是银色的龙在高空盘旋,嗤笑着地上的人们。
埃默里赫 哈里斯,出身贫民窟,哈里斯家的养子,阿尔伯特 哈里斯名义上的弟弟。
埃默里赫是被阿尔伯特捡回去的,当时阿尔伯特出于好奇跑去了贫民窟,见到了被一群小孩子打的很惨的埃默里赫,哦,当时的小男孩还没有名字,埃默里赫这个名字,是阿尔伯特给他取的。
“看你这么瘦瘦小小的,嗯……就叫你埃默里赫好了,这个名字有‘力量’这层含义,很适合现在的你呢~”
那一年,阿尔伯特12岁,埃默里赫8岁。
埃默里赫是孤儿,父母因为贫民窟糟糕的环境,早早染病去世,将当时只有6岁的他留了下来,小小的孩子通过翻找垃圾桶,好心邻居偶尔的资助,贵族们为了名声进行的免费施粥等原因,艰难的活了下来,但长期吃不饱饭,瘦瘦小小没什么力气,也因此经常被周围的其他小孩子欺负,阿尔伯特见到的,就是他找到了些食物,却被那些孩子们看到,然后抢夺的场面。
阿尔伯特最开始出手救助埃默里赫,也不是出于什么善心,看不得有人被欺负,纯属是一时兴起。作为哈里斯家的独子,他自幼接受的教育可没有令他成为什么大慈善家,用他的话说,世界上受苦的人那么多,就算是把哈里斯家掏空也救不过来。正因如此,在埃默里赫醒来后,阿尔伯特本打算把人送回去,但当时埃默里赫的目光却令他做出留下他的这个决定。
阿尔伯特是独子,但是他见过其他家几个孩子在一起的场面,希望自己也能有一个跟在身后,用亮晶晶目光看自己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埃默里赫那种带着感激的晶亮眼眸,最终让他产生了把他留下,让他成为自己弟弟的想法。
出于对儿子的宠爱,出于阿尔伯特难得的请求,父母同意收养埃默里赫,埃默里赫成为了哈里斯家的养子,但就跟大多数贵族一样,阿尔伯特的父母对于一个贫民窟出来的小子并不喜欢,也曾私下里警告过埃默里赫,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而哈里斯家的佣人,除却那位老管家,也对这位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小子不喜,虽不敢在表面上做什么,但背地里的私语跟对他的无视还是有的。小孩子虽小,然而贫民窟的生活也令他很是敏感,感受到这个漂亮的大房子里,对他好的只有那个让他叫哥哥的男孩与那位和蔼的老管家。
阿尔伯特忙于学业,平日里都是住在钟塔的宿舍,很少回到这里,而阿尔伯特回来的日子就成了埃默里赫最开心的日子。他会带着他到处跑一跑,带他吃好吃的食物——平日里埃默里赫的食物跟佣人们是一样的。也会将他介绍给自己的朋友。“看!这就是我的弟弟!”阿尔伯特甚至还带着他去过钟塔,可惜埃默里赫没有当魔法师的天赋,没有通过测试。
在阿尔伯特不在的日子,埃默里赫就跟着管家诺伯托,他是这个家里第二个对他好的人。也是诺伯托给出了令埃默里赫身份不在尴尬的办法。
“小少爷,为何不去试试成为骑士?”
