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生异世界,但现代》
你过去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冒险者、吟游诗人,骑士,还是村民?
人类,精灵,矮人,还是人鱼或龙?
……但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对吧?
请享受平和的现代社会吧,亲爱的。
本企为文画企,请确保自己至少拥有绘画或写文中的一项能力
已圆满结企,感谢大家的陪伴!
内含搞笑3P和前世骨科,受不了了这一家四口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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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侣票这种商业营销小策略也太老套了吧?你伊蒙爷爷我像缺钱的样子吗?”
“哎?但是……我帮你们把结婚证带上了。”
在夫妻俩对着促销的牌子若有所思的时候,身后的克里斯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了哥嫂俩的结婚证。
……
事情还要说回昨天,给自己放个假的克里斯回到了哥嫂家住。这都没睡几天,他那个工作狂哥哥就给他拽起来,二话不说就是:“走,游乐园去不去?”
克里斯上下打量了一下伊蒙,沉默了片刻,以略带质疑的眼神看着他,“……我靠,真的吗?你终于想开了打算给自己放个假了吗?”
“不,是游乐场有超自然事件,我得去看看。”
“妈的,你不排练还要给自己找事干吗!”
“没事干我去干嘛啊?”
就这样,在克里斯大声苛责伊蒙带着家人出去玩还要顺手上个班的行为,一边跟着一家三口来到了游乐园。
克里斯作为小叔牵着他的小小侄子,看着两人对着情侣票半价的牌子莫名其妙开始沉思、对视,最终由伊蒙别扭地转过头批判这种低劣的商业手段结尾……至少到此为止应该是伊蒙的计划之内。
直到身为弟弟的克里斯掏出了夫妻两人的结婚证。
“哇,克里斯是提前预习了吗?居然能替我们想得这么周到!”卡梅莉娅见状笑了笑,接过了克里斯手中的结婚证。
但是哥哥本人看起来就不怎么乐意了,好比他这辈子又不知不觉地被自己弟弟背刺了……为什么是又呢?因为上辈子教育王子要善良、要勇于对抗自己的暴政的那位老师,就是自己的这位好弟弟。
然而伊蒙的奇思妙想也不逊于任何人,他直接扯起了嘴角走到克里斯旁边,半是报复半是真心地一手托起克里斯的左手,另一手又环住他的腰,“哈哈哈……是啊,克里斯可谓是勤俭持家规划完善,所以你也别想跑,好吗?”
“……啊?”
卡梅莉娅像是领悟了伊蒙的想法,也一边恬静地笑着一边牵起这个比自己丈夫更乖巧的弟弟的手,“是啊是啊,毕竟我们是一家人呀。”这位大抵上是真心的。
“………………啊???”
而站在克里斯前面的兰道尔只是抬头看着三个不怎么正经的大人,根据自己最近的梦和父亲的反应,仅仅是面无表情地感叹道:“叔叔……又被欺负了。”
莫名其妙在大庭广众下被当作夫妻俩之间互相两情相悦的小三的弟弟开始咬牙切齿。把你们全杀了事情就全都解决了,他算上上辈子的份第无数次这么想道。
……
克劳福德一家是最不适合闯鬼屋的那类人。
这一家四口有两个对鬼无动于衷,一个友好地和鬼打交道,还有一个……自己站在那里就比鬼吓人。
但即便如此,伊蒙还是停下来聆听那个雌雄莫辩的声音。幻术……不对,这个不是作品,是真实存在的幽灵。伊蒙站在那里沉思着,原来自己的能力从这方面可以辨别那是造物还是生物,毕竟他的能力……只能用于分析和塑造造物。
“你的意思是,你想要一张画像。”伊蒙非常冷静地和鬼魂沟通着,而旁边的兰道尔试图从克里斯的包里摸出拍立得,还没掏出来就被他的父亲摁了回去,“不,既然都说了要‘画像’,那么我可不就得大发慈悲一点奖励这个勇敢的小家伙了嘛。克里斯!纸笔!”
