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倾泻的林端之上】
【BGM:《cocoon( Choir Mix)》】
“闭上眼睛你就能看见。”
“流动在森林之下的光之河,它们会和天上的河互相呼唤。因此身体中也含有光之流、穿行在河流的声音中的我们,才拥有共鸣的力量。”
月之引部落的巫师坐在火堆边,闭上眼睛引导她的门徒去感受森林的存在。树影落在他们身上,黑糊糊的小兽人坐在她身边,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安静得像是化进了雨后潮润润的空气。这孩子有着卓绝的天赋,能够领会万物的语言,感知万物之内的光。他体内的光总是沉静,就像他蓝莹莹的眼睛从不为外物所动。但巫师发现了,今天他的光在动摇。
“曼柯,你的心不在这里。”
“嗯。”那孩子没否认,从刚才起他就不时会往南边的林子看,尾巴尖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地面。
“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嗯。”
“是秘密?”
“嗯。”
“那就去吧,注意安全。不要走远,远离森林的边界。”
“我在月亮中天前回来。”于是小兽人拍掉屁股上的沙土,尾巴上的银环在火光下一闪,黑色的身影便溶进林间的暗影中。巫师目送自己的门徒,笑着把香草丢进火堆里,想着那孩子也到了有秘密的年纪,然后微微叹息。曼柯从上一次月将满时开始就这样了,有东西在扰乱他的心。即使能够感觉到对方的情绪,她也无从在他不说的情况下得知他遇见了什么。但确实有什么别的东西,正在他的光里萌芽。
曼柯此刻穿行在幽暗的林间,鹿皮带子上插着药角和肉干,他的导师并不知道,转变的开端与今天一样,是一个月光淡淡,凉风习习的夜晚。
那时猎人们带着战利品返回了部落,留守的人们点起火来准备晚饭,但巫师发现她的门徒没有回来。
“曼柯去哪了?”
“他去追逃跑的戟鹿了。”
“那头戟鹿不是非常野性难驯吗?”
“是啊,但最开始也是那孩子抓回来的。”
“那给他留晚饭吧。”
“嗯。”
黑暗的林间,四面响着细细的虫鸣和猛禽的咕哝,戟鹿从灰白的腐木上跃过,月光从树冠淡淡漏下,在鹿背上拼出暧昧的碎纹。巨树树冠之下,夜色中耸起一轮漆黑的轮廓。鹿抬起头,耳朵动了动,然后一道影子飙过,带着一声闷响和一地树叶飘飞的声音,鹿消失了。
不远处一阵急促蹄声夺路而逃,另一个无声的身影在丛林中穷追不舍。
贴近地面的重心驱使着身体不断前冲,双腿踏地肌肉劲结,转瞬把一匹无星的夜推入半空,扭转之后指爪钉入挡路的断枝又借力将身体抛了出去。
猎手在密林间穿梭着,即使视线会被隔断,即使追踪的路线画了好几个弯,戟鹿的灰尾巴总会回到视野中央。距离在黑暗的森林里不断缩短,小小的灰尾巴连同浅色的鹿臀像落到地上的月亮,在视野里一点点变大了——最后一跃、一扑、一抱,一道流火紧跟着一丝蓝光闪过,灰白色的戟鹿便被一片漆黑的影子缠抱着气喘吁吁地倒地了——
紧紧抱住它脖子的小兽人咬着毛绒绒的后颈,也终于呼哧呼哧地喘起气来。那是光着脊梁的曼柯,黑色的皮毛是最好的夜行衣。但此时喘息的原因并非是疲劳,而是那凭空出现的火焰。受伤的地方火辣辣地痛,他一定是过于专注于追捕戟鹿,而没有注意其他人的存在,曼柯努力平复呼吸,然后慢慢地屏住呼吸,身体不再起伏,看上去像死过去了一样。
一个有些踉跄的脚步声果然慢吞吞地靠近了,月光下,罩在斗篷里的的影子一点点笼过来。那个人凑近了些,用折断树枝做的拐杖戳了戳他,见没有动静,才稍微靠近,低头去确认这个小兽人到底死了没有——然后就被一双毛乎乎的爪子猛地一抱脖子拖倒在地上,甚至被翻身骑上了肚子,双手也被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偷袭者还没看清骑到身上的黑毛兽人的脸,就感觉视野一片金星,咚的一拳横着砸在左脸上,一声惨叫还没来得及出口,身体就在一阵天旋地转中咣叽地摔在地面,连呼吸都变得有气无力了。
曼柯扭头看了看一旁吃了自己一拳正委屈巴巴等着身体缓过来的戟鹿,又转回来看着这个把自己裹在斗篷里的闯入者:“为什么攻击我?”
对方面露难色,不听使唤的舌头含糊地说着南方口音:“下去、疼。”
曼柯思考了一会儿,自己用了最大的力气,看对方那踉踉跄跄的样子,应该不至于能快速恢复,于是从对方身上翻了下去。起身的瞬间,一种湿黏黏的感觉从腿上刚才压着对方侧腹的位置传来,难闻血腥味也在空气里弥漫开——他的动作似乎挤开了对方的伤口。
糟透了。他想。这伤口化脓了。
曼柯在旁边蹲着,看看他,又看了看鹿。鹿差不多缓过来了,自己站了起来。曼柯看了看鹿,又看了看他,过去拍了拍鹿的脖子。
然后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不速之客,就看见这个看起来还没成年的兽人从腰间拔出猎刀朝着自己走过来,蹲在了身边。
“神啊……”哪怕全身都处于使不上力的麻痹中,他还是能感觉到心脏在耳鼓上狂跳。他九死一生活着穿过了边境,却要死在北方的森林里吗?
他挣扎着试图把力量集中到手中的魔杖上——小兽人按住他的腹部,对他举起了刀——快、快啊!汇聚起魔力吧——嘶啦——嗯?
倒霉的异乡人发现自己浸透血的衬衫被割开了,然后一阵剧烈的酸痛穿透身体的麻痹在他的神经上狂舞了一阵,一股股脓血在那双毛乎乎的手的挤压下从伤口里涌出来。他流着冷汗愣了一会儿神,看到那个毛脑袋张开嘴露出獠牙朝着自己低下头来的时候又是一阵紧张。
然后挨了销魂十分的一舔。
一分是痒,剩下九分都是被倒刺刮过创面的疼。
“嗷!你干什么?!”他忍不住喊出了声,对面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埋头舔了两口。
“啊——!嗷——!你给我个痛快吧!”这个毛人有病吧?!!
等他痛得眼前发黑想起咬舌头的时候,又感觉到对方停下了,然后凉凉的东西落到了自己的伤口上,刺痛变成了密集但微弱的抽痛。
“……你做了什么?”
“是药。”
看起来应该还是个小孩的兽人吐了好几口血水,自己也往嘴里倒了一些药末,又洒了一些在刚刚被他的火焰烫到的地方。
外敷兼内服?啊不对,为什么要给我处理伤口?刚才不是还在咄咄逼人地问“为什么攻击我”吗?
他完全搞不懂这个毛人儿的想法。
正当他自暴自弃,想要在各种各样的疼痛之后休息一会儿时,那个兽人又开口了:“那个火焰,怎么做到的?”
“哈?”
“打中我的那个火焰,你怎么做到的?你身上没有火把和燧石。”
“啊……”他楞着:“那是魔法产生的火焰啊?哦……我忘了,你们这边应该是不用咒术的。”
“魔法——是什么?”
“魔法就是——就是——”他自认能说会道,但是面对着一团黑的小兽人蓝莹莹格外认真的眼睛,忽然哑口无言。
在一阵哑然之后,逃亡一月的异乡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一个人在自南向北的路途中跋涉了太久,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跟人说话了。小家伙不太发表意见,但会用北方的口音问一些简单的问题,诸如你从哪来要到哪去为什么来。他回答了自己的出身,为了逃离战争要继续北上,就又得到了他一句“为什么不回家?”他愣了愣,说,“总会回的,但不是现在。”“什么时候?”“等战争结束,或者,等我快死了。”
说话间隙小东西听见他胃里的哀嚎,还给他递了一条肉干。于是他盘起腿来跟这个陌生的毛毛人解释起了许多东西,只要他知道,则有问必答。从自己来的方向上,汉德尼尔的山谷,到南方边境,踞险而守的绝燕崖,从大陆的最东端说到最西端,上三百年的神话、下三百年的战争,即使对方看上去没有听懂。他问,他就会解释,虽然有一些东西,他觉得解释也解释不清。
“战神星座是什么?”
“就是连成女神投枪一样的几颗星星,它们一起组成战神星座……如果你的身手够好,爬到树顶上就能看见,这个季节应该在天空的西边。”
“……”曼柯没说话,他不知道星星能够连成枪,如果它们能,为什么他闭上眼睛的时候感受不到从天而降的战意?导师教给他注视光的方法,他了解万物都通过那不可说的光流,地下有,天上也有。当他想要认识天星的时候,只要在层层枝蔓下闭上眼睛。
“你要到树冠顶上去看一看,皎洁的月光不挑不拣照耀整个世界的样子。”
被救助的男人并不知道他的疑惑,只是那样对他说。那孩子亮晶晶的眼睛让他想起自从进了森林以来就几乎没有见到过的月亮。他听人说这片森林深处居住着茹毛饮血的野蛮部族,实在走投无路才选择了要穿过森林的逃跑路线,面前的小毛人看着淳朴,就是……原始了点儿,但不影响他感谢对方给他处理伤口以及给他食物。而他心中的惆怅与感慨,他不打算告诉对方了。
谁想得到一开始他只是想打死那只倒霉的鹿,给自己搞一顿不讲究的晚餐呢?
在那个月光淡淡,凉风习习的夜晚。曼柯骑着戟鹿回到了部落,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曼柯,你怎么才回来?”
