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线|性转|非强制打卡|文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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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地上破了个大洞吗?在场的瓦尔基里通力合作,很快便将竞技场重新修好,对决仍在继续。喧闹的酒吧中多出一位肤色斑驳的兔女郎,好像并不觉得羞耻那样站在门口充当迎宾——看起来更像是保安。
开了一天黑车的小个子瓦尔基里在看见她那刻就哈哈大笑起来,说着你给我跳一场就不计较车坐垫钱了之类的话把人拽上了舞台,然后在劲爆的舞曲与兔女郎钢板似的舞姿中更是笑得直不起腰,反往这位毁掉她皮车座的元凶臂环上塞了不少小费。
兔女郎走下台,顺手端过前台刚出的酒,咚在点酒喝的客人桌上,对着这位一看就不好惹的健壮瓦尔基里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抱歉伤了你,还有,我们算是认识了吗?
不等刚刚还在八角笼中相搏的对手回答,她走向酒吧入口,继续尽心尽责地当一位保安啊不迎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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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提了一小下就不关联了,PVP活动相关。已编辑进tag√
Summary:悬铃木来到红河城后的第一件事,是打一场擂台赛。年轻的瓦尔基里还有很多东西要学,语言、技巧,还有如何处理台上的小小插曲。
阅览注意:正文字数约5k。参加PVP活动。十分荣幸和赫尔维尔对战,如有OOC请以亲妈为准。我流(非专业)竞技流程:上半场计时,中场休息一分钟,下半场打到趴为止。
主要角色:
悬铃木——瓦尔基里。仍然在学习,仍然在探寻,仍然在成长。(https://elfartworld.com/characters/111597/)
赫尔维尔——瓦尔基里。好对手。感谢对战与合作,还有拥抱。(https://elfartworld.com/characters/109607/)
即使在白天,建筑群也依然覆着炫目的霓虹,那色彩在阳光下也未暗淡半分,简直要与太阳争辉。悬铃木望着窗外浮华的景色出神,丝毫没注意到车已停下有一会儿了,直到司机的手在她面前挥了又挥,这才回过神来:“啊、嗯……到了?”
“到了姐妹,到啦。”开车的小个子瓦尔基里嬉笑着,“头回来吧?这么漂亮的地方,除了红河城还能是哪儿?你想多看看大可下车进去逛,我还等着拉下一位呢。”
悬铃木点点头,摸出一团布包,里三层外三层地打开,从里数了两张纸币出来。司机很有耐心,一直等到她理平纸币上的褶皱递出来,脸上依然是嬉皮笑脸:“不够。我有说只收二十吗?至少也要八十块啦,你是不是路上睡糊涂啦?”
车内一时变得异常安静。司机依然在笑着,乘客皱起了眉:自己记得清楚明白,这位同类在附近的镇上拉客时,对自己的报价就是二十块;然而她确实依然保持着睡眠的习惯,这一路上舟车劳顿,也许确实是睡沉了些记混了车费,很有道理——于是从布包里又倒出几张纸钞和一些硬币,稀里哗啦地递到司机面前。本该收钱的人却一顿,然后拍着大腿真心地哈哈大笑起来:“我说你怎么真的给啊!我第一次见到连车门锁没锁都不检查,也不质疑一句的人啊!哈哈哈哈——你是蠢蛋吗?哈哈哈……”
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这位一直以坐地起价收车费、并揍趴那些不服从的乘客、拿走她们灵装为生的黑心司机难得良心起来,和她疑惑的乘客解释:这是个经典的骗局,你以后可别再上当了,上车前就得问清楚,也别乖乖掏钱……最后,就收你二十了,当交个朋友吧!……朋友?悬铃木又是不解,你刚才还想抢劫我,怎么能又和我变成朋友?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司机上气不接下气:朋友就是这种随便的东西啦!你要过意不去呢,帮你的朋友我一个忙——去瓦尔哈拉打一场,咱们老大这几天可劲儿宣传这竞技场,要做大做强呢!你也好挣点钱,把这身破烂行头换一换……
