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生异世界,但现代》
你过去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冒险者、吟游诗人,骑士,还是村民?
人类,精灵,矮人,还是人鱼或龙?
……但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对吧?
请享受平和的现代社会吧,亲爱的。
本企为文画企,请确保自己至少拥有绘画或写文中的一项能力
已圆满结企,感谢大家的陪伴!
这次是夫妻和亲子专场了.jpg 点击即看伊蒙吃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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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梅莉娅,你说这个场面还能配什么花?”
“嗯?如果实在没有头绪的话,先前在费里斯塔尼亚种植的影芙蓉如何?”
“你确定?”
“当然啦,虽然说它是奥庇沙的物种,但这始终是最适合你的一种花,这个世界的话,最接近它的应该是罂粟吧。以及——”女子弯下腰,为男性指明天空的方向,“你看,那片高塔像不像你的王城?”
伊蒙焰红色的眼睛从画纸上挪开,望向远处。倒悬的城池漂浮在云隙之间,但周围除了他们俩以外,谁也没注意到它们的存在。男子若无其事地思索着,最终平淡地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好像是挺像的。”
在结束了预定的排练后,伊蒙一如既往来到了卡梅莉娅的花店里。多亏了她生前作为精灵德鲁伊的权能,她今生也能够为那些植物带来它们的生机,因此也就成为了模特兼花店的老板娘。也因为卡梅莉娅作为模特的人气和本身的亲和气质,店内高档的订单也是接连不断。而这时候一个看起来面色不善的男人走进来坐在店门口,想必路过的人看到也不免会被吓跑,更别说怀疑他和老板娘是不是关系不好,是不是来砸场子什么的事情了。
“那个……老板娘,那边那个在画画的男人真的是您丈夫吗?”新来的员工踮起脚小声问卡梅莉娅,“他就这样坐在那会不会影响生意啊……”
“嗯?不会啊。”卡梅莉娅眨眨眼,给自己手中的花环打了个结,“你看他的长头发,是不是很适合当招牌?”
“啊?”
“好啦,拿上几盆快枯掉了的花,这样你也不心疼,我教你,快去快去!”
女子神秘地笑着把年轻的员工推到温室去挑花,不一会儿,两人各抱着一盆鲜艳的小花来到店门口,而卡梅莉娅手里还有一串藤编的花环。
“有事吗。”伊蒙头都没抬一眼,就这样低着头在水彩纸上勾勒着墨水的线条。
“没有啊,你画你的,我们玩我们的。”卡梅莉娅也十分直白。
“小学生吗你们?”虽然这么说,男子也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拒绝反应,大抵是习惯了。
于是,花店的老板娘和员工对视片刻,围在伊蒙的身旁一左一右,开始对伊蒙那长如黑瀑的头发上下其手。首先是为他戴上花环——说起来,他还是国王的时候,他的王冠即是精灵们的杰作,而这顶装饰着金灿灿的花朵的花环也像极了王的黑金枝冠。其次就是在发丝之间自由发挥的时间,她们将盛放已久的花朵从盆栽上摘下来,小心地插到男人的头发里,用枝条挂住、系好。不一会儿,严肃的男人的头上就被装饰成了群花的乐园——尽管配上伊蒙那身漆黑的大衣来说反差确实有些太大了。
“玩够了?”伊蒙等身旁的花店员工回屋去浇花后,才略微皱眉表示他的态度。
“今天的话玩够啦。”卡梅莉娅也丝毫不觉得尴尬,“所以,你看论坛了吗?”
“看了。”男子挑了挑眉,甚至抬头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像是生怕自己头上的花掉下来,坏了这个花店活看板的形象,“怎么,天天当观察者,口口声声什么顺其自然的,你什么时候对这类你通常喜欢放着不管的事情开始感兴趣了?”
“哈哈,只是先前都是你们兄弟俩在胡闹,我就有点好奇,我们的伊蒙陛下有没有享受这些过程呢?”