“……我就知道大艺术家总会有想临场发挥的时候。”克里斯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一盒空白的卡和一支钢笔,“你这是想画成啥样啊?”
伊蒙拿起一枚空白的卡牌和钢笔,当然,他并非传统的那种画家,他拿起画笔仅仅是因为——在前世,“画画”这样的行为是他的魔法的一部分,是他的幻术的一部分。他曾经能够将他人的欲望与信念具现化成卡牌上的图案,以此来解读、操控。当然,今生的他虽然失去了八成的力量,但是区区为他人量身定制一张独属于某个人的内心镜像的卡牌,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于是长发的君王沉默下来,开始用钢笔在卡牌上勾勒出他脑海里的那个图案——嗯,既然都请求自己去画张画像了,这就是“希望被人看到”的愿望,即为表现欲。那么,身为幽灵,自己无法被看到的苦痛又是何种色彩?
——无心的暴君总是像这样,用他的幻术剖开他人的心灵,品尝他人之苦,玩弄他人之情。毕竟说到底,在他登上王座,承担一切的责任的瞬间,天真直白的感情早已不属于他的世界。他之所以能够统治一切,正是因为他的勇气和责任心高于一切,高到甚至能够毫不犹豫地扼杀自己的恐惧、犹豫、温情乃至整个自我。
他不厌其烦地描绘着那繁杂的哥特式图案,墨水融合着他指尖的小小幻术,好似能在黑暗中散发出流光溢彩。碎裂的面具与崩解的法阵环绕着卡面的四周,而中间被揭露的,则是在面具和印象的掩盖下埋藏多时的一颗星辰,绚丽而又真实。
“来吧,这就是属于你的欲望,属于你的画像。”
——。
伊蒙走在路上感觉被扯了扯衣角。
他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小儿子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干嘛?”
兰道尔没说话,只是指了指不远处的小丑。
伊蒙顺着那个方向看去,而那位小丑似乎也注意到了他们的视线,发出了尖锐的声音。
……
“哈?在蹦床上跳舞?”伊蒙露出了略微嫌弃的表情,“真是莫名其妙的兴趣。”
“嗯?你不是我们之中最擅长音乐舞蹈的那位吗?”卡梅莉娅拍拍伊蒙的肩膀,“仅仅是蹦床应该也难不倒你吧?”
“啧,那当然……啊,如果说把蹦床当成起跳的魔法阵的话……原来如此,那——”男性突然灵光一现,深吸一口气后,轻佻地笑了一声,“那确实是我最擅长的事。”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客气地带兰道尔去旋转木马那边啦。”说着,卡梅莉娅牵着孩子一同前往下一个设施,当然,被夸了两句的伊蒙也没有在意妻子是不是把一些解决超自然事件的事情全都推给了自己。
伊蒙退后两步作出打算冲锋起跳的架势。推荐的舞蹈?哈,不可能。毕竟对于伊蒙来说,一切艺术都可以有它的实用性,就像他的绘画可以用来操控人心那样,而他的舞蹈也更是前世能够杀人的剑舞——尤其是他灵活地在空中踩着魔法阵,用佩剑与镰刀斩杀骑兵与双足飞龙的翅膀的时候,他在空中与死亡共舞,亦是在展现他引以为豪的杀戮艺术。
长发的暴君果断地跳向蹦床的中心。他每次落下都能稳定地找到落脚点,每次跃起都能娴熟地作出与剑术融合的舞姿。他感受着、捕捉着嘈杂风声中的那么一丝悦耳的歌谣,正如他每次斩首敌人时以胜利的甜美和快意麻痹自己对生命的感知和哀悼——即使这里的风远不及原野上空那么冰冷刺骨。
但他的眼睛从来不允许他完全沉溺在幻觉之中,于是他看到了站在蹦床旁边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克里斯。他总是这样,伊蒙想,他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然后不知不觉被他目睹了自己的每一瞬间。享受被关注的伊蒙不介意这回事,但是有时候他也更在意——自己那沉静的光究竟在看什么?