轿车呼啸而过,把依然没弄明白的悬铃木留在原地,她顿了顿,还是揣好了“朋友”找回来的六十块钱,顺着路边张贴的海报朝烁金赌场走去。
毕竟确实是有些过意不去的,悬铃木想,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我的灵装扎穿了后座的靠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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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场区走进来一位身材颀长的瓦尔基里,没和任何人打招呼,自顾自在长凳找了个空隙坐。其她瓦尔基里不得不坐得更远,以免被她捆在双臂张牙舞爪的荆棘形灵装误伤。空间一时显得有点拥挤,不过被退避三舍的当事人豪不在意。
悬铃木看着台上的搏斗,取下手套放在一旁,一手攥着挂在胸前那个倒十字架挂坠摩挲。这也许是前世遗留下来的唯一线索:她醒来时身边尽是一望无尽的黄沙,唯独这只挂坠插在沙中,绳子挂在瓦尔基里的手腕上,黄铜反射着毒辣太阳的光。
报名后便在竞技场旁的酒吧坐了一日,关于附近的传言自然就飘进了耳朵,她曾学到过十字架是种宗教图腾,而附近的橡林镇就有一座教堂。那么我要找的人会否就在那里?一想到这瓦尔基里那颗早已停过一次的心脏就再次快速搏动起来,砰砰,血在血管里奔跑沸腾,这是每当你追逐执念时自然就会产生的感觉。圣逾会、逾越礼,那么那人会是,或已经成为了一位瓦尔基里么?
于是,这场决斗对悬铃木来说忽然生出了另一层意义——她还从没与自己的同类战斗过。想到这里时她正坐在酒吧角落呷着一杯啤酒,激动加上一点酒精的催化,心上又浮出那种砰砰的感觉。酒杯被咚一声跺在桌上,悬铃木大步走向负责参赛登记的血注成员:请务必给我安排一位强力的对手。哈!贵宾区方向发出一声嗤笑,红发张扬的瓦尔基里扶了扶帽檐,阴影下一双锐利的眼睛盯了过来。我们会给你找个壮家伙的,这位帮派首领带着讥讽的笑说。
叮叮,台上响起宣告胜负已分的铃声——回到现在,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上场了。呼吸不知何时已急切起来,能感受到浑身正发着热,砰砰,这副身体不知何时已进入了备战状态。悬铃木摇摇头,提醒自己将这当做切磋、锻炼,而非复仇的预演。对手素不相识也与此事无关,不要太激动。松开紧攥吊坠的手指,那黄铜上已然被烙上薄薄一个指纹印,反射着竞技场森冷的光。她将坠绳又在脖子上挽一圈收短,以免搏斗时拽掉了,深呼吸,平复心跳,在主持人颇具煽动性的介绍中,悬铃木登上了竞技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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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是——赫尔维尔!”主持人兴奋的声音在竞技场上空回荡,“天哪,看看这肌肉,活像一辆咆哮的战车,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凯莱布果真说到做到,八角笼对面的瓦尔基里体格比悬铃木大了不止一圈,咔咔活动着关节,铁指虎在指节间闪光,即使没有这夸张的解说,看起来也足够令人胆寒。她略一活动缠捆铁荆棘的双臂、握紧双拳,同样压低身子,只等一声铃响。
还在那个沙漠小镇附近时,她收拾过一些偷鸡摸狗的年轻人,他们摆着天不服地不服的表情,同样是捏着拳头活动着脖颈,接着在几秒内从竖着变成横着。她把他们从地上揪起来问:让你的指关节发出咔咔响声有什么意义?得到的答案无外乎“我错了”、“再也不了”和呼痛声,而今天她才头回想明白这个真心疑惑的问题:这是一种宣战的语言,与食肉兽捕食前喉间滚出的低吼无异。