“我爹妈都没你这么关心这种事,你要当我再生父母当到猴年马月吗?”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没必要把自己固定在一个凶恶的形象里。”
“我?固定?”伊蒙显然是在按捺住自己的脾气,甚至脸上都展现出了讽刺的笑容,“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我也没有任何想要掩饰的打算,至于我现在没有在干坏事——也只是我在收敛,觉得没必要出手罢了。”
“哦——”卡梅莉娅故作恍悟的样子,“所以我们的大魔王伊蒙先生屡次出击解决事件,在前世解决国政,只是为了让自己显得厉害,而不是本身就有一颗热情的心?”
“啊对对对,你最好是这么想。”男子冷眼瞥了一下自己的妻子,“不要有任何侥幸心理,尤其是对我。这种勇者雄心壮志、以善良之心走遍全世界的儿戏你陪克里斯和兰道尔讲去,我是没这个兴趣。”
这家伙还是没变,始终如一,固执到差点忘了这个人上辈子其实是只活了区区57岁的短命种的程度,卡梅莉娅想到,但也正是因为他自愿承担恶役的恶名,他才能平定整个费里斯塔尼亚。也正因如此,过重的恶名也毁掉了他,让他与常人的喜乐和憧憬两世隔绝,他不能以正常的方式去爱人,去爱世界,只能以恐惧震慑敌人、以力量统治国民,最终走向即使葬送自己的灵魂也必须追求更强的力量的末路。
作为当时全国最具有学识的精灵祭司,卡梅莉娅仅仅是和年纪轻轻十几岁的王储对上了眼,就能知晓他的结局——这个孩子,身上背负了太多。
“卡梅莉娅,你觉得现在的人最需要什么?”
祭司凝视着少年的红眼睛,她看不出任何感情,但是却能看得出其中的坚毅和必然性。
“是和平,”祭司回答,“小至民众之间抢夺面包,大至邻国的战争,人们苦于纷争久矣。”
“这样啊。”少年只是淡然地接受了这个答案,“但是谈和对一群老赖有什么用?”
“只要用爱去感化他们,再顽固的孩子也能变得温顺。”
“不,卡梅莉娅,你把人类想得太好了。每个人就像是无底洞,再怎么用爱去填补,他们也只会寻求更多,更多,更多——然后从精神上把你吃得一干二净。”伊蒙讽刺地笑了笑,拾起自己的佩剑站起身,“不要太满足他们,引诱、克制、威慑才能让他们在自己的路上走得更远……当然,我说的他们也包括我。”
“所以,不要打着博爱的名义妨碍我。”
年轻的王以华丽的反击为邻国带去了恐惧,也间接为国家带来了国民们梦寐以求的和平。但曾几何时,人们已然忘却他们的和平是国王用对他人的战争、加害和等价交换的代价换来的,时代的变迁和对国王的看法也都变了样。人们开始指责国王为暴君,他以恐惧统治,不曾聆听国民的想法,崇尚和平的年轻人也逐渐开始厌恶这位所谓的暴君——包括这个国家的王子。人们越是传唱善良、和平与爱的故事,就越是厌恶与这些事物绝缘的伊蒙。
“我都说了,卡梅莉娅,在了解人类方面,我是最有发言权的。”
“你早就知道他们会这样了吗?”
“嗯。”
“然后你还是担负了这一切。”
“嗯。”
但是和伊蒙相处得久了的人都会知道,他突然沉默下来肯定是有什么凝重的事情。他不是什么内敛的人,他冲动、聒噪,将一切作为自己的乐趣去享受。如果就连他都开始沉默寡言,那必然是有什么复杂的思绪萦绕着他。换句话说——他还是会因此感到悲伤的。
而更令人可惜的是,热爱创作、沉浸在演绎与故事之中的伊蒙,素来就擅长演戏。因此至始至终除了卡梅莉娅和克里斯,都没什么人看得出他的那些小心思。即便如此,他也从未向任何人诉说自己这方面的迷茫和伤感。
“好啦,那这次的事件,要出发吗?”卡梅莉娅指了指身后的花店,“我都安排好店里的事情了。”
“当然。”伊蒙合上速写本,站起身,“我们分头行动。”
夫妻俩都是颇有行动力的佼佼者,只要说了,他们必然立刻行动。对于这两人来说,想要找到受到奥庇沙的力量影响的物件并非难事……哦,或许除了伊蒙。
“兰道尔,今天爸爸带你出去玩好不好呀?”
