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宽沿帽子的行人行色匆匆,他压低帽檐沿着街道快步行走绕过杂货店门前摆放的小摊折进屋内,他推开门进去,门在失去推力后在老旧的零件相互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中慢慢关上,但不等它完全撞上门框便被从里面拉开,阿特拉斯从里面走出来随手将它关上而后朝着西边走去。
因为杂货店老板的出尔反尔他稍微耽误了些时间,他加快脚步在人群中穿行,他们僵持不下而他有约在身只能暂时抽身离开,希望对方没有等太久。
“你迟到了,”哈德温·克劳打开门侧身让他进来,日光从对面的窗户投射进来,让这个房间显得更加宽敞,尽管这里只是个仅供单人居住的小房间,“出了什么事吗?”
“不,一点小问题,不用担心。”他走进这个房间,简单的摆设和整齐的床铺,行李箱甚至还没有打开,看来他不打算在这儿长住。阿特拉斯拉开桌子旁边的椅子坐下,哈德温走过来坐在他的对面。
“不耽误正事就行,说说吧。”
阿特拉斯张开嘴但马上闭上,刚才与杂货店情报商的不欢而散尚且历历在目,他的手微微掩住嘴唇,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手直视眼前的同行,“你先说。”
“啊哈,鬼灵精的年轻人,”稍显年长的猎人只是爽朗地笑了两声,他对阿特拉斯的谨慎表示理解,“这是应该的。你想知道教会的情报?”
“对,我想知道怎么让圣女离开教会。”
他看见哈德温挑了挑眉,这个男人微微扬起下巴,“我还以为你是个比较稳重的小伙子,结果和别的男孩没什么区别,”他身体前倾将手肘放在桌子上,“这么着急送死?”
“要先做了才知道是不是送死。”说完他站起身拿起倚在桌旁的武器,“看来您格外惜命,那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第一步,身后没有动静,第二步,椅子腿与地板摩擦的声音尖锐地响起来,第三步——
“等等,这件事也没那么难商量。”
不得不说,虽然那个情报商是个言而无信的烂人但是这招欲擒故纵还是让阿特拉斯受益匪浅,他走回来将武器放回原位坐回椅子上凑近桌子,“所以你都知道什么。”
“你想怎么带走那个圣女?”
“怎样都行,能让她离开那里就行。”
“这不简单,那些女孩儿就像被蚌藏在壳里的珍珠一样,更不要说那些教会猎人远比蚌来的危险。”
他当然知道这些,但是比起自己惨死教会猎人的刀下他更不愿眼睁睁地看着妹妹身首异处。受到朝拜又如何,她会像牲口一样死去,流净血液最后变成教会后院的一抔黄土,那时她的亡魂会在那个可怕的地方孤独地等待他吗?
“帮帮我,克劳。”
哈德温皱紧眉头,他深吸一口气抬起手用力抹过脸颊,剃过胡子的干净下巴被指甲抓住些许痕迹,“没有别的选项?”
“没有。”
眼前的同僚将侧脸撑在手背上,桌面上的另一只手用食指和中指的指尖敲打着桌面,过了一会儿这声音停了下来,他的手臂交叠着放在桌子上,他神色严肃让阿特拉斯不禁紧张起来,“我会给你介绍一个人,他从小在教会长大,知道更多的事,”但是还不等他张口道谢哈德温抬手指向他,“但是——只许打听,别想让他掺和进你的送命计划里。”
但这已经给他提供了莫大的帮助,他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现在终于抓到了一些线索,“谢谢!如果这是你的要求我会保证他的安全。”
“别把我们都搅进去就行,”哈德温这才重新将放松下来的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所以现在该轮到我了吧,说说你知道的那个血族?”
“一个嗜血血族,非常年轻,不只是看起来。是个寡妇。”
听到这里哈德温摇摇头啧啧做声,“一个年纪轻轻就守寡的嗜血血族,真有故事。她住在哪?”