同样的语言由不同人说出来的差异巨大。才将将近身那只拳头便朝她脸上袭来,未持武器的手用关节在颧骨上留下一道红痕,接着是持握指虎的手,悬铃木堪堪竖起小臂格下这一击,指虎与铁荆棘碰撞出镫一声闷响。这不是与黄毛小子的过家家,来回试探几轮,被击打处的闷痛才让她有了这样的实感。没有给她太多走神的时间,指虎带着破风声再次朝面门呼啸而来,偏头、反击,大脑不得不从本能的控制中挣脱思考起战术;与此同时自己的攻势被挡下,又是一拳袭来,来不及闪躲干脆硬吃下这一击,换来时间后撤一步拉开距离。
战局短暂安静了两秒。赫尔维尔甩了甩手,看向自己紧握的拳,发出半笑不笑的“嗬”一声:这只手刚才如同揍了一堵墙壁似的从骨头里传来硬碰硬的震动,而刚才击打的部分——对方的肋侧——连一块红痕都没有留下。这远超肋骨的硬度无异是瓦尔基里的能力。悬铃木平复下因连续动作和发动能力稍显急促的呼吸,一振臂将本缠在双臂上的铁荆棘换做如长鞭般甩开劈向对手刚刚所处的地面。果然拉开距离让对面无法近身后轻松了许多,噼啪鞭击声不断将赫尔维尔逼近围栏角落,抓住铁链会被惯性甩开,脚步也逐渐飘晃。
本来仅有数分钟的回合在高强度的动作下显得如此煎熬又漫长。赫尔维尔终于还是吃了结结实实的一下,踉跄两步却没直接倒地,而是翻滚一圈躲开了另半截铁链的追击,就势前扑接扫腿,没有直接命中,却显然让对手的脚步顿了一刹。节奏被打断破绽就自然产生,再做补救已经来不及,铁荆棘血红的残影中飞出一只手,抓住悬铃木围巾的末端向前一拽,视野天旋地转,稳定下来时她已被两条肌肉紧实的胳膊牢牢箍住紧压在地面上,几乎已经全凭本能地用硬化的能力接了几个膝击肘击。两位高大的瓦尔基里缠斗着,一时陷入了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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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一个拥抱。
悬铃木因为连续发动能力而有些混沌的脑中,忽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上一次被拥抱是离开家前与“母亲”告别,在她的语言中,拥抱与围在脖子上这条手织的临别赠礼一样,都是家人朋友间表达关爱的动作。诚然,她没想过这种温柔的语言也可被翻译为杀招,如同从没想过母亲的礼物会成为被抓住的破绽那样,这种冲击令年轻的瓦尔基里小小混乱了半秒。
不断收紧的钳制令黄铜项坠再次贴上她的胸口,金属的凉意让她忽地回过神来,梗着脖子挣扎几下,重新夺回呼吸的权力——原来是缺氧带来的短暂晕眩而已。读秒的倒计时已响起,见挣脱不开,她忽然“抱”了回去,将精神凝聚在双掌上,呲——赫尔维尔条件反射地跳开,丢下一句街骂,两个灼伤印在她的背部清晰可见。
坐在前排的观众或可看见悬铃木掌心缠绕的热浪,在她一挥手之间又消散。若你直接触摸红热的铁,也会本能地抽手的。她重新站起抓回铁荆棘,两方喘息之间,哨声及时响起宣布上半场时限已到,打断了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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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血注的格斗场,打架向来没那么多规矩,瓦尔基里如困兽般撕咬彼此,胜者就取走死者的血肉。回合制与中场休息不过也是为现在这样并非死斗的比赛增加的设计,但它确实给两位斗兽宝贵的休整时间,又吊起场下观众的胃口,讨论赢家与打赌的声音正在整个观众席上窸窣。悬铃木没有去听这些声音,她离开状态的时间稍晚了一些,看见赫尔维尔坐下对着台侧啐了一口,这才也咚地在这方角落坐下,大口呼吸着,仰头只能望见天花板上冷白的射灯。白炽灯应当没有荒漠晴日的太阳炎热,但她摸到自己额上已是一层薄汗,浑身都因血液奔涌发热,唯独紧贴胸前的倒十字挂坠还有一丝仅剩的凉意。