恰好现在到了小学放学的时间,伊蒙开车接孩子放学后,从后视镜笑眯眯地询问自己的儿子。
当然,恢复了前世记忆的小学生自然也知道,他爹肯定是演的。于是兰道尔只是板着脸,直接询问对方的目的:“父亲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的。”
话音一落,伊蒙的脸上立马从扯出来的笑容变成翻白眼,一边踩着油门一边说:“替我看看附近有没有奇怪的魔力反应。”
——不为什么,只因为伊蒙生前实际上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魔法师,而这也在生前成为了他从小到大的笑柄。那些贵族,包括他生前的父母都会笑他,明明是大名鼎鼎的魔法师家族的后裔,却不会使用基础的元素魔法?
说来也奇怪,生前的暴君几乎没法正常地使用魔法,但唯独复杂的符文、阵法和常人难以驾驭的幻术却是他最擅长的领域。也因此,上辈子在克里斯的开导下,伊蒙学会了使用创作和概念,用幻术来伪装成正常的元素魔法进行释放。而到了现代,即便伊蒙仍然保留了他的部分幻术,这幻术可不包括侦测魔力的功能……至少从远距离无法“看见”那么细微的魔力。
因此,他不得不随便捞个谁强制求助,而克里斯这几天在实验室焦头烂额地写报告不方便喊,只能抓刚放学的兰道尔,仅此而已。
就这样,父子俩安安静静地驱车在市井之中穿梭,谁都不想多说一句工作……不是,任务以外的事情。
人们都说,孩子能比大人看到更多的东西。兰道尔趴在车窗前,四处环顾着。过了一会儿,他眨眨眼,改扒着驾驶座汇报到:“父亲,大概在这附近。”
“哦?那我找个地方停车。”
伊蒙找了停车场停下车后,跟着兰道尔指的方向探了探路,最终停留在了一家杂货店前。兰道尔跑进去,踮起脚从货架上拿下一颗雪花球,玻璃球里面简简单单封存着雪人和雪花,但是却能够让这父子两人感受到其中散发的凛冽的魔力。
男人拿着雪花球到前台结账,却发现老板和行人的嘴唇都冻得发紫,他们却没有丝毫察觉。真是不可思议,伊蒙想。就像他用死亡、凋零这些字词的概念作为替代释放冰魔法一样,这四周的寒风仅仅是所有人的幻觉,但这到底是奥庇沙的转生者的幻觉,还是普通人的幻觉呢?他不在乎,只是揣着雪花球带着兰道尔离开了杂货店。
“这玩意儿不知道会不会对周围人产生影响,但总而言之先处理掉吧。”回到车上,伊蒙随手把雪花球扔到了兰道尔怀里,“不好意思哦,但是刚买的玩具就要砸掉咯,你先跟它说声拜拜吧。”
兰道尔看着摔到自己手里的雪花球,又抬头看眼看似漠不关心的父亲。一声不响地拿出来一个塑料袋,把雪花球放进去,又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保温水壶,隔着塑料袋直接砸了下去。只听哐当一声,雪花球就碎在了塑料袋里,也保证里面的液体没有洒在车上。
伊蒙这才回头看去,而兰道尔只是打开车门下车扔掉了垃圾又回来系好安全带,这才对上父亲的视线,“怎么了?这个雪花球留着会害人,要快点砸掉。”
男人沉默了片刻,还是转回去发动了汽车引擎,“没什么。”