魔纹骑士,埃默里赫听过这个名称,贫民窟里很多小孩子都渴望能够成为魔纹骑士,这样他们,以及他们的父母亲人,就可以获得更好的生活。
“可是,魔纹骑士的要求很高,我恐怕进不去。”
“哈哈哈,总要试一试才行,不过嘛……明天大少爷会回来,可以拜托他帮你安排剑术教师,等小少爷学会剑术再去进行魔纹骑士的试炼会容易很多的。”
埃默里赫结结巴巴的将想学剑术的事情告诉了阿尔伯特。
“唔,确实,你一直待在家里也没什么意思。不过这种事情,自己跟诺伯托伯伯说就好了。哦,除了剑术,其余的课程也安排上吧。”阿尔伯特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同意了。
得了大少爷的首肯,诺伯托松了口气,他给埃默里赫安排了剑术课程跟基本的文化课程。哈里斯家的养子总不能是个文盲。至于那些贵族为了维持体面的舞蹈,音乐,绘画等课程,等有时间再学吧。
埃默里赫并不是天才型的人物,但勤能补拙,他的剑术老师最开始是不认可这个愚笨的学生的,却在教导了他一周后改变了看法,这么勤奋的学生着实少见。就这样,在16岁时,埃默里赫熬过了魔纹铭刻这一关,成为了一名魔纹骑士。
“从今以后,我便是兄长的剑与盾。”
清晨下了第一场雪。
对雪山脚下的银顶城而言这没什么新鲜的,伊斯顿公爵府的人们甚至对此浑然不觉。
刚岩铸造的石墙厚实坚固密不透风,铺满整间屋子的织花地毯则隔绝了脚下的寒冷,更别提每个转角都摆放着的发热晶石,它将空气烘得暖融融的,也让常青松柏和伊娜珐丽玫瑰调和出的香味扩散开来。这样的魔法制品昂贵稀有,听闻炼金术师们早已造出了更物美价廉的替代品,但这里的主人是绝不可能去使用的。
在这华美的宅邸中,仆人们正为新一天忙碌着,并未注意到角落里那位穿着睡裙的女孩正站在走廊张望。见四下无人,她踮起脚悄悄推开了窗。原本被阻隔在外的寒风一拥而入将橙红色的发丝吹得乱七八糟,但孩童依旧执着地顶着阻力朝外面的世界伸出了小手。
空气是干燥而冷冽的,细碎的雪花飘入温热的掌心瞬间就消散无踪。
她打了个寒颤,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兴奋。
“天啊!阿斯托菲小姐!”
然而随着女人的惊呼和急促的脚步声,她被一把抱回室内。窗户被咔的一声锁住,暖气重新聚集起来驱散了趁虚而入的寒意,也将她再次裹入温柔而停滞的日常中。
“您在做什么呢!这样吹风可是会病倒的。”
身着女仆长裙的少女蹲下身紧张地检查起这位小主人是否有碍,最终将那冻得有些发红的小手捂在怀中,又用指尖轻轻整理那被风吹乱的头发。
“别担心,卡琳,我没有那么脆弱。”
阿斯托菲眨了眨眼,瞬间展露出灿烂的笑容。
“真是的……每次都靠这招蒙混过关,要是被塔丽看到非得连着我一起挨骂不可。”
面对这张不得不让人原谅一切的可爱笑脸,年轻的女仆忍不住埋怨。
“如果给塔丽吃涂了蜂蜜果酱的面包,她就不会继续生气了。还不行的话,就去采一些紫色的蝴蝶兰放在她床头的花瓶里……唔,或者是一颗嵌入了防水魔法的碎晶也可以,这样她就不用苦恼洗衣服时把裙子弄湿了。”
听到女孩用稚嫩的童音分析得头头是道,名为卡琳的少女在愣了愣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哎呀,那家伙,完全被抓住把柄了。”
见那张散落着雀斑的面庞终于不再摆出严厉的神色,女孩也跟着咯咯地笑了起来。但随着金属摩擦声在走廊尽头响起,她很快就收敛了笑意,转而将双手揪在一起怯生生地低下了头。
“父亲,哥哥……早安。”
卡琳闻声也一脸惶恐地转过身,匆忙朝着来者的方向深深行礼。
“公爵大人……埃文少爷……”
尽管身着铠甲的高大男子完全没有理会她,但强大的威压依旧让年轻的女仆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伊斯顿公爵暗绿色的眼睛凝视着自己最年幼的女儿,而在父亲长久的沉默中,一旁的黑发少年终于按耐不住率先开口道:
“阿斯托菲,淑女绝不应当在任何时候放声大笑或是露出不恰当的表情。还有,与其在这里跟下人胡闹,不如去房间里多看几本与魔法相关的书籍。”
原本清亮的声音被刻意压低,营造出几分长兄的威严。
“是的,埃文哥哥……”
女孩抬了抬眼,瞄到他抱在手中的头盔和腰间尚未来得及取下的佩剑,这昭示着艰苦的晨间训练刚刚结束。父亲的要求总是很严格,只有她的早课被安排在八点,两位哥哥则是天还未亮就得跟着卫兵们一起操练了。
但在二人身后,她却并没有发现自己另一位兄长的身影。
“等会儿马蒂尔女士就要来进行魔法起源史的授课了,你不会打算让小姐穿成这个样子去见她吧?”
“抱歉!天啊,我真的……十分抱歉,埃文少爷……我这就带小姐去梳洗更衣!”