开头试探太多,适应对方战术的时间太长,用了太久才启动大脑,或者说不该一开始就近身。至于,拥抱——她稍微从射灯上移开目光,望了望台对面的对手,这个平常的格斗招式依旧让她有些困惑。一分钟的休息时间只够想这么多,年轻的瓦尔基里认为自己已经理清这几分钟内学到的东西,对着刺目的灯们点了点头,重新站起来准备投入真正分胜负的下半场。
再要拉开可没那么容易,距离被咬得很紧,闪躲与招架已开始力不从心,频繁发动硬化更是消耗精力。赫尔维尔招式朴素,拳脚之间尽是纯粹的怪力,发力也不再收敛,连铁荆棘也数次被指虎挡开。又是来不及闪开的一击,一声钝响——砰,悬铃木向后趔趄两步跪倒,前所未有的痛感让她不得不低头,发现腹上生生多出一圈裂痕,丝丝渗出鲜血。以能力硬化的皮肤在铁指虎毫不卸力的一拳下竟如砖石被砸开那样裂开。
她想再站起来,却忽然发现已经驱使不动四肢,只能维持单膝跪地勉强撑着。很显然,在短暂停顿后,终结的那一击就将到来,宣判胜负的铃声将响起……
但一定还有回转的余地……
即使以瓦尔基里的身体,走出沙漠也要花上一段时间,在这几天里,你的视界中除了沙与烈日没有其他东西。悬铃木还记得那种感受,体力的煎熬算不上什么,更多的是无聊。于是在某个夜晚,她试图将自己手握的黄沙想象成一点什么别的东西,或许是天上的流云,或许是水——将精力集中起来感受那把沙,它竟然真的融化变作一团粘稠的流体,灼红的、有光泽的,稍加冷却还能随意造型……一只玻璃器在瓦尔基里手上捏成,尽管因杂质呈不透明的黑,但她依然看宝贝般捧着它看了又看,更多的是在惊奇,自己竟有这样的能力吗?
调动起最后一点肾上腺素,跪在擂台上的瓦尔基里全身一晃却并未倒下,奇迹般地双手接住本要KO她的那一拳。她听见自己在咳嗽,铁锈味充斥喉间,现在没时间想那些,她把全部精力集中在感受拳握住的铁指虎上,像融化沙子那样想象它被烧红烧烫……
两秒,三秒,悬铃木终于迟疑地睁开眼睛,指虎嘶嘶冒着白汽,预想中对手因灼烫而不得不松开武器的画面却并未出现。赫尔维尔咬着牙,嘴角却挂出一个大大的志在必得的笑,从她的眼神中也能读明,这是“我已经赢了”的表情。
啊,刚才急于挣脱将她烫开时就暴露这个能力了,她一定早有准备——悬铃木松开手,恍惚之间如此想着,拳风已经呼到脸面前——已经结束了,已经没法再吃下一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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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却没有她想象中的直击面门的痛感。地面剧烈摇晃,观众席混乱起来,人们四散奔逃,连瓦尔基里也站不稳脚跟……地面从中间塌陷,狩骨嘶吼着爬上竞技台。恍惚的精神重新回到大脑,赌场地下有裂隙的传闻竟是真的吗?悬铃木转向上一秒还是对手的赫尔维尔,扯着嗓子在一片混乱中问:“还打吗?”
“你是蠢货吗?!”赫尔维尔的表情写着大大的不可理喻,“打它,别打我了!”
对垒立刻变成合作,铁荆棘勒住怪物的脖颈,指虎接着击向它要害。或许是为防止危机扩散,或许只是这样的“比赛”更加精彩,阻隔竞技台与观众席的强化围栏并未打开,八角笼中很快有两只狩骨跌回它们来的地方,接着是第三只,另一只体型更大的这时却爬了上来。硬化的外骨骼与灵装几乎要碰出火花,缠斗数回合也分不出胜负,若是普通的比赛现在一定已超时许久了。
铁荆棘的攻势逐渐疲软下来,使出最后的力气抽中那怪物的双眼,悬铃木的胳膊实在不愿随她战斗了。趁着那东西捂着眼睛哀嚎,她撑着身子,扯住赫尔维尔的衣摆——也许是裤管,管不上那么多了——大喘着气:“你——你还能吗?再接住一次、那个……”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倒下的瓦尔基里举起手亮出手掌,浅色的眼睛盯着铁指虎,灵装的主人立即就读懂了她的意思,伸出攥着指虎的拳,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整吧!”
