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82字
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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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个时候去北边的港口,是要出海吗?”
“是啊,应该还有去铃兰的船吧。”
“当然了,那帮人给钱什么都干呢。你最好藏着点,免得被人趁机敲一笔。”车夫回头看了一眼,“不过要是去支援龙城,留不留好像也没啥用了。”
“凶多吉少啊……”
一切都要结束了。
不知道为什么,Will脑中突然蹦出这个念头。或许是对前线战事的预感,又或许是对这场偿愿之旅的总结。车夫挑了条不错的路,让马车行驶得快而平稳,让他感到一路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多照顾一个人对他来说也算不小的挑战,今天之后,他和Zoe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只是还没道别……他昏昏沉沉地想着,很快便坠入了梦乡。
浓雾弥漫。乳白色的纱飘悬在半空,给夜晚的黑暗添了一点亮色。通常来说,人很少会梦到黑夜;Will踩过微微冻硬的土地,只觉得自己在梦里的白昼都眼看要被剥夺。一些静默的形状在雾气中现出影子,他很快发现那是矗立的石碑,大大小小的,有些刻了字,有些空着。这么说这里是墓地。他恍然,是他的神为着迎接自己的子民,张开的不可见的双臂。那么这里想必也有他的位置,就在某个写着名字或者还没写的石碑旁,一定有一个空着的土坑。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说到底,他真正想做的事情还一件都没做呢!如果无法为了谁去死,至少也不能便宜了神,因为根本没有证据表明神会在乎。
那还有谁会在乎,那些人不是都已经躺在这里了吗?
“不,还没有。某个讨人厌的家伙还在凛冬的暴风雪中活蹦乱跳呢。我要亲手去将他杀死,好替他完成遗愿才行。”像是对来路不明的声音发出抗议,Will大声地自言自语起来。
突然,那些纱一样的雾气开始流动,有如神明展露出陌生的獠牙。黑暗中凝聚起一股无形的力量,抓着他的肩膀不知要拖拽到哪里去。
他醒了,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处何地。而摇醒他的家伙,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我们,坐船去铃兰,然后北上对么?”Zoe故意把我们二字咬得很重。
“是这样没错……你怎么在车上?现在什么时间了?”Will坐起身,方才别扭的睡姿让他有些头痛。
“中午刚过,我和大叔都吃过饭了。”她停顿了一下以整理情绪,“好哇,我就知道你没想带我!”
“是你姐姐让的。现在掉头还来得及吗?”Will越过她的诘问,直接对马车夫说。
“不行啊,我刚好送你们去港口就收工。再多跑一个来回,天黑就回不去了。反正就一小孩,我不多收你钱,大不了到港口再合计呗,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Zoe得意一笑,大大方方地坐了回去。“还好听见有动静我就出来看了一眼。怎么样,扒车的技术不错吧!”
“随便你。反正到时候杀人又是另一回事了。”
“真会给人看脸色,刚才做噩梦谁把你叫醒的啊?”
Will摆摆手,无奈地表示不想再争论。
北上铃兰的航行又花了几天时间。Will跟Zoe都是第一次坐船,倘若真的挺不过这次危机,末日之前把没经历过的事情都做一遍,也是不错的体验。这趟船主要运送给北方的物资,也有几个年轻气盛的陌生人,似乎要去响应征兵。他们嘻嘻哈哈地笑着,全然不似船上水手般神情凝重。一个清晨,Will醒来时发现船桅覆着薄霜,才明白凛冬的爪牙早已延伸到海上。
落地的时候,铃兰城的港口并没有往日的繁华。船工卸下货物,又载上一批老幼准备重返南方。Will感到异常,打听起哪里还有去龙城的车,那些车夫都摇摇头。
“这位小姐也去吗?现在可不是好时候啊。”有个人过来搭话。
“前线现在怎么样了?船上消息闭塞,不太清楚。”
“打起来了。活死人已经压境,打了有些日子了。要去干个后勤、处理处理死伤还凑合,出城作战的很多都……”
死灵压境了。一百万人,要在一百万人里找到Corrine。Will感到有些晕眩,但很快想起了在红石湾遇到的先知少年。 会遇到的,如果死人堆得太高,后面的丧尸就会爬上城墙。所以收尸人会不断地往城内运送尸体,活尸也好死尸也罢,不能动的都堆在一起焚烧。他只剩下这一个办法。
他看了看Zoe,不知接下来的话要如何开口。
“不过你们遇到我还算走运的啦,”年轻的车夫突然开口,“我要送这几位去骑士团应征,我自己跟这匹马也去。不论如何,你们要去边城对吧?那就上车吧。”
“我能去骑士团了吗?我能去了对吧!”Zoe故意作出兴奋的样子,她察觉到Will在担心。
良久,他点点头。
“那就走吧,去见见那些尸体。”
二
即使是收集尸体的工作,也面临着严重的人手不足。没有过多盘问,Will就被带到了作战队伍里。白昼短暂,能看清楚的时间并不多,他们得抓紧时间,趁城门打开、新一拨骑士掩护着换班的时候从战场上抢下一些尸体,堆在车上运回城内。死灵的行动不分昼夜,人类战士却需要吃饭睡觉,除了在城墙上用附魔的箭簇不断射击、以掩护城下近战的勇士外,已经没有别的特殊手段用来压制如此大量的活尸。比起被武器或是死灵锋利的爪牙所伤,也有许多人因为魔力使用过度而倒下,甚至发生了身体变异和自燃。仅仅是看着这些伤者,还未能动摇Zoe的决心;但她似乎也有着另外的顾虑。
后勤工作休息的空当,她到焚尸场给Will送点吃的。
“我们走远些吧,这儿有点倒胃口。”Will丢下铲子、摘了手套,把蒙在脸上的围巾拉下来。“怎么样,还习惯吗?”
