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里里的黑历史。
流水账。
怕自己忘记设定,赶紧存个档(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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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
这是关于少女从日常到非日常的故事。
是她从非日常回到日常之前的故事。
仅属于少女里里过去的故事。
一.
当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房间的地板上时,女孩睁开双眼,缓缓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呆愣愣望着窗户外的蓝天。
“今天又是普通的一天啊。”——这样的念头每天都会充斥着她的脑海。
明明每天去学校学习新的知识很有趣。
和小伙伴一起玩耍打闹也让自己很开心。
回到家还有好吃的饭菜等着自己。
——并不是对这些感到无聊,而是对此“模式”感到了厌倦。
“我们每天这样重复着睡觉吃饭上学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小小的女孩向自己的父亲抛出了苦苦思考却想不出答案的问题。女孩的父亲笑着将她抱起来,用自己的下巴蹭了蹭女儿稚嫩的脸颊。
“呦~我们家的里里看来是想当哲学家啦?已经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了!”
“不要用胡茬蹭我的脸啦臭老爸!!疼疼疼——!!”
里里使劲推着父亲的胸膛,想要逃离其魔爪。无奈她的力气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简直小的可怜,幸好里里的母亲拿着锅勺及时出现解救了里里。
“女儿的脸都要被你蹭破皮了!!!给我剃胡子去!要不然没饭吃!!!!”
边说边用铁勺狠狠地殴打了一番,被殴打的嗷嗷直叫的男人只好不舍的放下女儿。
“明明我是在和女儿增进亲子感情…”
委屈的不能再委屈。
站在一旁的里里一脸冷漠的看着父亲委屈的样子,表示不是很懂你们大人的世界。
吃完早饭,里里背上书包来到约定地点,友人A已经在那等着了。两个人闲聊了一会,友人B也来了,三人便一起出发去学校。上学路上,里里将这个问题同样抛给了她们。友人A表示问题太过高深,放弃回答。友人B则思考了一会,认为普普通通的日子就是一种幸福。
里里觉得说不定友人B也具有做哲学家的潜质。
二.
下午放学和班上的几个同学在操场上玩了一身泥后,里里拍拍裙子上的泥渍,提早和其他小伙伴告了别,单手拎着书包往家的方向跑去。
因为今天晚饭会有她最爱吃的炸猪排。
里里喘着气在离家门口还有几步路的地方停了下来,前方有人挡下了她的去路。
正确来说,是有个流浪汉一动不动的倒在了家门口边上。
在那一瞬间,里里犹豫了。
她在犹豫是否要告诉父母。
如果父母帮助了这位流浪汉,晚饭时就必定会多副碗筷,那么也就代表原本属于自己炸猪排的份量将会减少。
啊啊~真是难办啊。
不过这样一直躺在地上也不是个办法。里里皱着眉,心中的箭头在“炸猪排”和“救人”之间徘徊了良久,最终选择了后者。
“要帮助有困难的人。”——身边的人都是如此教育自己的。
昏过去的流浪汉被里里的父亲勉强叫醒,随之而来的就是他肚子饿的声音。流浪汉扯扯嘴角,表示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过东西,饿得实在受不了了。
“今天你就在我家住一夜吧!听说今晚开始会有暴雨,等雨过了再说吧!”
“这…我…咳…我要怎么谢你才好?如您所见,我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啊…”
“哈哈哈哈哈~没事没事!!你倒在我家门口也是一种缘份嘛!!”
里里的父亲边说边小心得将他搀扶起来,而里里也顺手帮她父亲的忙。当她的手掠过流浪汉的后背时,里里愣了一下。随即,她通过斗篷的缝隙看到了别在流浪汉后腰的一把长匕首。下意识抬头看向流浪汉的里里惊讶的发现他也正盯着自己。
——被发现了。
流浪汉侧过身子,脑袋微微向后仰起。他抬起手伸出手指,笑着对里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知为何,他知道眼前的女孩不会揭发他。
“…………”
里里微微眯起眼,拎着书包的手慢慢收紧。刚刚流浪汉的表情就像荆棘般缠住她的全身,让她动弹不得。那一瞬间,那个男人所散发出来的气场绝不是一个流浪汉所该有的。
里里目送他被扶进自己的家门,她本能的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是,爸爸妈妈会听自己的意见吗?凭着一己之力阻止得了吗?