居然主动砸掉玩具,不愧是背叛自己的王子,伊蒙叹了口气。这孩子甚至丝毫没有对自己的这个选择感到迷茫,和当年的自己……完全不一样。因为这个雪花球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吗?或许是吧,生前小时候亲自割掉琴弦会让自己气急败坏,也大抵是因为音乐对于自己真的很重要,但是自己却因为手被先王烧伤而一辈子与演奏无缘。
不一样,真的不一样。伊蒙越想越气,但是自己开车还要按捺住自己的脾气。他允许兰道尔追逐他的兴趣,允许他跟着自己的影子,甚至默许他背叛自己、堂堂正正地和自己一战,但他就像是——就像是不懂这些自由的来之不易,仍然在抱怨不够自由,贪图更多的自由,甚至因此厌恶给与了他这些的自己?!但他又以惯用的创作者思维反过来思索了一下,最终只是得出了一个悲哀的结论:生前的他为所有人揭开了全新时代的帷幕,但唯独只有他是被时代所抛弃的牺牲品。他应该为之感到高兴,但旧时代的舞台上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在演绎战争与憎恶的独角戏,他该如何去感受新时代的幸福、享受新时代的快乐呢?
他们根本不懂,这一切都只是自己该负的责任,却还不识相地试图打破这样的平衡……!!
——就这样,到了傍晚,当克里斯都从大学匆匆赶回来后,卡梅莉娅也带着一个黑色的天鹅绒小盒子赶到了家。
“找到了?”
“对呀,这个在矿石博物馆里呢。”女性wink了一下,对着伊蒙打开了那个戒指盒子,里面赫然是一枚镶嵌着橄榄石的戒指,黄绿色的宝石像是有一股温暖的力量从中溢出一般,好似要将周围的厄运裹挟、驱散……但这份温和的力量似乎反而让伊蒙感到有些精神上的不适。
“那不错啊,你留着吧,看起来也不会害人。”伊蒙皱着眉扭过头去,“拿开,感觉要被亮瞎了。”
卡梅莉娅并没有理睬对方回避的态度,只是笑着伸出手,强行牵起对方的左手。
“嗯?干嘛?”
“孩子,收下我这个祭司的新祝福吧。”卡梅莉娅以前世祭司的口吻,隔着男人的黑手套,将手中的这枚散发着金焰光芒的戒指戴到他的无名指上,“——希望全新的异世界生活能治愈你的心,让你重新爱上这个世界。”
听完这句话的克里斯和兰道尔都不禁在旁边鼓掌起哄,整个家只有伊蒙呆滞在原地,但是聪明的伊蒙怎么可能不理解目前的状况呢?三人只见他的眉头皱成了一团,眼神游移,迟迟都没跟三人中的一人对上视线,最后也只是恶狠狠地抬起头,以故作平静的态度冷静下来:
“有点肉麻了,你要不自己听听看你在说什么?”
“真是的,明明平常最注重戏剧氛围的人是你,这时候不想面对就打破气氛吗?”
“这是氛围的问题吗?我告诉你,卡梅莉娅,就算我们手里有结婚证,但搞清楚,我们是仇人关系!”伊蒙非常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表情,“想打败我就用敌人的方式,不要用这种小把戏羞辱我!”
其实是害羞了吧。一旁坐着的克里斯不知何时已经拎来了一包洋葱圈,顺带给自己的好侄子分了点,就这样在内心吐槽着。
……
铛!伊蒙的双手狠狠地砸向面前的钢琴,七八个琴键响起格外嘈杂的不谐和音。男人又扶起了额头,咬牙切齿地算计着刚刚饭前发生的这件事。
“卡梅莉娅,老子这辈子也和你不共戴天……!!”