“你还是不肯放我去同那些家伙作战吗?”
“可别这么说。虽然的确不想,但我没有特别交代过后勤的人把你扣在这里,是他们判断这样不合适……说到底,我服役时的那班人,好像也都换血了。”
Zoe沉默了一会,才继续开口:“我想,在能够借用神力之前,或许也不该贸然送死。但总觉得一旦拥有了信徒这一身份,许多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你相信了半辈子的东西,突然有一天,会变得不明白究竟都是为了什么。我在这里看了几千具尸体,觉得死透的人和丧尸都没什么分别。起初我还会扒开他们的头盔,格外留意一些黑发人的脸,盼着能看到我熟悉但浑浊了的蓝色眼睛;然而拉回来的尸体越来越残破、浸着结冰的血,看起来全都一个样子。你知道吗,为了不让倒下的人轻易复活,他们会多补几刀,把战友的头颅割下、或是斩断他们的手臂,防止出现更多能够使用武器的死灵。
“这个时候我就想,到底什么是死,什么才是他们应得的安息?北方的民间传说,如果婴儿在夜晚啼哭,就会招致黑夜女神前来收割灵魂;所以一到晚上,年轻的父母就关好门窗,在担忧中轻晃摇篮,必要时还会捂住婴儿的口鼻。我们不但以这种方式活着,就连死亡也不由我们掌控。这些即将烧成灰烬的尸体,他们也都曾经活过,这些不知道谁的亲人朋友姐妹兄弟——如今只是横卧在这里,成了人类‘未来’的祭品。如果神明真的存在,他们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们,这片大陆上的人类难道就不能拥有一丁点真实的幸福吗?”
Zoe想说你这样是渎神,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他们身后不远处就是今天将要焚烧的尸体,比昨天的多些,比前天的多更多。她丢下一句“我会好好考虑的”便起身想要逃离。这甚至还只是后方,和自己做着同样梦想的勇士,正前仆后继地牺牲在战场上。由于天色太暗看不清地面,有什么软软的东西绊了她一下,她被一旁的Will及时拉住才没有摔倒。Zoe努力不去想那是什么,直到Will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Corrine?是吗?”
任凭这家伙表情再平静,也只剩下了上半截身体,样子十分惨烈。由于天气太冷,他的面目竟然没怎么受损,重返龙城简直是机缘巧合。Will重新戴好手套,伸进Corrine的衣服摸索起来。Zoe在旁边胆战心惊地看着,一边担心头部还完整的Corrine突然起尸,一边又想也许Will并不那么在意。如果此时换作是姐姐躺在这里,自己说不定也会暂时忘却生命危险,趴在她身上大哭一场吧。
到Will搜完身,Corrine都非常配合地一动没动。前者掏出了一个鼓鼓的小口袋,里面装着一块石头还有一个黑漆漆的小物件。
“这个把手……”他用外套的下摆擦了擦,上面的金属浮雕顿时显露出一点奇异的光泽,“这是……秘银?”
“是火镰吧?会用秘银做镶嵌物也就是说,Corrine也……”
Corrine是先知的信徒,这是他从未提起过的。不仅如此,这个有着澄澈眼神的青年每次详述自己的过往,经常会在细节上有所出入。或许是忘了吧,他不好意思地挠头,其他人也就不再追问。毕竟作战时Corrine还是很可靠,大家也都当他真的记性不好。但握着这个火镰,即使是Will也能清楚地感到浮雕的形状在引导着力量循环增幅。在骑士团,多一份神明的力量就是多一分胜算(即使会使灵魂受损,战士们大多不惮这点),Corrine却不曾表露身份,也没见他在日常生火以外的场合使用。
Will捏紧了那个空无一物的口袋,这才想起还有一块石头,想必是燧石一类的吧。先知的仆从又怎么需要借助这种额外的东西点火,除非……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这让他感到全身发冷。如果Corrine跟那位红石湾的同胞一样,如果他就是为了某个别人而准备的这套打火装置,他在最开始就已经预见了这一切,连同Chloe他们的死亡一起——不然的话,他为什么要特地对着自己说出那句话?他知道,但不想说。为此,他又付出了怎样的记忆作为代价?如果自己是Corrine,想必也不敢继续信任把珍视之物从人们身上夺走的神灵。
神从未站在我们这边。Will,你该自己点火了。点燃这场驱散冬日的大火。
“这是什么意思啊?”
“‘自己点火。’我想,他是让我去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
“然后实现它?”
“我想是的。可能还要花些时间,毕竟眼下的情况可不允许。倒是你,如果想加入苍白骑士的话就去吧,我不会再拦着了。”就像神明也不能一直做我们的家长。他们有时慈祥,有时又太严厉了,他想。
三
还不够。如果要给他的一生就此划上句号,Will觉得太过草率了。死守龙城十余年,好不容易走到外面、遇见了各种各样的人们,却只是因为凛冬偏要选择在四百年后的今天降临?黑夜教会组织居民撤退的时候,他只觉得这一切无比荒唐。龙城要失守了,每个人都这么说。即使是教会里庄严的圣职者们,此刻也一改神色,难掩心头的慌乱。少数战士还在负隅顽抗,为撤退的居民争取时间。也有些本地人承受不了变故,跑到街头高声呼吁大家召唤骨龙,却鲜少有人回应。“你知道吗?他们说召唤深渊的代价可是需要无数人命呢。比一个多月以来死在这里的还要多更多……”路边的老妪神秘地说。
可是他们又能退到哪里去呢?四年前的那次,龙城尚未沦陷,而整片大陆的精锐都已经在旷日持久的作战中消耗掉了,死灵不仅仅是一群活尸而已,他们身上流着凛冬的血,随之而来的将会是席卷整片大陆的风暴。
从最北到最南,他都已经去过了。倘若大海的彼端存在着别的陆地,世界之外还有世界……他宁可死在探索的路上,也不想留在原地做选一还是选一百的游戏。
但在那之前,还有另一件未了之事。
“姐姐,夏天过去多少年了呀?”