……
亦或是
自己,该阻止吗?
三.
吃晚饭时,流浪汉和里里的父亲聊得十分投机,两个人皆有相见恨晚的意思。里里全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低头吃着饭。偶尔,她会偷偷瞄几眼那个流浪汉。刚刚的异样感依旧盘旋在她的心头,可具体又说不出什么。
里里的母亲将一切收拾好后,看了眼客厅里的两个大男人还在滔滔不绝的扯东扯西,不禁摇了摇头。她切了些水果上楼,刚刚吃晚饭的时候发现里里的精神状态似乎不太好。
推开门,就看见里里躺在床上看着书。
“作业做完了?别躺着看书,来,吃些水果。”
“妈,那个流浪汉什么时候走?”
“怎么了?”
里里的母亲将水果盘放在桌子上,沿着床边坐下,伸出手担忧地抚上里里的额头。从手心传来的温度正常,这才让她稍微放了心。里里合上书,坐起身子钻进母亲的怀里。
“妈妈,今天晚上陪我睡觉好不好?”
“多大的人啦~还撒起娇来了?”
“我害怕……”
“不就是打雷嘛,看把你紧张的~”
对于母亲的误解,里里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将头埋得更深。
“好啦,待会把水果吃了就睡觉吧。明早还要上学呢~乖~”
里里的母亲在她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后,起身离开了。里里抱着被子重新躺回了床上,耳边充斥着雷鸣和雨点打击窗户的啪嗒声,她皱着眉捂住耳朵迫使自己入睡。
里里是被噩梦惊醒的。
梦里自己似乎正在被什么东西追赶着,可无论怎么跑那东西一直死死地跟在后面,就像是掠食者般一直等待着猎物精疲力竭的那一刻。
窗外的暴雨没有一丝要减少的意思,划破天空的闪电一瞬间照亮了里里的房间,也拉回了她的思绪。里里突然发现门缝处透着微微的亮光,这让她很奇怪。现在已经是半夜了,难道父母他们还没睡吗?就算想听楼下是否有什么动静也因暴雨的关系根本听不见,里里掀开被子跳下床,轻轻打开了门。
果然,楼下客厅的灯光还亮着。
里里打着哈欠慢慢走下楼,突然鼻尖嗅到了一股似有似无的铁锈味。这股味道让她竖起了鸡皮疙瘩,人瞬间清醒了。
再迟钝的人也明白这股味道代表着什么。
里里单手扶着墙,下楼梯的脚步也越发沉重了起来。她的手心里都是冷汗,心脏也因为害怕而快速跳动着。
没来由的,里里突然想起了友人B曾经说过的话。
“当人类恐惧到极限时,大脑就会做出自我保护的判断。它会切断感知,强制性地让人短时间内无法理解眼前所发生的事情。”
距离客厅只有一步之遥,直觉告诉她,接下来所看到的也许—————
红色。
触目所及的是
一片红色。
“……爸……爸……?”
你的衣服上怎么全是红色?
呐,爸爸你回答我呀?
……妈妈呢?
里里僵硬的转过视线,看向另一边——
此时所发生的一切就好像慢镜头般。
她看到妈妈正向自己扑过来,嘴里似乎在说着什么。突然,刀刃穿过了她妈妈的胸口,将衣服慢慢的染红。
同时,里里的母亲终于来到里里的面前,她用仅有的力气抚上里里的脸颊,慢慢滑到胸口轻轻的一推。
“……快……逃……”
刀刃从胸口被拔出,里里的母亲最终像断了线的木偶般,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
“啊啊~~难得我想放你一马的诶~~”
男人将刀拔出后,用力地往旁边一甩,刀刃上的血渍一瞬间就被甩到了墙上。然后他慢慢地瞥了里里一眼,叹了口气。
“不过既然你都看到了,那就别怪我喽~~只能说是你运气不好啦~”
眼前的男人,也就是被收留的流浪汉,捏住刀柄走向里里。他得在这个孩子尖叫前解决掉她,否则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不让她感受到一丝痛苦就死去是自己最大的怜悯了。就像她的父母一样,为了表达收留自己的谢意,他可是快速地解决了他们。
里里呆愣地看着男人一步一步靠近自己,她甚至忘记了眨眼睛,任凭眼泪布满自己的脸。感受到男人所散发出来的威压,让她止不住全身颤抖。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明明知道应该逃跑,可双脚沉重到根本无法挪一步。现在,里里唯一认识到的是自己将要死了的这一个事实。
死亡。
里里曾经想过,自己的死亡年龄大概是七八十岁。
无需太长,只是觉得这样刚刚好。
可现在,死亡时间一下子被往前推了好大一截。
说不怕死,那是骗人的。
原以为自己无聊的日常会以老死来收尾,可现在完全被打乱了。
——什么啊,自己原来还可以以这种方式结束啊。
明明自己还可以活好久。
这下子,一瞬间就脱离了日常。
……
………还……挺有意思的?