扼杀自己的感性与仁慈、恪守绝对理性的光啊,你在期待什么?
于是好奇的青年在途中稳稳地落地。不为什么,他二话不说就取下了克里斯身上的斜挎包,一把拉过对方的手臂,带着他一同起跳。
“等等……有病吧!我又不会跳舞?!”
身为兄长的他一如既往把弟弟的骂声当作耳边风,他也没有在意第二轮的舞姿是否有失优雅,但事已至此,舞蹈不再是他的目的,杀戮的艺术不再是他的归宿。他仅仅是带着他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释怀的笑容,抱着眼前同时是自己的军师、弟弟、恩师的克里斯感受坠落的风。
而多疑的克里斯又何尝不是在享受这种体验?他总能在玩的时候胡思乱想:过山车的安全带松掉了、跳楼机突然故障了、蹦床的落点没找好——总而言之,万一他会在这近乎0.001%的可能性之中死去呢?前世作为军师的他也总是像这样在猜忌和妄想中度过痛苦的一生,妄想自己的死亡早已是他的日常,因此在他前世死去的时候,他并没有那么伤感,只是觉得自己似乎从上一个轮回解脱了。
但是军师又发现自己好像摆脱不了对死亡的妄想。这一切或许是眼前这个混蛋哥哥的错,他把自己扯入满是死亡的世界,陪他一同享用世界的苦果,许多事情都能说得上是对方连累了自己……包括现在自己被迫陪着他在这里玩蹦床。
只是,不知为何,胆小的他突然就想让这一切停在这一瞬间。即便他的大脑仍然止不住对死神的怀疑,担心坠落时可能会有的痛楚,但——
他知道这时候总有一个人会接住他,再不济,两个人可以一起死,就像血肉粘连的双子、共生共存的光影。
我不是来讲冷笑话的吗,这文怎么越写越严肃啊.jpg
总之又在写怪味亲情(?)故事了。
一
艾琳娜·贝尔福德结束工作的时候,天色将要转暗,街道两侧的路灯开始亮起,映得雨后的路面泛起淡淡的光,让她想起教堂里刚打过蜡的长廊。心血来潮般,她往前跳跃几步,想试着只踩中没有积水的地方,却差点把提着的面包和罐头汤都甩掉。她永远都不擅长这种活动,倒是罗伊,他能走得像飘过去那么简单,回头看见她站在原地,就又轻飘飘地溜达回来。
“姐姐,”他会握住艾琳一边的手腕,然后微笑。“你不会还要我扶你过去吧?”
啊,罗伊。她亲爱的弟弟,她亲爱的离了家就不愿再回来的弟弟。
艾琳推开门,一手解下围巾,一手将东西放在桌子上。她没有做饭,只是没来由地在客厅里绕了几圈,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连她自己都忍不住讪笑起来。想到弟弟让她变得都不像自己了。艾琳顺手拉开客厅边角的那个旧柜子,想找点能转移注意力的东西,可手刚伸进抽屉,就摸到一张略微起毛的画纸。
她抽出来一看,是一张涂鸦。蜡笔线条粗糙而杂乱,颜色纠缠,画面却出奇地明确——夜色下倒塌的教堂,一个红色的人影,以及火焰、火焰、还有火焰。
艾琳认出这是罗伊的画,她记得很清楚,是他十岁时留下的。他原本就喜欢画画,经常能事无巨细地画出许多虚构的东西,就好像他亲眼见过一样,艾琳看过很多,因为每次画完,罗伊都要给家里人轮流看一遍。有龙,奇妙的植物,古怪的动物,还有许许多多美丽的教堂。但是那一次,他独自画着,没有拿给任何人看。小弟弟帕特里克忽然从他身后抢过画本,那本子上涂满的就是这幅画。
“帕克,还给我!”
“罗伊哥哥小气!我就要看……哇!这是什么啊!”
“我再说一遍,还给我!”