“威德利亚,她的头衔是威廉伯爵夫人。”
“贵族,寡妇,年轻,”哈德温重复着这几个词汇,他点点头,似乎已经对这次的任务目标手到擒来,“既然你已经知道这个血族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我没有那个时间,”忽然他想起什么猛地抬起头看向哈德温,“对了,你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阿特拉斯,你很年轻,等你像我这么大就知道人类是没有那个闲情雅致把所有任务目标的名字都记住的。这是年长者的建议,学着点儿。”
阿特拉斯一知半解地应了声,“好吧,看来你对这种事很有经验。什么贵族,寡妇……”哈德温只是在他的注视下缓缓移开了目光。
——————
这个威廉伯爵夫人满足了哈德温对她的所有预期,她天真、浪漫、寂寞,只消一点点的甜言蜜语她便像蝴蝶一样忙不迭地翩翩而至。而今天就是他要将这只落入网中的蝴蝶翅膀折断的日子。
黑纱般的夜色笼罩在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催促人们回到家中进入梦乡,但广场上的人们点起篝火试图驱散夜晚,火光下白天的快乐仍在延续。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人群的喧嚣和音乐混杂在一起飘荡在夜空中,就连群星都为之闪烁应和。
而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哈德温的手环过血族的腰,他们的身体因为舞姿紧贴在一起,即便如此哈德温也无法从对方的身体上感受到任何温暖。他不是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血族,即使他们的血液流淌过他的指尖也如同冷漠的寒夜,毫无疑问,他们是不同于人类的生物。此时从远处传来的乐声也变成了小提琴主导的凄美声调,女歌手婉转的歌声在其中应和。
同我再唱一支歌吧,同我再跳一支舞吧。
他牵着她的手抬起手臂,女人曼妙的身体像是旋转的纺锤带着她的裙摆一同起舞,当她再次面向他时她的脸上是他看不懂的微笑,她的手再次搭在她的肩上,身体随着他的动作摇晃,脚下踩着节奏跟上他的脚步。
让我们在彼此的心间摇摆,直到离别到来。
“克劳,我和你说过我以前的事吗?”她低声说道,声音像是低声泣诉的提琴,哈德温几乎分不清她和那提琴的声音,“我都没怎么说过,你愿意听我说说吗?”
“当然。”
“这个故事也没什么意思,”她微微低头将额头抵在哈德温的肩膀上,音乐的节奏慢了下来,他们的影子随意地和着拍子摇曳,“曾经有个女孩,她很喜欢童话故事,梦想着有一天真的会像辛蒂瑞拉一样等来她的王子。然后你猜怎么着,某一天真的从华丽的城堡里来了一个穿着华贵的英俊男人,他带着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他对那女孩的父母说:我对她一见钟情,把她嫁给我吧。”
哈德温一言不发。
“她是多么的欣喜若狂啊,以为美梦就这样轻易地成真,自己就是童话的主人公。但是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好事,结果迎接她的不是王子的宫殿,是女巫的糖果屋。她在女巫的坩埚里成了另一个魔女。”
远方的提琴声音仍在继续,但旋律却开始逐渐急促,歌声也逐渐变得尖利哀伤。
我听见玫瑰的哭泣,世界的清醒。
“不过,这些故事对你来说其实无关紧要吧,谢谢你愿意听我讲我的故事,猎人。”
她如此唐突地道出他的身份,哈德温只是一个愣神,女人的指尖已经离开了他的手掌,她踏着舞步旋转着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提起裙摆向他行礼。“所以你知道我是猎人,也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他问道。
“克劳……我或许仍然是那个喜欢童话的女孩,但我不傻,”她笑着说,从她的神情中哈德温看不见任何受伤或悲哀,她只是坦然地说出这一切,“你觉得我真的爱上你了吗,你比我更相信童话呢。”
她的语气中没有嘲弄,只是感叹着他的天真,但哈德温仍然不懂她的用意,如果她只是逢场做戏那她可以算得上是全天下最精明的女子,她依偎在他的身边,接受他的甜言蜜语,同他诉说她的爱意,而在那之前她已经知道自己将会取走她的性命?“我不明白,那你为什么……”
“那些爱也是真的,”她说,“只是我爱的不是你,我爱的是你带来的死亡。”
他终于知道这个女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在期待着自己的死亡。
