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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4928字,以下正文
盖恩·格罗夫纳没有在站台上多费时间,他毫无顾虑地穿过攒动的人群、比大多数人更早登车,并轻易地找到空无一人的车厢落座。他的行李箱虽然不小,但轻得很,搬运起来不费力气,至于里面的内容,除了衣物就是课本文具,没有亮晶晶的巫师棋也没有可重复使用的绞刑架,单调枯燥正如他至今为止的人生缩影。
可以笃定的是,盖恩会按时返校的唯一动力,就是为的自己能有一段时间天经地义地见不着父母,即便如此,学校也依旧不是他的避难所。世间处处是地狱,不过是换个地方受苦,他理解不了窗外的热闹,听着又徒生烦躁,于是干脆抽出魔杖点点车窗,嘟囔着、尽可能小声地念出咒语,自缝隙钻入的欢声笑语就此杳无声息,还给他一片难能可贵的清净,容他把积攒在胸中的阴郁叹出分毫。
他确实羡慕洛斯塔·格罗夫纳,但从不是因为她的好人缘,就像窗外人来人往间幼稚的友情游戏,他只会嗤之以鼻。他的好堂姊和他有着同样的姓氏,却是自由的。她是那般的自由,也很幸运,明明只是弃子,想要的事物却总有他人赠与、或者能够亲手取得。没有人要拿着她与别人作比较,也没有人要压着她的脑袋、要她头戴宝冠——更何况那宝冠还是假的,净在散发腐败的恶臭。
他难以不去这样想:盖恩和洛斯塔的差距一开始其实并不大,就如同四年前的九月一日,他与她相比,就单单只少一个卡伊洛斯·艾利克。为什么到了四年后的今天,就他得是这副德行?他就非得是这幅身陷泥沼、难以自拔的德行不可吗?字母伴随反复的咀嚼裂开更多尖锐的角,往柔软的口腔内刺出一道道细小的涌血的伤口,教他疼痒难耐。
然后拉门响了,时机恰好地制止了修剪整齐的指甲掐进黑檀木的魔杖,盖恩熟练地调整好面上的表情,再适当地流露出几分惊讶,侧首去看这位门都没有敲的莽撞访客。
好一位活力充沛的漂亮姑娘,长长的金发用红色的发带扎起发辫,颇具些异国风情的湛蓝色眸子和他的对上后,娇俏的脸蛋上就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恼人微笑:“请问你可以帮我一把吗?我一个人搬不动行李箱。”“……我的荣幸,美丽的小姐。”
不过是萍水相逢、转头就忘的浅薄缘分,他还不至于有闲心为每一件不顺心生气。于是盖恩站起来,他不是擅长体力劳动的类型,但巫师也不那么需要健壮的身躯,只一个漂浮咒,他就完美地完成了领受到的任务。做完这些,他又周到地邀请对方也坐到窗边,显然,这副摆出来的绅士风度讨得了她的欢心,少女在他正对面的软座坐好、小心地拢好裙角后,心情甚佳地自我介绍道:“我的名字是玛丽·沃伦怀德,今年在格兰芬多上四年级。”“盖恩·格罗夫纳,赫奇帕奇,年级和你一样。”“我能直接叫你盖恩吗?”“我不介意。”“你也可以直接叫我玛丽!”“好的,玛丽。”
女孩子正如他所知的每一个格兰芬多一样,很快就自来熟地与他攀谈起来,生怕气氛冷下来似地,不断地抛出话题:假期的见闻、甜食与集换式卡片。盛开得灿烂的温室花朵,言语举动间自然而然地展示着自己天赋的宠爱,那外向的、积极的,没有受过伤害因而烂漫的性情——姑且称赞为可爱吧——着实是让人烦躁不已。
他对这些无聊的闲话毫无兴趣、疲于应付,这是首要原因。其次,他也不稀罕什么宠爱、什么关心,盖恩·格罗夫纳难道还想嫌自己不够受欢迎?他的族人已经将他捧上泥砌的神坛、在他的脚下匍匐膜拜,他还想要奢求什么?他不过是讨厌别人拿着这些凑到他跟前,摆出“看!看我!”的模样,多可笑,都是他不要的东西,就是送给他,塞到他手里,他也要丢到地下、踩上几脚才能舒心。
“哎,我听见推车的声音了。”盖恩笑得和真的一样,“你想不想吃些甜的?”