当刀尖贴近自己的脖子时,里里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男人拿着刀正准备用力,看到女孩的表情却突然一愣。随即,他放下了刀,嘴角露出了一抹笑。
“你的表情很有趣啊。”
男人将刀收了回去,然后抱起了里里。
“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虽然是询问,却是肯定的语气。
里里不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现在我的表情是怎么样的?
七岁。
——以此为分水岭。
是里里日常的结束,非日常的开始。
四.
五年后。
里里一边吃着手里的面包,一边在心中算着那个男人出现的日子。
——应该差不多了吧。
“里里,你在想什么呢?”
少年拿着面包坐在她边上,语气里是满满的宠溺。
“面包够吃吗?饿的话,我这份也给你吃吧。”
“我哪有这么能吃啊?!”
里里不满的哼哼,少年也不在意,只是笑着拍了拍她的头顶,然后开始低头吃起面包来。
在这个什么都没有却又大到不可思议的房间内,全是十岁左右的孩子。最大的不超过十三四岁,最小的也有八九岁了。现在是午餐时间,大家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吃着面包。
起初大家被带到这里时,都很惊慌。在保证一日三餐的情况下,却被限制了自由。怎么想,都很奇怪吧。可更奇怪的是,大家高度紧张了好几天却没有任何人出现,也没有人告诉他们要做些什么。渐渐的,大家放松了警惕。再加上原本都是孩子,很快的就互相熟络起来。现在,基本就是吃吃睡睡,打打闹闹,增进下友谊。
除此之外,也做不了什么了。
不过,也有一开始就很冷静的孩子,从头到尾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比如,里里就是其中一位。
因为,眼下的这种情况,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或者说,这一切都是那个男人搞的鬼。
过了半个月,里里终于见到了那个男人——自称为“F”的杀手。
现在,他正叼着烟大剌剌的站在房间的中央。期间,他只说了一句话。
“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这间房间。”
这句话仿佛是一道开关,在大部分孩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几个孩子捡起地上的刀动手了。
一瞬间,这里便化为了地狱。
当里里准备动手时,却被之前的少年护在了身后。
“里里!不要怕,有我保护你!”
看来自己被当成了“新手”呢,不过眼前的少年很明显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从拿着刀的姿势上也可以看出武力值并不低。
里里耸耸肩,自己不用费力当然是最好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整个房间最后只剩下了里里和少年。F饶有兴趣的看着里里,期待她接下来会怎么做。毕竟,据他所知,少年在这段时间内对她可是很好的。
少年喘着气,他看向F,目光透露出了杀气。
接下来,只要杀掉那个男人就好了。
F挑挑眉,呦呵小子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来了。
勇气可嘉。
少年将里里拉到房间的角落,拉低声音告诉她自己的打算。
里里歪头看着少年出神,显然她根本就没在听,她在回忆这位少年对自己好的原因。从对方微微涣散的瞳孔中也可判断出此时他的精神状态并不是很好,再加上之前的体力透支,要杀死少年简直轻而易举。
……啊……想起来了,似乎说过自己很像他的妹妹啊。
“……哥哥?”