“把我变成现在这样的男人已经死了,因为他要我永远记住他,他成功了,我的恨无处宣泄,也无人向我倾倒爱情,我是空虚的壳子,因为不想要的永恒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她抬起头,月光倒映在她的眼中,让她的双眸像是安静的湖水,当她低下头眼中的光也随之消失,“相比之下永远的长眠是多么诱人。”
月光已成云烟,向你道一声晚安。
良久,哈德温摘下帽子,他迎上她不知退缩的目光,“……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安柏·库兹尔,这是我本来的名字,很高兴认识您,先生。”
“我也是,库兹尔小姐。”
“来吧,”安柏张开双臂,像是在迎接死神的脚步,“拥抱我吧。”
哈德温戴上帽子,从腰间抽出刺刀,当他走向她时他看见她闭上眼睛。远处的小提琴忽然凄厉的鸣叫起来,女人的歌声却已缓慢地沉没像是一声叹息。
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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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不舍得删,附在最后给大家看看吧)
我的爱人
当你即将追逐月光而去
同我再唱一支歌吧
同我再跳一支舞吧
让我们在彼此的心间摇摆
直到离别到来
梦要醒了
我听见玫瑰的哭泣
世界的清醒
结束了,谢幕吧
月光已成云烟
向你道一声晚安
再见了,我的爱人
“没劲,你们两个,”英格丽诗仰起头把高脚杯中的深红色的液体一饮而尽,她双颊泛红,眼皮耷拉着,尽可能地舒展四肢瘫在沙发上,因为词和词之间几乎粘在一起,她的发音变得吐字不清,以赛亚开始盘算着等会儿她要是走不动了该怎么和恩凯特一起把她搬到楼上去,“明明咱们三个谁也去不了城下町的舞会还不和我喝一杯,没劲透了。”
他和恩凯特对视一眼,看来对方也认为随便应和一个酒鬼的抱怨不是明智的举动,于是他们谁也没敢应声,而是等待英语继续自言自语。
这些日子他们被英格丽诗抓着给她的地下室重新装修,那些新买的家具新装的地板装修的材料每样都不便宜,秉持着能省则省的原则他们不得不亲自动工包下装修工作,于是他们只能在她家住宿连夜赶工才能早日脱身。
所以他们现在才不得不在这儿听这个喝醉了的女人酒后胡乱撒泼,而唯一能阻止这个女人的家伙却在楼上装死。
“尤其是你!”忽然英格丽诗抬手戳了下以赛亚的肋下把他激得一跳。
“干什么!”
“我还以为那个不着调的大叔带出来的徒弟也是个小不着调,没想到是个小正经。克劳是不是觉得很没意思。”
“我本来也不是为了给他取乐才当他的徒弟,”他揉了揉被戳中的地方,那里尖锐的刺痛还没有完全消失,这个女人喝醉了以后下手没轻没重,还不如和那天一样给他一脚,“而且为什么不能以变得和他不一样为目标?你在发现自己的师父是那个德性还会想要变得和他一样?虽然他有些想法还是挺值得学习的。”
但是英格丽诗没有马上回答他,她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然后把目光移到已经空了的酒杯里,“你说得对,我也搞不懂……”
“什么?”她的声音很小又含糊不清以赛亚没能听清她后面说什么,但是英格丽诗已经放下了酒杯。
“我要去找尼尔。”
这句倒是说得够清楚。他们同时松了口气,看来这个女人终于意识到楼上还有个闲人可以抓去当她的谈话对象。
英格丽诗一走以赛亚就挪过去占了这个刚才一直被她霸占的长沙发,怪不得她刚才一直瘫在这儿,能把四肢舒展开就是舒服。
楼上的那个不露面的闲人,奈杰尔·戈林……这段时间他们交谈过几次,说实话以赛亚和这个男的不太合得来,但不是和哈德温那种欣赏不来的合不来。
“你那个时候是想死吗?”最后一根钉子被锤子敲进地板使得这块木板紧紧地嵌入地面,借着擦汗的功夫以赛亚稍微偷了会儿懒,“现在改主意了?”
本来奈杰尔大半张脸藏在书后面,以赛亚的问题让他那双绿色的眼睛出现在书上面,像是在无声地询问他为什么要问这个,过了一会儿他放下书坐直身体,“你们应该告诉她那个爆炸是我干的了吧?”
“她一个字儿都没信,还说我们不要为了逃避赔偿编瞎话骗她。”以赛亚忿忿的在那颗钉子上加了一锤子。
“她不可能不信的,如果你们是撬了锁偷偷溜进来的又为什么要大张旗鼓的要把一个血族炸死?她不会想不到这些。”
“那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如果她承认我有能力保护自己那她就不得不放手了,不过现在这样对我来说也不错。”
“你想让她把你捆在这里?”以赛亚开始搞不懂他们之间的诡异关系了,他从来没想过要被谁绑在身边也不想把别人绑在身边,如果硬要说为什么的话对于眼前的血族他只能想到一个理由,“你喝过人血吗?”