再不离开这个闹哄哄的热源,他可能会兜头浇一道清水如泉到她身上去请她冷静冷静,于是他主动退场,走到过道上去。这辆满载着希望与光明与爱的列车上,就连饮料也甜得发腻。尽管他更乐意让哪怕是最便宜的、称其为红茶是侮辱的叶片泡水浇灌他的喉咙,现在他也没有选择。盖恩粗略看了看,除了汽水外,还拿了玛丽刚才提到过的锅形蛋糕和甘草棒,巧克力蛙叠成高塔、用糖分包裹恶意候着把人甜出蛀牙。
大概是看到他出手大方,结账完有个学生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向他兜售一款自制的魔法入浴剂。盖恩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身上的校袍,它已经不太合身,缝补的痕迹笨拙且粗糙:“抱歉,我不太感兴趣。如果是其他东西,也许我会考虑一下。我向来对于凭借自己力量补贴家用的人充满敬意。”“我只是想赚点小外快。”对方几乎毫无停顿地接话,“当然了,我也在为未来能开一家笑话商店做准备。”
未来,未来,多么美好的词语!你也有你的,她也有她的,就他的不属于他自己,他的那已然被规划好的人生根本没有什么未来可言。盖恩面上笑得真挚,他恍然大悟道:“零花钱不够买想要的东西,所以打算赚第一桶金?你很为家人着想,真好啊。”
果然,多余的肢体语言加上穷途末路的进攻,他知道自己猜对了对方的痛处,并不得不费些力气,以免眼下还算人畜无害的笑容沾染上他发自内心的嘲讽意味。
“钱当然是越多越好,零花钱瞒着家人都花在研究经费上了,知道了会被骂的。”“一定很辛苦吧,推销成品也不容易,要是努力能够获得回报就好了。”“当然,我也并没有抱着太大的希望,毕竟这还只是个开始而已。”
他们都知道这不会成功,他们都假装相信这会成功,尤其是布莱恩·菲尔德,他的表情简直就是杰作,梅林在上,还有什么能比这更滑稽、更能令人放松身心的?这会儿回到玛丽身边的盖恩是真的心情不错了,他在玛丽面前放下那些零食,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拔开玻璃瓶的盖子,碳酸饮料顿时冒起气泡,于接近瓶口的位置聚起厚厚一层白沫。
人在进食时往往最没有防备,盖恩·格罗夫纳也逃不过这一遭。他并非本愿地卸下似乎永远游刃有余的伪装,露出正是少年才会有的稚气未脱的表情,眉目不再精准地保持住优雅克制的角度,而是微微皱起,这让他看上去很不友善,却也真实了许多。灰绿色的眼瞳毫不克制情感的流露,不再借助笑容隐藏,而是直白的表现出来——他确实不喜欢甜味,可他也确实是口渴,色彩鲜艳的液体顺着喉头滚滚而下,冲进这具好像永远都缺了什么的身体里去,意图弥补遗憾、但又不得要领。比起解渴的目的,他的这番举动更多像是又一次徒劳无功的挣扎,甚至瞧着还有些可怜。
“如果海那边的朋友们都喝的是这种玩意的话。”注意到从对座投来带有温度的视线,他放下已经见底的玻璃瓶,细长的手指划过印了几个单词的标签,“我想我还是不要冒险前往北美大陆了。”“啊,说到这个,我们有不少教授去伊法魔尼研学了,今年会看到不少生面孔。”玛丽一口咬掉巧克力蛙的头,空闲的手则伸出去翻包装里附赠的卡片,“喔……‘在妖精叛乱中做出杰出贡献’,我就说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看来你对魔法史不太熟悉?”“我非常不擅长,虽然伊凡洁琳教授的课堂十分友好……盖恩你呢?”“我略知一二。”
