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黄昊宁好不容易搓着手进了办公室回回暖,却看到桌上除了月琴后续跟进资料,还有一纸外勤通知。
“龙皮回收任务……”黄念着大标题,伸出手敲了敲对面桌高高摞起的待审资料。
方寻从电脑屏幕背后探出了头:“早,怎么了?”
“怎么回收任务还叫我一个灵兽科的出外勤,不是搞错了吧。”黄感觉奇怪。
“我看看。”方寻接过了通知,粗略扫视了一下,还没翻页就还了回去,“我有印象了,这也是老任务了。龙褪皮以后,虫从中甲而生,化为红色蜻蜓……”
只听一声Oh amazing的低叹,一个金灿灿的头就从两人之间突然出现。黄方两人抬头,那明显外国长相的同事正满面笑容地等他们继续对话。
“我还是不习惯布莱兹你的脸在这里出现。”黄昊宁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出了非常人种歧视的话,连忙改口,“南京欢迎你。”
“你还不如不加后面那句。”方寻忍不住指出。
但是布莱兹“嘿嘿”两声满不在意,他的确是最近才来的新员工,六扇门中本来就没有什么外国人,感到新奇也正常。再加上布莱兹自我介绍的时候就说了,他是一个乐观开朗阳光友善温柔善良宽容大方的好人,他并不会和人计较这细枝末节的语言用法。和他的前缀一样丰富的,还有他对动物昆虫的热爱,就是让他双眼现在闪闪发光的东西。
“拜托,两位好同事,再讲讲这个红色蜻蜓的事。”布莱兹开口催促。
“好吧,这个红色蜻蜓叫做龙甲,书面记录不多,倒是很早就有抓龙甲的人会生病的说法。这个说法……”方寻看了看两人表情,才满意地接着说,“是真的。但是其实就像蜜蜂,一生只有一次有效攻击罢了,另外龙甲基本上是食天地灵气而生,现代生活这种没有灵气的环境,龙甲也就能活个……”
“三个小时。”黄昊宁念着通知,“上面说,先用灵气罐头催化龙甲诞生,然后保证三小时内龙甲不被外人接触,然后龙甲就会自然死去。”
“噢!就像昙花一现!”布莱兹感叹。
“昙花一现你都知道!厉害!”黄昊宁笑了起来,用手拍了拍布莱兹肩膀,“布哥,要不,你代替我去出这个外勤……”
方寻用一种混合着震惊和怀疑的眼神看着黄昊宁:“真的?其它部门会看着你的工作证,然后当布莱兹是队长吗?”
“什么?我是队长?”黄昊宁这才翻页看后面的任务人员名单。
“我不用看都知道,这龙甲任务向来都是灵兽科做队长。”
“免灾科夏墨,执行科莫要……他们选人的时候主要是讲究一个通顺吗?”黄昊宁接着念组员名单。
方寻听到莫要二字忍不住抬起头,张嘴想说点什么,又感到羞赧和不合时宜,于是只低头张口闷闷提醒:“别忘了及时给褪皮的那位龙小姐报告情况。”
再抬头,面前只有正在收拾箱子的布莱兹,黄昊宁已经跑没了影。
“你收拾箱子是要做什么?”
“我……想请个假!”说完,布莱兹提溜着箱子也追了上去,边追边喊,“龙甲,我是说黄昊宁,等我一下!”
小轿车上握着方向盘的是黄昊宁,他考驾照不过才半年,跑高速也是头一回。但是他明显对自己的驾驶技术很是自信,一直在最高限速徘徊。
“黄昊宁你可松松油门!”在副驾担心受怕的是长着兔子耳朵的夏墨,他本来还说要帮忙看地图导航,现在只能一心想着行车规范。
主驾背后坐着的黑发男子便是莫要,抱着一把唐刀像是在假寐。副驾后面的是请了假挤上车的布莱兹,他正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黄昊宁从后视镜里看见,便松了油门问:“布哥,你写的是啥?”
“龙甲的记录。”布莱兹举起本子给他看,上面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红色蜻蜓。
“哇,画的真不错。”黄昊宁由衷地称赞。
“黄昊宁啊,我觉得好像要错过出口了。”夏墨突然开口道。
黄一听,亮了灯,方向盘打满,直接就往出口匝道拐了过去。
假寐中的莫要睁开了眼,看了一眼指示牌,又看了一眼眼神飘忽的夏墨,道:“我记得,夏墨是讹兽来着。”
“对,没错,但是他原型长得可真像巨大兔子,我在后山抓着他一回,本来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吃了,没想到是我们同事……”黄昊宁见莫要主动说话,于是也有意破冰地谈起趣事。
“所以,他喜欢骗人,虽然他的反应很明显在心虚……”莫要指着夏墨的方向,让黄昊宁也看看。
黄昊宁一愣,只见那兔耳男看向窗外,小声说着什么哇风景真不错,兔耳朵却在不安地扭动。
“夏墨!”