“喝过,但不是那个原因,”在他的脸色变了的一瞬间奈杰尔的表情也变了,他的目光掺杂了些许敌意与不屑,“不要再揣测我们的关系了,反正我们彼此也没有好好相处的必要不如赶紧干活趁早离开,想看更多浪漫爱情故事可以去剧院看戏。”说完他把书扔在桌子上起身走向楼梯,在他路过以赛亚身边时以赛亚听见他带有笑意的声音从自己头顶上飘下来,“顺带一提,你的钉子钉歪了。”
等奈杰尔的脚步声消失在楼上他大骂一声恶狠狠地用锤子砸在地板上,但最后还是不得不调转锤头把那根该死的钉子起出来。
现在以赛亚躺在沙发上长叹一口气,“到底什么时候能走啊。”
恩凯特用小刀切了片香肠塞进嘴里,他含混不清地说道:“最快要一周吧。”
欢快的音乐声从窗户外面传来,百合花广场的舞会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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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古斯塔夫兹难得投入享受一场舞会,因为他的血族身份他的人际交往不再如同以前一样亲密频繁,即使他仍不时会想起自家庄园以前的人来人往与繁华。今晚不少人来同他说话或邀他跳舞,仲夏的夜晚即使气温凉爽但在一曲过后古斯塔夫兹仍感到些许热度,他推辞了下一位想要跳舞的女士从路过的侍从手上的托盘里取过一只装着香槟的细长高脚酒杯。香槟的香气进入他的鼻腔,凉爽的液体带走了一些燥热,他长出一口气倚着桌子看着舞池里踩着舞步的人们,面具模糊了他们的面容,但对于他来说这却拉近了他和人们的距离。
即便如此他也为人们愿意同戴着假面的他跳舞交谈感到开心,仿佛回到了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过去,在同样充满音乐与欢声笑语的夜晚,在摇曳的烛火与宽敞的大厅……
“那个教会猎人是这么说的,有人用我没捡回来的部分变成了残月血族。”
熟悉的声音猛地将他拽回到现实,他全身僵直如坠寒夜,像是少年的声音在他身后消失,他不敢回过头去,他还不想这么快地回到“那边”。但他也不敢随便活动引起声音的主人的注意,便只能站在原地继续这看似不光彩的偷听。
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听起来是个老年男人,他的声音苍老沙哑,“那些叛徒?”他似乎十分厌恶教会猎人,“我并不是说没有这个可能,但我可不信他们还有这点儿良心。”
“也不能这么说,至少他们还是放了他一马不是吗,”又是另一个声音,听起来像是个比较年轻的男人,看来他对于教会猎人并不在意,“你觉得呢,你打算相信那些家伙的话吗?”
“我也不想被拆了我家的人摆弄,但我已经没那个时间去慢悠悠地调查消息的真伪了!”
“就为了一个圣女?”年轻男人嗤笑一声,“我听阿芙拉说这已经是跑的第二个了,然后等你抓了那个残月回来还要跑第三个?”
“毕竟他们嗜血的想法总是不同寻常。”
“够了!反正是不是真的等我抓到那小子就都知道了,不过听说他和一个猎人住在一起,说实话……”
“古斯!”他没能听到后续的谈话,因为女孩子的声音盖过了男人们的窃窃私语,紧接着他的腰被紧紧抱住,“是你,对不对?!”
当他看清是谁抱住了自己时他的脸色变得煞白,甚至连说话都变得艰难,“尼娜……大人……”
“抱歉,因为我提议她给你一个惊喜,”他看向说话的人,黑发的男人站在尼娜身后不远处,嘴角勾起礼貌的弧度,但马上那个弧度消失不见,语气里也充满了担忧,“看来吓到您了,您应该没有会受惊发作的病症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呃,不不不,我没有哪里不舒服,”他不敢去碰尼娜抱在身上的手臂只能任由她抱着,“所以您和尼娜……呃,尼娜是……”
“这孩子和她哥哥走散了,但是她看到了您说与您相识且很久没见了,所以……”
古斯塔夫兹下意识地瞟了眼不远处还在交谈的三人,又看了眼尼娜和带着她过来的男子,他没有理由把一个陌生人带到危险的血族面前,便只能打起精神同他道谢,“谢谢您的帮助,她的……哥哥就在那边,接下来我会带她过去,劳烦您了。”
“举手之劳而已,那我先走了。”
等那人走远时古斯塔夫兹蹲下身检查尼娜身上是否有什么不整齐的地方,忽的女孩耳边的雏菊吸引了他的注意。
“你在看这个吗?”尼娜的手指拨弄了一下别在耳边的花朵,“这是他给我戴的,他说这朵花很适合我。”
“对,这朵花很衬您……”他忍不住回头想要寻找那人的身影,这么说他在旁边等待了多久,是否也听到了血族们的商谈?可是他的身后已经只剩下在舞池中旋转起舞的舞者们。
——————
奈杰尔从来都是被卷进英格丽诗的步调里的那一个,今天也不例外。音乐从遥远的百合花广场飘来,他和英格丽诗踩着音乐的节奏起舞。
一开始他并不想跳舞,但是英格丽诗已经从他的床上抓起一条毯子围在腰上,她在原地旋转一圈,毯子像是裙摆一样飘荡起来,“怎么样,尼尔,”她带着少见的笑容问他,至少自从他变成血族以后再也没见她这么笑过,“我已经很久没穿过裙子了,适合我吗?”