在霍格沃茨开展的各类课程中,只有魔法史的学习于他而言不是折磨,他期待上课,并且与教授的人格魅力无关,这就已经与众不同。不需要长时间的练习,不需要反复的失败尝试失败,他很容易就能记下历史事件,所处的时代、涉及哪些人物、发生的原因、造成的结果,与其他事件的关联等等。为了避免重蹈覆辙而颁布条例,再为了弥补条例的失误发布新的法令,人类不断重复错误的过程带有垂死挣扎的美感。谁都不会获救,直到死去,缩进书本上的字字句句。他欣赏这种事不关己的旁观所带来的快乐。
“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教你。”盖恩看着玛丽,说这话的时候漫不经心。他自然不是认真的,讲出口的也是习惯性的客套,但他也不是完全的随口一提,这句话里确实包含点真情实感,基于他少有的在学习领域的骄傲,和潜在目的更多在于到相较弱势的一方面前炫耀、而不是帮助对方的小小邪念。
一九九九年的九月一日,驶向霍格沃茨的绿皮列车第45号车厢中,盖恩·格罗夫纳向他这辈子最不该许诺的人抛出了一点点真心,这些可憎的碎屑潜入软嫩的皮肉、融进森森的白骨,在玛丽·沃伦怀德的掌心就此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
但现在他们都还只有十五岁,罪业还没有给他们缚上沉重镣铐的十五岁,玛丽闻言开心地笑起来,盖恩则看着她笑,他们不知道这一个时刻已经决定了他们命运的尾声,他们仅仅是放任这无法重来的一秒前进到下一个钟点。
然后列车终于缓缓进站进站,他们互相道别,女孩子拎起他赠与的甜点,奔向分别了一个学期的舍友们消失在人群里。总算安静了,这片刻的宁静是如此难得,他都怀疑自己要落几滴眼泪以表感动之情,毕竟接下来等待他的就是开学典礼,每个刚入学的愚蠢的脑袋戴上那顶愚蠢的帽子听它报一个愚蠢的院名就会爆发出愚蠢的欢呼。不过是决定校袍的内衬颜色,竟然需要这样兴师动众,这才该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盖恩·格罗夫纳是赫奇帕奇还是斯莱特林根本没有区别,也许后者会让他的父亲更高兴些,可这和他自己没有关系。硬要说的话,只要不是格兰芬多怎样就行,红色也太——傻——了——
盖恩提起随身的行李走下站台,乘上最后一辆无马牵引的马车,接着就缩进角落闭起眼睛。这座城堡如果能够现在就陷入魔鬼火海之中、崩塌,毁灭,成为一片凄惨也可怖的废墟,那倒还值得他高笑几声。
霍格沃茨礼堂的装饰一般会随着季节与节日变换,每年的开学典礼都是雷打不动的烛光晚宴,施过魔法的穹顶星光闪耀,老一套,早就看厌了。盖恩自始至终没有同周围的人开口讲过一句话,这或许可以怪到玛丽头上,她一个人就耗光他一周的社交量。不过他的独来独往也是出了名的,他同院的校友们早已习以为常,放着他不管不问。洋溢在整个大厅的欢愉氛围,让格格不入的一个他快要休克,他耐受着呕吐感,盯着高脚杯里的南瓜汁,与赫奇帕奇相称的颜色,泥里生泥里长……如此说来,与他居然也很相称。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有些不快,他把杯子推远了一些,就是这个动作让他撞上玛丽的视线。对桌一片扎眼的红色中,玛丽·沃伦怀德那双剔透的蓝眼睛惊喜地眨了眨,朝他挥挥手,在他快溢出心口的不祥预感中同身旁的友人说了什么,这下可好,四五个人整齐划一地看过来,多米诺骨牌效应一般牵动更多的好奇心,更多的目光冲过来、追着他,试图将他吞没、将他吞吃入腹。盖恩青着脸,强迫自己保持应有的礼仪、举杯示意的力气都没有,仅仅是突兀地站起身,逃跑般地离开了礼堂。