“怎么了嘛!我是讹兽啊!谁知道你马上就信了!”
停车,靠边,对夏墨的脑壳儿进行短暂而友好的思想教育,上车,黄昊宁一气呵成。
“这个出口出去,有办法绕道回高速吗?”黄昊宁从捂着脑袋做哭脸的夏墨手上拿过导航,递给了坐在后排的莫要。
莫要接过看了看:“没有信号。”
布莱兹凑过来看:“确实没有信号。”
黄昊宁抬头看,面前也只有一个方向的路,下出口前也开了两个小时,离苏州太湖估计也不远。干脆就一条道走到黑,便打着了火。
半个小时后。
“我去,这路怎么越来越崎岖了。”胆大心不细如黄昊宁,此时也在怀疑他们是不是偏离了轨道。
“这是村里的土路吧。”莫要从颠簸的窗外看去,道路上不少灰尘石子。
夏墨有些晕车,开着窗户透了透气,突然看见窗外不远处有一小孩面朝下倒了下去,“黄昊宁,快停车,那边有个小孩摔了一跤。”
“哈哈!我这次可不会被你骗到。”黄昊宁笑着回道。
“黄昊宁,看看我,我这次真没骗你。”
黄昊宁听他声音带了认真,于是瞟他一眼,确实不像平时撒谎的样子,这才把车靠边停下。
四人下车,见不远处荒地里确实像是有个小孩倒着,于是加快脚步跑了起来。
夏墨第一个发现小孩,怀着责任心,也是第一个跑到小孩跟前。
夏墨把小孩翻过来一看,是个小女孩,来不及细看又拍了拍小孩的肩膀:“醒一醒,能听见我说话吗?”
女孩虽然没有回应,但是沉重地喘着气。
莫要看了看她打扮,像是个村里的孩子,伸手就抱起她准备回车上:“好烫……她在发烧。”
黄昊宁二话不说转身跑回去,打开了后车门。
这下夏墨和布莱兹调了个座位,夏墨虽然只是出于兴趣,但是对紧急治疗也有一些知识,先上了车。
莫要抱着小女孩,也钻进了车里。
刚关上车门,小女孩在莫要怀中转醒,明显还有些神志不清,傻笑着伸手,想要递出什么东西。
那小女孩张开手,夏墨伸手要去接,出乎意料地东西没有落下来,而是从她的指缝飞了出来,越过了夏墨的长耳朵,被布莱兹伸手一把抓住了翅膀。
“这是……”布莱兹才来得及看清,手上抓着的是一只红色的有角与须的蜻蜓,“龙甲?”
给虎子哥哐哐磕头,会撒娇给摸摸抱抱的小猫咪谁不喜欢!!!
“知安——知安——知安——”
有谁正轻柔地呼唤着她的名字,一如往常她在摇篮中曾经听见过的那般,她偏过头,看见了一个撑着一把红色雨伞的女孩,对方身形矮小,留着一头有些过时的发型,那双红色的眼睛里倒映着漂亮的蓝色水晶,倒映着她稚嫩的脸颊。
“妈妈,魔女是什么呀?”她听见邻床的小男孩问道,声音有些大,就如同在玻璃上用尖锐的水晶摩擦过那样让人心头一紧,她猛地偏过头去看向那个眼神中带着光亮的小男孩,又瞥向目光有些无奈的妈妈。
“魔女就是一种会来惩罚不听话小孩的怪物。”
滴答——
“你如果再不睡觉,就会看见魔女。”
“那她不睡觉是不是也会看见魔女?”
滴答——
那个站在玻璃窗后的女孩似乎听见了这段对话,她的视线从吊在半空的水晶上挪开,看向了自己。
滴答——
“是哦。”妈妈轻柔地嗓音响起,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重量从自己身上挪开了,反而捏了捏小男孩的鼻尖,“所以快点睡吧。”
小男孩转过脸来朝着自己笑了一下,做了个扭曲的鬼脸。
滴答——
“Build it up with wood and clay,
用木头和粘土建起来
Wood and clay, wood and clay,
木头和粘土木头和粘土
Build it up with wood and clay,
My fair lady.