“适合。”他点点头。
“那陪我跳一支舞好吗?”她拉起他的手带着他站到窗前,窗外的光照亮了她的面容,她脸颊微红,眼中像是荡漾的水波,不知不觉间她早已和他差不多高了,他是头一次这么认真地看她成年后的面容,“就这一首曲子。”不等他回答英格丽诗已经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自己则搭着他的肩握住他的手带着他起舞,旋转。
“等等,英格丽,我不……”他最终还是没有完整地说出这句拒绝,他任由英格丽诗拉着他跳着这支两人貌合神离的舞,从始至终英格丽诗都低着头,但他知道她并不是在担心踩到他的脚,她只是害怕看清奈杰尔的脸。他像是被时间抛弃的人,他的一切停留在十七岁,越是仔细看过越是能感到现实的残忍。
他们谁都不愿意正视这个现实,但又都不愿从这个现实上撒手,就好像一切都没变但一切又都变了,他们只是活在自己愿意认同的现实里,紧张地维持着这层脆弱的认知。
这支舞曲结束了,但他们谁都没有主动放开对方。
“尼尔,”英格丽诗先开了口,“我以前总想着要成为和凯蒂一样的猎人,但是自从那件事以后我忽然失去了目标。”
奈杰尔只是沉默地等着她继续说话。
她牵着奈杰尔的手让他抬起手臂,自己则踮着脚尖转过一个漂亮的圈,这次她抬起头,窗外温暖的灯光映在她蔚蓝的眼眸上,像是点亮了她眼中的光,她的金发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几乎刺痛奈杰尔的眼睛,“不过刚才以赛亚提醒了我,我以后要成为一个和她不一样的人,我有等我回来的地方,我有等我爱他的人,你愿意等我吗?”
奈杰尔闭上眼睛,他想对她微笑,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成功,但最后他只是别开头看向另一边,这时从楼下传来以赛亚的声音,“阿忒利亚!你还下不下来了!这些酒怎么办!”
他深吸一口气抓住英格丽诗的肩膀将她推到门口,即使英格丽诗一直在叫他的名字让他回答。
“快去吧,英格丽,”他低声说,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像快要哭出来似的,他喘了口气清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别那么狼狈,“他们在等你呢。”
他关上门,不管英格丽诗是什么反应,他都没有勇气再去看她的样子。或许不愿意接受现实还想活在过去的人从始至终都是他,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在等待英格丽诗找到自己,等待她说“你仍然是一个人类,我爱着还是人的你”。
他靠着门,身体缓缓滑下直到坐在地上,他在黑暗中垂着头,水滴砸在地板上的声音响起,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我在等你啊,英格丽,我一直在等你……”
——————
和豌豆老师的联动: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15600/
Are you shining just for me?
不要关上那扇门,不要阻断那道光,不要拒绝那埋藏的秘密。
烛台上的火苗作为昏暗的地下室里唯一的光源正在不安地跳跃着,被照亮的英格丽诗·阿忒利亚的脸神色严肃,她坐在桌子旁靠在椅背上,一手放在桌面用指甲来回划动桌子上的一处凹痕。顺着她的视线,在她对面的单人床上一个男子抱着膝盖缩在靠墙的角落里,他的脸深深埋进手臂里。
“两天了,尼尔,你这是在干什么?”英格丽诗冷哼一声,“想去和文森特躺一起?”