他人的目光,自己的声音,也许归根究底,他只是对人类这个物种过敏,所以才有这么多荒谬到可笑的忌讳。盖恩没跑多远就放慢了脚步,扶着墙壁调整呼吸,这会儿毫无人气的学校也不那么面目可憎了,只有昏暗烛光摇曳的宽广长廊,没有了人声装点便死气沉沉有如墓道,黑漆漆阴森森,使他没来由地感到放心。要是没有一只也不知道是谁家跑出来乱逛的宠物猫慢悠悠凑到他面前,他应该还能更放松一些。
雪白的皮毛在黯淡的光线下也不减它的美丽,这只蓝眼睛的暹罗跳上石制的扶手,靠近过来,把自己的头递到他冰凉的掌心下。不请自来的小家伙,自然而然地展示着自己天赋的宠爱,那外向的、积极的,没有受过伤害因而烂漫的性情,简直和某位姑娘一模一样。纤弱的脖颈也是,拇指与食指稍稍弯曲就能环绕,何等柔软温暖的触感,小小的、可以轻易掌控的生命正撒娇似地往他身上留下自己的味道。
“你掐它的方法不对。”
他倏地转身,而发话的人则上前一步,抓住他握着魔杖的左手腕,一把将他拉过去。在这个距离下盖恩不得不看清对方的脸,如同大理石一般的雪白肤色,容易联想到柔软触感的肌肉纹理,俊美得仿佛不属于这个时代一般,漆黑的发丝与他的刘海纠缠到一块儿,在那双澄清的金色眼瞳中,他看见难掩惊慌的自己。
那样窘迫的表情和姿态实在是惨不忍睹,他恼怒起来,用没有受限的右手用力推开对方,这位不速之客也顺势松了手,闪开了一击束缚咒。
盖恩气得发抖,为免更进一步的失态,他尽全力稳住自己的语调:“你要是把我和某位充满魅力的姑娘搞混,我就只能建议你把眼珠子挖出来泡一泡清醒剂,看在它们差点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份上。”“我是出于好心过来提醒你,如果你打算杀死我的猫……凯蒂,过来。”来人前言不搭后语,他摆摆手,把方才吓跑了猫重新招回来,抱入怀中,“瞧?照你刚才的手势下手的话——它很容易就会挣脱了。”
被猫逃跑,他也不恼,只是不紧不慢地掏出了自己的魔杖,在盖恩眼前展示性地晃晃,接着随意地指过去,一道绿光闪过,小家伙不再动弹、倒在地上,悄无声息地死了。
“盖恩,格罗夫纳家的少主人。”贝利亚尔·米切尔笑得像个恶魔,“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赶在第一章公告出来前滑铲序章
卡伊洛斯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搞不明白自己的姐姐都在想些什么。至少在柯罗诺斯·艾利克小姐的年龄还没有进到十位数时,他仅凭一颦一笑就能领会对方的想法,尽管多数情况下她会有的并不是什么好主意。拿家饲牧牛的尾巴当靶子、比赛丢尖牙飞盘,偷糖未遂、被施了魔法的平底锅追着跑了半个小时等等事迹,自不必一一例举。柯罗诺斯那会儿还经常和老爹一起折腾麻瓜电器,动不动就是一场热闹的爆炸响彻山谷。满肚子的鬼点子和浑身的胆,典型的艾利克范儿,柯罗诺斯在前面跑着的时候,卡伊洛斯总能看见她那与母亲同色的短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如同银铸。