在卡琳带着泣音的反复应答中,阿斯托菲仰起头看向埃文,晶莹的眼瞳中倒映出少年斥责下人时略有些不自然的神色。
哥哥最近的变化实在让人困惑,他从前明明是个温柔的人。
但她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女仆便弯着腰领她退到了一旁。
铠甲摩擦的声音再次响起,刻有古老家族纹饰的大剑在她面前停驻了片刻,中年男人缓慢而低沉的声音流淌在空气中,比她刚刚将手伸出窗外触碰到冰雪还要寒冷。
“为了伊斯顿家的荣誉,你该学会成为一名真正的贵族。”
“唔……贵族……”
安静的房间内,女孩正趴在柔软的床褥上翻动着书页。在结束了让人昏昏欲睡的魔法史课程后,她终于能脱掉精美繁复的礼裙,享受属于自己的阅读时间。
无论是授课用的教本还是父亲让她熟读的家族传记,都尽是些看得人头脑发胀的冗长文字,但阿斯托菲对精美的图画却尤为喜爱,比如这本名为《如何成为真正的贵族》的绘本故事就是她的宝物之一。
不过比起书中有关贵族的教条,还是那些贵族不能做的事更让她感兴趣。
“贵族最好不要接近炼金术师……没有高贵血统的传承,任何粗鄙低下之人都能成为的职业。这导致他们大多是阴险狡诈的黑心商人,用低廉的炼金产物蒙骗无知者,毫无对魔法的尊重和敬意。”
女孩用手指点了点纸张上举着瓶瓶罐罐的男人,出于作者的恶意他被画得有些滑稽。
“但听说炼金术很方便……有时候比魔法还好用呢!”
阿斯托菲自言自语着,想起女仆们偷偷向她展示过用炼金术制作的软膏。如果没有它,那整日浸泡在刺骨冷水中的双手一定会被冻疮弄得不成样子。她又想到,既然没有血统的限制,卡琳和塔丽也有可能成为炼金术师吧?那她们想要早日赚大钱的愿望说不定就能早点实现了。
“贵族千万不要前往下城区。那里脏乱不堪,尽是些无知的愚民……虽然不太清楚具体情况,但那里的确是有点吓人……”
女孩捂着眼从指缝中看向绘本上衣衫褴褛的贫民窟少年,有些后怕似的缩了缩脖子。
她几乎没有离开过这座宅邸。仅仅一次,母亲带她探望远亲时,因为道路施工她们不得不从下城区附近绕行。出于好奇,在马车短暂停下的间隙她将头探出了车厢的窗口,这时,一旁猛然伸出一双满是脏污的手,瞬间扯下了她嵌有宝石的发饰。
这段经历不仅让她连续高烧了好几天,更是让父亲大发雷霆。
此后,母亲便再也没有独自出行的机会。
“不过汤米是个好人。”
阿斯托菲用力点了点头,像在确认些什么。
公爵府里偶尔也会有出生于下城区的仆人,他们一般都干着最脏最累的活计,汤米便是其中一位。这位沉默寡言的青年曾经帮她将吹落到树上的帽子摘下来。他三下两下就爬上了树梢,跳下来后便把帽子轻轻放在了草坪上,然后退得远远地朝她行礼。
还有一次,她在溜进后厨的时候看见他将自己的餐食分给了一只狐狸幼崽。
女孩抿抿嘴,眼睛扫过书页的最后一行。
“最重要的是,贵族绝不能接近龙化症患者!!!”
接在句末的三个叹号将警告等级拉至最高,宣告人们对这种不详之征的恐惧和厌恶。
身为世代效忠于魔法师的魔纹骑士,伊斯顿家鲜少跟龙化症扯上关系。她也就根本没机会亲眼见到此类患者。至于龙,她倒是经常在魔法史书籍的插图上看到,但听说没有人见过龙的样子,所以那只是凭借想象绘制出的虚影。
“有漂亮的翅膀,还有尾巴……”
出于对魔法起源的尊崇,那些描绘龙的画卷总是格外精细,强大美丽的幻想生物深深刻入了阿斯托菲的脑海。
砰砰——
正当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时,房间的窗户发出了几声闷响。起初她以为是恼人的风便没有理会,直到伴随而来的微弱人声传入耳中,这才吸引了她的注意。
“嘿!菲妮,这里!快来帮帮我——”
女孩循着声来到窗前,外面闪动着的模糊人影多少有些惊悚,但她却毫不犹豫地踮起脚奋力推开了窗。
待窗户刚开了一条窄缝,那人便立即娴熟地跃入了暖和的室内。
“干得不错!多亏你在房间里,不然被老爹的卫兵抓到我准得吃不少苦头。”
与阿斯托菲有着相同橙发的少年搓着手迅速来到了发热晶石旁边。他只穿了一件单衣,白皙的面庞被冻得通红,抖得跟筛子似的还不停吸溜鼻子。
“洛兰德,你还好吗?”