噗嗤。房间门外似乎响起了谁的窃笑声,但也只是响了一声就戛然而止。
怎么这几个人闲着没事干都在偷听?伊蒙站起身,猛地打开自己的房门,直接看到母子俩和克里斯一起蹲在门口,一个脸上仍然在笑,一个笑得很尴尬,一个就是纯粹的尴尬。
“你们几个没有自己的事情做吗?吃饱了没事干聚众在这里偷听我练琴?”伊蒙质问道。
“哎呀,在想你喜不喜欢那个戒指呢,不喜欢的话还给我。”卡梅莉娅非常不客气地打破这份尴尬。
“不给,我没收了。”伊蒙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翻白眼,直接把门给关上了。
门外的三人面对家主这生硬的反应也只是相视一笑。克里斯耸耸肩,“哎呀,他就这个脾气。”
“看来他挺喜欢这枚戒指的,虽然可能他会更喜欢红宝石?”
“没关系,就他这穿衣审美,他自己会给自己搭配好的。”
伊蒙隔着门听他们议论自己,又感觉自己好像心头直冒火,咬着牙猛敲了一下门,“你们还滚不滚?”
“是是是,不打扰大音乐家练琴咯。”
随着克里斯的认怂语气,伊蒙才听到三人的脚步声的离去。男人这才放心地坐回钢琴前,看向琴架上放着的手套,和那枚橄榄石的戒指。不知道是在跟谁较劲,伊蒙坐在那看了整整五秒钟才长叹了口气。
“这种东西……根本不适合我。”
他小声嘀咕完后,又紧接着投入了自己的即兴创作之中。
废话多多的,进度慢慢的。
写自己不擅长的内容好痛苦啊……!!好在总算是写完了。
一章·上:https://elfartworld.com/works/9586069/
四
二月的空气还饱含冷意,罗伊裹紧大衣,有些后悔来得太早,但艾琳是不会让他有机会反悔的。一睁眼,她便匆匆忙碌起来,开始为昨晚才定好的行程做准备。罗伊没法袖手旁观,认命地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帮她切洗蔬菜,完成中午的便当。只是当他和艾琳并肩站在极乐岛前时,看着游乐场入口处挂满的粉红气球与飘带,还有栏杆上满溢的心形装饰时,罗伊才意识到现实还能比想像的更糟。这些天他一心逃避进工作,对城市四处泼洒的甜蜜气息置若罔闻,如今报应正以热情洋溢的售票员的形态出现——
“情人节快乐!请问两位是情侣吗?双人票六折哦!”
艾琳似乎也有几分退缩。“他是我弟弟……看起来不像吗?”
这是当然的。罗伊瞥了一眼她的头发。还在故乡的时候,镇子上大半的人彼此认识,很少有人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其实只要一来到陌生的地方,人们的反应就会变得很明显。艾琳和帕克更像爸爸,继承了他的金发和蓝灰色的眼睛,丽娜的红发棕眼则和妈妈一模一样。尽管发色、瞳色不同,但当他们站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显示出一种相似的、柔和而明亮的轮廓。只有他,除去也有一头红发外,几乎和家里的任何人都不太像。初中的时候,甚至有同学不怀好意地问过他:“你是养子吗?”
“我不是。”他回答说。我是另外的东西。
后来他使了几个绊子,让对方当着好多人的面出丑,又捡了个偏僻的地方堵人,命令他不许再将这话说给任何人听。但他猜艾琳还是知道了,因此总对类似的话题有些过敏,又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他越过艾琳递过去一张卡:“两张普通票,谢谢。”售票员遗憾地吐了吐舌头,接过卡片,麻利地在机器上操作起来。
艾琳拍了一下他的手臂:“罗伊,我有存款的。”
他耸肩:“就当我欠你的?”
艾琳摇了摇头。“你每个月都给家里汇太多钱了,不需要那么多。我们更想要你自己回来。”
罗伊想开口说些什么,两张票却从窗口里伸了出来。售票员笑眯眯地祝福道:“祝两位玩得愉快!”