“曼柯,你的晚饭留在火那里了,自己去吃吧。”
“吃完早点去睡觉,守夜的时间开始了。”
漆黑的曼柯干巴巴地答了一声“好。”然后便捡了火堆边的肉干叼在嘴里,顺着月之引们栖居的神树树干一直爬上了树冠。于是,一片无星的夜穿过婆娑丛叶与真正的夜空在树顶相遇了。
长风掠过曼柯的头发,银蓝的双眼忽然在深夜中亮成一双星。
汪洋月光倾注在汪洋森林之上,浩荡星河奔涌于浩荡天穹之间,空濛万籁回响于空濛山海之外,天地寂静之中,只听得见他的心跳沉沉鼓动。
那个狼狈的异乡人一定是对他施下了什么巫术,不然为什么,他会在睁开眼睛时感觉到“世界”?
无论本人是否知晓,在他的生命中这都是可称奇迹的一个瞬间。
沉默的曼柯从此有了心事,无星的夜空从此有了星子。
在那之后,曼柯会带着一些食物和药去分别时指给他藏身的洞穴,用这些东西换一些故事,或者请对方“表演”一些魔法。月之引的部落不愿意被外人所知,他从未告知过对方自己住在哪里。可几天前下了一场大雨,他去的时候,洞穴里找不到那个人了。
今夜的巫师仍然不知道她最有天赋的孩子救助了一个异乡人,只是感觉到在他心里有什么在萌芽,成长是好事,但这份成长让她有些不安。她闭上眼睛抬起头,月亮就要到中天了,她所熟悉的光一改往日沉静,被风吹拂一般地流动着,带着一圈微弱而陌生的光晕,出现在了先前离开的方向。那是生命的辉光。
她睁开眼睛,提着袍衣快步走向大门。
在月亮中天前曼柯确实回来了,在他背上背着一样东西,散发着血腥与腐臭的气味,从他肩膀上垂下来的那只手来看,那是一个人,且绝不是部落自己人。他不知从多远的地方把人背回来,胸膛起伏着站在树影中,蓝色眼睛静静看着她。
她了然了。
在曼柯的光中萌发的种子,与这个人的光有着相同的地方。即使到了熄灭的边缘,她也能够分辨那种色彩。
巫师的心凝固下来,她看着她的门徒,在火把的映照下不怒自威:“曼柯,外面的人不能带回我们的部落。”
“他的伤口烂了,会死。”
“在外面救治他,不能让外人知道这里。”
“我治过了,天下了雨。”
“我给你药,扛他出去。”
“我用过药,没有用了。”曼柯说:“他在熄灭。”
“扛到外面去。”巫师给的是命令,一时四下寂静。她的门徒没有动,也没有争辩,就那样看着她。最后是她转身回房里去。
“摩琳——”曼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听得见,那孩子在说——救救他。
从帘门外传来一声虚弱的呻吟,闭上眼睛,那光亮忽而明亮了一些,像是在挣扎。
“扛到外面去。”
她说。
在她身后曼柯背着那个人往前走了一步,成年人的重量压了他太久了,他大喘一口气——
“点一堆新的火,搭一个新棚子。把他的眼睛蒙起来。”
“我教你怎么治疗。”
从帘门里传来的是叮叮当当的声音,摩琳在取药和刀。
“嗯!”
巫师摩琳走出房门,看见她的门徒刚刚踏进光里来的身影又背着那个异乡人走向了树林的暗影。
她虽然看重他的沉静,却无法拒绝他的光辉摇曳。刚才他背着伤者在暗影中看着自己的时候,他的光比任何时候都坚定而明亮,晃到她不得不回避。这算是姑息吗?这是过度的迁就吗?她坚持了原则,又像是成为了共犯。她在放任那芽苗生长。
摩琳叹息,曼柯已经消失在门外,她从火把的光中走出去,跟着他的气息投入树影。
Vol.210【仪式】仪式
(前篇: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20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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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有一天你会成为别人的夏娃,今夜你也只属于我莉莉丝。”
“就算这世界上存在着亚当,我也会跟着你走出伊甸。”
我的回答从一开始就已经确定了。
她没有像我们曾经偷偷窥视过的其他女孩一样喜欢问“真的吗?”我们不需要那些。那样的月光下我们放肆了一整夜,玫瑰在碧海的泡沫上肆意迷醉流淌。第二天我曾经不安过会不会被人发现她留在我身上的红色,但是没有,我们没有被发现。只要该陌生的就陌生,该遵守的就遵守,我们都是无需担心的,只要留在伊甸就永远不会被污染的白睡莲。在夜色下描绘着各种颜色的我们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每一朵白睡莲都有各自的芬芳花蕊,但仅仅吐露给特定的人选。
留给藤蔓潜滋暗长的春夏总是短暂,很快到了多雨的季节。长袖的制服换成了中袖,留给我们的画布缩小了,于是无处可铺开的色彩更加报复般地烈烈挤在了袖口之内,领口与裙摆之间。我们尝试过收敛,可现在毕竟是夏天。真神奇。在从前夏天从没有不同的意义,就像其他季节一样,只是季节而已。但现在夏天的气息和风里催人躁动的东西,我都感觉得到了。
但是有一天一直安静的学园突然有了现场的新闻,故事从事发地一直传给了我们班上的女孩们。她们说,有位学妹没有带伞而被雨淋湿,雨水浸透了制服,从背后的衣料透出了薰衣草的颜色。
“她明明那么乖巧!”
“可她竟然弄脏身体!”
“你之前说的颜料少了,说不定就是被这样的人偷了。”
“嗯?嗯、多半是吧。”被这么提醒的时候,我整个身体都被什么紧紧攥着。而她们说的“后背是够不到的,一定是有人给她画的。”“天哪!太恶心了!”我像是隔着水听见的,我好想去找她。我想立刻告诉她赶快去找水,快去把那痕迹洗掉。
但是在我找到机会去见她之前,就那个下午,我们就被集中在一起。发现了有人违规的老师们把那个女孩带到所有人的面前,问:“是谁在她的身上画了东西?”
她抓着裙摆一直在哭,低着头不愿意被人看见脸。没有人回答。
“没有人认领这幅‘作品’吗?”
于是有人上前强行将她的制服剥下来,要把开满在心口和背后的美人樱亮给我们看,在她的挣扎和哀求中有人吓得闭上了眼睛,我的心跳抵着我的咽喉。
“住手!是我!”爆发于人群的怒喝将所有人的目光拉过去,长发如同浪涌的学姐拨开两侧围观的人们,大步跨上台去,拉开两边撕扯着女孩衣服的人,抱住那可怜的孩子,紧紧搂在怀里。她是我们公认的端庄的顶峰,比谁都更加稳重温柔,而现在她用可以杀人的轻蔑与嫌恶睨着周围的人们。
“怎么会是你?我们对你寄予了怎样的厚望啊!”主管礼仪的老师捂着脸发出绝望的声音,而舞蹈老师气得拿发颤的手指指着她:“你明明是同届中最出色的,以你的资质、你的成绩,你可以成为全世界的梦想。你、你怎么可以自甘堕落?!”
“对不起,老师、我的愿望不是成为高贵的天鹅,婚纱的纯白也不适合我。”众目睽睽之下,纽扣崩落,天鹅撕去白羽,大片明丽的金黄从白皙的胸口绽放,像太阳的光大刀阔斧杀出来。
在视觉上被砍伤的女孩们掩着唇发出尖叫,惊恐万状地想要躲藏到谁身后,有人移开目光,有人移不开目光。我是在窒息边缘的后者。
“我要做她的薰衣草。我也爱这片向日葵。”
“那孩子暴露了,是因为去给她送伞,淋湿的衣服被颜料染透了。”
“真可怜啊。”
无论是疾病或健康、贫穷或富有、美貌或失色、顺利或失意,我都愿意爱你、安慰你、尊敬你、保护你,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这是作弊的分界线————————————
“今天您也如此慈悲端丽。我们年轻的主人啊,请前往举行仪式吧,正有可怜的人等着您的救赎。” 少年没多说话。跟着祭司往前走。穿过幽暗的石墙与长廊,走向穹顶下的祭台。
在那里,一位被疾病困扰多时的信徒已经等他很久了,家人为这位可怜人争取到了请来领受他的火浴仪式的机会。包裹在褐红色斗篷中的信徒佝偻着身体。因为痛苦而不断地痉挛着。而高华威也有如天神的少年救主披着初雪般的白衣,一点点走向了他。祭坛上摆放着放香烛与花朵。明天的火苗照亮他的金发让洁白的长衣好像白雪一般。纯洁的面容无比肃穆,透出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庄严与崇高,玫瑰色的眼珠却有着晚霞般的温柔。
Vol.209【夜色】颜色
评论:轻点
天鹅伊甸,纯白的学园,全寄宿制。
历史悠久,新建的校舍,花木葱茏,没有污点。所有的少女像无瑕的宝石被培养长大,高贵纯洁,别无雕饰。像天鹅一样优雅,像雪一样洁白,睡莲一样向着日出盛开,在日落后安静沉睡。
她们要成绩优异,各有一艺之长,穿着洁白的长裙制服如同天使。她们还要在擅长的领域各司其职,协助老师和前辈们管理这座学园。当闲暇时,就讨论图书馆的书籍与广播的新闻,或在优雅弦乐中阅读本月上新的杂志,心无旁骛地美丽优秀。
我也一样。在这样的学园生活,纯白的一员。擅长的事情是绘画,负责管理画室的颜料借取。按照申请的要求,用玻璃滴管取出需要的量分装进颜料盒,分发给申请人。下课时,没有用完的颜料仍然由我回收,放回到注满纯色颜料的玻璃盅里。当放学后睡莲开始入睡,再归还柜子的钥匙。
我的工作一直进行得有条不紊,但最近有一些事困扰着我。
明明取出归还都登记在案,但颜料总是莫名少那么一点。即使计算了转移过程中的损耗,也没有办法让差值回归正常的范围。正当我对着记录本苦恼时,她说:“有人偷偷使用了。”
她来自走廊另一头的班级,坐在窗边的位置。银白的长发,宛如天使。喜欢绘画,时常来申领颜料,今天也是。
“我是管理员,钥匙一直在我身上,谁能绕过我偷颜料呢?”