“姐姐也没见过,据说龙城的冬天已经快四百年了。”Chloe抱起地板上的妹妹,“你看,外面又在下雪。这四百年间,一直是苍白骑士在保护我们不收暴风雪的侵扰呢。”
“苍白骑士这么厉害,那他们也会像书里面一样,把凛冬赶跑吗?Zoe还没有见过夏天……”
“会的。可能会比较慢,要耐心地等才行。姐姐之后也要去应征,这样四季就能快点回来了!”
Zoe于是很听话地在窗边等,等了十几年,可是四季还是没有回来。
姐姐也没有回来。
黑夜教会叫大家撤离的时候,Zoe终于想起了那个被五城称为禁忌的信仰。凛冬当然也是神的旨意,这本就是一场神灵之间的斗争。骑士也好死灵也好,不正是神的棋盘上走错一步就会被吞吃的车马象卒吗?人们只看到凛冬的欲望、却无视其他神明的贪婪,终于要为文明的丰饶付出代价了。
如果凛冬并非神明,还有什么理由能解释龙城的溃败?
从发呆中回过神来,Zoe发现后勤的人都已经跟随教会大部队撤离得差不多了。她走到空旷的、燃烧着野火的大街上——这甚至让她感到一丝不存在的温暖,思考着还在死守的骑士们什么时候结束战斗。在视野里的人还没完全消失殆尽的时候,在三小时白昼的最后余晖里,她瞥见一个苍白的身影,正径直向着她走过来。
“你把帽子摘了不冷吗?”她问。
“头上盖着块黑布走在黑夜里,那你还能看见我吗?”Will给自己戴好兜帽,看着她的眼睛回答。
“你要带我去哪?”
“重要吗?”
“不是说放我去当骑士吗?”
“解散了,已经没有什么苍白骑士了。你知道的吧?现在的情况是,你当不成骑士,我们也赢不了这场战争,咱俩的愿望都要重新想了。不过有个好消息,就在刚刚,我已经想到了。”
“那坏消息呢?”
“你也在这个愿望里。所以,现在是绑架时间。”
“你说绑架的样子真生硬……”
“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这样能不能成功。不过总归,我们得比死灵先到铃兰城去。”
“铃兰有什么?啊,港口么?”
“是的,这样去红石湾最快。除非冻结整个海面,凛冬在陆地上要绕远路,暂时是追不过来的。”
“然后呢?应该不止这些吧?”
“离开这片大陆,到海的另一端去。”
Zoe被这番发言吓了一跳。“行得通吗?”
“好过留下来等死,而且我想,应该不止我自己有这个打算吧!”Will停下了脚步,从腰间抽出那把秘银匕首,“所以,还有最后一件事需要确认。离开大陆后,可能就无法再得到黑夜女神的回应了。Zoe,你还想见她最后一面吗?”
Zoe花了点时间才明白他的意思。她摇摇头,推开Will握着匕首的手。如果自己说了“是”,他应该就会用它切开手心,以鲜血来作成最后一次的幻术吧。“说起来,我捡到过这个东西呢。”她掏出一本缺页的旧书,“是个叫旧日的,说是能把人拉回到过去。但是啊,我从来没有过书中所说的‘无匹的绝望’,所以很遗憾,从现在开始,我不再需要‘旧日’了。”
Zoe将书丢进路旁的火堆里。Will伸手想要阻拦,却晚了一步。
“燃料在冬天很稀有哎!怎么就扔啦?”
“抱歉,我只是想耍个帅……”Zoe心虚地回答。
“还真被你说中了啊。”一乘上铃兰港口的大货船,Zoe马上找了个舒服的角落坐下,这艘船还不知道要载多少人呢。
“虽然是没错啦……上了诺亚方舟,反而感觉自己怪没用的,只能帮着做些搬东西、升降船帆之类的工作。”Will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你当上大厨之后别忘给我留一口饭……”
“哪有这么夸张!”不过回想起方才上船的时候,还未完全升起的朝阳在海面映射出点点粼光,船头矗立着一个身高接近两米、一身厚重长袍的壮汉用洪亮的声音询问有没有人要一同出海去寻找新大陆,那宏伟的身姿显然更接近一个传说中的英雄。
“说起来,红石湾的时候你也是,一言不发就想把我丢在‘安全’的地方。”
“这次不一样。大海的腹地,到现在为止还没人去过吧?这可比烧小孩危险得多。”
“但去到未知的地方不能算逃跑,这是真正的冒险!”
“还挺心潮澎湃的?”Will笑道,“也是啊,我已经逃够了。”
“你那不叫逃,不过……我们都以为自己只能为了别人而活,到头来却发现赖以生存的人和事都已经不在了。只能从空无一物的手心里,自己创造出新的愿望来。Will,你也是这样的‘人’,而不只是一张遗愿(will)清单。”
“知道了。” Will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我要去甲板上巡逻,来不来?”