仿佛被火焰灼烧般,帕克猛地颤抖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松开手,画本随着一声闷响落在地上。他退后两步,看着罗伊同样惨白的脸,抽抽搭搭地哭出声,随后便是嚎啕大哭。
艾琳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将帕克交给父母后,她捡起地上的画本,静静地看着。在她面前,罗伊还是第一次那样沉默。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罗伊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艾琳叹了口气,从沙发上直起身,将画本平摊在自己的膝盖上。
“这件事是帕克做得不对,他不该抢你的东西。但是,罗伊,这幅画非常不好。教堂使我们敬拜天主的地方,是神圣的家。把它画得倒塌、着火,是一件很黑暗的事情,会让人看了心里不舒服。它不应该被这样描绘,你能明白这一点吗?”
“我……”
“罗伊。”
“……我知道了。”
“姐姐更喜欢你以前画过的那些图。再画些那样的,好吗?”
罗伊什么也没有回答。
她没再翻找任何东西,只是再一次把画放在腿上,坐在已经显得有些老旧的布艺沙发上,再一次仔仔细细地看着。屋子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残余的一点光线透进来,把客厅染得十分灰暗。
那之后,有什么改变了。罗伊再也不画画了,也不再亲近她。不,他还是会微笑,只是很少再叫她姐姐,他会在她太晚回家的时候去接她,却不会在做噩梦后跑来她房间里撒娇了。艾琳曾想过要和他仔细谈谈,罗伊却从没给过她机会,总是轻飘飘地将话题揭过去,熟稔得不像个小她五岁的弟弟。就那样,罗伊在镇子里上完初中,就去了隔壁更大的镇子读高中,从那时起,他就很少回家,就连他读完两年制的社区大学后马上就进了酒庄做实习,艾琳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而每次她打电话过去,罗伊总是推脱,说些工作很忙,没空闲聊的借口。哪怕只是听他抱怨抱怨工作也好,他却总是克制地浅谈几句便挂断。感恩节时他倒是回家吃了饭,带着酒,还说了几句冷笑话。他和以前不一样了。艾琳说不上是哪里不同,只觉得他像个迟到的客人,但不像她很久没回家的弟弟。
也许那时她不该说那些。
窗外又响起雨声,细细碎碎地打在窗棱上,雨水从玻璃上黏腻地淌下。艾琳把画放在茶几上,盯着那团火焰,回忆起了更早时的事。也是一个雨天,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午睡,七岁——也或许是八岁?八岁大的罗伊悄悄溜进来,没有爬上床,只是把头拱到她的肚子上,热烘烘地抱住她的腰。艾琳迷糊着揉了两下他的头,让他别再这么做了,又问他是不是午睡时做了噩梦。有阵子罗伊总是做噩梦。罗伊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不算噩梦,我在梦里没觉得害怕。”他说,“但是姐姐,我要是变得像另一个人了,你们会丢掉我吗?”
他抬起头,在迷蒙的午后时分,艾琳盯着他的眼睛。家里人只有罗伊的眼睛有那么浅,金色的,边缘还缀着一圈红。艾琳喜欢说他有一双像苹果切片一样的眼睛。
她只是很想再凑近看看那双眼睛。
二
快七点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厨房里亮堂堂的,艾琳正在专心致志地往面包上抹黄油。门锁咔嚓一响,门口传来一阵熟悉的高跟鞋声,还伴随着塑料袋摩擦的声音。
“我回来了!”塞特丽娜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依旧明快。“姐,你居然比我还早回家?‘教堂天使’没再勤勤恳恳地把地板全擦一遍才离开吗?”
艾琳探头看向玄关,只见妹妹一手拿着伞,一手拎着两三个外卖袋子,正在尝试不用手自己踢掉高跟鞋。
“别调侃我了,我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帮忙,也没有每天都那么做。倒是你,丽娜,怎么这个点才回来?你平时不是到时间就立马下班吗?”