她托着一边的腮看着我,只是笑:
“那夜晚呢?”
“就算钥匙要在黄昏时放回办公室的柜子里,我们在夜晚休息,谁会在黑夜里跑到画室来呢?”
她仍然笑。
那天晚上她敲响了我寝室的门,拉着我就着夜色跨出了房间,在对睡莲们放心得疏于巡视的庭院里奔跑。
“我们要去哪儿?”“去抓小偷。”“可是这个时间我们应该在睡觉。”“睡觉可是会错过行窃的。”
纯白睡裙在纯白的校舍中拥有保护色,她拉着我走进办公室,示意我去看保管钥匙的柜子。在玻璃橱窗里,钥匙明知故问地消失了。
谁会在夜晚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呢?
那一回是震惊的我率先跑向仓库,门没有锁,而里面装着颜料的罐子果然被动过了。
画作不见多,画布不见少,唯独少颜料。它们去了哪儿?
我把目光投向她,于是她比出噤声的手势,又拉着我向画室所在的走廊走去。不知是不是因为对像我这样乖乖睡觉的人有恃无恐,画室的门没有关死,一束月光从门缝里泻在地板上,像水一样。
她示意我向里面看,于是我踮着脚尖凑上去。
月光下的美术教室,画架的森林与影子的岸之间,两个身影绣着银边。我知道她们是高年级两位十分受人憧憬的学姐,天鹅中的天鹅,睡莲中的睡莲,雪中的雪。
她们悄悄地,在月光底下向彼此袒露着肌肤,将储藏柜中消失了的棣棠花色与春水色的颜料绘画在对方的身体上,交融蔓延出春天一样的绿色,画出一片斑斓的花朵。好像对方的肌肤是画布,骨骼就是蒙着画布的画框,画上去的花随着身体的轮廓获得了蜿蜒的线条,因为呼吸的起伏而好像有了生命。撩起或散落在一边的洁白睡裙没有了实用意义,成了纯粹的装饰物。
“你可以呼吸的。”她注意到了我的震撼与悚然,出声提醒,那笑容似乎带着一点揶揄的怜惜。她在我因为过于震惊而惊动她们之前拉走了我,不远,就在隔一间的另一所画室。她坐在手足无措的我的对面,放着调色盘的桌子上。跷起一只脚,似乎在等着我提问,随后又知道我无法问出自己不知道的事物似的先开口了。
“她们在给对方染上自己的颜色。”
她们俩的眼睛就是那样的颜色。
我看了一眼她的眼睛。红色的。
“自己的颜色”对我来说是难以理解的。在这里的我们只拥有给定的颜色,我们是纯白、洁白、雪白的。
她说这里并不是一直都洁白,洁白就像雪一样,盖得住凋敝的大地,但下面一定有蕴藏着万千色彩的种子在萌发或等待萌发。
面对我困惑的表情,她笑了笑,从桌上捡起一支画笔在指尖上转着,看着我,自顾自地说起来:
“曾经有人在身上打孔,佩戴张扬的首饰,把染料刺进皮肤变成可以带进坟墓的印痕,被审判,处分。曾经有人憎恶空白的制服,在背后画上华丽或叛逆的图案,明示所爱,被指控,处分。曾经有人把这些作品画在校服的内侧,偷偷抄下诗句,绣下喜欢的花卉,被揭发,处分。曾经有人用可以洗去的颜料在衬衫的内侧创作,但衬衫是会被清洗的,被发现,处分。”
于是她们把这些不可宣之于口的颜色诉诸每天都会清洗的肌肤,涂抹之后或许仅留一日,到傍晚便会在沐浴时随着大量的冲水悄悄逃走。然后再次不眠而出,偷盗颜料,彼此沾污,彼此确认,日复一日,乐此不疲。
就像刚才我看到的那样,借着夜色分享一个绚烂的秘密,点亮烛火怕惊动了谁,便在月光底下在对方五寸之内呼吸。越过规则,打破幻想,野蛮却有生命力,令人着迷。
“……你不想试试吗?给我涂上你的颜色。”她看到我就好像已经知道了答案,径直将指间的笔放进我手里。我看得见,露出肩头的睡裙领子后边,桌上摆着偷来的颜料。
夜晚的她是有魔力的,我得这样承认。她弯下腰来,月光一样的长发落下半透明的帘幕,石榴色的虹膜令我干渴。
我不知道我的颜色是什么,但用偷来的色彩涂抹青春的肌肤的触感令我战栗。颜料柔滑如同奶油,皮肤像是白面包与牛奶的混血儿,又在冷色的月光下面有大理石样的静谧。她的体温从里面透出肌肤的表层,在我的手掌下那么温柔。她要我眼睛的颜色,于是在衣裙落下之前,她的肌肤上留下了泡沫与洋流。
管理颜料的我加入了隐藏在夜色下的秘密。我需要对此守口如瓶。
从那以后我发现了,这座学园不净是纯白无瑕的。
那些我曾经视为“天使”而憧憬的学姐们和同级们有各自的色彩。
我开始认得出那些并不温柔静穆的眼神,能够发觉谁是藏着秘密与颜色的,乃至能够分辨出她们的色彩。
月光洒落的画室角落是所有偷颜料的人的基地,现在也是我俩的巢穴。我在这里给她的手腕画下花环,她在这里给我画的背后画上,据她说,是白色的羽毛。因为我怕过于鲜艳的颜色从衬衫下面透出来。
但是我着了迷。我开始偏爱苹果,想在床头插一瓶玫瑰,容易被光照透的皮肤吸引。我愿意看着石榴而不吃直到它熟透,当我吃下它的时候,使我脱离饥渴的好像不是酸甜的汁液,而是红色。
有一天我突然顺理成章地萌生了一个念头,我说:“给我涂上你的颜色吧。”她石榴色的眼睛亮起来,笑得特别开心。
我将睡裙向上掀起,把肌肤绷成骨骼上的画布,将画布交给她的笔。她的呼吸在我五寸之内,那么柔软又甘美。她专注地描画,领口之下直到后背,笔尖上的颜料滑腻得如同奶油,在我的背上留下累累的玫瑰。
她的声音那么轻,又带着忧愁的喜悦,从我的肩上漫过来。
“就算有一天你会成为别人的夏娃,今夜你也只属于我莉莉丝。”
“就算这世界上存在着亚当,我也会跟着你走出伊甸。”
作者:绿鲤
评论要求:笑语 求知
BGM:《また明日》by JUJU
备注:CP为我的OC歌纳·瑰琉斯&亲友的OC弗赛特 HPparo。
在企划期间有少年时代的故事,可以先看也可以不看。
其一《门外》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107476/
其二《小爪子》http://elfartworld.com/works/9107477/
穿过晨雾弥漫的森林,到达小时候作为秘密基地的树屋的时候,弗赛特出乎意料地看到了一个人影在树屋下仰望着那里。这地方向来人迹罕至,自己也是冲着这一点,偶然心血来潮过来修缮,好在里面开辟一间自己的魔法工作室。过去他连儿时的伙伴都不曾带来过这间树屋,那个人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看来不能立刻开始树屋的修缮了,弗赛特把魔杖往袖子深处藏了藏,但是并不打算离开。不管是谁,打个招呼应该不久就会走的,这深山老林里对手无寸铁的麻瓜来说太危险。他走上前去,对那个背影打了个招呼:“您好,林子里这么潮,请问您是来这儿干什么呢?”
树屋下的人转过身来,看到他的一瞬似乎怔了一怔,随后喃喃道出了他的名字:
“……弗赛特?”
弗赛特发誓自己从没有听过这个人的声音。
这是一位身量高挑而体态优美的陌生来客,长着棱角分明的脸,和母亲爱看的时尚杂志封面上的男模特有的一拼。弗赛特拼命在脑海里搜索这样一个形象,可是无论是在家乡还是在学校,他都不记得见过这样一张脸。隔着淡淡的雾气站立在那里的男人还在直直地注视着他,忽而轻轻咬了自己的下唇又立刻放开了。因着这个小动作,在嘴唇里的血色被挤掉而泛出苍白的一瞬,弗赛特认出了这个人:
“……歌……纳?”
他有着卷曲的黑发,长及肩胛,深海一样的蓝眼睛里点着清清的光。
他的蓝眼睛里,有自己。
记起了对方之后,两人反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弗赛特想起来了,十年前,他们还在上学,刚刚相恋的时候。他曾经在第一年的暑假邀请歌纳一起回家,带他来过这里。他怎么会忘了那个夏天?他牵着他的手偷偷念了荧光闪烁走进这片森林,和他一起看萤火虫在空气中飞舞成一片海,看着他的眼睛在黑暗的森林里熠熠生辉,然后偷偷亲了他的脸颊。还没来得及害羞,就在他的短暂注视之后得到了一个点于唇间的吻。那么凉,那么小的一对嘴唇,生涩而勇敢地点亮了他的爱怜。就那一瞬间,想守护他一辈子。那天晚上他们没有回家,就在这间树屋里和衣而睡。他卷着毯子,就那么彻夜地抱着他,低一些的体温,好像是有生命的宝石,稍微松一松手,就会失去一般。他睡不着,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微微翕动,心里想着他是不是在做梦,会不会梦到自己。那时候那么年轻,他觉得自己可以就这样看着他,幸福快乐天荒地老。
他怎么会忘了?