“好……你……”悬铃木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加油、谢谢、抱-抱歉……”
指虎被加热到几乎变红,剧烈的头痛中,悬铃木只看见赫尔维尔紧握双拳,转身蹬地,如电影中的超人那样朝巨大的狩骨飞了过去。
咕啊啊啊啊啊啊——
叮叮叮叮!Knock Out!——
已经分辨不出那是宣判狩骨还是自己被击倒的意思了,悬铃木仰面朝后倒去,只见得白炽灯光在视野中化开,接着两眼一黑,彻底断了片。
前文(序章):https://elfartworld.com/works/9634336/
赫尔维尔视点:https://elfartworld.com/works/9695336
应该投上活动了吧!
第一次写这么有强度的动作戏,写到后面已经完全不管了,希望还是有传达到一些,感谢包容(泪目)总之试图加入心理活动和闪回来缓解我干噎的动描。还有一些想法碍于水平和时间加不进去了,有空会回来修一下。请和我一起期待那边的大作吧。
是的,我写了一张看起来很超模的卡然后实战很菜。一些后续和兔女郎服装将稍后放出。能和这样的强者对战(还能一起PVE)已经很值了,幸福地倒下……
+展开1985年 冬
丹尼尔·奥苏利文走进那间简陋的办公室时,有个小女孩已经在等着他了。
那孩子看上去还不到十二岁,黑发高高束起,穿着镶铜扣的黑色毛呢大衣,像是刚从哪个寄宿学校里溜出来的。她坐在丹尼尔那张不舒服的旧皮椅子里,办公桌在她面前大得有些滑稽,桌面上堆满了从抽屉里翻出来的剪报和文件夹。
果然不该在办公室喝酒,看来他又忘记锁门了,幸好这地方根本没什么可偷的。丹尼尔只是咕哝了一句:“这可不是玩侦探游戏的地方,孩子。”
“我知道。”女孩头也不抬地翻阅着档案,“我是来找你的,奥苏利文先生。”
“好吧,好吧,那你又是谁呢?”
“你可以叫我艾莉卡。”她回答,“我为弗兰克·莱利而来。”
“……你是弗兰克的女儿?”
弗兰克·莱利,老搭档的名字像冰水一般,驱散了丹尼尔脑子里残余的酒精迷雾。两年前的那个雪夜,正是他在小巷中找到了弗兰克的尸体——背靠着砖墙,双手被电线反绑在身后,子弹从前额射入,颅骨在冲击下碎裂,喷溅在墙上的脑组织和血液仍未凝固,沿着砖缝缓缓流下,形成了一道道暗红色溪流。
直到脱下警服,丹尼尔都不清楚警局有没有联系上弗兰克的家人,只知道他确实有个女儿——从越南回来后不久,他就跟妻子分了手,孩子也被母亲带走了。弗兰克很少提起她们,只有一次,他给丹尼尔看了一张从科罗拉多寄来的明信片,上面用彩色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生日快乐,爸爸”。
那张明信片曾被仔细放进相框,如今它又去了哪里?
“我很抱歉,”除了一句空洞的抱歉,丹尼尔还能如何回应?“弗兰克是……”
“他是个好人。”女孩放下文件夹,庄重地点了点头,语气却不像在谈自己的父亲,更不像个孩子在说话。“但我并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才来的。”
这孩子不对劲,这一切都不对劲。丹尼尔说不上来为什么,然而一股寒意攀上脊背,甚至让他本能地摸向了外套下的手枪。
“你想知道什么?”
“他死前留下的东西。”女孩终于抬起头,直视着丹尼尔,“那份名单,我知道你还在继续调查。”
她的眼睛是澄澈的淡蓝色,犹如冬日黎明无云的天空,寒冷、寂静而遥远,丹尼尔却在其中看到了死亡的阴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双眼睛里燃烧成灰烬。
那些从越南归来的人也有这样的眼睛,就像他的兄弟们一样,像弗兰克一样,像许多他曾经认识的人和亲手逮捕的人一样。那些人的灵魂依旧被困在丛林和凝固汽油弹的火焰之间,他们把战场带回了家,然后整个生活都被焚烧殆尽。
然而那双蓝眼睛比他们所有人都要苍老,绝不可能属于孩子。那是从命运尽头返回人世,又被迫戴上孩童面具的死者的眼睛——
“瓦尔基里!”