“快关门的时候忽然来了一大家人,我只能推迟半小时喽。”丽娜哼哼唧唧地回应,“不过你运气好,我带了点薯片回来,还有你最喜欢吃的那家熟食拼盘哦!”
艾琳走过去接过袋子,笑了笑。“太好了,但薯片要少吃。”
“知道了知道了——你才是,爸妈不在家就吃得太简单。”
丽娜把外套往椅背上一搭,自顾自走进厨房里洗手。她在镇上一家服装店打工,同时还在附近的社区教画画,今天是她看店的日子。
艾琳一边打开袋子,一边忽然反应了过来:“你知道他们去外州看亲戚了?”
“我还知道他们明天才回,帕克下午就跟我说了。他不是在外地上大学吗?你说他怎么知道的?不像某人,他是不是一天要跟爸妈打三次电话?哦对了,妈还发了张照片给我,非说那边的柠檬树比我们这儿长得‘更蒙主恩’,乐死我了。”
艾琳轻笑出声,声音低低的。她把那张罗伊的旧画随手塞回抽屉,关上了。两人摆好餐具,坐在餐桌边吃了起来。
“你今天看起来怪怪的哦,”丽娜嚼着一片薯片,含混不清地问,“教会老师的工作出岔子了?谁家小孩闹事?我帮你揍。”
艾琳沉默片刻。“我只是……在想罗伊。”
丽娜眨了眨眼,往嘴里多塞了几片,没有接话。
“我刚刚打他电话,没人接。我……有点担心。”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他都做你弟弟二十四年了,”丽娜咕哝,“按他的话说,他在忙,天知道他都在忙什么,可能每天都得跟八十个超厉害的大老板谈生意,不卖出一万瓶红酒就要下地狱——”
“丽娜。”
“好好好,是我错了。”丽娜举起双手,“但他早就长大了,变了,你不会还念着他小时候缠着你讲噩梦的事吧?”
艾琳皱眉,低头看向桌子。忽然之间,她连面包都有点吃不下了。
“难道你不想他吗?”
丽娜梗了一下,停下了伸向袋子的手。片刻后,她笑了一下,耸耸肩:“他现在估计在某个大城市的高档酒吧里跟客户谈红酒、品味,聊人生呢,我才不想他。”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反正他也不想我们。”
艾琳什么都没有说,桌上的食物还散发着温热,带着诱人的香气。窗外传来远处车辆驶过积水路面的隐约水声,客厅的钟“咔哒”一声,指针滑落,七点半了。
她想起上一次见到罗伊,就是感恩节的那天,他穿着红色的衬衫,剪裁精致,比她记忆里显得成熟很多,也比她记忆中的更令她不安。他吃完饭就要走了,说是要赶飞机,艾琳忍不住追出去,在父亲刚刚修剪整齐的花圃边抓住了他的手。
罗伊回过头来,静静地盯着她,眼睛在夜色中亮得令她发憷。艾琳本想问他圣诞节还回不回来,开口却说了句怪话:“为什么是红酒?”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也许是因为她一度坚信罗伊会去学画,就像现在的丽娜,在社区里教孩子们,每天都会回家。她的弟弟流露出几分困惑,那表情颇像他小时候,然而也只有一瞬。罗伊歪了歪头,恢复了仿若戴着面具的冷静:“因为很适合我。你不觉得就像血一样吗?”
血?
恍惚间,艾琳的眼前晃过几片残影,她什么也没看清,只是感觉飘过了一阵红色。回过神时,罗伊的另一只手正搭在她的手腕上,她被轻轻握住,说不出话来。
“艾琳娜,你说,”他耳语般低声道,“如果我已经不是你的弟弟,只是一个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存在呢?”