原因才是弗赛特一直没有忘记的事情,在尴尬的沉默后,他开口了:
“好久不见,差点没认出你来。你不一样了……从前那么小。”
那么脆弱那么美,让人害怕轻轻吹口气都会破碎。
对方轻轻微笑了一下,垂下眼解释道:“十九岁的时候我突然开始长高,身体也好起来了。一开始父母还有点担心,直到我跟父亲回了一趟老家见了祖母,她听说之后笑得可开心了……她说轮到我这一辈特异血统比父亲的显现程度更高。因为成熟期比较迟,我也发育比较晚。”
之后又是沉默了,弗赛特只好再挑起话题:“你来这里干什么呢?”
对方也是顿了一顿才回答:
“我来道歉……另外还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
道歉。这是弗赛特能想到的最不想听的答案,藏在袖子里的手下意识地捏紧了魔杖。
当年他们毕业的时候,早就没有了那片萤火虫海里的温存,从五年级纠缠到毕业,两个人已经是两败俱伤的局面,连站在彼此身边都好像不能呼吸。曾经那样怜爱对方的他提出了分手,而不知何时变得浑身是刺的对方也点了头,两个人都红着眼圈。他的眼睛失去了往日明亮的光彩,也失去了笑容,身上的创可贴比以往都多。而他的黑眼圈尤其重,眼睛里面什么都没有,枯槁得像个瘾君子。转身各自离开的时候,感觉竟然像是得到大赦的囚徒离开阿兹卡班,谁知道自己这一年是怎么过来的?
他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分开之后两人至今都没有联系,弗赛特回到故乡找了一份工作努力过得安宁愉快,偶尔去做一些不太危险的悬赏,刻意忘记了那些事。包括两个人之间歇斯底里的争吵、疯狂的彼此伤害,也包括那个被萤火虫照亮的夏天,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歌纳了,这个人会成为日后一段不痛不痒的回忆。或许等自己老了,还会说给和自己白头的老伴儿听,然后被她倒一缸五十年的老陈醋。啊,说不定会是“他”,但是别纠结那些了,会不会有这么一个人都还说不定呢,自毕业以来的这些年,自己不也是一直单身吗?
回忆不会占用太多时间,那么久远的事情也不至于让他像分手前那样难以面对他,弗赛特站在原地开口:“什么样的事情?”
几乎已经完全变了样子的歌纳牵了牵嘴角,似笑非笑地说:“请你帮忙,解除一个魔法。”
弗赛特轻轻应了一声:“只要我能做到。”
歌纳看着现在反而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弗赛特,还是缺一些真实感。毕业的时候他也曾想过,这一生都不会再见他了,无论转身的时候他怎样清楚地知道自己一生都会藕断丝连。
他知道他们走到那一步几乎都是自己的错。记忆回到霍格沃茨一个温暖的春夏夜,那天歌纳给自己施下了与他有关的魔法。那个魔法在那时候是他爱情浪漫的证明,因为那时候他坚信着自己会就这样,牵着这只手,慢悠悠走完一生的时光。
在最幼稚狂妄的年纪,歌纳曾经把自己当做一只鸟,追逐着某个不切实际的目标,做好了永不落地,飞翔直到坠亡的觉悟。所以当他在地上发现这样明亮温暖的光的时候,他最直接的反应是“危险”。那是美好得让他无法拒绝,会让他偏离航道,可能永远飞不到目的地的光啊……他是抱着折断双翅从高崖跳下的决心准备那个魔法的,那个夜晚之后,甘愿从此再也回不到天空的鸟终于落了地。
他没想到从高崖跳下并不只是意味着无法再起飞,还有粉身碎骨。
抱着太过浪漫的想法投入其中,歌纳确实也幸福了一段时间。可是不安和不信任很快像瘟疫一样降临了,不过多久就让他病入膏肓。他不能接受任何距离和拒绝,任性地要求着近乎毫无间隙的陪伴,草木皆兵得毫无道理。即使被弗赛特温柔地抱在怀里,也会突然胡思乱想着委屈得哭出来。那个时候幼稚地以为是自己为了对方放弃了一切,而理所当然地无理取闹着。可是长大后回想起来,那不过是他在单方面地折磨着世界上最好的恋人而已。
没错,对歌纳来说,弗赛特就是世界上最好的恋人,过去和现在都是。
因为那个魔法。
尽量语调平稳地向攥着魔杖的弗赛特说明了来意之后,他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我已经拿到了解药,现在还差一个吻。”他当然明白对现在的他们来说这是一个多尴尬的要求,但是他已经在悔恨里生活了太久了。毕业以来,歌纳·瑰琉斯始终对弗赛特恋恋不舍,念念不忘。是他太过分了,连时间都不肯救他。分别那一天的痛楚丝毫没有削弱,反而愈加锋利。为了重新开始生活,他只有自己救自己,赌一把解除了魔法一切就会好起来。
一个月前他乘船来到加拿大,一周前到达了这个镇子,在这片弗赛特曾经带他来过的森林徘徊了一个星期。
原本离开瑞典的时候他是横了心要解开这个魔法的,可是越靠近越意识到——魔法解除了,这十年来所有的一往情深,包括让他煎熬的爱和悔恨,就都会消失了。就像,海水冲上满是划痕的沙滩,等潮水退去,那里就什么都没有了。如果不是今天弗赛特自己来了这个地方,他也许就会在徘徊之后离开。但是好歹他们相见了,他也提出这个请求了,就到此为止了:“就当是……告别吻,可以吗?”
歌纳的目光始终在弗赛特身上,这一刻他甚至有点希望他能拒绝。
“好。”弗赛特垂下眼,答应了。
他没料到歌纳会来找他,更没料到毕业那年的分别对对方来说还不算结束。虽然自己好像也没好多少……但是对当初的那段并不美满的恋情,他已经选择让它成为一个故事了。
他看着歌纳走近了些,从口袋里掏出了当年他体弱多病的时候喝水果茶常用的那只保温瓶。他的记忆里握着那只杯子取暖的手瘦瘦的,像一对小爪子,很苍白很修长,要两只才能抱住瓶身。现在他看着一样修长,指甲里却有了血色,骨节也分明好看的手轻轻拧开了杯盖,一股木香花的气味混着一点酸涩弥漫开来。弗赛特毫不回避地看进他瞳孔深处,他看到那里面有自己,歌纳的眼睛亮亮的,点着星星一样的光,就像十年前自己曾经点亮过这双眼睛一样。虽然并不是个敏感的人,弗赛特觉得那光里是透着绝望的,这让他有点手足无措。歌纳深深看了他一眼,仰首喝下了药剂。弗赛特想起一个词。
视死如归。
歌纳有些困难地咽下药剂。苦。苦得他差一点想吐出来。稍微红了眼圈,他深吸一口气,询问地望了弗赛特一眼。弗赛特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过去这么多年,弗赛特的面容也成熟了起来。但是被晒成小麦色的皮肤、注满阳光一般的金发、还有身边氤氲的太阳味,始终没有变过,依然令他心动不已,就像十五岁那年,霍格沃茨那个温暖的春夏夜。
其他人都已经回到宿舍去,而弗赛特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等他回来,没有撑住而靠着扶手睡着了。他在沙发边半跪下来,深深看着睡梦中的恋人,呼吸着他身上暖暖的太阳味,想着:“这辈子,就是他了。” 他知道从前高翔天宇的歌纳·瑰琉斯就要死了,并含笑向着重生坠落,视死如归。然后他取出了那瓶能够让人一生一世不回头一往情深的魔药,喝下,向着弗赛特的睡颜低下头。
而现在,已经长得比弗赛特还高的歌纳向着他的脸低下头,就像要把自己一生的爱都许诺给他的那天一样,那么虔诚。心脏沉重地跳着像是想要阻止他。
要结束了,要结束了,一切都。
不要,不要……求你。
可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饶过自己吧。
饶过自己吧!!
歌纳终于吻了弗赛特,刺骨的寒冷从嘴唇碰触的地方向着全身疯长,像是在身体里刮起了一场风暴,连心脏都被抽走了温度,虚弱地鼓动着,挣扎着。
魔法解除了。风暴停止,凉意从骨骼里沁出来,歌纳微微睁开眼,看见弗赛特的眼睛还闭着。带着一点点金色的睫毛微微翕动,似乎在等他结束这个吻,也像是睡着了。
梅林啊……
弗赛特感觉脸上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滚过,睁开眼对上一双湿漓漓的蓝眼睛,不断朝着自己的方向掉落的小小的冰珠。歌纳很快移开了唇,有些吃力地呼吸着,从他口中呼出的都是冰冷的白气。“你还好吧?”弗赛特好像看到了十年前因为怕冷而站在室外课的人群里瑟瑟发抖的少年,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歌纳抹掉结在眼角的冰粒,嘴角描上淡笑:“我没事……这是魔药的作用。”这么说着,冰珠还是不断从眼中滚落下来。
弗赛特已经没有心情在树屋开辟他的魔法工作室了,无论是在这里遇到他也好,还是被拜托的这件事情也好,连同现在说不清是不是在流泪的歌纳,都让他原本愉快的心情消失得一点不剩了。
“我准备回去了,你如果想在这附近多转几天的话……”并不是很希望对方来找自己:“森林南部的小溪附近经常可以看到鹿。”
“嗯,再见。”
“再见。”
歌纳目送弗赛特转身走上回家的路,觉得他不会回头看,于是终于放任了在心里结成冰的泪水。
在魔法解除的那一瞬他几乎绝望了。
他本来期望解除了魔法,心里的热情也好悔恨也好都会像真的经历了十年时光一样变得淡薄,至少能像对方一样可以平静地面对。可是睁开眼睛看到弗赛特的时候,比寒冷更加铺天盖地而来的是挣扎似的心跳。
“我爱他。”
这一生都。
他已经无可救药了。
歌纳回身看着弗赛特在他的视野里一步步越走越远,知道,现在他从这里走出去,就会从自己的生命里走出去了。毕竟,告别吻是他自己说的啊。
弗赛特,再见了弗赛特。
弗赛特……
“——弗赛特!”