我美丽的仙女
Wood and clay will wash away……
木头和土会被冲垮……”
模糊的歌声从妈妈离开的地方传来。
滴答——
“知安,知安。”女孩在这寒冷的冬夜里往窗户上呼出一口气,随即用手指在上面书写起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字,“知安。”
这两个字滴着水,逐渐模糊起来,她的视线也开始摇晃,一切都像是一块正在被融化的冰块,尖锐声音依旧在她的脑内回想,久久无法散去。
“魔女不吃人,她是错的。”她看见蝴蝶从没有关好的窗缝里使劲地挤了过来,一只又一只密密麻麻的,它们漂亮的红色翅膀上带着蓝色的描边花纹,但是没有任何一只是完整的,她甚至看到了那些翅膀煽动时带上的水汽。
它们飞得很慢,很慢,逐渐地在她的床边聚集,一点点地凝聚成为了一个小女孩的样子。
有一只蝴蝶吃力地飞起来,落在了那块吊在床头上的蓝水晶上。
“你能看见我,你能听见我,你能和我说话。”她说,视线却落在了远处的天空里,哪里爆开了一朵漂亮的花,玻璃反射着它的光,让这里看上去更像是一片冰川,“那你为什么不睡觉?你不怕魔女吗?”那个女孩穿着一身漂亮的露肩连衣裙,伸出的双融入黑夜,好像所有的阴影都是她的爪牙。
摇了摇头,视野就像是一片晃动的水,模糊地蔓延又收缩回来,“我睡不着。”顿了顿又问,“你刚刚是在教训坏人吗?”
“坏人。”那个小姑娘嗤笑一声,又转过头来看着睡不着的坏小孩,“为什么。”
“早上琉璃吃了我的牛奶,这是不对的,但是没人发现。刚才耀辉声音很大,差点吵醒佳欣但是妈妈没有惩罚他。”
“哦。”那个女孩笑起来,双腿晃动着,她看向那块蓝水晶,好看的眼睛里没有瞳孔,“那你呢?你也犯了错。”
“是的,所以你不吃我的话我就睡不着。”
“真头疼啊。”她笑着,似乎在怀念什么,“以前也有一个这样——”她比划了一下,那看上去是个圆圆的小枕头,“有这么个家伙和你一样犟。”
“然后呢?”我等着她的睡前故事,都说给肉唱歌做出来的菜也会更好吃,不得不思考我是不是也会如此。
“然后啊。然后他就被吃了。你吃过果冻吗?他看上去口感就和那玩意差不多。”小女孩看向窗户上她自己写的字,念出那两个字的时候口音有些奇怪,就像是儿童节目上看到的那些外国人的音调,“知安。知安。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被你吃了吗?他犯错了吗?”
猛地,那个小女孩伸出手掐住了我的脖子,窒息感潮涌一般袭来,灼烧的疼痛与滚烫感席卷了全身。
“错了,大错特错。”她的表情依旧是平静的,“但是那又能怎么办呢?小姑娘,你觉得自己错了,就要接受惩罚,那么为什么我没有错也要接受惩罚呢?”
那双手是柔软的,没有用尽全力,留下的那一点点呼吸空间令我能够回答她接下来的话,虽然有些磕巴但是好歹还是可以对话的。
“妈妈说那是神给我们的考验,包括我包括这里的所有人。”
她笑着说可我不是人,惩罚我的也不是我的神。
“神?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也有人会相信。你妈妈不会没给你说过神七天造世的故事吧。最后第七天神明彻底抛弃了有你们这群失败作的世界。”
“这是惩罚吗?”
“这不是。”她说。
那只蝴蝶晃晃悠悠地飞了起来,落在了我的眼睛里。那一瞬间我似乎看见了小女孩的眼睛里闪过的瞳孔。
“这个才是。”
她似乎很开心,开始发出笑声,这个声音里似乎有着太多东西,悲伤、嫉妒、怀念、空茫。
睡着的孩子们似乎开始变得不安起来,但是没有人苏醒,他们只是翻过了身,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试图保护自己的西瓜虫。
笑声戛然而止,留下的是震耳欲聋的沉默。
滴答——
翻身惊醒,我看向了我的床头,那里没有蓝水晶,只有一根有些旧了的黑色皮绳。
手机铃声适时响起。
不远处的化妆镜上倒映着她的脸,脖子上没有烫伤的疤痕,也没有被掐过的痕迹,干干净净。摆在一旁的照片上是抱着她站在满布焦痕的孤儿院门前的父母,三个人笑得很开心,她还记得那天妈妈特地戴上了特等功的勋章,爸爸试图把那顶老师送的白色的律师假发扣在头上。但是最终被自己扯了下来拿在手里当装饰品。
她笑起来,一如那晚拿到蓝水晶的小女孩。
滴答——
水声从浴室传来,回声荡漾着,如同那晚镜面上扭曲着滴水的自己的名字。
新年的气氛随着复工逐渐散去,六扇门的工作也变得相对清闲起来了。年兽的影响基本已经过去,剩下的就都是一些日常的巡逻工作。
陈知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回想着昨夜的梦境。
那个魔女有一头咖啡色的头发,像是牛角包一样卷曲,更多的细节她已经记不清了。
陈知安看见有什么黑色的东西一闪而过蹲坐在了自己桌面上。
画虎舔湿了自己的爪子洗脸,末了才施舍一样给了这个姑娘一个眼神,“知安早啊——”他拖长了尾调“叹什么气呢?”