艾琳条件反射地抽了一下手,中途却自己停住了。她想说,你在说什么胡话?你就是我的弟弟,罗伊。但当她重新回握罗伊的手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在颤抖。那是十一月的夜晚,感恩节晚餐后,艾琳娜·贝尔福德站在自家花圃的尽头,觉得自己正握着一个陌生人的手。风非常、非常冷,空气中仿佛弥漫着硫磺的味道。罗伊低头看着她,她没有敢再抬头看那双眼睛。
“对不起,姐姐,”他最后说,“我有点习惯了。忘了吧。”
习惯什么了?她应该忘记什么?丽娜猛地站起身,把外卖盒收拢到一处。艾琳被那声音吓得一惊,抬头只看见妹妹苦笑着的脸。
“……我其实也想他,”她说,“只是不想说出来而已。”
“我去洗个澡。”她接着丢下一句,转身就回了自己房间。
三
客厅早已收拾干净,饭盒与塑料袋都丢进了垃圾桶,茶几也重新擦过。艾琳坐在卧室的靠椅上,屋里只开了一盏小台灯。橘黄的光朦胧地投在她腿上的就毛毯上,映得画里的火焰也影影绰绰起来。
她又把那幅画拿出来了。
已经十一点了,她该准备睡了,但艾琳一直没有睡意,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些支离破碎的回忆。她总觉得,今天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今时不同往日。就像在看见这幅画前,她都没能注意到自己已经忘记了那么多和罗伊有关的事,那些事在她回忆起来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忘记过。
为什么她都忘了?在几个孩子里,罗伊和她的关系最好,她也最喜欢罗伊。她爱着丽娜和帕克,爱着爸爸妈妈,可是那不太一样。是哪里不同?但是她还记得,在很久以前的冬夜里,父母把房间里的灯关上,缠绕着彩色灯带的圣诞树便闪烁出更缤纷的颜色。丽娜咯咯咯地笑起来,绕着树跑来跑去,帕克躺在婴儿车里,呀呀地叫着什么,只有五岁的罗伊坐在她的腿上,被她抱在怀里,呆呆地望着圣诞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艾琳把脸贴在他的脸上,一心想要让他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这不仅仅因为她是他的姐姐,也是必须要这么做,因为——
艾琳怔怔地望着空中。
——因为什么?
就在此时,电话忽然响了,艾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接起,看都没看来电显示。手机贴近耳边的一瞬间,对方似乎也有些吃惊,话音隐隐有些意外。
“……我以为你睡了呢。”
那你为什么还要打过来?艾琳握紧手机。“罗伊?”
“是我。”
艾琳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电话那头也沉默下来,仿佛他笃定不由自己先开口。艾琳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忽然打回来?”
罗伊顿了顿,说:“我看到有个未接来电。”
又是一阵沉默,电话里只有轻微的呼吸声。你还好吗?怎么这个时间还没睡?工作会不会很辛苦?艾琳的喉咙有些发紧,舌苔上泛起一阵苦味,她还没能整理好自己应该说什么。她望向窗外,脑海的一角想着些异想天开的事:跟他聊聊星星怎么样?不怎么样。此时夜空中的雨云已经散去,她本真要傻乎乎地开口说点天气的事情,却看到天空忽然亮了起来,一道光从天边划过,紧接着便是第二道、第三道。如同碎裂的钻石倾落,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帷幕正随此揭开。
她情不自禁地扑到床边,就像她还小时那样,压抑不住兴奋地低喊出声:“看啊!罗伊!你能看见吗?是流星雨!”
电话那头静了一瞬,仿佛愣住了。艾琳回过神来,闭了嘴,忍不住脸红起来。自己忽然没头没脑地在说什么?
但她听见罗伊轻声说:“是的,姐姐。我看到了。”
声音低沉柔和,与他儿时如出一辙。她正想再说些什么,电话却已经挂断,耳边只剩下夜风轻微摇晃窗框的声音。艾琳怔怔地握着手机,窗外,最后一颗流星穿越天穹,消弭在遥远的地平线上。
艾琳猛地站起身,从床底下拖出她积灰已久的行李箱。出于难以解释的缘由,她感到有什么事正在悄然开始,又或者,有什么事尚未结束,直到此刻才终于隐隐在她眼前显出真形。
而她,并不只需要这一瞬的奇迹。
她必须要去亲自见见罗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