-END-
本篇为BE线,OC属于我和我亲友,OOC属于我。
不知道应该算原创还是同人总之用了世界观就当做同人吧。
爱情美学非常个人,引起不适请海涵。歌纳是我家的第一个“不落之鸟”,视爱为求索之路的绊脚石,是陷阱,投身其中与死等同。无趣的孩子,只做该做的事,但他拒绝不了弗赛特。
少年们从备受羡慕的甜蜜一对到相爱却互相折磨,一人退出疗伤终身不愈,一人爱入膏肓求死不能。不知道有没有表达出那种感情。
在HE的世界线里,歌纳没有这么敏感,也获得了足够的安全感,会被弗赛特的温暖和温柔感染而改变。他们会像所有纸片小情侣一样幸福的白头偕老。但我觉得BE香。
附:BE线歌纳的沉溺情书 https://t.zsxq.com/MVnE6AA
Vol.199「万有引力」《殉星》
作者:绿鲤
评论要求:笑语 求知
BGM:《Carry me Away》by 加贺美セイラ
静悄悄的宇宙,无时无刻不脉脉地流动着。包含着时间之砂的星球、星云、碎片与虚空,从沙漏的一端流入,被碾碎分解,还原出时间之砂。然后从另一端流出,逐渐凝聚成新的虚空,新的碎屑,再聚合成新的星球与星云。宇宙里的时间流动,源于最大的一只沙漏。它吞噬着宇宙,同时吐出宇宙,一切因此才得以生生不息。
围绕着流入的那一端,是不断崩解着的美丽混沌,所有即将耗尽时间之砂的将死之物都汇聚到了这里。它们在生命的尽头因着宇宙的流动而渐渐靠拢,相互碰撞而崩解成无数闪烁的光,绚丽缤纷就好像曾经在它们的身上生灭过的数万亿霞彩与千万种生命悍然爆发。
越是靠近,就被引力分解得越是细腻。大片的碎片被引力拂过,表面便扬起了光的雪。雪屑在时间的流中被收为一束,缓缓流向那死生一体的关口。
死亡的门前是将死者浩浩荡荡的游行,流动的色彩让赴死变得像一场寂静的狂欢。每一个人都是独自前来,到了这里才与无数的同伴汇合的,只有一个例外。
循着体内回响的沙漏的呼唤而来到这里的众星之中,有一颗星球优雅地降落在一条安静的轨道上,像一只水禽慢慢降落在水面。
有人陪着它来,尽管拟态了它曾经孕育出的慧种的模样,但能站在这里的,必定是另一只沙漏。
自所有的沙漏都被这终极的宇宙沙漏从本能中解放之后,它们各自进化成了能够拟似生命的高等慧种,在宇宙中流浪,模仿自己所在星域里主要慧种的模样。它也是。
它陪着那颗星球前往这终极的沙漏,缓缓向着死亡漂流。引力从那星球的表面揭去了大气,又轻轻收去最高的山峰,一点一点,温柔缓慢。但它知道,不过多久,轨道前方高浓度的时间之砂会让这颗星球的崩解加速,到了那里,转眼间它就会在它面前消逝。再向前的话,即便它自身也是沙漏,也一样会被分解还原成时间之砂,只是意识不会被彻底抹去。到那时,由它所化的每一颗时间之砂的砂砾里,都会有它。保存有它最广袤的记忆,最原始的本能,最基本的情感。
靠近了,它和它所陪伴的星球终于越过了那道线,星球被分解而飘扬起的雪屑,开始加速为一场暴雪般的崩溃,在它的心上也下起一场暴风雪。
如果它有心的话。
分明在决定陪它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预想过许多许多次了,但亲眼看到这颗星球走向命运的末路,它还是感到了战栗。
但很快,它平静下来,和崩溃到一半的星球一起滑向终极的沙漏,那毁灭的门扉。它的身体也开始被引力分解,碎屑飘扬成细小的雪,跟星球的碎屑混在一起,流向可视的终结。结局快要到来了,而它在哀伤中感到幸福。
作为一个“沙漏”,以碾碎无数星辰与虚空来还原时间之砂以推动时间流动为本能的“沙漏”,为什么竟会自认爱上了一颗星球呢?
无数次,给了它逃脱灭亡的机会,无数次,引领它所孕育的生命们带着它闯出命运的终点。甚至,失败了,他会偷偷地,偷偷地,再为它网开一面。停下周围的时间,在这间隙里,一点点地重构。它那样痴迷的天空大地,山川河流,每一个文明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重构世间的万物,只为还原至毁灭降临之前,那仿佛从未受过伤的样子。
谁又会知道这是一颗曾经无数次与死亡擦肩,也确实曾经历万死的星球呢?
它看起来正值青春,单纯一如初生。可若你俯身,若你也是一只沙漏,便能看到,它的每一颗沙砾,都有其他星球乃至星系数万倍的寿命。
那只沙漏并不去思考自己为何而自认深爱这颗星球,它只认定,自己的一切都因它而起。漫长的漂流之中它只是确认着无数的存在,然后他发现了混沌中的第一丝光明,朦胧里的第一丝喜悦,在那喜悦之后,它才意识到了“自己”。它从它那里学到了一切,也得到了一切,在遇见它之前,它只是一只不再需要碾碎星辰推动时间流转的沙漏,而相遇之后,它终于是它自己,有了模样,有了名字,有了那半是学来半是自发的感知与感受。
最初让它欣喜的美丽,它已经记不清了,而在后来的漫长时光中,它热爱它所产生的一切。为了延续这份美丽,当这颗星球的时间之砂即将耗尽时,它会去远方的星系,收集还未凝结的时间之砂,带给它。作为沙漏它只需一眼就知晓周围一切所剩的时间,所以它通晓命运。
也是因此它能够在它的星球面临毁灭的时候,作出各种改动让它恰好躲过那终结。它花费了可称自己终生的时间来保护它,看着它变化,看着它孕育出的一切生生不灭。它爱它的一切。
这颗星球上的许多生命都是见过它的,只不过他们从不知道,他们的星球曾因这个看起来像个小孩子的存在,才得以转动至今。而他们本身,以至于他们的祖先和子孙,也都是因为它才得以生存,使文明不断生长,故事代代相传。
但它也知道这样的时光有其终点。
即使有它如此呵护,这一整个星域也即将流入沙漏的入口。整个宇宙都接近被更新一次,因为它的干涉,它的星球所在的星域,是上一代宇宙最后的遗孤。
永生不灭是不被允许存在的,即使沙漏也有自己的终结。而不经过灭亡就不可能走向新生,它能做的只有陪着这颗星球,一起漂流到宇宙重生的端口。
而在最后,它选择和这颗星球一同走向灭亡。
赴死的游行狂欢中,在交融的光砾之间它笑着。它所化的光与它所化的光缠绕共舞,在数万亿年后它第一次如此细密地拥抱这颗星球,这么近,这样入骨。
在每一个颗粒中它笑着。
通过宇宙重生的端口之后,我所化的时间之砂会带着我作为沙漏存在的时间里全部的记忆。
不论在新生的宇宙里,你凝结成了一个新的星球,一片星云或是许多生命,许多种非生命。我保证,我的记忆与情感将留存在我所化的砂中,而这些砂所化的任何东西——无论是一颗星球,一片星云或是许多生命,许多种非生命,都会记得你全部的历史、你无可替代的美丽,都会做着关于你的梦,不断追寻你,绝不会让任何一个你孤独流浪在茫茫的宇宙里。
如果,如果可以,如果我所化的砂能散布到整个宇宙,我将用整个宇宙来爱你。
光粒与光粒汇成一片明亮的色彩,带着诀别的哀伤与期盼的欣喜流入了死亡的门,一瞬间,那只沙漏温柔生长了数万亿年的爱也从宇宙中消失了。
下一刻,静悄悄的宇宙依然脉脉地流动着,静悄悄地,回荡起看不见的爱。
Vol.198「潮」《填海》
作者:绿鲤
BGM:《Cage》by Telle
这是一个人人幸福的国家。
琥珀色的余辉下,人们在回家的路上,面包店的招牌在孩子们的笑声中摇晃,大屏幕上广播着令人振奋的新闻,锅里的汤在灶上咕嘟咕嘟地响,电视机播放着健全的节目,爸爸在训斥他。
“为什么又把书弄丢了?!丢三落四!这是第几本了?为什么只有你这样?!别人一学期会丢这么多书吗?!”
“你老师打电话给我,打电话给我说你没写作业!丢——死——人了,你为什么不写作业?啊?你看看你的本子!为什么在本子上乱涂乱画?”
“我一天到晚辛辛苦苦上班赚钱培养你,你就不知道爸爸辛苦吗?你以为跟大家一样的幸福生活来得很容易吗?啊?”
“为什么不说话?你又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是什么意思?你很无辜吗?你这个表情看着让我心烦!”
“你又要淌眼泪了。你还是不是男子汉?不许哭,说话!”