然而,现如今艾利克家的大小姐已然芳龄二八,明眸皓齿,着实是出落得越发俊俏可人——也越发不可理喻。她不再爬树掏鸟蛋、下河捞鱼虾,衣柜里轻便的裤装逐渐被各式裙子取而代之。于布斯巴顿就学的第二年,柯罗诺斯甚至蓄起了长发,好像她从没有边喊着麻烦、边胡乱修剪自己的发尾过。或许还要感谢那儿的精英教育,她一天更比一天擅长分析他的一切行为、找出他的一切失误,并尽可能遣词优雅地数落他。虽然卡伊洛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原来造成过这些问题,但他承认柯罗诺斯说的确实都是对的,这就更加令人沮丧。
在两人不得不在同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的漫长暑期中,这份无所适从的无力感与日俱增。好在梅林保佑,日历总有翻到八月的一天,于是,比往常动身的时刻提早了整整一周,卡伊洛斯·艾利克小先生拽着他的一行李家当逃……战略性撤退了。
“今年的三强争霸赛。”柯罗诺斯的声音从车窗外依依不舍地追进来,“我会去看你的,卡伊洛斯。”“我记住了,柯罗诺斯。”“‘姐姐’。”“……姐姐。”
单词被利齿咬开、渐渐泛苦,巴士慢腾腾地转过弯,他终于找到机会叹出这口气。魔法虽然存在,奇迹却仍需要每人各自去寻求。卡伊洛斯今天也不知道柯罗诺斯到底什么打算。
艾利克夫妇俩的一位共同友人在伦敦开着一家巫师酒馆,他每个暑假都会收留他几周时间,而这位先生的外甥女,则是去年毕业的他同院的好学姐。卡伊洛斯平日一直受她照顾、把她当做可以依靠的前辈,发自内心地尊敬着她,眼下面对如此难题,紧急寻求场外援助,理应是不错的选择。
“你来得不巧,洛斯塔两天前刚去匈牙利出差,她让我代为传话,说很抱歉不能亲自为你接风。”酒馆的主人家边说着边挥了挥魔杖,一把上了年纪的布面沙发椅应声嘎吱嘎吱地挪过来,在他面前费力地抖开皱巴巴的扶手,“此外,她整理了一些东西想送给你,你回到房间就能看到。”“既然洛斯塔学姐不在,那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您,可以吗?”“但说无妨。”
可惜这位成熟的大人并不如他的小蜂蜜酒那般靠谱,还没听完卡伊洛斯那尽可能详实的叙述,他就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已。“作为这轻松一刻的谢礼,我给你指条明路吧,小少爷。”男人抹了抹眼角,话音里笑意不减,“比起我或者洛斯塔,你有更适合的询问对象。”
这句话说得云里雾里,指向不明,有点故弄玄虚的意思,卡伊洛斯难免感到些微的失望,不过考虑到说这话的人是谁,就一点都不奇怪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开始大快朵颐。
离开了烦恼之源,时间流速就正常了起来,一晃眼到了八月底,出门采购的卡伊洛斯在对角巷遇见了刘家锐。同样帮助他许多——尤其口腹方面——的这位学长站在店里面带笑容、细细打量着那些黑漆漆的坩埚,挥挥手就买下整整十个。这个数量真实地冲击到了小伙子,在他的认知中,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洛斯塔·格罗夫纳做出这般消费行为并不奇怪,毕竟他亲眼看到过。但刘家锐前辈,这位霍格沃茨颠勺大手、格兰芬多御用厨师、用壁炉烤过地瓜炒过土豆,上次一寝室瓜分干净的特色风味烤牛肉至今唇齿留香,使用坩埚经验丰富的他怎么会需要那么多的坩埚做备用?
他确实在意,但原因之类的话题比较私人,他也是撞上了才知道的,并没有什么开口询问的立场。卡伊洛斯愣了两秒,掏出出门前揣口袋里的学姐的赠品:“前辈你需要帮助吗?”