正式踏入极乐岛的瞬间,话语的尾音便吞没在欢笑声与机械运转声练成的海洋中。入口处精心装饰的花坛间立着一座喷泉,水面上漂满了彩色的气球。兜售糖果、爆米花、玩偶和各色巧克力的摊位遍布道路两侧,情侣的笑语不时飘荡而来。伴随着撒娇与玩闹声,两人走向园区内部。
罗伊忍不住皱紧眉头。如果没有收到论坛上的消息,他通常更想避开这种地方。每当来到人群聚集之处,他都能感到恶魔的本能在蠢蠢欲动,告诉他应当破坏这个、杀死那个。他讨厌感受到这些,更讨厌意识到其中的一些事他真的做得到。恶魔是一种没有性别,甚至没有原型的生物,只是模仿人类的外形,为了欺骗人类,混入其中进行杀戮与破坏。因而在恶魔看来,死去之人的尸骸与路边的杂草持有相等的地位,同样无关痛痒。但对罗伊而言,那些模糊的、石头般的存在都重新聚焦般清晰起来,那些尸体都成了自己的同类。过去的他曾经是一个杀人魔,而他手下的其中一具尸体,长着艾琳的脸。
偶尔他也会久久望向镜子。如果牢记这种罪孽是神的惩罚,那么自己又是为了什么重新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现在的他,到底有多少属于恶魔,又有多少属于人类?
艾琳在他身旁惊呼一声,被横冲直撞的孩子带得向前跌去。罗伊条件反射地揽住她的腰,扶着她靠住自己站好。
“这里人太多了……”艾琳尴尬地抓住他的胳膊。随着那份触感,他感到世界逐渐重新聚拢回来。他随口答道:“是啊,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啊。”
这话说得有些像借口。看见他变换表情,艾琳笑了:“别心急,我们可以待会再谈,既然来了,不如先享受一下吧?”
她微微笑着,牵起他的手,就像他小时候那样。
五
醒来的时候,艾琳总觉得有些恍惚,脑袋里也雾蒙蒙的。最近她总是做些怪梦,梦里的场景陌生又熟悉,还有一些她仿佛在罗伊的画中见过。在梦中,她总是拼命地想要记住什么重要的事,睁开眼后却全都忘了。她还渐渐想起,自己过去似乎也做过一些这样的梦,它们和其他的梦有着极为鲜明的不同,尽管她说不出是哪种不同——她却不知为何忘记了。见到罗伊后,它变得更加频繁,艾琳说不清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只是记得,清晨时她习惯性地摸上床头,想拿起过去从不离身的祷告本,却摸了个空。直到今天她才意识到,自己把它给忘了。
或许有什么正在悄然改变,艾琳想。她决定将此视为一件好事。神赐予人的爱潜藏于每个人的心中,比起祷告,她更应当将此付诸实践。
她忍不住看向身旁的罗伊。他的手在自己的掌心里有些僵硬,但没有挣开,这让艾琳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后又有些不满这中间还隔着一层手套。艾琳知道他在用工作逃避自己,但他们还是在过去的几天里逐渐回到了某种熟悉的状态,虽然那也不是他们有过的任何一种。她能感觉到罗伊常常看着自己,却也总是在她回头看去时移开视线。偶尔,他也会反应迟钝,艾琳便能看见他皱着眉头,露出一种古怪而凝重的表情,好像在回忆什么遥远的往事。但也罗伊会分担家务,和她争论她该睡在什么地方,随口抱怨工作,在她说过一次后便规规矩矩地每晚都回家吃饭,偶尔还会一本正经地和家里的猫聊天,就像小时候那样。艾琳见过他告诫常来的野猫不该在爸爸精心侍弄的花坛里打滚,有趣的是,在那以后,真的没有猫再那么做了,爸爸也很高兴。
艾琳轻轻地抚摸那层皮革,感到罗伊瑟缩了一瞬。如果你真的讨厌我,讨厌了我们,从前几天我出现在你门前的时候,你就应该赶我走。但是你没有。你不是因为讨厌才离开的。所以是为了什么?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吗?只有你自己才能处理吗?我不能帮上你的忙吗?