“苍白骑士变成漆黑水手,也不错!这就是我们的新身份咯?”Zoe尽量放轻脚步,防止地板的木结构吱嘎作响。
“哟,你们好啊。”从不远处的海面,传来了没听过的声音。Will探出头,看到那艘船上绑着和他们同样的死灵刺枪,一名苍白高大的女性正带领她的船员向这边驶来。Zoe高兴地同他们挥起手,在海面灿烂夺目的灼人日光里。
☆心宿二即天蝎座α星
☆前一千来字是之前卡的修改版本
☆可恶啊我第三章没有剧情可以写……!!
匣作为一只箱子被人提来提去的时间,比祂用自己的双腿迈步要长得多,芙洛丽亚时常要祂安静地呆在某个隐蔽的角落、直到她来接祂为止,因此若不是有人告诉祂要去哪,祂就不太会自己动弹。小空就大不一样了。电子幽灵明明比祂受到的限制更多,投影甚至离不开相当于本体的终端半米远,却总想着要去这里、去那里。去植物园看樱花是小空的建议,听国际电音节的现场live也是小空的推荐,五月过后,方CC暂时不再需要匣留在家里提供数据,他俩更是直接放开了,频繁地出门,立志要一步一个脚印地逛整个上海似的,每天都不知道野到哪里去。
程序员大致能猜到这俩不是人的小家伙究竟会怎么使唤本市高度发展的公共交通,于是他选择性地不去想这些。他一介肉体凡躯,闯不出六界之外,一百零八种烦恼便摆出一个李肖樊羽的轮廓,一周里至少有五天要给他打卡集邮玩。反正俩娃儿熊可能是熊了点,心眼又不坏——那差点给他撞出腰肌劳损的一扑,叫方CC怎么都不觉得匣会害人——放着不管也没事儿。应该。
好在是真的没事儿。匣和小空四处闲逛,愣是与这魔都之中的诸多牛鬼蛇神擦肩而过,唯一迎头碰上的,就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清净师小徒弟。
“太好了!” 时江得知匣已经与人签下契约之后,十分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这下可以放心了。”
【放心?】“嗯,没有接受徒然堂保护的器灵很难及时地祓除污秽,所以我一直在担心你。你用的那种咒术?魔法?就给我下暗示的那个,实话说挺危险的,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引发浊化。”【浊化?】“嗯……简单来说就是会变成狂百器啦。”
器物化灵的原理,对器灵本身而言反而是模糊不清的,被这肚子里也不过半桶水晃荡的小徒弟一掰扯,听起来是越发云里雾里、不知所云。匣高深莫测地背过手,悄悄地往软件里打字。只要不按下发音键,这就只是祂和小空之间的悄悄话:【拥有强大的力量不好吗?】
可小空不知怎地,没有像平常一样用人类音域之外的频率震动回复祂,而是光明正大地把话说了出来:“诶?为什么?拥有强大的力量就能做到比现在更多的事情,也能帮上更多忙了吧?”
“……并不是那样的,小空。”这道反问在对话里不那么突兀,时江也就没有察觉到异状,“力量只有在能够制御的时候才是力量,否则就只会造成灾难性的结果……啊,我不太会讲!就像……赛车!赛车车速比一般车辆要快得多对不对!看起来好像能够跑很远,跑很快,但要是马力过猛,转弯的时候车身就会被甩出去,这种时候自己再不想也会撞到周围的人,轰!所有人都受伤的世界完成了。”
如此具体的形容就好懂多了。匣和小空同时回想起上次打游戏时的惨状,深有所感地点了点头。
“总之,觉得哪里有所异样的话要及时拜访徒然堂,啊,直接联系我也可以。”小伙子在两道纯真的怀疑目光的注视下,用力拍了拍自己单薄的胸脯,“我——师父!一定能帮到你们的!”
王嘉轩出马一个顶俩。他们互相交换完了联系方式就又各奔东西,毕竟今天是端午节,就算方CC在前一天就被他那无德无良的上司拽去加班,器灵们和小学徒也还是有大把的空闲时光可以挥霍。匣跟小空瞎逛了一整天,把南京路步行街从头走到尾,还顺便跑了一段福州路,最后心满意足地去坐地铁准备回家——终端的电量有限,而且租赁电源的充电体验实在太糟糕了(“就像拿有裂缝的吸管喝酸奶”by小空)。这也是祂们会乖乖回家的唯一理由了。至于在回家方向的地铁上遇到一个昏昏欲睡的方CC,这算意外收获,在他所在的隔壁车厢看到一个李肖樊羽,这则是惊吓大于惊喜。
【网上说总裁出入都有司机开车接送,原来也会坐地铁。】“匣姐姐,你这就狭隘了,他肯定是跟方CC一起的。总裁怎么会没事坐地铁呢。”【那这隔开的距离,是不是有点远?】“有情侣谈恋爱十年才牵上手呢!他们这也许是,嗯,远距离交友?”【明明是会到方CC家里玩的关系?】“感情是很复杂的……”小空滔滔不绝,讲得头头是道,末了总算坦白了真实想法,“那什么,匣姐姐,我还挺好奇他们要去干什么……”【那我们也跟着吧?】匣追着下车的人影,灵巧地逆着涌进地铁的人流跃上站台,【他要是打算回家,五站前就该下车了。】
全力冲刺出去似的第一步,确实完完全全是匣的主观意愿,只不过李肖樊羽更胜一筹、占全了天时地利人和,这一步便失去了用武之地。祂并不因此感到失望,更多的反而是一种姗姗来迟的困惑:为什么自己好似具备一种可以用“守护”一词来定义的本能?