在他来得及拔枪以前,小女孩外表的怪物已经动了起来。下一秒,丹尼尔就被脸朝下按在了桌面上,右臂被反折在背后,肩膀咔哒一响,让他咒骂出声。
“如果我是来杀你的,”瓦尔基里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带上了一丝笑意,“你在开门时就已经死了。”
“你他妈到底要什么?”如果这小怪物不是被派来灭口的,她还想得到什么?除了那堆没人在乎的档案和空酒瓶,丹尼尔·奥苏利文一无所有。
按住他的手稍稍松开,几张新的剪报被放到他眼前,每一张都承载着一段死亡,受贿警官,黑帮份子,地方议员……每一个都曾出现在弗兰克那份名单上,每一个都被割开了喉咙,窒息在自己的鲜血中,正如过去数十年间流传在北美和老欧洲的那些故事,报纸用轻佻的口吻将凶手称为惩罚者,黑暗天使,但时间和地点跨度太大,不可能是同一个杀手所为……不是吗?
“是你。”丹尼尔可以确信,“一直都是你。”
“还有我的盟友们,弗兰克也曾是其中之一。”瓦尔基里放开他,礼貌地后退了几步,好让他站起身。“现在轮到我来完成未竟之事了,我需要你的帮助。”
“帮助?”丹尼尔转身面对自称艾莉卡的瓦尔基里,那双蓝眼睛澄澈得几近无情,似乎正提醒着他砖墙上的血色壁画和弗兰克破碎的头颅,以及他浸泡在酒精和愧疚中的两年时光。“在我看来,你已经是个很成功的连环杀手了。”
“问题在于,要把那些还活着的找出来。”艾莉卡坦然地接受了嘲讽,“我可以自己行动,但那样太慢,可能会有更多好人像弗兰克一样死去。我已经迟到了两年,不能浪费更多时间了。跟成年人和执法部门打交道时,你肯定比我更有优势。”
“这就是弗兰克以前为你做的?为你调查目标,制定计划,还有我所做的一切……”丹尼尔几乎为这种荒谬的感觉嗤笑出声,“我以为这是为了捍卫正义,可事实上——我们是在帮你杀人。”
“正义不仅来自法庭,侦探先生。所以,你建议我们从哪儿开始?”
201X年 秋
军刀斩断形似脊骨的黑色荆棘,然后刺入地下,干净利落地切断根系。荆骨随之枯萎凋零,崩解为黑灰,渗入泥土,留下焦油般的痕迹。在它原先生长的地方,只有一条半腐坏的铜头蝮蛇尸体。
“幸好狩骨还没有成形,丹尼尔,把打火机扔过来。”
“真他妈见鬼了,死棘怎么会出现在公路边上?”
丹尼尔已经走下车,谨慎地站在灵装的影响范围之外,将打火机扔给了艾莉卡。
“不知道。”艾莉卡倒出些许燃油,用枯枝引燃火焰,蝮蛇尸体迅速燃烧起来,如同死棘一样化为了灰烬。“但它们离人类越来越近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也是你脑子里的声音告诉你的?”
“唉……算是吧,这种情况以前也发生过。”
她抬起头,眺望着秋日黄昏余晖中的原野。枯黄的野草在微风中起伏如波浪,锈红色河水反射着白昼的最后一缕光线,河岸的芦苇丛化作摇曳的暗金色线条。
对岸红河城的霓虹灯已经亮起,光芒在楼群之间闪烁不定,将城市转变为色彩斑斓的迷宫。
在逐渐降临的夜色中,那个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提醒她目的地就在前方,命运就在前方。
那声音曾在军营中的临时祭坛前布道,曾在巴黎街头向民众朗读人权宣言,百年之前,也曾同样在她耳边低语西伯利亚,通古斯河。
“上一次是1908年,结果你也知道。但这次范围更广,没准全世界的瓦尔基里都听到了呼唤,也许……”
通古斯的裂隙带走了“将军”,也带走了许多她曾经熟悉的人,凡人,瓦尔基里,那个时代最勇敢的人。
“也许红河城会变成第二个通古斯。”
“如果这是裂隙即将出现的征兆,可能会比通古斯规模更大——”艾莉卡把军刀收回多功能工具包,“我觉得你应该先回芝加哥去,把我送到这儿已经够了。”
“现在是赌场旺季,”丹尼尔与她一同眺望着闪耀的霓虹,“再加上那么多瓦尔基里,黑帮,邪教,骑士团,你确定能一个人应付这局面?”