一瞬间,少年的瞳孔剧烈的收缩,震惊的向后退了几步。他死死的盯着里里,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啊…不是……不是我做的……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少年摇着头惊恐地往后退,仿佛认定了眼前的里里就是自己的妹妹。他揪住自己的头发喃喃自语,看到自己身上的血迹时,情绪变得更加激烈。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哥哥的错……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不停道歉的少年举起自己手中的刀,最终刺向了自己。
看到这里,F忍不住要称赞里里。比起一开始的表现,现在的她越来有模有样了。
“喂,可以出去了吧?!”
里里跨过少年的尸体,皱着眉走向F。这里全是血的味道,太臭了。
“人家对你这么好,你都不表达一下?”
“表达什么啊,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啧啧啧以后会有多少纯情少年栽在你手里啊~”
里里默默打开门走了出去,她怕自己再不走就要揍人了。
在外面发了会呆,感觉身上的血腥味不那么重了,里里又回去了之前的房间。
房间内,只有F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原本满地的尸体不见了踪影,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唯独空气里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提醒着里里刚才发生的都是事实。
“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里里早已习惯了尸体不翼而飞的场面,她坐在沙发的另一边喝着F递给她的果汁。
F并没有回话,单手支着下巴盯着里里。
“干嘛?”
“我就是在回忆第一次你在这里的表现。”
里里拿着果汁的手抖了抖,她完全不想回忆起当时的场面。
因为实在是…
太怂了。
简单来说,就是吐了。
虽然F在那之前已经教了一些基本的招数,但实践起来终究不太一样。
对于自己的初次杀人,里里原本以为自己会很抗拒。结果自己全程只是在总结,刀砍进肉里所需要的力气比自己预期的要更费力些、因为对方的挣扎不能很好的命中目标、武器的选择也很重要等等。
不过这并不是造成自身呕吐的主要原因。
对于里里来说,最让她受不了的就是浓重的血腥味。
“别让我回忆起来,说起来这玩意我还要继续吗?”
“不用了,接下来我会单独指导你。”
里里暗暗比了个“耶”的姿势。
其实,在这里还有其他的房间里正发生着同样的事情。问其原因,都要归于F除了杀手这个身份以外,还有着副业——情报贩子。
作为杀手的时间长了,有些东西自然就知道的多了。
他的手上有着很多人的把柄和内幕,让人恨不得赶紧灭口却又不得不依赖他手上的消息。
这个地方,是F托人建设的,但并不是属于他一人。
这里主要目的在于——培养好苗子。
里里就是其中之一,如果她没能活下来也只是证明了她不过如此而已。
五.
一名杀手,独来独往是最好的选择。
F原本是这么认为的,直到他在某次任务中被人下了套,险些丧命。那个时候他就突然意识到,多个人帮忙也许就不会这么狼狈了。
于是,里里成为了他的帮手。F并不在乎她是否恨着自己,这世上恨他的人多了去了。如果真的被她杀掉,那也只是自己能力不足而已。
事实证明,自己的眼光不赖。里里作为自己的“利刃”越来越出色。
可惜,F忘记了凡事都具有两面性。
武器能护主,亦能噬主。
当里里拿着刀刺穿他的腹部时,F还在心中感慨自己真的老了。他背靠着墙缓缓坐下,也不管伤口还在往外冒着血。
“好歹我含辛茹苦的把你拉扯大,怎么能说杀就杀啊。爸爸我好伤心啊~”
里里听了忍不住笑起来。
“别开玩笑啦,你从来就没把我当作人过吧。”
一直以来,这个男人只是将自己作为武器培养着。
就跟他自己一样。
F听了也跟着笑,没有否认。
“到头来,你还是恨着我吗?”
毕竟当年自己杀了她的父母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里里摇了摇头。
F是结束了她无聊日常的人,严格说起来还要感谢他啊,但这并不代表她就不爱她的父母。
只是。
当里里意识到“父母爱孩子,孩子爱父母”是种必然模式时,她突然感到了厌倦。
就这么简单而已。
“我还蛮喜欢你的啦。我也就是想试试杀下你嘛~这和喜欢你并不矛盾呀~”
没有杀意的杀意。
越是纯粹,越是残忍。
“你啊…的确是非常好的利刃,将来说不定会比我更出色……”
里里抬起手挡住自己的嘴嗤嗤笑着,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F这么夸自己。
待到F彻底死透了,里里将插在他腹部的小刀拔了下来。
看着刀刃上的血迹,她一脸嫌弃的在F的外套斗篷上擦了又擦,直到干净了才将武器收起来。
随后,里里掏出F口袋里的钱。一数,还没自己的零花钱多。
啧。
接下来,该怎么办好呢?