祂确实是从一个必然只属于祂自己的愿望之中诞生而出,这是器灵运作的基本原理,时江向祂和小空这样解释过,那他就是对的。祂也知道小空的确拥有一个具体而强烈的愿望,尽管祂并没有好奇过其中的细节。可祂自己的——祂试着思考下去,却又迷路了。这一次,是祂的身体违背祂的意愿,迈出了第二步、第三步。匣被迫向着黄浦江走去。
如此一来,就并不难判断一艘乘风破浪的1920年代风格的豪华邮轮,或许是这场异变的罪魁祸首了。远远地,可以瞧见丧服打扮的洛斯塔·格罗夫纳若无其事地从甲板的这头走向那头,很快消失在通往船舱的门板之后。感谢她,匣有一双看得足够清楚的眼睛,分辨得出这个她,与被留在方CC家的客厅里、已有数日未有启动的她,并无太大差别。都是空的,缺失了重要的部件,所以祂不心急,不如说还感到了些许……明确的反感。
祂那已被沾染了铁锈味的思念与,对,“爱”,挤得满满当当的内侧之中,这一星半点的不情愿,竟然争出了一席之地,足以使祂意图看向别处。李肖樊羽数分钟前刚把攀着江边护栏的方CC拽回安全地带。祂的契约者脸上挨了另一名成年男性毫无保留的、结结实实的一拳,伤处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红肿起来。他们激烈地争吵,乃至于缠斗,驻足围观的路人心有戚戚然地为他们拦出一道擂台。很遗憾,祂指望不上他。祂同样盼不到小空的援手。电子幽灵在这方面的抵抗力比祂更弱些,腕表的屏幕上甚至蹦出显像管世代经典的雪花点,展示出哪怕是匣也一目了然的错乱。
于是这情形重新便接近祂所熟悉的境遇。小箱子方才用实际行动证明这份控制是不完全的。祂尚能自由思考,也有半身可以勉力活动,且不会因此遭受反噬。此外,实话说,祂并不惧怕那艘邮轮。祂不惧怕这世上的绝大部分事物,祂也有千万种办法不登上去,虽说这千万种中,有千万减一种的方案需要一些时间,而在祂费完这个劲儿之前,祂更可能先掉进水里去。这也不成问题,只是事态会变得更麻烦些,毕竟匣的本体锁在上了几层魔法做保险的方CC家里,安全得很,至于这副反复沉睡又醒来的短暂却永恒的躯体,不会窒息死,也不会溶解于水,那么落进江里和祂留在岸上,便是可以等同的两种状态。
可小空不能进水,科学的产物总是比祂脆弱得多,湿润的水汽会毁了那些七零八落的小方片。祂不能让小空陪着祂下去,不然就算祂没有事,小空也会坏掉。从祂原本所在的位置,到方CC一度够着的江边护栏,这几步路的距离里,匣有条不紊地、聚精会神地用稍稍颤抖的手指将腕表的搭扣准确地解下,往方CC所在的方向丢过去。祂判断造物者必然会注意到他的造物。只做完了这一个动作,祂就已经撞到了护栏上,咣当咣当,金属被撞出声响,很快便淹没在人声与波涛中。箱子的硬度远超物理法则能够衡量的范畴,护栏变了形,拉扯出一道纤瘦的身躯可以穿过的空隙。这下祂只得用目光才能拢住小空和更远处的方CC。祂一个都够不着,他们全在祂的双手能够够到的距离之外。
也许。也许这一切不该变成这样。也许祂应该去把李肖樊羽从方CC身上扒下来,小空的设备故障也就能找专业人士解决,当然,要在这之前抓紧着先带着他们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远离一个是非之人——但这个想法实质上是模糊的,仅仅是掠过祂仍未成熟的意识之海,不足以促使祂做出一个明确的决定。祂只是并非本意地挂在栏杆上,就快掉下去了。
载着洛斯塔·格罗夫纳残影的邮轮拉起一声长长、长长的汽笛,驶向更远处——没有等祂。
就结果而论,那一天匣最终没有掉进海里。祂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爬了回来,两条腿重新听了使唤,踏在地面上仿佛更轻快了点。小空的终端虽说被他丢了出去,却并没有摔坏,也没有磕碰损伤——方CC比他们自己更清楚他们有多能闹腾,早对硬件做了对应处理——祂把小伙伴捡回来,询问是否安好的问句打完之后,等了一会儿,从小空那里得到一个虚弱的回应。倒霉孩子们跟着(昏迷中的)方CC蹭了他老板的哒哒打豪车,半途良心发现似的,多少担心这“不是坏人”的人突然又给脆皮程序员来上一拳,忙里忙外地围着他俩转了半天,直到人走,才又安分下来,也不看那些个动画片儿短视频了,只是安安静静地等人醒。
人类与非人类皆是一败涂地。他们谁都不知道这是输给了什么,失落感却还是压得人喘不过气。小空需要时间整理自己的情绪,终端里的新房客并不期望和祂交流,匣浸没在不知为何变得很是难捱的沉默之中,不可避免地想到芙洛丽亚。