“虎哥早上好啊。”陈知安低下头去在猫咪的脑门上蹭了蹭,后者也没什么反应缩了缩脖子也就让她去了,“今天好早呀。”
“我也不想,被老洪他们塞进包里带来的。”画虎看上去还有些困顿,舌尖舔过黑色的鼻子,像是只真的小猫咪似得,“看见你在叹气。”他伸了个懒腰,尾巴在半空中画出两个半圆,又低头看了看陈知安的腿。
后者立刻并拢双膝,微微拉开距离好让画虎跳下来。
猫咪毫不顾忌地落在女孩子膝头,用尾巴盘住前爪,继续洗脸:“所以,礼拜一一大清早的怎么这么颓废呢。”
陈知安伸手玩画虎的耳朵,手感弹而滑,但是画虎不让玩太久,大概是觉得不太舒服。
“周一嘛,谁不颓废呀。”陈知安眯起眼,蓝色的虹膜乍看上去像是义眼,但里头偶尔闪出水光,证明这是一只完整的眼球。
“小姐姐不和我说实话我会伤心的呀。”画虎笑起来,抬头的时候胡须动了动像是在闻陈知安身上的味道,“你明显做噩梦了。”
噩梦。
陈知安的手落在画虎背脊上,无意识地挠着他的侧腹。
昨夜那一场到底算不算是噩梦。她不知道,因为在那个节点上还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处于诡异又平静的日常中。她又一次因为听见看见异常地响动而失眠,‘妈妈’哄着因为晚上的自由活动时间兴奋过度不愿意睡觉的弟弟妹妹们,而那天的夜晚又相对明亮。
圆月、女孩、蝴蝶、水晶……
这听上去真的和骗小孩的童话书一模一样。
画虎没理会对方的心不在焉,享受地露出肚皮让她抚摸。他确实想回家睡觉,又或者去猫咖享受免费服务。但是现在在这里陪伴一下自己的同事也差不多。他无意识地蹬着后腿,想叫陈知安挠上面点。
“虎哥……听说过孤儿院火灾么。”陈知安理顺了画虎腹部的毛发,看着雪白的毛尖被自己划拉出三道痕迹。
“着火的事情数不胜数,孤儿院倒是不常听闻。”画虎眨着眼睛,伸出爪子去挠陈知安的指尖。
陈知安大约许久没见过猫咪同事了,一时间玩得不亦乐乎,手指一开一合地去逗,画虎也难得有兴趣和她玩。四个月大的小猫在陈知安西裤上扭来扭曲,留下几根黄白短毛。
“大概十七还是十八年前的事情了,应该是阴雨天,那场火烧得太大,消防车来了三辆也扑不灭。”或许是低着头的缘故,陈知安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烧起来的时候大部分的人都在睡午觉,大人在做礼拜,所以……”
“你就是那个因为去医院做检查所以幸存下来的小姑娘吗。”画虎忽地翻过身有些好奇地盯住了陈知安,猫咪的脸上奇异地露出了神情,他眯着眼睛打量面前的女孩子,又伸出爪子亮着尖锐的指甲扒拉陈知安的衣袖,“哈,那场火灾烧得可壮观了。连着烧了五个小时,怎么也扑不灭。”
画虎攀着陈知安僵硬的手臂爬上她肩头,尾尖在陈知安眼前晃了晃,“我没亲身经历过,但是听说过。”
陈知安掩饰似得吸了吸鼻子,“嗯。”
“所以你前两天想去档案室看的东西就是这场火灾相关?”画虎好笑地蹲在陈知安肩膀上,猫咪亲昵地,又像是安抚似得在陈知安面颊上次蹭了蹭,“一无所获喵?”