小男孩仍然沉默着,立正站在墙前面一步的地方,微微低着头,眼睛朝上看着爸爸。他不打算说话,以前也是这样过来的,保持沉默,爸爸会骂累的,或者他会开始打的,打累了就会结束的。爸爸从来不打伤他,打伤他会犯法,但是只是打一打是没事的。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耳朵聋了吗?”爸爸的手果然又举起来了,看起来是要打在头上。头上最没办法,如果是打屁股还能让肌肉紧张起来,打起来没有那么疼。
他闭上眼睛缩起脖子,耸起肩膀站直双腿,想着一定要站住,后脑磕在墙上会发晕的,往前踉跄的话爸爸则会更生气。
但是那一巴掌没有下来,他听见了一声不熟悉的“簌”,带着手机里才听过的那种有点“啾啾”的电流般的杂音。然后他听见一阵像是书架被推倒的声音,无疑是有什么倒在地上了。
他睁开眼睛,然后马上把眼睛瞪圆了。
是爸爸倒在了地上,看起来没有受伤,就像突然失去意识那样。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打医院的电话吗?还是找把爸爸扶起来?还是去请邻居帮忙?但是爸爸最讨厌被别人知道这个家没有妈妈,也不喜欢别人知道在学校总是惹麻烦的自己是他的孩子。
在他飞快地转着脑子想着该“怎么办”的时候,一个陌生的人声传来:“他没事,我只是让他睡着了。”他抬起头来,一个穿着刺绣皮马甲的小哥哥坐在他旁边几步远的窗台上,肩膀上有一截长弓的头随着身体前倾探进屋里,手里拿着一把琴,正笑吟吟地看着他,张开手指,要去拨动那琴弦。
“等我弹完这支曲子,他醒来就会忘记刚才的事,也不会打你了,不用怕了。”
他原本愣在原地也看着突然出现的那个小哥哥,在听到对方说“不用怕”的时候突然更加立正了身体,握着拳头,大声地、像是如果不抑制一下就会尖叫起来一样地宣告:“我不怕!”
那个少年像是震惊于他的反应,语气更加软了下来:“啊、真的已经没事了!就算他醒过来也没事……害怕也是很正常的,说出来比较好哦?”
但这样的宽慰却只引出他更加激烈的辩白,身体哆嗦着尖叫“我不怕!我没有害怕!我才不怕!”坐在窗台上的哥哥更加无所适从了,赶忙从窗台跳下来哄他:“好的好的你不怕,你超级勇敢!”
就在这时,厨房里传来呲——的声音,是锅上的汤沸了浇灭了灶火。
“啊、我去处理,不用——担……”少年有些宕机,直到一只穿着铠甲的大手从窗外伸进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孩子如果被认为在害怕就会被罚的,你口头上避免一下。”然后他又看见一个十分魁梧的大哥哥从他家的窗户挤了进来,绕过倒在地上的爸爸径直走进厨房,关上了气阀。
“真可靠啊!骑士大人。”先前进来的小哥哥冲着厨房的方向发出了由衷地赞叹,而后半跪在地上戳戳他的肩膀,递给他一颗水果糖:“要来点糖吗?”
他摇头。
“爸爸不知道的,吃掉了爸爸就不会知道了哦。”
“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他简短地回答了一下,对方则笑眼弯弯地夸奖了他:
“啊啊~是个有安全意识的好孩子呢。”
这时候被叫做骑士的大哥哥从厨房回来了:“你最好不要干涉太多,我们只是过来阻止这个出格的父亲。”
“好的,知道了!”小哥哥爽朗地应了一声,然后把琴再次抱了起来,奏响一首温柔的曲子,而骑士把地上的爸爸翻过来,摆了一个能躺得舒服一些的姿势。
流水一样的曲调让小男孩也稍微放松了下来,骑士便在乐声中对他说:“过半个小时他就会醒了,你要先自己好好休息,然后才能照顾好爸爸。”
“嗯,没错。”弹琴的小哥哥跟着琴声轻声附和,率先靠在了墙上:“靠一会儿墙也可以。”
虽然他觉得突然闯进别人家里肯定也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但是这两个哥哥没有伤害他,姑且还算是为他解了围,于是小男孩也保持着紧盯他们的状态,让后背靠在墙上,肩膀也瘫了下去。一股沉甸甸的踏实感从背后的墙体弥漫进他的身体,他突然感觉好累,整个人松弛了下来。
“感觉好些了吗?”骑士也在爸爸的身边席地而坐,十分温和地询问。
“嗯。”他看着他们,但眼睛已经没有聚焦在他们的身上了,只是发出了一声虚弱的肯定回答。
“真了不起啊。”这一回看着他发话的是弹琴的小哥哥。
“嗯?”他不解地望过去,并不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
对方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他。“刚才明明都在发抖了,但还是坚持表现得很勇敢。”
“诗人。”骑士清了清嗓子算作提醒,而诗人对他耸了耸肩。
“……我没有害怕。”他觉得对方说中了,但还是小声地坚持辩驳。
“为什么?”被叫做诗人的少年底下身子来与他视线平齐。
“因为男孩子是不可以害怕的。”他垂下眼睛。
“啊?那女孩子呢?”
“女孩子可以,但女孩子不可以出头。”
“什么意思?”
“女孩子应该可爱,不能太勇敢的。”
诗人露出了非常困惑的神情:“现在的要求已经这么变态了吗?”
小男孩没有说话,而骑士点了点头。诗人继续发问:
“你的书,还有作业,那不是你自己弄丢的吧?”
“书被藏起来了,作业被撕了。”
“不告诉爸爸吗?”
男孩沉默,另外两人就在那儿等着他。
“因为是我的错。”
“你做错了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前半句干脆极了,而后半句他思考了一会儿才说出来:“因为、别人只欺负我一定是有原因的。可能是因为我不够有‘阳刚之气’。”
“爸爸就是这么说的。”他补了一句。
“谁规定的男孩子就一定要阳刚之气啊?”这样的回答让诗人格外丧气似的,男孩反而能回答:“大家都是那样的,电视里也批评没有阳刚之气的男孩子,还有爱作爱闹的女孩子。”
“可是……你说的这些,我该怎么说?我没有办法理解。”
“没有人来帮你?其他人知道你被不公平地对待,也不来帮你吗?”
“在我们之前,就没有人阻止过那些欺负你的人吗?”
男孩摇头。
诗人诧异地看了一眼骑士,骑士耸肩:“不是每一个孩子都像你这么幸运,在你很小的时候我们就把你带走了。”
这里确实也是诗人的故乡,但是被骑士的前辈们带走的时候他还十分年幼。虽然有模糊的印象,关于好看的书都变得薄薄的又无趣,喜欢的动画片一夜之间都找不到了,还有那些让他感觉到灵魂在鼓动的歌曲,从他的歌单里一个一个地灰了下去,最后不见。他不清楚那样的好东西为什么消失了,只记得大人说“不利于你成长”。但是好在,他记得那些东西给他带来的感动和震撼,它们都化作了他的血液,一直流淌在他的身体里。只要一天他还能看到天空,能听到风,闻得到泥土的味道,头顶有星星,手里有琴,他就好像不会死,就能一直唱着歌前进。
但是这里的人们显然不是这样的。
“在我们离开这里的那些年里,这个国家已经彻底抹去了‘英雄’,只有特定的几个职业是承担救人和帮助他人的工作的。他们已经让所有‘暴力’、‘色情’、‘迷信’、‘负能量’的东西从人们的世界里消失了,这个国家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幸福’当中。”
“这孩子也只是所有生活在这样的‘幸福’里的人中普普通通的一个。”
看着眼前的男孩,诗人眨着眼睛,开始理解之前同伴们对他说的话——从他被带走之后,所有震撼人心的、教给他义愤、勇敢、希望和温柔的东西,都从人们的试听里一点一点地消失了。他是“真实的世代”的极少数遗孤。
小男孩并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自他出生以来,周围的人们,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他接受,并且无法提出质疑。当他感到不理解的时候,他就知道那是自己的错,因为在“必须”成为的样子之外没有别的“可以”。他现在只是想着爸爸什么时候会醒来,醒来了又要怎么办呢?但是在他思考的时候,面前的这个人却对他开口了。
“那个啊,”
“有一些事情我想告诉你……”少年诗人盘腿坐在他面前,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最后一丝琥珀色的暮光像橘子汽水一样从他的头顶漫下来:“你可以不相信,但是,害怕不是可耻的事情,也不是坏事。”
“你想,如果你不怕受伤、不怕痛、不怕流血,是不是容易觉得别人也不怕呢?”
“会害怕,会痛苦,会哭,才能体谅别人的恐惧和悲伤,才能变得温柔善良。”
“而且,人类天生就是会害怕的。因为害怕,人类才会变得勇敢,才会给自己创造勇气。”
“所以,不要害怕‘害怕’本身,你总能战胜它的,然后变得更勇敢,更坚强。”
【要求:无声】
(结尾重修中,伤筋动骨的那种)
Vol.197「燕子」《天锥》
作者:绿鲤
BGM:《燕子回来了》by腾格尔
在大地之东有一片云渊,土地越往东越是碎裂成一片片,最远处尽是断崖,一座座四面绝壁的高山彼此分隔着立在不见天光的云气中,远看好似无数直插云渊的石柱。
无论是哪里的老人都说,在仅有传说流传下来的远古,大地曾经化作轰鸣的走土在世界上狂奔,移山填海,让水里化为焦土,走兽被烧死,飞鸟不得停歇,吞噬了无数生灵。在大地之东这里,生活在石柱上的苍格族说啊,在那样的灾难里,是先祖大鹰苍格把自己的羽毛和骨头烧成了长钉,像飞箭一样坠落在地上,钉住了走土让它无法再跑动,平息了灾难。
苍格所化的长钉就是这些被称为“天锥地柱”的石柱山,而苍格族啊,就是大鹰苍格烧成的灰烬。他们生着宽阔的翅膀,有鹰那样的脚爪,世世代代生活在天锥地柱。苍格族的大帐就安在这些石柱山的顶上,活着给它们涂上彩画、挂上彩幔,死了将尸体填进裂缝里化作它们的一部分,不论生死都保护着它们。
几乎不与大地那边交流的苍格族向来不喜欢外人,因为外人总是打天锥的矿石与草木的主意,好在天锥与大地之间的云渊阻隔了道路,让没有翅膀的外人无法通过。但是在第六天锥却有一个不长翅膀的女人,常常背着一只篾条编的篓子,乘着滑索和风筝往来于云渊之上。要是有别的人敢这么做,早就被苍格们砍断了绳子丢下去,但她不会。他们不会管她,也并没把她当自己人。只有一个苍格族的男人会不时修缮滑索,一个苍格族的女人会去找她交易篓子里的东西,一群苍格族的小孩子叫她“阿燕姨姨”。
她穿着一身青蓝色的袄子,耳朵下面缀着一根羽毛坠子,像一只南国的鸟儿飞过这曙色的茫茫天漠,乘着滑索从第五天锥溜到第六天锥,对面的小孩子一看见她就远远地跑过来,叫着“阿燕姨姨!”飞过去守着她。
“哎!”她笑着应他们,脆生生的,圆圆亮亮的眼睛笑得弯弯的,脸上被这高天的风吹得通红。一放下篓子,那些小孩子就围过来,从她那儿接过从大地那边带来的糖豆和木人儿,有些大孩子也会帮她拿篓子,她会挨个儿摸他们的头,问着最近做些什么,有没有跟着去打猎,就那么说说笑笑地往村子的大帐走,直到停在村口的彩栏杆边上,一群小孩子又往里面喊“阿洛姨姨!”。
大帐门前走出来额前戴着一块玉盘的苍格女人,抱了鹰画和毛皮到门前来给她,挑一挑眉,细长的眼睛盯着她又缠上了绷带的手,闻着一股治冻伤的药膏味,皱了一皱眉:“你又冻伤了。去雪天锥了?”