奈杰尔·戈林仍旧一动不动地维持着拒绝交谈的姿态。
“你该不会以为这样就能让我软下心来放你走吧?那不可能,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把这些血吞进肚子里,”她把装着猪血的杯子往前面推了推,杯子在桌面上滑动一会儿停了下来,“你非要和那天一样闹到咱们两个都收不了场的地步吗?”
“那你到底为什么不肯放我走!”她终于看见了那双绿色的眼睛,尽管里面满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感情——愤怒,悲伤,以及不解,“是因为我已经不是人类了吗?”
她自认为对奈杰尔的感情和以前一样,不然为什么还要这么执着于保护他?如果因为他是血族使得她对他的感情产生了变化那她早就随便他被哪个猎人抓走,“我倒是想问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出去,和我在一起就那么令你厌烦吗?”
“不是!我……英格丽,我没有理由接受你这样的保护,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们以前并不是这样……”
“如果你需要一个理由,”英格丽诗站起身,她从后腰拔出匕首用另一只手的手掌紧紧握住锋利的刀刃,当她抽出匕首血液染红了刀刃,“我会给你,然后就好好呆在这里,好吗?”
她听见奈杰尔倒吸一口气,他开始更加往无处可躲的角落里后退,“你要干什么?不,别这样,我不——呃!”英格丽诗抓住他的脚踝向自己的方向拽过来,他发出惊恐的声音倒在床上,即使他曲起双腿像被抓住的兔子一样乱蹬挣扎,但还是被英格丽诗轻而易举地压制住,她先用膝盖压住他的一条腿,没受伤的手按住他的肩膀,而正在流血的手掌捂住了奈杰尔的嘴,马上她的手腕被抓住想要拿开她的手,“听话!”她大声呵斥道,即使奈杰尔的手推着她的脸想要让她停下她也没有停下,不管奈杰尔如何不愿意她仍想强迫他喝下自己的血。
如果他只是需要一个被保护的理由那还不简单吗,残月血族的身份不足以让他接受保护,那喝过人血的残月血族又如何?她根本不在乎他的血族身份,她愿意承认自己离不开奈杰尔,可是奈杰尔真的需要她吗?她害怕得到否定的答案,所以给我一个答案吧,让我来给你一个不离开我的答案。
“求你了,尼尔,”她的声音变得几乎像是在哀求,“别离开我,给我一个理由,一切都回不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瞬间他的动作停了下来,眼泪从奈杰尔的眼角划过,他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冰冷的手被放在英格丽诗捂住他的嘴的手背上,她感受到湿润柔软的舌尖舔过她的伤口,奈杰尔的喉结上下动了动,过了会儿她的手被拿开,些许的血迹沾染在奈吉尔的嘴角。
“这下真的都回不去了,”他用手掌抚过她的脸颊,“让我待在你身边吧,英格丽,我也……无处可去了。”
英格丽诗低下头去亲吻他嘴角的血迹,铁锈般的血腥味弥漫在她的口腔中,但她知道这对于奈杰尔来说已经是另一种味道,一种他不愿品尝的味道。
一切都回不去了。
小镇里的生活虽然平淡充实却仍有诸多不便,对于我这种上了年纪的老太婆更是如此,亲爱的哈莉,我想这也是你决心离开这里的原因。你向往着纳塔城漂亮的街道和便利的商店,教堂的尖顶托起了你的梦。最近镇上来了一个要去纳塔城的男孩,他说自己正在给病弱的姐姐找一处安心休养的地方,他的姐姐确实病的不像样,我看这女孩才不过二十岁左右却瘦得皮包骨,可怜的孩子,耷拉着眼睛,瘪着嘴一副活不长的样子,这怎么行!我招呼他们在家里吃饭她也吃得不多,我告诉他们实在不行就在这里住下,但是他们谢绝了我的好意。他们决心离开的样子让我想到你。你在城里孤身一人,孩子们,我这个年逾古稀的老太婆帮不上你们任何忙,但至少能帮你们相互扶持,于是我写了一封信交给他们告诉他们如果有需要可以带着这封信去找你。他们最后也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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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在看那封信?”