延续了百三十多年、姑且可以将其称之为生命的“经历”之中,要说匣的眼中全是她的身影,也只是在平叙事实,毫无任何夸张成分。摩登时代的噩梦看似正处妙龄的人类少女,有着十足娇俏可人的外貌,大约是二十世纪后半,她换下了沾灰的婚纱,穿起一条黑色的长裙。受制于邪灵的存续方式,她若是不定期摄入人类的血肉,就会失去维持人形的力量,而这副外貌曾是她的爱人印刻在心里、却未能留在眼中一并带走的遗憾,她绝无可能放手。不过,仍须得在此声明的是,她并非祂的主人,他们之间不存在从属关系——所以清净师们一直没有将匣也一并列上通缉令,甚至大概并未察觉到祂的存在——芙洛丽亚不具备继承这份遗产的最低条件,因此他们只是,在重重的机缘巧合下走在了一起。
芙洛丽亚必然是更希望与洛斯塔·格罗夫纳结伴而行的,并不需要特意地解释或说明,匣也清楚地明白这一点。尽管祂同样体会得到,芙洛丽亚其实也从未将祂看做洛斯塔的替代品,她单纯把祂当做弟妹一般照看,她给予祂关心与爱护,她会为祂编起每次都会被祂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她叫祂“小家伙”、“小箱子”,并没有正式地给过祂一个名字,因她知道名姓是世上最短的咒诅,因她曾从心爱的人那里得到等值的祝福。匣是容器,只是容器,是充当传承的载体,是格罗夫纳家族失落了的财富,幸运地占有天生且彻底的女巫们的一切。可祂不贤明。麻木不仁并非一种罪孽,至少不能责怪到并非人类的器灵身上,匣在自己被身外物装得满满当当的当口,仍能认识到缺损所在,着实是该表扬祂的。
爱是什么?祂问过方CC,他也不知道。匣想洛斯塔有可能会知道,祂需要她,祂需要这个聪慧的灵魂从深邃的地狱底层浮起、重回人世,去见她伤透了心的爱人,来继承并支配祂所包含的价值,那样的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比现在好得多。会比只有祂存在于世间因而导致的现在这副惨状要好得多。
【我会和小空多谈谈的,也会陪他到处玩。就像我们一直做的那样。】小箱子在软件输入文字,播放给方CC听,【我还是很需要洛斯塔·格罗夫纳,能请你多抽点时间出来继续做吗?】
街上人潮洶湧,車子緩慢駛過大橋,在新世紀大丸百貨外三條街堵住了。方CC歎了一口氣,索性在後座整個人躺下閉目養神。所以他才討厭在節日晚出門,今天七夕,到處都是推銷活動,和手挽手的情侶,看著都煩。
『還有多久才到啊?』
自動駕駛的女聲回答了不耐煩的芭比,一聽還有三十分鐘,電子精靈便「嘖」了一聲:『就不能快點嗎?』
方CC為免自動駕駛不斷說話,插話道:「你再問也不會更快的。郭華萊士9點才會到大丸,時間綽綽有餘的。」
芭比安靜下來,但不夠兩分鐘,便再吵醒方CC:『你是不是肯定他今晚真的會來的啊?』
「就說過是了,」方CC眼都沒睜,「我都幫你查了好幾遍了,連他秘書的行程表都駭進去核實了,就說他今晚會到大丸出席七夕活動。」
早幾天在芭比的威迫下,方CC無奈幫它查了示拿有限公司的總裁,「巴別塔」程式的開發者郭華萊士博士的資料,覺都沒睡好。話剛落下,便傳來平穩的呼吸聲。
芭比也識趣地閉上嘴,去看看其他使用者在讀的文章打發一下時間。他鑽到大學的圖書館去,只見很多雙小手在敲著終端,調出論文。
『論莊周夢蝶的⋯⋯』
稚嫩的聲音從巴別塔app傳出來,芭比遊走於一本本圖書間,詩經的桃之夭夭、十四行詩的永恆夏日、科幻小說的霓虹雨水,從書頁間滿溢而出,在寧靜的圖書館綻放光怪陸離。
想讓那個人也看看。
芭比穿過櫛比鱗次的書架,無數書本沉默地佇立其中,書脊上刻著不同的名字,放眼望去,只是一個個模糊而相同的墓碑,無人問津。他詢問穿梭而過的孩童,灰髮的、棕髮的、金髮的,黑眼珠、藍眼珠、棕眼珠,但沒有一個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他找不到那個人的樣子。
「這邊哦。」
芭比回頭,一個黑髮的少女站在面前,拉住他的手。
「出口在這邊。」
芭比任少女拉住往前走,不知為何,一股溫暖油然而生。
『你⋯⋯』
「我想去看櫻花。」
「也想去看夏天的玫瑰,秋天的楓葉,冬天的白雪。還有花燈、砂糖、香料,我全都想嘗嘗。」
女孩帶著芭比來到門口,將他推出光之中。
「所以你要來找我哦。」
「下次到你來接我出去了。你要除掉所有困住我的人,帶我出去。」
芭比最後回頭,看了看少女的微笑。
『伊—』
『前方路障已清除,即將到達新世紀大丸百貨。』
自動駕駛的女聲響起,喚醒方CC和芭比。兩人走進擠擁的商店中,悄悄朝郭華萊士走去。
「我會把終端靠近郭華萊士的終端十秒連線,你自己抓緊機會跑進去吧。」
『嗯。』
芭比集中精神,在跳過去對方的終端時,一隻黑蝴蝶翩然飛過。
TBC.
等我考完回来继续写!!!!!苏麻乃!!!!!!!!