“哎。”她把药草药膏和粮食袋子交给对方,照样笑着:“俺想他了,俺要去看看。”
“阿古卢最近没怎么往那边跑,滑索有半年没检查过,你也少去。”苍格女人的眉头一直没展开,阿燕也把手揣进毛袖子里,啧了一声:“叫他别老是去,他这么整,什么时候能抱到媳妇啊?眼看这些棒小伙子都长大了,要跟他争也不怕了,你得劝劝他。”
“他不娶妻的。他不愿意。”
“那俺去劝!下次俺来,你把他叫来!他好歹叫俺一声姐,俺的话他得听。”
“非得等这世上有人劝得动你忘了呼索朗,才能有人劝得动阿古卢愿意娶妻。”
“那俺不!”阿燕立刻就喊了停:“你不忘,俺就不忘。”
“那你就别想着去劝阿古卢,我也不劝你。”苍格女人也早过了婚配的年龄,一头细辫扎作一个马尾,跟十年前一样爱穿一身黑,模样也还是如从前英挺秀丽,挂的彩珠却是宣示独身的颜色。族人都说她是忘不了呼索朗,也没人去劝她改变心意,虽然她并未和呼索朗成婚,但大家在心里都把她当做他的遗孀了。
“给你这个。”苍格女人从翅膀下取出一串骨珠子来给她。
“哎呀,谢谢!”阿燕看了便笑着将手伸出来,撸起袖子露出缠了满臂十一圈的珠子来,让对方给她缠上。她摸着满满十二圈的骨珠子:“都十二年啦……”
那才是苍格族的未亡人会戴的东西,每年到了这时候,戴玉盘的女人都会做一圈给她。她看着她明亮的笑容一点点收了,变得像太阳落山后的天幕,褪了天光,晚霞温柔。
“俺真想他。”她说。
苍格女人看着她,末了,说:“天黑之前,可以带你去一次。”
“真的啊?还是墨玉洛对俺好!”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明明眯了起来却亮得晃眼,墨玉洛毫不意外为什么那时候呼索朗会拼命去雪天锥找她。
明明说着不喜欢没翅膀的女人,结果还不是为一个没翅膀的女人去死。
从他死了以后,在这村子里就没人愿意跟他那没翅膀的女人说话了。
“你去第五天锥等着,我一会儿过去,别给他们看见了。”
“哎!”
阿燕跟小孩子们道了别,背上她的篓子又乘着溜索回了第五天锥。墨玉洛放了交易的东西回帐子,没有跟村人说什么,又张开翅膀往她那儿去了。
不多久,就看见一只漆黑大鹰似的墨玉洛抱着小个头的燕儿飞下锥顶,往更东更远处的雪天锥飞去。
罗曼尼一时不会得到答案,但是他总觉得来希时隔多年又回到这里绝非偶然。而另一边,来希追逐着的东西似乎印证了这一点。
“来追我?来追我!你追不到我!”像是有许多的孩子在前头跑着,呼唤他追上来,声音格泠泠地此起彼伏,在死气沉沉的研究所里回荡。
“别跑!”猎狼犬不时六爪着地飞奔在生锈的地面上,长棍一端随覆盖在皮毛下的魔纹刺青发亮而凝出光刃,一路留下标记,追着那个扭曲的影子穿过一条条走廊,从一个个东倒西歪的门前跑过。一道道夕阳般的光从外面透进来,与影子交织着一道道投在他身上。风把他的耳朵掀起来,把细碎的声音送进他的耳道,撩拨着猎犬的本能。
拧开成4段的长棍每一段都弹出光刃,被魔力导线拴在他掌心朝着猎物飞投出去,一投不中,再投不中,掠过时回收,绒毛被掀成一道金色的风,少年穷追不舍。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追逐着的那个东西不对劲——他前面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是墙上一道长着翅膀的影子。
来希算不上一个正常的孩子,他的心智从11岁之后就没有再变化过了。虽然古典做派的罗曼尼教给了他最基本的常识和礼貌,但他从各方面都与一般被养在小城里的孩子有所不同。比如有很多会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东西,他完全不怕。
来希持续注意着环境,绕过一个大弯后映入眼帘的是一面大墙,是影子移动的必经之路。猎狼犬在追逐中找到了规律,那个东西进入影子就会加速,但如果有大段的亮光它就会赶快绕开。虽然并不明白原因,但有规律就可以利用起来。
机会恰好,猎狼犬忽然调动起全身的魔力让光刃变成灯火般明亮,趁着影子在忽然亮起的墙上无处可逃,四臂投出四杆光刃穿空而去,将那影子钉在墙面上,脚下一弹扑上去,张开四只爪子把它死死按住。
“抓到你了! 罗曼尼,我抓到了!”
小狗完成任务摇起尾巴,通过双子螺呼叫了远处的养父,而另一个影子则从他身后升了起来,嶙峋崎岖投在他的背上。
“抓到你了。”
长棍挥出直接扫过背后,在一阵碎裂声中他回过头来,身后的地上渐渐形成了一个直径大约等同他一跃的积水坑,里面有黑色的、表面油亮亮却照不出自己模样的水。
“过来跟我们玩。”
“你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
“我们不用住在笼子里了,可以一起玩了。”
“下来跟我们玩!”
刚才一直能听到的,像是许多许多小孩子的声音,从那片黑水里响起,再次此起彼伏起来。
而金色的来希抓了抓脑后乱蓬蓬的小辫子,拔下光刃照向水面,摸不着头脑地反问回去:“你们是谁啊?”
房间突然安静了一下,然后那些孩子窃窃私语起来。
“他不记得我们。”“他忘了我们。”“我们一起在这里出生的。”“你不记得我们。”
“我们是一起在这里被生产出来的。”“他不记得,因为他被救了。”
“为什么只有他被救了?”“为什么没人救我们?”
“为什么你被救了?为什么你活了下来?”
在那些越来越委屈和不服气的声音里,来希只是一头雾水地问了一句:“什么啊?”
对他来说,5岁之前的记忆是不存在的。虽然很明确地知道罗曼尼只是养父,但他完全不记得跟罗曼尼在哪里相遇,还有父母亲的样子,以前生活的地方。
就在他努力理解现况的时间里,那些窃窃私语变得越来越尖锐,逐渐对懵懂的来希叫骂起来,七嘴八舌越来越刺耳,最终化为同一句怒吼:
“凭什么只有你活着!你得跟我们一样!”
小狗决定停止思考,因为一道巨大的影子正在他面前狂舞着缓缓升起,投在他的身上,正要向他碾下来。
而另一边,正在在用附魔墨水连接魔纹阵的郊狼耳朵一抖。他的手没有动,抬起头望向四周。没有人,也不是来希。
这个从身后一闪而过的气息是什么?
耳朵再一抖,他站起身,确信有东西在环绕着他移动。从外面的走廊上,到这个穹顶下的房间里。他看不到,但是知道它的存在,这种邪恶的,阴冷的气息在窥视着他。
罗曼尼缓缓出了口气,站直身体,对着空荡荡的废墟说:“我知道你在。出来,面对我。”
那气息忽而消失了,就像突然熄灭的火苗,连烟都没有留下。
再三确认对方已经离开之后,他再次蹲下,继续绘制魔纹阵。耳朵一抖。
有人在他耳中说:
“我知道你。”
“我们认识你。”
“那时候,为什么不救我们?”
写字楼开着灯的某个窗口里,正在加班的一个年轻人猝死了。
心梗的剧痛确实折磨了他一会儿,所以那个十几岁模样的小死神给了他一镰刀的时候他还是蛮感谢人家的。一刀下去干净利落,灵魂和身体的联结被斩断了,疼痛也就感觉不到了。
小死神把手放在他后心的位置,有凉丝丝的雾气从那里渗入,让他完全从刚才的挣扎中冷静下来。
"好点了吗?"死神问。
他长舒一口气,坐在同事工位上点了点头,像是在消化"我死了"这件事,对着窗外睡着的城市发了好久的呆。而那个小朋友就把刀刃搁在地上站在一边等着他。
他的台灯和屏幕还亮着,明天开会要用的材料还没做完,桌上的盆栽在他挣扎时被打翻了,半罐咖啡代替了整缸的烟头,垃圾桶里的外卖盒漏了油。手机捏在他的尸体手里,拨号界面上刚输入了一个1。各个群的聊天框都已经沉寂了很久,大概真的得等到天亮以后才会有人发现他了。
从尸体的姿势就能看出来他死得不安宁。他想过如果发现自己死了会不会歇斯底里想要复活,而此刻从灵魂深处涌出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疲惫与平静。
他眼睛直直的,像是个全息投影,直到他再次吐了口气,终于又像一个人了。消化完了"我死了"这件事后,他问:
"你是死神吧?"