“还有奥贝伦德,我也联系上了另外几个朋友。”
“但你们现在都是小孩,不是吗?而且其他瓦尔基里能闻出你们,总有些事是你们不方便去做的。”老侦探只是耸耸肩,“别担心,我们连80年代都熬过来了,事情总不会更糟了。”
“这可不好说,直到今天我们不都还在被迫适应扮演父女这事吗?”
艾莉卡原本只是想开个玩笑,丹尼尔望向她时,微笑中却有一丝与平时不同的东西。
“我已经老得能当你的祖父了,艾莉卡。”
很快我就能当你的祖父了。丹尼尔曾经玩笑般说道。那时他刚刚步入中年,岁月还没有将他的头发染成灰白,也还没有在他脸上留下这么多刻痕。在艾莉卡还来不及察觉时,三十年的时间转瞬即逝。
“勒梅尔神父”被推上断头台时还不到三十五岁,自那之后的两个世纪里,他的灵魂被困在不会成长的孩童躯壳中。艾莉卡从未有机会老去,只有世界在她周围不断变迁,相识的凡人在时光中日渐苍老,就连那些曾与她一同见证骑士团最初的日子的归往者也在陆续凋零,或许终有一日,她回过头,会发现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现在这个时候,“奥苏利文父女”的掩护身份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但他们已经合作了这么多年,再维持一段时间又何妨?
“谁知道呢?也许你就是个老混蛋,在全美各地留下了一打私生子。现在你打算给小女儿多少创造点美好回忆,带上她来一场疯狂的冒险之旅——真是个好主意。”艾莉卡摆了摆手,“别把我们所有的钱都扔进赌场,老头子。”
“主要是你的钱。”丹尼尔高声大笑,似乎终于被逗乐了。“不过,事情发生在血注的地盘上,城里肯定有不少眼线,最好还是别让他们看到我们一起行动。”
“那就这样吧,我先进城看看,你在附近镇上找个旅馆,之后我们再找机会会合。”
“你最好快点找到小熊,趁那小子还没惹上大麻烦。”
丹尼尔没有争辩,回到他那辆大切诺基上,调转方向驶向旅游地图上推荐的历史小镇。艾莉卡背起工具包,向着跨过红河的老桥走去。
“你有事想说吗,朋友?”
在锈迹斑斑的“欢迎来到俄克拉荷马”铁牌下,有个戴着圆眼镜的小女孩微笑着向她行了一礼。艾莉卡之前就感觉到了瓦尔基里的存在,对方并未试图回避,显然是在等着她。
“晚上好,我是‘诗人’杜兰德。”女孩的英语带着些许法语口音,“更常用的笔名是拉维蒂。”
“《街垒上的黎明》,《雨中广场》……”这个名字唤起了艾莉卡一些远去的记忆,在1871年春天,署名拉维蒂的诗篇曾散布在流血的巴黎街头,被公社战士填入大革命时的曲调,成为了街垒上的战歌。“《致死者的信》。我喜欢你的作品,可惜以前没能见到你。”
“其实我见过你,在流血周的街垒上。”听到她的法语,诗人眼中带上了一缕怀念的笑意,“那时我还不是现在的样子。很多人向我说起过巴黎的死亡天使,遗憾的是,那是公社最后的日子了,我没有机会和你交谈。现在,你愿意说说你的故事吗?”
“现在?”