拖车里面的瘦弱猎人靠在拖车边缘,那双绿色的眼眸里是些许的好奇,她黑色的短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但她并没有抬起手压着乱飘的刘海儿。
弗林特坐在马拖车的车尾,耷拉在外面的小腿因为颠簸的乡路摇晃着,“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的视线重新回到信上,信纸被重新折好塞回信封妥善地放进口袋,写了这封信的老人家——人们都叫她珍奶奶,告诉他们可以拿着这封信去找她在纳塔城的孙女。在她的描述中她的孙女哈莉是个活泼开朗,热情友善的女孩儿。而且很有孝心,她的梦想就是带着珍奶奶一起在纳塔城过好日子,为此她在纳塔城努力工作,每个月都会寄生活费和信回来,但是这个月女孩却杳无音信。
“我们会去找那个女孩吧?”
弗林特微微侧头,那双眼睛在对上他的视线后又马上低垂下去,她本就黝黑的皮肤因为躲避光线更模糊了她的面容,这个一副短命鬼样子的女人名叫罗斯,这次的任务里他们伪装成一对兄妹行动,任务很顺利,他们现在正要打道回府。
“你想去?”他问道。
“呃,至少我们吃了人家一顿饭……不是吗?”她句尾的语调小心的上翘。
“你说得对,至少跑个腿的时间我们还是有的。”
他身后再没响起女人的说话声,但是他听到气体被吹出,像是女人松了口气,接着衣服布料相互摩擦和木板被挤压的声音响起,应该是罗斯换了个姿势。这辆板车实在算不上舒服,对于罗斯这个身娇体弱的来说更是如此。在马蹄声和木轮碾过碎石的声音中这辆拖车路过一望无尽的田野和牧场,围栏里的羊们听到声音好奇地抬起头看向他们,一只老母鸡带着鸡崽儿们停在路边等他们过去,小鸡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母鸡身旁不停地乱窜大叫,而纳塔城的城门仍在遥远的另一边。
或许等到了地方要先找个地方让他的同伴稍微歇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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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弗林特年纪尚小,罗斯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孩甚至远比一些大人靠谱得多。等他们回到纳塔城已临近半夜,他反复地确认罗斯是否需要再休息一会儿,虽然路途漫长颠簸,但不用长时间地行走已经让罗斯能得以歇息,她现在只是有点腰酸背痛。在她的再三保证下弗林特才停止追问,即使他绿色的双眼仍不时投来怀疑的目光。
“我想我们最好先看看哈莉住在哪,这样明天还可以节省一点时间。”弗林特从口袋里拿出信封,牛皮纸信封上整齐的写着哈莉的地址。
那是个离城中心不算近的地方,借着路灯和还算优秀的视力罗斯将信封上的字收入眼底,当然,这也意味着离他们现在的位置很近,“离我们只隔了两条街。”
“看来我们很快就能休息了。”
这个男孩仍然对她的孱弱念念不忘,虽然这是罗斯本人也无法辩驳的事实,但是面对一个男孩她至少还是想展现一点成年人——虽然可能差了一点——成年人的底气。
“不着急,我们快走吧!”
或许是她的积极有点突然,弗林特微微睁大眼睛过了一两秒才想起回答她,“啊,好啊,走吧。”
城郊的房子虽然看起来有点老旧但房租却够便宜,有不少猎人也会选择在这样的地方租个安身之所。这里实在有些偏僻,暗淡的月光下熄了灯的房屋们紧闭房门静默地等待他们走到街道的尽头,月亮已经升到了最高的地方,银色的光透过房门微微打开的缝隙照亮了屋内地板的纹路,哈莉的房子如同对他们咧开嘴邀请他们进入其中的怪物。
“弗林特……”
“去窗户那里。”弗林特已经拿出镰刀,月亮在刀刃上投下冰冷的光,罗斯点点头取下背在后背的枪猫着腰缓慢地挪动步伐到房子的窗底,找到合适的狙击位置后她朝弗林特做了个手势。男孩收回目光到眼前的门上朝着房子的大门走去。
现在有两种可能,一种,入侵者是人类,一起再简单不过的盗窃抢劫或其他的乱七八糟的案件。这是最好的情况,毕竟人类尚且在他们能轻松解决的范畴内,但如果是第二种情况……罗斯小心地探出头透过玻璃查看窗户内的情况,漆黑的屋内入侵者的身影大半潜藏在阴影中,罗斯只能隐约辨认出一个娇小的轮廓,而在从窗户投在地板的月光中有着深棕色长发的女孩满是血污的脸庞清晰可见,她的头被一只有些小巧的手捧着,身体不自觉的抽搐着,上翻的眼睛颤动了一会儿转向了罗斯,在入侵者看不到的地方她苍白的嘴唇颤抖着张开。
快、走。
她的瞳孔忽的扩散开,颤抖和抽搐也停止了,现在她睁大的眼珠只是无神的对着她再也看不到的猎人和眼前的一切。
该死,真的是血族!可是弗林特已经推开了房门,现在罗斯终于在门被推开的声音中看到了入侵者的模样,就像是童话故事中会用各种甜美的伪装蒙骗可怜人的怪物,任谁都会想不到这样一个有着水灵灵大眼睛的女孩会是吃人的血族。
她看起来就像是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有些卷曲的亚麻色长发顺滑地披在肩上,回头望向来者的绿色双眸无辜而纯洁犹如一双透明的宝石,她的皮肤白皙细腻像是最光滑精美的瓷器,如果忽略她嘴唇周围的血迹的话。
“没想到这位小姐这么晚还有客人,”那声音也和浸过蜜糖似的,罗斯不得不时刻提醒自己她刚吃过人。她松开捧着尸体的手,尸体的头撞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的身高比弗林特略矮一些,这让她看上去更像个漂亮的洋娃娃,她的视线向下挪过一些,似乎注意到来者不善,“我想你应该不是她的弟弟什么的吧?”