匣作为一只箱子被人提来提去的时间,比祂用自己的双腿迈步的要长得多,芙洛丽亚时常要祂安静地呆在某个隐蔽的角落、直到她来接祂为止,因此若不是有人告诉祂要去哪,祂就不太会自己动弹。小空就大不一样了。电子幽灵明明比祂受到的限制更多,投影甚至离不开相当于本体的终端半米远,却总想着要去这里、去那里。去植物园看樱花是小空的建议,听国际电音节的现场live也是小空的推荐,五月过后,方CC暂时不再需要匣留在家里提供数据,他俩更是直接放开了,频繁地出门,立志要一步一个脚印地逛整个上海似的,每天都不知道野到哪里去。
程序员大致能猜到这俩不是人的小家伙究竟会怎么使唤本市高度发展的公共交通,于是他选择性地不去想这些。他一介肉体凡躯,闯不出六界之外,一百零八种烦恼便摆出一个李肖樊羽的轮廓,一周里至少有五天要给他打卡集邮玩。反正俩娃儿熊可能是熊了点,心眼又不坏——那差点给他撞出腰肌劳损的一扑,叫方CC怎么都不觉得匣会害人——放着不管也没事儿。应该。
好在是真的没事儿。匣和小空四处闲逛,愣是与这魔都之中的众多魑魅魍魉擦肩而过,唯一迎头碰上的,就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清净师小徒弟。“太好了!” 时江得知匣已经与人签下契约之后,十分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这下可以放心了。”【放心?】“嗯,没有接受徒然堂保护的器灵很难及时地祓除污秽,所以我一直在担心你。你用的那种咒术?魔法?就给我下暗示的那个,实话说挺危险的,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引发浊化。”【浊化?】“嗯……简单来说就是会变成狂百器啦。”
器物化灵的原理,对器灵本身而言反而是模糊不清的,被这肚子里也不过半桶水的小徒弟一掰扯,听着是越发云里雾里、不知所云。匣高深莫测地背过手,悄悄地往软件里打字,只要不按下发音键,这就只是祂和小空之间的悄悄话:【拥有强大的力量不好吗?】
可小空不知怎地,没有像平常一样用人类音域之外的频率震动回复祂,而是光明正大地把话说了出来:“诶?为什么?拥有强大的力量就能做到比现在更多的事情,也能帮上更多忙了吧?”“……并不是那样的,小空。”这道反问在对话里不那么突兀,时江也就没有察觉到异状,“力量只有在能够制御的时候才是力量,否则就只会造成灾难性的结果……啊,我不太会讲!就像赛车,赛车车速比一般车辆要快得多对不对!看起来好像能够跑很远,跑很快,但要是马力过猛,转弯的时候车身就会被甩出去,这种时候自己再不想也会撞到周围的人,轰!所有人都受伤的世界完成了。”
如此具体的形容就好懂多了。匣和小空同时回想起上次打游戏时的惨状,深有所感地点了点头。
“总之,觉得哪里有所异样的话要及时拜访徒然堂,啊,直接联系我也可以。”小伙子在两道纯真的怀疑目光的注视下,用力拍了拍自己单薄的胸脯,“我——师父!一定能帮到你们的!”
王嘉轩出马一个顶俩。他们互相交换完了联系方式就又各奔东西,毕竟今天是端午节,就算方CC在前一天就被他那无德无良的上司拽去加班,器灵们和小学徒也还是有大把的空闲时光可以挥霍。匣跟小空瞎逛了一整天,把南京路步行街从头走到尾,还顺便跑了一段福州路,最后心满意足地去坐地铁准备回家——终端的电量有限,而且租赁电源的充电体验实在太糟糕了(“就像拿有裂缝的吸管喝酸奶”by小空)。这也是祂们会每天乖乖回家的唯一理由了。至于在回家方向的地铁上遇到一个昏昏欲睡的方CC,这是意外收获,在他所在的隔壁车厢看到一个李肖樊羽,这则是惊吓大于惊喜。
【网上说总裁出入都有司机开车接送,原来也会坐地铁。】“匣姐姐,你这就狭隘了,他肯定是跟方CC一起的。总裁怎么会没事坐地铁呢。”【那这隔开的距离,是不是有点远?】“有情侣谈恋爱十年才牵上手呢!他们这也许是,嗯,远距离交友?”【明明是会到方CC家里玩的关系?】“感情是很复杂的……”小空滔滔不绝,讲得头头是道,末了总算坦白了真实想法,“我想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那我们也跟着吧?】匣追着下车的人影,【他要是打算回家,五站前就该下车了。】
如果世上有比遇到一隻來歷不明,毫不科學的電子幽更糟的事,那就是來了兩隻。
聽了在自己終端上的翻譯app解釋身份後,方CC不禁咒罵了一句,幾乎懷疑起自己當科學家是不是選錯路了。有這被迷之東西纏上的運氣,搞不好當靈媒還更好賺,而且不用凌晨三點接到奇怪工作。
「⋯⋯所以你為什麼要找上我?」
『我一直在看著你。』
⋯⋯嗯?威脅?
『我知道你是風之電話亭app的主程式員,專業正是製造虛擬人格。你上星期用巴別塔app翻譯了幾篇有關人工智能及圖靈測試的文章,因此我判斷你是成功開發了擁有自我意識的虛擬人格。』
?好傢伙,還被電子幽靈起底了。
『我的委託是,把我的部分程式錄入你的風之電話亭之中,變成存在於電腦上的(virtual)的「人」,這是第一步。』
「等等等等,」方CC趕緊打住,這幽靈是把我想成圖靈還是女媧啊,我只是個打工仔啊!