“我正在记录瓦尔基里们的故事,虽然可能没有机会出版,但有些事不该被遗忘。你曾经是谁,为何会在那里与我们一同战斗,如果能有机会聆听这些往事,那就是我的荣幸。”
她曾经是谁呢?三十四年的生命,两百二十年的徘徊,曾经的一切都早已随着第一共和国一同消逝,只有记忆仍像鬼魂般萦绕不去。
“那就边走边说吧。”艾莉卡走向进城的路,诗人走在她身边,夜幕已经彻底降临,路灯的光芒在她们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我曾是卢西恩·勒梅尔,里昂的裁缝之子,按照我母亲的心愿,小儿子应当侍奉上主。大革命前,我是朗格多克团的随军教士,一年两百里弗尔的圣职俸,算不上什么让人羡慕的工作。”
烈日下尘土飞扬的旷野,雨中泥泞的道路,冬日里结着薄冰的溪流……曾经的他身披随军教士的黑衣,与士兵们一同行军,在临时搭建的祭坛前主持弥撒,在帐篷里倾听忏悔,为受伤和患病的人祈祷,替不识字的人写信。来不及一一为垂死者行临终圣礼时,他只能穿行在刚刚结束战斗的战场上,高声诵读赦罪祷文。
“那些年很少有对外战争,但起义的火焰已经在法兰西四处蔓延,军队总是以国王的名义被派去‘平息叛乱’。”
鲜血流淌在荒芜的田野上,在城镇的街道上。
那段日子里向他忏悔的士兵更多,他们哭泣、咒骂、请求宽恕。他们是木匠的儿子,织工的儿子,农夫的儿子,却被命令去镇压那些和他们父亲一样的人。
我们究竟属于哪一边?朋友从他手里接过剩下的半瓶便宜红酒。
你是军官,是贵族,你属于权力。
那你呢?朋友发出一声冷笑。你是教士,是天主的仆人,那你相信这是祂钦定的秩序吗?
“几年后我被召回了巴黎,没过多久那个朋友也回来了。我们在咖啡馆里为手艺人和士兵读伏尔泰和卢梭,也读小册子和讽刺诗,那时我们经常吵架,还和别人打过几架,白丝带,暴民,还遇上过一伙近卫骑兵,幸好,维奈桑团的兄弟们当时在场。”
当他们跳上桌子高喊“为自由”和“维奈桑的兄弟站到我们这边来”,混战彻底爆发。桌椅翻倒,杯盘应声碎裂,围观者发出喝彩和呐喊,墙上国王的肖像在混乱中被扯下。直到两支部队的军官带着市警赶到,他们才跟着人群从后门溜走。
“请问一下,”诗人彬彬有礼地问道,“你干这些事的时候穿着教士服吗?”
“当然没有。”
“我就知道。请继续。”
那段时光过得很快,几乎令人目眩,变革之风正以惊人的速度席卷而来。他和朋友依旧经常吵架,然而在三级会议上,在网球厅宣誓时,他们都坚定地站在一起。
然后,1789年的夏天来临了——
那一天,他站在人群的边缘,烈焰的边缘,目睹旧世界在他眼前轰然崩塌。
听。朋友在他身边说道。他确实听到了,炮声有如教堂的钟鸣。
“接下来的岁月里,我们见证了议会成立和王权终结,当时我们还年轻,总以为可以在新世界里找到自己的位置,有一段时间也确实如此。”
该是时候抛弃那件黑袍了。他的朋友重新倒满了两个酒杯——不是他们以往分享的便宜红酒,而是阿登产的起泡酒,作为对新生共和国的庆贺。共和国比教会更需要你,外交委员会说他们的门随时都为你敞开。
一个塔列朗难道还不够吗?
1792年秋天,他们刚刚在阿登击退了普鲁士人,迎来了法兰西共和国成立的消息,却还不知道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同桌共饮。
你自己都不相信你的布道。过去一千年里教会给予了受苦的人什么?只有毒药般的希望。在新政府里,你可以做得更多。
可他们需要相信,相信神与他们一同存在于苦难。强迫他们在教皇和革命之间做出选择只会撕裂这个国家。
一个人不能服侍于两个主人,勒梅尔,你不可能既选择革命,又服侍教皇。
我服侍的不是教皇和国王,我服侍于苦难。
“那么,后来呢?”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诗人终于开口询问时,她们已经踏进了红河城的霓虹迷宫。夜风挟着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仿佛要带走故事的结局。
“后来,我的朋友把我送上了断头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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