里里突然想起,之前做任务时听到的适合赚钱又有趣的地方——天空竞技场。
“嗯,买张船票的钱倒是够了。”
她把钱放入自己的口袋,哼着不着调的曲子离开了自己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
——希望接下来自己能遇到好玩的事情。
【负】.
里里的一生中总共遇到了两个人。
F
——剥夺的同时给予了里里想要的。
感激却又无关痛痒的存在。
是里里的养父。
卡普•星巴克
——愿意为了他回到日常。
有趣却又放不下的存在。
是里里爱的人。
——The End.
目录见: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2552/
BGM推奖:訣別 - nihilism http://music.163.com/#/m/song?id=33211958
我想这个故事写到这里,或许已经临近终章了。
从我起笔至今,前后约莫不过一年光景,而书里也不过二度春秋,我却把它用来描述一个人的一生。这很鲁莽,并且草率,但我认为我必须留下些什么。我像个真正的人类一般,反复着斟酌落下笔的每个用词,使它尽可能地贴近我的记忆中的真实,这在我以往写作的过程中从未发生过。这并非创作,只是单纯地复述,而我此刻才发觉这竟是如此困难的一件事。我开始浅眠,梦里时常惊醒,有时与人交谈时听到别人口中一个绝妙的词汇,忍不住工工整整地记录在随身的手札里,思忖着在哪一行字中可以化用进去。
(……纸张上有少许的皱褶和茶渍,字迹有些模糊)
但我终究完成了。这不是一本小说,只是一段漫长的复述,只关乎一个灵魂。我将它用文字的方式从专属于我的回忆里誊写下来,立于世间。我不奢望有任何除我以外的人能阅读它,但我依旧希望如果有人能看到这本手稿,在翻至最后一页时,可以接纳这个孤独的灵魂,对他张开双臂,平凡地给予他一个拥抱。
——这便是我写下每个字的意义了。
弥生
大正八十一年春。
高河千代,十二岁,家中经营一家和果子铺。帝都这场巨大的变动对她而言的记忆并不深刻,唯一令她疑惑的是她最喜欢的长兄刻人自几年前参加军队后就很少归家。而在两年前他们全家因为战争迁到了郊外之后,她便再没见过她的长兄。她们去年从郊外搬了回来,重新开张了和果子铺,然而一直挂在店门口的全家合照却再没挂上去,如今被一张剧院的宣传海报所取代。她不止一次问过她的刻人哥哥去了何处,而每每她问起,母亲微笑的神色总会黯淡下去,只说去了很遥远的地方服役,很久都不会回家了。
元旦也不会回来吗。
不会,但哥哥是个很负责的军人,他会在远方保护我们的。
……但是千代想哥哥。千代也低下头,撇了撇嘴,像要哭出来一样。哥哥很久很久之前就答应过我,要带我去剧院看春季话剧的。
妈妈也能带你去看啊,等到下次休日,我们就去看你喜欢的“少爷与猫”可好?
十二岁的千代很快就开心了起来,大声说,那等他回来,我再和哥哥去看一次!
千代甚至已经盘算起了,等到哥哥回家,要让哥哥带她去吃剧院旁的西点铺子里的抹着白色奶油的水果蛋糕,听他给她用温柔语调讲他的朋友,他的生活,他在途中见到的人与事。她还想给哥哥看她在郊外的海边捡到的漂亮贝壳,正反的色彩都一样精致好看,千代想把贝壳从中间分开,送给她的哥哥一半,自己留住另外一半。千代掏出绣着哥哥名字的小巾着里的贝壳,对着光认真地比对了很久,开始思考起了他会更喜欢哪半的颜色。
风铃声代表有客人进来,母亲在后间忙作时,千代也会帮忙收钱。进来的是位戴着帽子和眼镜的客人,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应当和自己的哥哥差不多。而他笑起来时也会眯起眼睛,友好地对自己摆了摆手,他问,你年纪这么小,怎么一个人站在柜台这里啊。他的声音不大,很温和,像春天和煦的风,让人心生亲近。
妈妈在忙,爸爸去进材料了,千代一个人也可以帮忙的!