"嗯。"那个孩子乖巧地点头。
"今晚要死多少人?"
"今夜这座城市会有26个人死去。"
"听起来不少,得跑好几个地方吧?你不去继续忙吗?"
"已经忙完了,你是今夜最后一个死去的人。"
"啊,哈哈……是吗。"
说完这些,他就又沉默了。像是为了打破这种并不尴尬的寂静,小死神弯下腰来看看他的表情:
"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虽然不能离开这座城市的范围,但是在天亮前还可以悠闲地多待一会儿。"他的脸蛋十分可爱,双手背在身后一副天真的样子。上班族听了一笑:"可以把我老板也带走吗?压榨员工剩余价值的傻逼资本家。"
小家伙立刻摇起了头:"这个肯定是不行的哦。近一个月内的名单上都没有他的名字。"
"思来想去,想在这座城里做的事情不多啊。我只是过来打工,虽然一开始还有想参加的活动、想去的游乐园、想吃的东西……但是现在我只想休息了。"他自嘲地笑笑,躺进了椅子里。来到这座城市工作三年多,从踌躇满志到得过且过,最擅长的事情变成了接受现实,生活圈子越缩越小,他的生活也越缩越小。轮到死了他的可能性被完全铺开了,可以放肆去做想做的事了,他却不记得自己喜欢什么。
"以后可以一直休息,但是还有要在人间完成的心愿就只有趁现在了哦。"小死神补充了一下,像是很希望他想起什么事来开心一下似的。
"那……我想去看看这个城市里其他还醒着的人。"
无法再见面的家人远在故乡,在这里又没什么朋友,喜欢的女生早就结了婚,唯一的伙伴是那株土都摔了出来的文竹。他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去见的人。
而都市的夜色里,还有上百个窗口亮着灯。那些像他一样无法入睡的人又是因为什么而醒着呢?
"好的☆"小死神露出笑容,轻轻踏脚离开了地面,向他递出了手:"天亮之前可能看不完全部,但是我们可以有重点地参观。从市中心往海边去如何?"
"都听你的。"他握住那只小小的手,也笑着站了起来。
于是他们飞行在夜幕下,路过一个个窗口,看过了许许多多醒着的人。
这个城市里还有备考刷题的考研人;病床上有被刀口折磨的病人;写字楼有其他还在被资本家压榨的上班族们;商业街有会所里的老板和陪笑的服务者;网吧有通宵打游戏的大学生;居民区有等待回不来的人而习惯性失眠的未亡人;也有单纯因为生病了而没法正常入睡的患者……
他们站在一个因为图片渲染崩了而揉乱一头卷发哭起来的女孩子身后。她为这套图工作了48小时没有休息,而最后几张图怎么也渲染不出来,最后的PPT也被卡住没法完成。
他对她倍感同病相怜。
"她这样熬夜,也很容易像我那样猝死吧?"
"是的,人类虽然意志坚韧,但身体很脆弱。"小死神注视着面前的女孩子,语气里充满惋惜。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不会明天就死吧?"
"会的,但不是因为熬夜。明天晚上,她会因为一个人走夜路回家而被歹徒侵害并杀死。"
"……"他被噎住了:"我还能跟她说话吗?"
"现在你的声音只有我能听到。"
"……"
"有什么想说的吗?"
"能不能……至少让她死得体面一点?"
"体面?你是指免遭侵害吗?"
"嗯。"
"我只能在歹徒下手的时候动手快一点,让她少痛苦一会儿。"清澈的绿眼睛可怜地望着他:"就像你一样。"
"没有人去救她吗?"
"有,但是来不及。"
警报按下去后她很快就被追上并拖走了,直到她死后两小时才有人找到她,而罪犯已经逃之夭夭。
死神拉着他的手飞过整个城市的上空,亮着的窗口越来越少了,直到天色开始变浅,一些窗子又零星亮起。慢慢地街道上有清洁工出现,早餐摊也冒起蒸汽来。
城市又要苏醒,生者们还将开启一天的生活。他们站在海边上,一起看着晨曦漫过天际。
"我这也算是看到了第二天的太阳吧。"
"嗯。这样死去也能安心了吗?"
"哈……说不上安心,但是确实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以做了。我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一事无成,也没有什么意义。"他感觉不到太阳光线的暖意,只是像活着时的某些时刻一样,感觉到自己于世界、于人类史来说,是怎样的沧海一粟。而那些在夜幕下不敢入睡的人们,包括迎着天光再次醒来的人们,也只是芸芸众生中尚且活着的一个,大多数人都会是咸鱼一条,而死亡终会将他们全部收割。
"每个人的死去都是有意义的。"小死神笃定地说:"你加班猝死的新闻会被发布出去,人们会因此更注重健康。有人会去调查你的公司是否有违反法律的行为,你的同事们接下来会轻松一些。也有人会因为听到了第三十个加班的坏结局而开除老板,决定换一种生活方式,因此脱离苦海,开启新人生。"
"这么说来,我也不算白死了。"他笑了笑,这个小朋友挺会安慰人。而小死神继续说下去:"嗯。刚才那个卷发的姐姐,即使今晚她就要死去,她留下的线索也会让警方快速地定位并抓到那个罪犯,将他绳之以法,让之前被害死的四个女孩瞑目。"
"卧槽!四个!人渣!"他激动了一下,对方则无奈地笑着拍着他的肩膀,示意他安心,那个罪犯很快也会死,到时候自己会使用一点小小的私刑,让这个坏蛋死个五倍的不体面。
"没有人是白白死去的,所以,把它当做一件好事情吧。"小死神的笑容被阳光照亮,回收死者的时间到了。
"好。至少有一个好结果我能看得到,"他也笑了笑,望向浮现在城市天际线上的太阳,"……再也不用上班啦。"
阳光照彻他的灵魂,发着光的轮廓飞散成许多金色的丝线收束于小小的手掌。
小死神把闭上眼睛的灵魂放进挎包的小瓶里,用摸头的手势摸了摸瓶盖,给昨日日期下的最后一个名字打上钩,然后重新整装,迈开了步子。
"接下来要去赶早高峰了!第一单,路怒连环追尾,3名死者。"
文:绿鲤
02地狱在嘤鸣
「那年他拄着拐杖走在平原上,远处的地平线上慢慢冒起了一个圆圆的穹顶。
——那下面是不是有一个大坑?地图上没有记录说这里有盆地。带着一丝好奇,他走向那个地图未曾记录的地方。
"索恪斯最近魔导科技发展得如火如荼的,各种各样的研究所遍地开花,地图都来不及更新了。"他已经能想象地图商人一脸抱歉向他解释这缺漏有多理所当然。但是当他走近,看到那个有三层楼深,占地相当于一座好样的魔法堡垒的巨坑的时候,还是铁了心要回去跟地图商提意见。
在那巨坑里,涂了寂静之油的铁皮制建筑像一头用箱子和球垒成的怪物。上面少有窗户,也很少安灯,于是少数的几个窗口就像一只只眼睛半死不活地窥探着外面。通往建筑的桥梁也是新铁做的,没有石砌的安全感,他完全没打算正式拜访,却拎起袍子的边角顺着坑边的泥土走向巨坑的深处。
建筑的周围绿植环绕,空气中到处都是植物和寂静之油的味道,有一丝腥气和一丝铁锈味混在其中,从下方深深处透过层层植物的气息飘上来。也许能蒙过周围的居民,但逃不过他的嗅觉。
底下有什么?直觉告诉他这里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和平。
越是向下,血腥味越是浓郁。林木只到垂直距离的一半就变得稀疏,逐渐没有了。昏暗的下方土地愈加泥泞,而腐臭的味道也翻上来使他头昏眼花。当他确认这个深度不会引起上面的注意,点亮火光往下照去时,耳朵里瞬间充满了地狱般的幻听。
骨骼、碎肉、内脏、内脏的内容物、没能完全打碎的肢体、头颅、撕得七零八落得皮毛,从散落在周边的干燥的,到深坑中央腐烂着积成泥潭的,每一个还未腐烂到分辨不清的部分都伤痕累累,不知多少尸体在向他嘶吼着自己生前遭到了怎样的折磨,又在死后——也许那时他们还没有死。他们在上面那个铁皮怪物里面被切割、被电、被缝合、被使用烈性的药剂、被禁忌的魔法改造,等身体失去了作为试验品的价值,又被什么东西切碎掉落到这里腐烂。
他拉上罩袍也无法屏断这可怕的腐臭,浑身的毛都像被吼了起来,努力忍住想吐的冲动,不知该离开还是继续向下。
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再回溯到这些人被害之前,对他们所受的苦难无力回天。
他就站在地狱的面前,被这惨剧震慑在那里,直到一个微弱的,喘气的声音从那尸潭的深处,像一个气泡咕嘟冒了上来。
有生还者?这里还会有生还者吗?
他忍着强烈的腐臭下到最深处,蹚过漫过脚面的泥泞,擎着光源去寻找那个细小的声音。终于在一个螺旋着通下来的巨大圆管的管口看到了——
它好小。
他把它捧起来,它就发出了更重的喘息声。它浑身都沾着肉泥,毛上结着血块被黏在一起,有些地方被剃秃了,许多伤口正在溃烂,一双明显是被另缝上去的爪子连同胳膊正像两团增生物一样挂在它的身体两侧。看长长的吻部是犬科的婴儿,口鼻眼都被糊起来了。
这个小东西,或许正是因为个头太小了才躲过了粉碎,不能动就一直趴在这里,舔着嘴边一起被倒下来的死者的血,活了下来。
他的手掌能贴着小东西的肋骨感觉到小小心脏在微微跳动,然后他听见,它在这静静的地狱之低,从那层层结了块的血沫深处往外哼出了柔软极了的一声嘤。
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在对他的到来作出反应,表明自己还活着。还想活下去。
于是从那天起,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