画虎没去关注陈知安紧绷的面颊,只是好奇地问她:“你活下来可不是去看医生这么简单吧?不然现在也不会这样耿耿于怀。”
“我遇到了个……奇怪的家伙。”
“魔女。”画虎又短促地笑了一声,尾音带着喵的声音,又轻又柔,“有意思吗?你这样十几二十年地放不下,到了六扇门还要继续追查。”
陈知安没动,只是盯着膝头的白色毛发。
“过去的都过去了。”画虎张大嘴打了个哈欠,浑身的毛有一瞬间炸了起来,但是他也并没有在意这一瞬间的异样,只是接着说道,“如此放不下,又是何必呢。”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是我。”
“这很简单,你有阴阳眼,天生和那些没有法力的人不一样,你长得可爱好看,你就是被偏爱了,你就是那场事故的幸存者。多简单。”
原因有很多很多,但是其道理都很简单明了,木已成舟,一切都无从改变。
“虎哥知道那是魔女啊。”
画虎有一瞬间怔楞,又很快笑了出来,漂亮的猫眼紧缩成一条线:“哎呀,知安你怎么诓我呢!”尾尖轻轻拍打在陈知安的脸颊上,画虎又喵了一声,“下次不给你摸耳朵了。”
陈知安偏过脸,在画虎毛茸茸的耳朵后面蹭了蹭,撒娇似的:“我错啦,我没有,当没听过吧。”
得了便宜还卖乖。但是画虎挺喜欢的。一人一猫在冰冷的清晨办公室里聊了好一会,才停下话头。
“耽误你回去睡觉了。”陈知安给画虎按了电梯,送前辈进门,“不好意思。”
画虎蹲在电梯正中央,看着陈知安好一会,才在即将关门的时候说道:“别放不下。那不是你的错。”
陈知安低下头,笑得像个真正无忧无虑长大的人,她摸着自己左眼的眼睑感受睫毛拂过掌心,回答道:“我知道,谢谢。”
滴答——滴答——
一只蝴蝶无意识拍动翅膀,或许在一个月后引起一场风暴。
那个身穿红色连衣裙的女孩站在燃着火焰的教堂内,脚边倒着两具已经死去的尸体,望向了门口一只眼睛缠着绷带的小女孩,露出一个无辜又灿烂的笑。
——END
赫莉:我都几岁了你还惦记我!
5663字
——————
一
Will躺在旅馆的床上,盯着漆黑的天花板,突然觉得盖在身上的被子比平常熟悉的小了一些。不仅如此,寒风挤过窗缝的凄长哨声也在提醒着他。在铃兰花了漫长的六个月进行康复后,他又回到了弥漫着寒意的故乡——很显然,这里的白昼变得更短了。
除了急着将自己送上前线的勇士和疯子,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北上龙城。当然在Will眼里他们其实都是疯子,因为那些南方佬根本不可能知道他们是在同什么作战,就连土生土长的他也没能真正理解。死人从冻土中钻出来将活人杀死、从而壮大他们的军队,倘若这是天意,那先前于漫长夏季中孕育出来的人类和他们的子子孙孙又是为了什么才降生于世呢?
由此,他必须否认凛冬的正确性。或许人类永远无法同季节抗衡,但许许多多的人团结起来,至少有活到下一个春天的希望。青年胡乱地想着,风声吵得他无法安心入睡。随后他又意识到,虽然天是黑的,但此刻也未必就是夜晚。
龙城的男孩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是战士,Will也不例外。他们被教导要同墙外的活尸战斗,那些是异己、是非人,他们绝对没有一丝怜悯之心,所以无论看起来多像人都不能手软。最初的实战大家都斗志昂扬——即使只是拿一些落单的目标练手;结果不出意外,有几个人吐了,他们很快被调去了部队后勤。Will还算走运,在骑士团混得如鱼得水,或许是因为参与训练比较早,年纪小到没心思想多余的东西。直到疗养时一旁的病友说了句:“让这么小的孩子就去当兵,人类的形势不容乐观啊。”他才开始考虑这一问题,而那位病友已经在不久前去世了。
人类的形势不容乐观,这一事实只要稍微动动脑筋就能确认。在骑士团的几年里,Will和同一批入伍的战友们起先从不去想活死人从何而来,仿佛他们就是天然从地里长出来的;等到尸体变得越来越新鲜,他们只能劝自己熄灭那些念头。Will战斗生涯的终结也正因如此。
骑士团的死亡率并不低于历史上任何一场人类战争的作战方,因此行动小队经常是流动的。Will在的小队还有另外四名战友,因为配合默契,他们相处的时间在团内已经算长。半年前的那天,他们像往常一样随骑士团去了城墙外,回来时只剩满身是血的Will。由于他还借用了神明的力量,那场战斗在他噩梦中浮现时甚至还会演变出不同的幻象。简言之,四人在他眼前战死又当场苏生为活尸,Will和其他人不得不亲手杀了他们第二次,还放跑了一“人”。他最不愿想起的部分是,当其他小队的战士也在动摇,他向神明祈祷、把那些死去战友的脸用幻术伪装成陌生面孔时,他却唯独没有办法也骗过自己。