开学后就是四年级的少年一如既往地需要新课本和补充魔药材料,替学长省下一笔开销的契机让两个人结伴继续接下来的采购。总比一个人好些,不论怎么说,他到底还是喜欢身边有人陪伴的,卡伊洛斯站在书店里不着边际地想着,柯罗诺斯也好,洛斯塔学姐也好,刘家锐前辈也好,对了,还有——
“那有只不错的羽毛笔,正好十三纳特。”沉甸甸的篓子多了一点轻飘飘的分量,刘家锐语气稀松平常地帮他算账,“你手里的东西一共一加隆六西可十六纳特,加上羽毛笔的话就是一加隆七西可。不用破整为零了。”
卡伊洛斯觉得心算应该也算作魔法的一种。
帮完他之后,刘家锐去买自己需要的东西,左一本《魔法防御理论》,右一本五年级版《标准咒语集》,厚厚叠起的《七年N.E.W.Ts五年O.W.Ls》上,一本科幻小说着实显眼。卡伊洛斯看得有些久了,察觉到他的视线,刘家锐挑挑眉:“你也感兴趣?”“不,只是好奇,原来前辈喜欢看科幻小说。”“你觉得一个巫师看科幻小说很奇怪吗?”“我绝没有这个意思。”他瞬间绷直脊背,刘家锐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意图、在他开口道歉之前先一步抢白道:“这是威尔父亲写的小说。”
这个名字卡伊洛斯熟悉得很,属于一位拉文克劳六年级的学姐,他有幸见过对方,也听刘家锐念叨了有一个学期,一时间散落的线索串联起来,电光石火噼里啪啦福至心灵,酒馆老板一句你有更适合的询问对象在耳边响起来,他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原来如此。”
比起询问成年人,或者女性,同性又年龄相近的人更容易与他有相似的视点,也就更容易有他需要的结论,加上刘家锐确实是有着丰富的与女性交流的经验,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前辈……”他两眼放光,立正开口,字正腔圆,“我想咨询一个问题。事实上,我已经被这个问题困扰了很久。”“我可不保证我一定会啊。”“女性究竟是怎样一种神秘生物?”“为什么会想问这个问题啊?!!”
小小的柯罗诺斯在山野间奔跑的快活的身影,和长大的柯罗诺斯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一时间让他的脑仁有些疼。
“今年有三强争霸赛……”卡伊洛斯平静且可以说是心如死水地说,“我的姐姐会来。”
他难以想象在现在这样的绝对劣势下,他的好姐姐到了霍格沃茨会不会杀到格兰芬多塔来把他吊起来打,说教意义上的。他是真的怕了她了。
刘家锐闻言哭笑不得:“我也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如何与她们打交道呀。”“可我看你和洛斯塔学姐以及威尔学姐都混得不错。”“好吧,好吧。真要说起来,并不是我本身拥有怎样高明的技巧才让她们觉得我不算太糟糕。而是她们在相处过程中教会了我应该在什么时机做什么事情。所以诀窍不在我的身上,而在姑娘这一方身上。”
那他也许应该举一个血淋淋的例子出来让前辈帮他剖析一下,光这一个暑假卡伊洛斯就积攒了不少血淋淋的例子,到底要选哪一个才比较典型比较有教育意义,他犹豫了,这一犹豫他就看见一个杰西·帕克。
赫奇帕奇三年级生抱着食品袋从糖果店出来,橙红的头发一如既往地乱糟糟的,祖母绿的眼睛通透、含着一股机灵劲,他的巫师袍还是拖了一个角在地上,由此可见他并没有拔高多少(卡伊洛斯松了一大口气),他也看到他,眼睛亮起来,嘴角却撇下去。