为什么,你不笑了?你一个人真的过得开心吗?
也或许,她早就意识到罗伊是个特别的孩子,但她却从没有放在心上。在那个时候,她应该询问更多吗?可是,她该说些什么呢?罗伊,我的弟弟。你是不是和猫咪说话了?你能听懂它们说了什么吗?
听上去真像个疯子,她不应该说这些的。可是,如果是她错了呢?
艾琳摇了摇头。事到如今,说什么都已经迟了。既然罗伊已经答应了她,她所能做的事就只有信任与等待,直到他终于做好准备告诉她为止。哪怕不是现在,哪怕不是今天。而现在,他们站在这个游乐场里,肩并肩走在人群中,要做的事也就只剩下了一件。
“罗伊,”她拉了拉他的手,试图吸引他的注意。“你还记得镇子上的集市吗?”
罗伊的目光从人群中收回,带着一丝惊讶看向她:“你是说每到六月份的……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因为我们现在在游乐场呀!集市上除了卖各种杂货和零食,不是还会有游乐设施嘛,你小时候可喜欢了。”
“明明都是我在陪你。塞特丽娜和帕特里克喜欢更刺激的项目,你连旋转木马都要拉上我一起。”
“那套圈和打气球呢?我们每次去都要排队的。”
“那也是你要排队。”
“可是每次赢到的奖品不都是你帮我拿着的吗?你明明也挺开心的。”
“那本来就是我赢来的——”说到一半,罗伊顿了顿,叹了口气。“我为什么在这里和你争这个?是啊,大部分时候都很开心。”
艾琳轻快地笑了起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自己选了游乐场,却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但既然来了,不如重温一下吧?我们从哪个开始?”
罗伊看了她一眼,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任由她不等回答,就拉着自己向前走去。
六
集市通常会在六月的某个傍晚到来。带着喧嚣的人群、繁杂的摊位和略显陈旧的游乐设施,辅以微微融化的糖果和闪闪发亮的小灯泡,在镇子边缘的空地上徐徐展开。那片空旷的草坪平日里都静悄悄的,唯独那时才会忽然焕发生机。临时搭建的摊位延伸成蜿蜒的小径,有人在吆喝自家产的蜂蜜,有人现场编织着色彩斑斓的捕梦网,还有扛来了大袋糖果的旅行商人。每次路过糖果摊的时候,艾琳都会特别停顿一下,偷偷瞥一眼身旁的罗伊。
“要不要买点糖?”她总会这么问。
“不要。”罗伊也总是很干脆地摇头,但每次艾琳都会给他买一点。也许在她看来,孩子终究是要吃点糖的,自己的小弟弟也不该例外。即便到了现在,罗伊早已高过她的肩膀,她也依旧维持着这个习惯,罗伊也只能从她手中接过那袋缤纷的糖果,拿出一颗丢进嘴里。糖球在舌苔上滚动几下,带着熟悉的微微发黏的、有一点融化的口感。
他已经和艾琳在极乐岛里兜兜转转了好几个小时,从上午到下午,他不确定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陪着她吃完了口味诡异的冰淇淋——据说一共有21种组合方式——也不确定又怎么在新兴的、早已不止有木马的旋转木马上挑挑拣拣,最终仍然选择坐上了角落里最经典的木马的。罗伊依旧陪着她去排了套圈和打气球的队伍,任由艾琳宣布这次由自己出手,然后看着她一败涂地。两人坐在长椅上分食早上做好的三明治,艾琳靠在他肩上,半真半假地抱怨道:“要是我能像你一样擅长就好了。”
即便隔了衣物,她的身体也显得很温暖。尽管平日里恪守礼节,艾琳却意外地喜欢热闹的地方和活动,人群聚集之处是她的领地。这里温和、慈善,充满了生命力,能让罗伊感到平静,短暂地忘却那些不愉快。只是他始终都认为,自己不该在此过多停留。
“那怕是不行。”罗伊随口回答,没把心里想的说出来。自己可是在作弊。属于恶魔的心想事成的小技巧。现在他会刻意控制自己不去那么做,小时候没有自觉,还真以为自己是有天分。
但艾琳不会知道这些,她只会真心实意地夸赞,拉着他前往下一个项目。这场意外的游玩比他预想的还要久,以至于罗伊几乎忘了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直到走到飞驰的过山车下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伴随着轰隆隆的响声,罗伊回头望去,下意识地将艾琳拦在身后。
那是一个穿着夸张的条纹服饰,戴着红鼻子和高高的帽子的小丑。他露出那种模板般的固定的笑容,以尖细愉快的嗓音唱歌般念道:“你好!请完成任务!”