原来如此,真可靠呢。
他要了两个红豆馅的鲷鱼烧,说他有些走累了,想坐一会,如果可以的话,让千代再给他倒一杯热茶。茶水都是现成的,千代用棕黄色的油纸包好点心后和茶水一起端给了他。他一脸满足地捧过茶杯,抿了一口后出了一口长长的气。
……活过来了,他说。好久没这样逛街,走了这许久功夫,我的脚都有些痛了。
他环视四周,看着千代把托盘抱在胸前,栗色的眼睛望着他,眨动间闪烁着好奇,他也便饶有兴致地回望过去,随后就像千代招了招手,示意让千代走过来,也坐在他的身边。没事的,我现下只是有些无聊。他又抿了一口茶,声音顿了一下,之后眼睛又眯了起来,向千代展露了温和笑意。千代觉得眼前的这个客人很特别,也很神奇,她愿意多亲近一点,也喜欢同他多讲一点话,甚至当对方的手温柔地抚摸上自己的头发时都不会觉得讨厌。
千代觉得,他有些像自己的哥哥。
“您……您会讲故事吗?可以给我讲个故事吗?”在说出口之后,千代才发觉自己的失礼,连忙侧过头捂住嘴巴,匆匆地给对方行礼道歉,“抱歉!我太久没见到自己的兄长了,您感觉上有点像他,才会突然提出这样失礼的要求……真的很对不起!”
然后对方睁开眼睛看着她,这时千代才发现对方的瞳孔是很温暖的金色,像是他身上温度的来源,柔和地和窗中透下的春际阳光融合至一起。
“当然可以,敝姓有栖川,是个不入流的写书人。”
那是千代从未听过的,一个漫长到关于一个人一生的故事。
但仔细算下来时间,也并非有那么长,前后不过二年时间,而在故事里也便是几段话的功夫。三言两句,只言片语,语调和缓地描述着惊心动魄。有些地方太过细腻和晦涩,千代并没有完全理解,但却不想打断;而对方比起叙述,更像是在一边述说,一边回忆。他金色的眼睛没有看向千代,而望着的似乎是更加遥远的,记忆中的某个角落。途中千代的母亲从后间忙完后来试图拉回千代,笑着跟他抱歉说小孩子打扰了他,他却只说无妨,友善地留下千代,说让她再陪伴自己喝尽这一杯茶。
那后来呢?
……他认为他不能逃避他应有的命运,他选择了自己接受上级对「他们」的裁决,再离开那里一年后,主动地接受了对他们「公开处刑」的命运。
好可怜。千代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了。明明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啊,那么他死了吗?
他……。
有栖川一直持续和缓的语调首次出现了止顿,他的目光从远方收敛了回来,紧随其后的便是沉默,但这份沉默并没有持续很久,就被门口突如其来的风铃声和千代母亲的欢迎光临所打断。
“就猜到你会在这种地方,又在给小孩子说故事听吗?”
踏着声音步入门内的是位青年,他体形修长,步伐也很大,从门口到千代他们所在的位置有些距离,他却几步就走到了。待离近后,千代才注意到青年的右脸颊上有黑色的,类似火焰一样的黑色痕迹,从脖颈处一直爬上来,蔓延至了右眼眼角。明明是有些可怖的疤痕,但眼前的青年却好像并不在意,没有刻意掩盖,也没有带上任何饰品试图分散视线。千代的视线一时没能离开那一片黑色的痕迹,青年看起来与之前的先生年纪相仿,但在黑色的痕迹末处却能看到鬓角处的少许白发,白与黑的对比一时竟有些刺眼。
“哎呀,你回来了吗,等你等的有些无趣,我便找了家店坐坐,这里的鲷鱼烧味道很好哦,你要不要也尝尝……喔,不经意间竟然被我吃的第二个也只剩半个了,但好在剩下的是馅料多的部分,试试看?”