从加入骑士团那时起,Will在龙城的家就已经同他无关,此行只能暂住在旅馆。他回来是为了做一件事情,做完就立刻动身南下。
在北境驻守的夜晚漫长无聊。由于要轮班巡逻,围着篝火吃饭成了每天仅有的集体活动。作为队伍里唯二的龙城人,Will和一名叫Chloe的女骑士都少有什么童年回忆——除了Chloe家里多个妹妹,让他羡慕了一小段时间。另外三人都来自南方,丰饶的物产培养了他们良好的身体素质。Nasir和Corrine自称是为了人类的命运而来;Brennan比较诚实,坦言他只是不想在家里待着,对于难吃军粮的抱怨也最少。为了转移对极北之地难吃饭菜的注意力,他们经常天南地北地闲聊。终于有一天,不知道是谁建议大家交换一下各自的愿望,“以备不时之需”。一开始他们只当是个玩笑话,久而久之也确实考虑起来。
现在只剩下Will一个人完成这些遗愿了。疗养期间,他大致规划了行程,结果第一站就是回到家乡。Chloe给他布置的作业谈不上容易,但也只能尽力做好。
虽然已经背下很多遍,Will还是掏出信再次确认了地址,叩响那扇不太结实的木门。
二
他敲门的时候,Zoe差一点就到家了。出来应门的是跟她暂时同住一块的邻居大婶,Zoe于是眼看着那个一头白发的陌生人进了她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但还是循着本能轻手轻脚地走到窗根底下,偷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她姐姐的事情已经来过通知了。大家都在龙城,离得也近。”
“是这样啊。”确认自己没当成报丧乌鸦,Will松了一口气,同时掏出Chloe的亲笔遗书拿给她看。
“你果然是那孩子的战友……既然这是Chloe的意思,你就带着她妹妹上路吧,等她回来我会跟她说的。”
“我不去!”Zoe推开大门,“谁都别想把我从龙之边城带走。”她说那四个字时,引以为傲的语气太过明显,不难猜出这个一头红发的小女孩是何意图。Will猜想她的脾气搞不好也跟她姐一样火爆,但没经历过实战的小孩还是太稚嫩了。“你想加入苍白骑士。”他平淡地叙述道。Zoe的嚣张气焰肉眼可见地减少了一点,嘴上还是不依不饶:“怎样,你要拦我?我可是已经成年了!”“所以我才这个时候过来。再晚一点,你就进丧尸肚子了。”Will指了指自己的腹部,这个动作很显然被视为了挑衅。
“真的吗?”Zoe把刚从外面买回来的菜放在一旁地上,“从刚才起我就在想,大哥哥头发这么长,想必不太适合打架吧。如果我能成功给上原苍白骑士一击,是不是就能直接录取了呢!”
Will还在分析她话里的含义,Zoe已经猛一蹬地面冲了过来。身体在大脑下发指令前就作出了反应,青年头一偏躲过了冲着右脸打来的拳头——但这一拳似乎有些绵软无力,Will马上发现不对,本能地抬手格挡。她装作要打脸,其实全身的力量都在向Will的腹部使劲;但那只手的手腕现在也被抓牢,胜负已分了。
“竟然破除了我的声东击西之术……”方才还生龙活虎的小女孩蔫了下来。
“‘那些东西’其实没这么强,但它们数量很多,单凭现在的我已经无法再战斗,你也不行。不过你的身手很敏捷,在没经过训练的人里已经算强的了。”
“可是我想去。真的没办法吗?你来教我战斗的话……”
Will求助地看向大婶,后者摇了摇头,看来他只能依靠自己并不高明的话术了。
“你叫Zoe吧,知道我为什么穿着斗篷吗?”
Zoe露出疑惑的神情,随后逐渐睁大了眼睛。
“你是那个什么……什么神的‘信徒’?”
“是的。所以我很强,也因此活了下来。但如果要参加战斗,还缺少一样东西。”他说的话有好几处纰漏,糊弄没上过战场的小姑娘却绰绰有余,“红石湾的秘银触媒。”
“那是什么?”一听到要去南方,Zoe立刻变得兴致缺缺,但还是忍不住发问。
“让信徒变强的东西。当然以我现在的程度,在路上教你战斗也不是不可以。你要留在这也无所谓,但你想一想你姐姐是多大开始训练的,就能明白他们根本不会收已经十八岁还没有基础的孩子。等下……对了,你也没有后门可走。”
Zoe几乎就要被说服了。Will知道她还有话没讲,等着她抛出最后一个决定性问题。
“跟你一块儿的话,可以多给我讲讲姐姐的事情吗?她这些年真的很少回家。”
“当然。”Will几乎想现在就把她抱在怀里,“一切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
“大哥,你叫什么名字啊?”搭上去平湖的马车,Zoe才想起来问。
“Will。”
“那我以后就叫你Will。我们不路过铃兰吗?”