卡伊洛斯先是朝他走了两步,接着耐不住性子跑了起来,对角巷的人流熙熙攘攘,他却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以每分钟110回的次数高声呐喊,喧闹得不行。他走到杰西身边,站在他面前,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但一听见杰西拖长了调子、老大不乐意地说:怎么是你啊,他就知道自己现在是在笑了。
P.S. 杰西·帕克大声强调了三次自己不乐意,但还是和卡伊洛斯·艾利克共进晚餐了。
P.P.S. 卡伊洛斯·艾利克在杰西·帕克的提醒下意识到自己还拎着刘家锐的课本,他只花了三分钟去还东西。
☆写盖使我折寿.jpg
格罗夫纳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姓氏,它有幸在欧洲巫师社会发展史中占据适当的篇幅,并且拥有三枚梅林一级勋章为这些英勇事迹作证。这棵巨树也从未停止过伸长它的枝桠,在过去的一个世纪中,它与其他同样古老而伟大的家族联姻,于1984年6月17日诞生出名为盖恩·格罗夫纳的枝叶,并特准他在继承家主之位前就得以造访祖宅、亲眼目睹他自出生来就握于手中的全部究竟是如何的璀璨夺目。
眼前记录家族谱系的挂毯足足铺满整面墙壁,骄傲与虚荣将其装点得仿佛包含了整个星球,而身处其中的他又实在是过于渺小,仅仅是挤在角落的小小一行,甚至伸手抚摸上去的时候,指腹都很难感受到细线构成的纹路。与之相较,位于他视野斜上方的那个同样不大的空洞,却是留下了更为显眼且不可磨灭的痕迹。
仿佛是期望其人能如这绣线一般遭烈火焚身的怒气和恨意历经数年的沉淀却也依旧鲜活,在织物纤维间伺机诅咒每一张泄露秘密的嘴——仅仅是徒有其表的威胁,看着反倒让人心生怜悯。不允许谈论某人的名字,那就创造出外号去指代。语言、文字,肢体动作,总有一种途径能够传达出讯息。盖恩知道黑洞里埋起来的是谁,他甚至还知道米德奈特伯伯的孩子叫什么,今年几岁,在哪里上学。他的母亲身先士卒、将这些在他的耳边念叨到了他能够倒背如流的地步。
当然,比起素未谋面的堂侄的日子到底过得如何,盖恩·格罗夫纳更可能去在意瓢虫眼珠一盎司几纳特。他被所有人如此告知:她不过是一个符号、一条底线,一位生存的意义就是为了衬托他的丑角、由于不正当的出生而被剥夺所有的悲剧。这位小姐于正式登场前已经在纷杂的口舌间出演了整整十一年,以至于两人在国王十字火车站的初遇,其实并不包含那么多的惊喜。
格罗夫纳家现任家主虽然爱子心切,但也不会有闲情逸致为自己的孩子送行,盖恩入学那年以及之后的三年都是一个人去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1995年,他独自一人坐在某节车厢靠窗的位置,命运般地注意到离他二十英尺远的月台上站着一个同样独自一人的洛斯塔·格罗夫纳,便顺理成章地打量起她来。继承那个东方女人更多的外貌、不算高挑的身姿,廉价的服饰。唯一出乎他意料的是她身旁的行李车,上面堆放了不少东西,不像是一个人会拥有的那么多。
少女站在蒸汽与云雾中,没有人为她送行也没有人与她攀谈,不论怎么看都是一副败家犬的模样。他们好歹有着同一个姓,盖恩盘算起来,而作为格罗夫纳家下一任家主,他也许应该探出身子、和她打个招呼,或者,至少也要让她知道,在她一无所有的时候,他无所不有,而她本来可以拥有的,现在也全都属于他。
但是他没能得到这个机会,一个高大健壮的红发年轻人从他眼前奔过、赶到洛斯塔的身边。他把什么东西递给她,两个人简短地交流了几句后,年轻人文质彬彬且可以说是轻而易举地推动沉重的行李车,和她一起消失在另一节车厢的车门处,留盖恩一人坐在原地,脑内一片空白,接着伴随着鸣响的汽笛声,空虚、恐惧与不安骤然爆发,让一层薄汗出现在少年单薄的脊背上。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巨大的、可能无法挽回的错误。