“怎么了?”艾琳毫无紧张感地探出头来,“这是什么游戏吗?”
看来这就是论坛上说的异常事件了……原来真的有。罗伊迟疑了一下,正准备含糊点带过,小丑却热情地解说起来:“请在蹦床上跳舞!随便什么舞蹈都可以——但我最推荐芭蕾!”
“我可没在针尖上跳过舞。”罗伊条件反射地回复他,却被艾琳推了一把。
“不试试吗?听起来好像挺好玩的。”
罗伊眨了眨眼。“你就这么听他的?”
“不好玩吗?”艾琳不以为意,拉住他的手就往色彩鲜艳的蹦床区走去。罗伊叹了口气,却没有挣扎太多,只是直到踩在软弹的蹦床上,他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这根本就没法跳舞吧。”
“是吗?不试试怎么能知道呢?”
艾琳原地蹦了两下,抓住罗伊的胳膊,在蹦床上歪歪扭扭地绕了几个来回。“怎样?”
“一丁点都不像。”罗伊抬起一边眉毛,“要不要我帮你?”
“才不要。”艾琳故作生气地推了他一把,却忘了他们站在蹦床上,没能控制好力道,把他推得往后倒。还没等罗伊稳住身形,艾琳也惊呼一声,匆忙之间伸出了手,随后整个人都扑到了他身上。
蹦床微微震动,两个人摔成了一团。
罗伊顿了两秒,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是想拉住我?姐姐,你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不擅长这种事……这不是直接就把我撞倒了吗!”
艾琳脸颊泛红,却没有立刻爬起,只是半撑起身体,俯视着罗伊。傍晚的夕阳照下来,她的头发终于显现出一种更为纯粹的金。在光线描摹出的柔和轮廓中,她轻轻地笑了。
“太好了,”她的声音透露出某种释然,“见到我之后,你终于第一次笑了。”
那是一种非常单纯的声音,就好像她从未考虑过别的事,只需要这样便足以满足。罗伊的笑容僵住了。望着艾琳那张俯视的脸,他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如此锐利的痛苦。长久以来,他都沉溺在自己的苦楚中,以为只要刻意回避,就能避免他人遭受这种苦楚的感染。但当有人挖开胸膛,将心呈现在他的面前,所求的只是一次笑容时,他只感到了无法回应对等之物的痛苦。他无视了不应当无视的东西,即便他的无视是为了逃避这种东西的消失,但哪怕身为恶魔,交易也应当公平。
即便交易的对象并未将此视作一场交易,但恶魔只能以此理解,仅此而已。
“艾琳娜,”他低声说道,“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告诉你所有的事。”
他撑着身体坐起,顺势扶着艾琳一同起身。罗伊跃下蹦床,摘下一边的手套,转身向艾琳伸出手,示意她下来。
艾琳看着他的手,毫不迟疑地将手掌搭了上去。罗伊感觉到她的手指攥紧了自己的掌心,掌心微微出汗。
“你为什么不再叫我姐姐了?”她问道。
“这个嘛,”罗伊微微含糊着,托着她跳下来。“这也是……需要一起解释的东西。现在,我们一起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