“那边不正经的人很多,带着小孩容易被收过路费。而且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先去趟平湖。”
“噢。”Zoe收了声,把头埋在抱紧的膝盖间。
“对了,你不是说长发不利于战斗吗,怎么自己还留?”
“原本打算进了骑士团之后就剪……Chloe……姐姐喜欢长发,我替她留的。不过现在她也看不到了。”
“挺好看的。”
“Will,有时候我会想,姐姐这样温柔的人,到底是怎么在战场上坚持下来的;结果问她她也不说,就知道让我离这些远点。”
“温柔吗?”Will脸上第一次出现惊讶的神色,“那你是没见过她打起来的样子。”
“确实没见过。再多跟我说说吧?”
Will突然觉得她像一条无家可归的落汤小狗。
“那就先讲一部分吧,说太多怕你吓得睡不着。”
三
Nasir是四人中唯一没有苏生的一个。可能是对平湖神的信仰从凛冬之中保护了他,但却没能干涉他的身后事。Will赶到的时候,收尸人正把阵亡的苍白骑士摆在一起准备点火焚烧。“来得正好,这些个遗物就交给你保管吧。”直到接过Nasir的金属戒指,Will还是想不明白自己哪里来得好。
“可他是平湖的。可以的话……”
“那怎么办,背个尸体过去吗?我看小哥你身体状况也不怎么样,还是听上面的统一火化了吧,都是为了预防起见。”看他还不打算离开,收尸人又好言好语地劝道:“你还是快走吧。烧人这活儿我干了多少年了,跟你们捅刀子不一样,看着真挺吓人的。这就算不错的啦,要是丢在墙外面不管,可未必有机会被埋起来,说不定还会被谁吃掉呢。”
Will只能默不作声地走掉,任凭那个从水中出生的青年荒谬地回到火里去。
Nasir的遗愿是葬在平湖。“但背着尸体也太难了,”他很快改口道,“希望至少能把我的遗物丢进去。要是运气不好挂了,我会努力在附近打转儿,找个什么玩意儿附上去。我看这个戒指就不错,主要是……也挺贵的。”“怎么了Nasir,你背着我们偷偷结了?”“没呢,舍小家顾大家懂不?”Nasir拍掉Brennan试图攀他肩膀的手,“等什么时候战争结束,或者我不想干了,再回老家找个。”“那你戴什么戒指,没意思。”“他赶时髦呢!”一旁扒拉着木炭的Corrine大笑起来。他生的火总是烧得更旺些。
现在Nasir的戒指就在他手里。朴素的银环上镶了一颗很小的红色宝石,Nasir说是在龙城本地买的龙血石,还总是捂着不让他们靠近看。这很显然是仿品,Will一看就明白了;倒不是因为他在教会见过真货,只是由于和死灵对峙的时候,这玩意一点作用都没发挥过。Nasir的灵魂真的会附在这上面吗?往湖里丢这种东西,也不知道湖神会不会生气。
快傍晚的时候他们才到达平湖。这座城的外乡人也不算少,但听到北方口音,当地人还是会表现出少许顾虑的模样。即使在龙城最边缘长大的孩子也听过平湖的传说,当地人死后,湖神会接受他们的尸体,异教徒则不予放行。尸体漂在别人的日常用水里的确很恶心,湖边配备守卫也不是不能理解。四下一打听才知道,周围的防备最近又加重了,似乎是因为一些别有用心者散播的谣言。“把斧头丢进湖水中,湖神会出现并问你掉的是金斧头还是银斧头,如果诚实作答,三把斧头湖神都会送给你。”正是如此离谱的传言,吸引了更多外乡来客往湖水中投入各种物品(甚至是硬币),让当地的教会不得不加派人手。
看来想要趁人不备把戒指丢进去还是太困难了,而且这样对Nasir也不公平。思考一番,Will还是决定在当地寻求帮助。但在那之前,得先解决二人的起居问题。
“好累啊,一定要做这个吗?”Zoe艰难地把一整箱烟草装上拉货马车。
“搬运工作是锻炼力量的很好方式。工资日结包吃住,不是挺好的吗?再说跟那些酒什么的相比,烟草又不算重,顶多是木箱重罢了。”
“说实话。”
“这里的商人好像很提防外地人,这是我能找到的仅有的零工了。”
“我就知道Will是笨蛋。不过这家人怎么这么好心,刚刚那个马车夫口音也不像本地的。”
“谁知道呢,或许可以问问他们商会的领头人。”
“你们找我吗?”一个清脆的女声从身后响起。二人回头一看,说话的是一名和Will年龄相仿的红发女性,但相较之下穿着华贵、气度沉稳。Zoe对她行了个礼,询问她是否就是商会的会长本人。
“对呀。你们是从北方来的?有话屋里说吧。”
“我叫Rossette,二位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承蒙您好意了,女士。我叫Zoe,旁边这位先生是Will,我们从龙城来。”看到Will发呆的样子,Zoe在桌下偷偷踢了他一脚,示意他有话快讲,Will这才回过神来。
“噢,Rossette小姐。我们途经此地并暂时停留,是因为我有一位信仰湖神的朋友战死在城墙外,我想着至少要把他的遗物葬在这里。”他出示了那枚戒指,虽然造型并不是很有说服力。
“您的朋友,他真的是平湖城的子民吗?”