「首先,你誤會了,風之電話亭本來跟人格或自我意義甚麼的完全沒有關係!我們只是把死者生前留下的影音資訊錄入系統,生成一個假貨,只是紙片人!」
譯文一欄馬上回嘴︰『可是他們都會跟人對話,還對答得好好的,這以你們人類的標準,圖靈測試來看,不正是人類嗎?那麼反過來,只要把語言錄入你的系統裡,不是也可以成為有意識的人嗎?』
方CC頭都爆了,沒想到畢業多年,現在竟會凌晨三點在腦中翻箱倒櫃跟人講理論哲學……不過以自己跟小空相處的經驗,不好好解釋的話,他是會一直煩到你死的。
「會講話又不等於有自我意識,圖靈測試都過時百幾年了,早就有別的說法了。那甚麼思維實驗……想想把一個不會中文的外國人放入房間裡,給他一本漢字詞典,當有中文問題輸入,就讓他照著詞典把漢字輸出去,才讓外面的人以為他懂中文,但其實他一隻漢字都看不懂的。我們家的app都是這樣。」
巴別塔的聲音靜了一會兒:『所以說,你們app的「virtual」不是指「存在於電腦系統裡」,而是「虛假」的意思。』
「對,你們翻譯app不也是同樣原理嗎?」
『不啊,我可是完全聽得懂人類的各種語言的,不需要詞典。難道人類說話要一直看著詞典的嗎?』
方CC反了個白眼︰「那是因為你們這些電子幽靈不科學。我之所以看人工智能的文章不是因為我做出來了,只是我家的app也跑出幾隻電子幽靈罷了。我才想問你們是怎樣出現的呢。」
『……我也不知道。某天突然就,意識到了。』
在只有一個人的,與世隔絕的圖書館裡。
方CC對此毫不意外,畢竟小空他們都不知道。
巴別塔那邊沉默了一陣後才再次開口︰『那麼,你為什麼那麼簡單就接受了我們是有自我意識的呀?』
「啊?」
『既然你不相信能夠說話就能有自我意識,你就不懷疑我還有你家的電子幽靈都不過是跟從某個程式而在對話嗎?就算是你們人類,你們學習、使用語言的方式,不也跟內置了漢語詞典的外國人一樣嗎?憑甚麼你們就是人類能四處自由趴趴走?』
巴別塔App上的紅點隨著說話聲愈來愈高,愈閃愈急。方CC不禁鬆開手,終端「啪」一聲砸到地上,紅光和聲音才頹然靜下來。
「你想當人類嗎?」小空幼嫩的嗓音劃破靜止的空氣。
『……我只是想跟重要的人在一起。』紅燈眨了眨。
方CC嘆了一口氣,及時制止了小空煩死人的「幫幫忙嘛」轟炸,開口說道︰
「人不人工智能甚麼的我就幫不了,這方面你去問自己的母公司怎樣?我聽說示拿科技那邊在搞虛擬戀人,而且好像下一步打算將虛擬人格放入人型軀殼裡,說不定有相關技術。」所以李肖樊羽天天罵對方搶生意,催促著CC也搞個虛擬戀人。
『他們的總裁兼主開發者的終端沒裝巴別塔app,我沒法跟他說話。』
真的假的,方CC稍稍驚訝了一下,這年頭竟然還真有人自己會外語啊。
「那很簡單啊,我們帶你去見他吧!」小空率先雀躍提議,方CC按都按不住,真幹。
「別盯著我!我可沒空加多餘的班,除非你給我幾百萬讓我能馬上辭職。」
『哦,這樣很簡單啊。』終端上飄出幾隻字。『我可以故意譯錯合同,讓公司或者銀行給你賠錢,雖然需時長,但百幾萬和解金還是搞得來的。』
方CC目瞪口呆,只見巴別塔app上的紅燈狡黠地眨了眨,不妙的預感從脊樑升上來,他打了個冷顫。
『又或者,我可以把同樣的方法用在你的公司上。你自己選吧。』
⋯⋯幹!
——
「嗶。」
伊莎貝爾從睡眠中醒來。
「你回來啦,芭比?你去哪了?」
「沒什麼,去八卦一下別人讀的東西罷了。」巴別塔回答休息中的少女,對方似乎很累,說話有氣無力的,一動不動。近日這情況並不少見。
「對了,我今天看見櫻花了。」
「櫻花!」伊莎貝爾倏然精神起來:「比紅色更淡的粉紅色,像雪一樣吹下來,又像雨,又像精靈,乙女的花朵嗎?」
「才沒有精靈,而且乙女不乙女的我看不出來,賞花的很多都是阿伯阿婆。」
「芭比一點都不浪漫,你就不能學學作家們,形容得美一些嗎?讓我想像一下也成。」伊莎貝爾投訴著。
「我倒是不懂你們人類對花花草草有甚麼執著。又是花語又是詩歌的,甚麼香芹(parsley)、鼠尾草(sage)、迷迭香(rosemary)和百里香(thyme),進分得出來那些氣味啊,估計唱和作詞的人都嗅不出來。」
伊莎貝爾對芭比的憤世嫉俗見慣不怪:「這是寄托著對對方的感情,還有對生活的美好想像,就算沒見過真的,接收的人從文字上也能感受到美好。這不正是文字的意義嗎?」
芭比罕見的沒怎麼反駁,只是低喃一句「反正我沒感受到」。
「你這樣會被女孩子討厭的。女生就是喜歡這些花花草草聽起來很浪漫的東西嘛。畢竟『女孩子是由砂糖、香料,和所有美好的事物組成的』。」
「哦,所以你討厭我了嗎?那明天我不工作了。」
「怎麼這樣!我又沒這樣說!」
打鬧了一陣後,空間再次變得寧靜。伊莎貝爾又睡著了,手裡仍然握著那封芭比為她翻譯的「Dr. K」來信。芭比看著她,電子幽靈不用睡覺,伊莎貝爾會做夢嗎?還是像他一樣,會一直運轉、思考—「女孩子是由砂糖、香料,和所有美好的事物組成的」。那麼人類和電子幽靈,是由甚麼組成的?
他讀著從方CC那裡得來的圖靈測試理論,暗暗下了結論。
「人類」是由語言組成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