小姑娘满脸担忧地拿来擤鼻涕的手帕给少年,又找来绒毯盖在他身上,最后用暖乎乎的手掌捧住了那冰块般的脸颊。
“可爱的菲妮,只要躲过那该死的晨训我就好得很!”
在垂落的卷曲发丝下,那双与母亲极其相似的蓝眼睛含着笑意看向她。
父亲几乎很少呼唤她,母亲则在她睡前轻声呢喃着“小玫瑰”或“小松果”,更小的时候,埃文哥哥会很温柔地叫她的名字,但最近语气已经变得越来越严厉了。
只有比她大四岁的二哥洛兰德叫她“菲妮”。
她很喜欢这个昵称。轻巧的音节像是蝴蝶从唇齿间展翅。在银顶城短暂的夏季,这种脆弱轻灵的生命划过她的窗前,向着遥远的雪原飞去。
然而现在是漫长而严寒的冬天。
“菲妮,你看!”
缓过劲来的洛兰德兴致勃勃地伸出了紧握的右手,在他缓缓张开手掌中一枚金色的蝶蛹正发出轻微的颤动。
阿斯托菲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洛兰德见状立即露出了得意的神情。
“是我躲在柴房角落时发现的,虽然保存得很完整但几乎已经没有什么生命力了,我用……用了一点小把戏,它居然能缓过来。”
女孩没有注意到这有些突兀的转折,她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这绝境下复苏的奇迹。随着震动的频率越来越大,轻薄的外壳从背部裂开一条细缝,纤细的身体背着皱成一团绢布从中显露,随后就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般变得一动不动。
“哥哥,它……”
“嘘,再给它一点时间。”
与焦急的妹妹不同,少年平静地看着掌心里刚刚孵化的成虫。随着时间慢慢流逝,宛如凝固般的柔软躯体动了动,身后的蝶翼也开始缓慢舒展,变得平整光滑。
最后,那纤长的触须动了动,似乎是做好了亮相前的最后准备。
随着它振动第一下翅膀,艳丽的光泽从双翼间流淌而出,如同破晓的绚丽晨光,在这黯淡的冬日午后显得尤为珍贵。
“真是太美了。”
阿斯托菲感叹着,但又立即陷入了担忧中。
“可现在外面这么冷,它该怎么办?”
“等下我会把它带到别馆的温室里去。那里一年四季都很温暖,鲜花在母亲的照料下不断盛放着……她一定也会欢迎这位新住客。”
洛兰德伸手让那新生命顺着他的指尖停歇到蘸面包的糖浆旁,然后将妹妹轻轻揽入了臂弯里。相较于被父亲当作家族继承人独立培养的大哥,他们俩从小在母亲身边一起长大,有着天生的亲昵。
“我今天见到埃文哥哥了,他好冷淡……”
“啊,是啊……那家伙马上就要成年了。等正式加入那个莫名其妙的骑士团,他只会变得和父亲更加相似吧。”
提起兄长,他微笑着的唇角多了几分嘲讽。
“你不想成为骑士吗?可父亲说伊斯顿家的男人都会成为魔纹骑士。”
“他就那么喜欢给人做肉盾还被瞧不起的感觉?我可懒得去为高高在上的魔法师卖命……尤其是格林希尔家的那些混蛋。”
她知道洛兰德一直对母亲的家族颇为不满。
没有任何魔法天赋的母亲在这个盛产魔法师的家族中备受冷眼,这样的境遇在嫁入世代作为魔纹骑士为格林希尔家效命的伊斯顿家后也未曾完全摆脱。
每当与娘家人短暂会面后,母亲都会抱着兄妹两默默流泪。阿斯托菲只能急匆匆地为她抹去眼泪,对这份痛苦与挣扎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说……那只蝴蝶能看到银顶城的春天吗……”
也许是因为沉浸在安心的氛围中,女孩开始有些昏昏欲睡,于是她嘟囔着抱住了哥哥的手臂,把脑袋埋进了他怀中。
“只要活下来就会有机会吧?”
少年低下头亲吻了那柔软的发顶,用绒毯裹住了全心全意信赖他的小小身躯。随后,他顿了顿,确认妹妹已经睡着后才抬起手。在他的操纵下,原本即将熄灭的发热晶石因为感应到了魔法又开始缓缓燃烧起来。
雪还在下,屋里却变得更暖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