“是的。虽然不曾参与降灵,但他以自己的方式维护着信仰,经常对湖神祈祷。骑士团的入职登记应该也不会错。”
Rossette领会了他的意思。“我并无它意,高洁的苍白骑士。虽然服侍的神明不一,同为信徒我相信您的话。只是平湖守卫警戒心较重,可能需要由本地人来协助您友人的简葬仪式。我能问问他的名字吗?”
“他叫Nasir,是个虔诚乐观的好人。”
四
第二天一早,Rossette让马车将他们送到平静之湖的另一侧,这里的守卫较为稀薄。不远处有女人正在岸边洗衣服,她们的孩子就在旁边玩水。有个头戴防风镜的青年坐在岸边,正百无聊赖地盯着湖面。Rossette走过去,将戒指和一张写好的纸条递给他;青年点点头,示意她退到一旁。
“您写了什么呀?”
“请求他执行仪式。这人叫Carter,是教会的人,他耳朵听不太见。总之,我们就在这里看着吧。”
Carter捏着那枚戒指伸出手去。湖水在正下方聚集起来,从微波荡漾的表面顶起一簇小小的水柱。Zoe是第一次看到信徒使用能力的现场,她屏起呼吸紧张地盯着这一超自然的场面。湖水渐渐升了起来,试探地靠近,随后果决地接纳了Nasir的戒指,将它裹挟着收回了湖里。三人走上前去跟Carter道谢,随后乘马车离开。
“Rossette小姐,真的很感谢您帮助我们。”
“其实我的祖辈也不是本地人,来的时候吃了一些苦。”说这话的时候她平和地笑着,脸上看不出一丝阴霾。“但我想他们对信仰的重视程度应该多过地域,到我这一代,家里都改信湖神,就变得好多了。”
“听起来像是积累已久的历史问题。”Will说了今天第一句人话。
“不管怎么说,我觉得人迟早都能克服偏见!”
“哈哈哈,要是早点认识你俩就好了。”Rossette没有继续解释这句话,但他们都觉得这是一次不错的经历。
Will想到,在苍白骑士的营地,或许是由于共同的目标太过强烈,即使是有着不同信仰的人们对待彼此也亲如手足。而自从离开战场,他虽然也向黑夜女神祝祷,却再也没有使用过神的力量。这跟他之前身体状况一直不好也有关联,但Will总是担心,有一天,黑夜女神会不再回应他。偶尔他会为那个时候使用了能力感到后悔,或许其他骑士不该受到谎言的庇护,本应跟他一起直面自己的职责才对。又或者,他的职责才正在于此?而平湖之旅又让他产生了新的疑惑,信仰究竟是让人们彼此联结还是更加分离?
或许在下一个目的地他能得到答案。那里有着特殊的城市生态,信徒们分食神体,因而血肉相连。
二人准备搭商会的马车继续南下之际,从北方前线传来了消息。
那名使者说出第一句情报的时候,大家只是觉得那是新的流言。百万死灵?这片大陆可是也就三十万人。但他紧接着又说了第二句。
“守夜人的钟,钟敲了十三下。”
“真的吗?”Will开口便问,他的语气已经开始紧张了。
“我数了,不多不少,就是十三下。大家都在想怎么不停的时候,那口钟才停,我又问了别人,他们也都说是十三下,我没数错。”
“它们还有多远?”
“骑士团那边说要一个月。”使者坐了下来,往喉咙里猛灌一大口水。
一个月,他们还有一个月。Will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逃兵,但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必须尽快前往蛹城。
“只有一个月哎,那我们还能回去了吗?”Zoe有些担忧地问。
“会的,会回去的。”马车上,他的呼吸有少许紊乱。“该跟Nasir说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