先不提只收纯血学生的德姆斯特朗,光霍格沃茨里就不乏古老家族的后裔,在早晨的餐桌上喊一声,能有半个学校的人回过头来;梅林一级勋章也不十分少见,有人家中有一枚,有人家中有五枚,有人家中甚至不认为魔法部授予的这个奖章算得上荣誉;翻开魔法史的课本,找到相关的历史事件,基于公平公正的理性叙述,很容易就能推断出只有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那样的行径才会被认为是正义。
一直以来被自己的家族宣扬的、赞颂的,自豪自傲的事物现在看来根本就是荒谬得可笑了,绿洲的海市蜃楼散去,他深陷父母与族人全心全意为他构建的流沙之中动弹不得。如同熠熠生辉的圣杯经受不住真实的考验,上面的金箔脱落下来,塑型的木块掉落下来,暴露出其核心仅仅是一个破旧的红茶杯的事实。然而,尽管这个瓷杯并不具备它所声称的价值的万分之一,但它依然是格罗夫纳家代代相传的“圣杯”,盖恩当然可以去否定它、贬低它,唾弃它,他有这个权利去处置自己的所有物,不过他也可悲且及时地反应过来,没有了格罗夫纳这个姓,他个人也就没有了任何价值。
他是被作为下一任家主培养起来的,除此之外的事情他全都不擅长,也没有勇气去尝试。他还记得那位逃离这腐朽桎梏的人是被父亲亲自从族谱上烧去了姓名,而他的族人又是如何在背后编排那人的不是、捏造众多谣言。现在他知道了,米德奈特伯伯最次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勇者,而他最伟大的成就,可能就是让他的女儿逃离了这座将倾的大厦。
于是他又怨恨起洛斯塔·格罗夫纳,他聪慧勤劳的亲堂姊,他并非本意却也移不开目光地看着她因为结识安妮雅·麦劳格而开始蜕变、因为照顾卡伊洛斯·艾利克而变得成熟,她的周围是如何聚集起众多的友人,她本人又是如何活成他艳羡的模样而不自知。是的,洛斯塔从不知道她有一个堂弟在赫奇帕奇读三年级,他没有让她知道,他大概宁愿死也不想让她知晓,有一个拥有她没有的一切的人,活得竟不及她的十分之一。
然而现在洛斯塔·格罗夫纳也不在了,她先一步毕业,走出了他的视野。他乐得清静,也暗感失落,霍格沃茨从此只剩下一位格罗夫纳了,最后一位毫不知情的同伙离开了,他孤立无援。
盖恩看着眼前精美绝伦的挂毯,在心底将破旧的红茶杯攥得更紧了些,如同攥着一根可以将他从这般重担中解救出去的蛛丝。他无法为它镀金,作为补救,他要把他的快乐、幸福与爱盛进去,如此一来,尽管它的外表不尽人意,于他而言,它至少可以成为独一无二的“圣杯”——
可他又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可以装进去的东西,盖恩·格罗夫纳必须承担的责任与期待让他得拼尽全力才能活着,自然难以活得精彩。他没有交心的朋友,没有熟悉的同学,他只有一群将自己按倒在泥地里的族人,现在他们也正站在他的身后,以他的父亲为代表,死死地注视着被他们选中的牺牲品。
老先生上年纪了,巫师纵然普遍长寿,也抵不过岁月染白鬓发,近年来他也需要服用一些药物来保持精神的抖擞和身体的健康了。好一位父亲。毒害尚且年幼的儿子,让他对虚构的名声深信不疑;留一个烂摊子给他,还要装作是在授予他至高无上的荣耀;威胁他、恐吓他,让他不敢逃跑,让他永远受自己控制。好一位可敬可佩的老父亲,好一个古老而伟大的纯血家族,好一座生啖血肉的监狱——
将牢笼打破能够获得自由吗?
瓷杯底积起一些东西,又很快从裂缝处流出去。它仍旧是一个空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