千代本以为青年会拒绝,因为青年并不像之前的有栖川先生一般,给人以亲近随和的感觉,相反,从千代看到他进入店后,除去对母亲的招呼微微点头回礼以外,她甚至没看到青年的有过变化。尽管千代从未和他交谈过一言片语,青年身上自带的疏离气息还是让她不自主地向后倒退了一步,脚步落在榻榻米的地上,发出了蔺草被挤压的细微声响。而对千代来说本不应会被人注意到的动静却被青年捕捉到了,才刚刚接过有栖川手中用油纸包裹的半个鲷鱼烧,他的视线却突然回转,落在了千代的身上。
“抱歉,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啊,不!并、并没有!只是我觉得我站在这里,似乎打扰了你们的谈话而已。”
“没有的事哦,和千代能这样谈话,我很开心,不过我等的人来了,我也要走了。”说罢,他伸手从桌上拿起帽子戴上,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的下摆,自然而然地走到了青年的身边,牵过了他的手。而对方也似乎习以为常般,任凭他牵着,配合着他的步幅大小慢慢向外走去。
“等一下,有栖川先生!您……您还没说完那个故事的结局,我有些在意!”
他停下脚步,眯起眼睛回头对她笑了,模样一瞬间让千代想起了猫。
“没有什么结局,正如我一开始所说,这是关于一个人的一生的故事,然而这个人还没能走完自己的人生,所以,我也对结局一无所知。或许未来会有,或许我会将他写下来,即便如此,我写下的依旧只会是只有一个结局的故事。”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但人的命运,不会只有一个结局的。”
——大正七十六年,零式前中尉 三千院司,被公开处刑。
最后一页上,只有这样的一行字。
千代再向后翻,竟然已经是空白。
这和她曾经听过的故事一模一样,就连在开场序章中的第一句,也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她在书中看到了戛然而止后的结局,她听过的故事却没有终结。她无从得知曾经的那位有栖川先生和这本书的联系,她重新翻过书的扉页,虽然标注了作者,却没有任何作者的照片和简介,只有名字和一行字,那行字的意思有点古怪,比起是写给读者,更像是写给特定的某个人。
昭和二年
三千院 景纪 作
此生得逢,是我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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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大正九十二年,已是大正的最后一年,在度过这个漫长冬天后,便是昭和元年。
而昭和元年的春天似乎来得很早,踩着三月的尾巴,帝都的樱花就开了漫山遍野。
千代总会在樱花盛开的时候去看望她的兄长——高河刻人,前零式上尉,于大正七十六年被公开处刑。在那个时代,零式被处刑的军人不被允许留在帝都的土地上,连尸骨都不允准,甚至没有一块像样的墓地。而在大正八十二年时,由松竹梅财团出资,留下了一块纪念石碑,上面没有名字,也没有刻下任何的内容,仅仅是一块方方正正的巨大并且沉重的石头,矗立在了一片空旷的土地上。
他没有对此作出任何解释,只说这是用来纪念在那场战争中逝去的人们。
这不是为任何一人,只是为了所有人,无论是死去的,还是活着的。
千代每年总会在她哥哥曾经喜欢的季节里去放下一束木棉。那块石碑总是被各式各样的花包围着,一年四季,从未间断,等不到看见有花朵干枯,就能看到有新的花捧放置上来。但今年千代在石碑前却看见了之前从未见过的物品。那不是花,而是一个纸袋,稍微离近些,还能多少感觉到温度,仿佛放下他的人还没走远。
——是鲷鱼烧红豆沙的软糯香味。
千代突然听到了铃铛的声音。
不同于店中客人到访时的风铃的轻盈响动,风中夹杂的是更加沉重并且缓慢的铃声,逐渐远去。
阳光爬上空无一字的石碑,渐渐填满了每个角落。
千代放下花,安静地凝视了石碑片刻,说了两遍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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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河刻人是我故事中曾经出现过的一个NPC,有关他的篇章可以看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4962/ 五里雾中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6560/ 溺れる物は藁を掴む
主线就差不多这样算完结了 真的很感慨……第一次正经跑完一个企,一直到最后一章的最后一篇
总之我也是填了坑可以拉目录的人了
谢谢看过这个故事和评论过的每一个人。
事后会有两篇番外,作为中间发生的事的全部第一人称顺序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