弗林特没有说话,从罗斯的角度也看不到他的身影,如果那血族没有行动说明弗林特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这会儿就连风都没有,罗斯只能听见自己的胸腔里心脏剧烈撞击肋骨的声音,即使她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夸张的喘息声她的心跳声也越来越大,她甚至开始担心那个血族会不会因为这心跳声而发现自己。好在木板的嘎吱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弗林特的身影走在从门口铺进地板的月光上,他一步步地走近地上的尸体直到与那女孩擦肩而过,他最后停在哈莉身旁缓缓屈膝小心地半跪在地上从怀里拿出珍奶奶的信放在她手边,他尚显稚嫩却布满伤痕的手掌抚过哈莉的额前合上了她的双眸。当他抬起头时迎上了罗斯的目光,但他只是又垂下眼睛站起身。
另一边的女孩儿已经擦干净了嘴,她将手帕收进口袋里,歪着头看似天真地问道:“你在和她道别吗?”但是弗林特仍旧一言不发,从罗斯的位置她看见女孩挑起一边眉毛,“你不想说话吗?我刚吃完饭,倒想和人说说话呢。”
“不,”弗林特终于开口,“我只是在想你的血值多少钱。”
话音刚落他向前跨出一步越过尸体猛地挥出手里的镰刀,但血族轻巧的后退躲开了他的攻击,她抓破自己的手掌,流出的血液扭曲变形,变成了一柄几乎能砍下一个成年人的斧头。
“你应该不介意淑女也用上武器吧?”当斧子撞在弗林特刚才站着的地方时地板发出了巨大的断裂声,罗斯趁机从外面捅开了窗户锁支起窗户将枪口架在木框上瞄准血族,她的手指在扳机上抬起落下却迟迟找不到扣下的时机。
尽管武器的差距让弗林特一时落入下风但他却并未退缩,终于在血族挥空斧头的一瞬间他从腰包里拿出锤子瞄准血族的后脑砸下,铁块砸在头骨上让女孩发出了一声尖叫,但这却没能彻底打倒她,在血族的恢复力下这对她没能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好疼啊!”她抓住弗林特的手臂迅速逼近对方用额头用力撞在弗林特的脸上,当他们分开时血液从弗林特的鼻子里流出淌进他的嘴里,他甩甩头,吐掉嘴里的血,但身体仍在趔趄。血族再次举起手里的斧头,而罗斯也终于找到时机,枪响过后血族纤细的手腕上几乎漏了一个洞,手里的斧子瞬间失去形状洒在地面上变回一摊血水。而她还来不及尖叫就被弗林特扳住肩膀,两个人的脑门撞在一起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最后他们几乎同时倒在地上。
“弗林特!”顾不上血族还有没有余力罗斯抬起窗户便翻进室内到弗林特身边检查他的情况,好在他只是晕过去了。而那个血族也没有再起来,但是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门口的月光突然间被挡住。她急忙再次抓起枪对准门口的不速之客。
月光下他的金色短发泛着些许银光,地板被踏过的声音每一声都让罗斯颤抖得更加厉害,弗林特不省人事,她可没那个信心能独自应对得了这个一看就不好对付的血族。
但对方走过来后只是将手放在她的枪杆上,她的猎枪被轻轻按下,“不要逞强了,猎人,”他的声音几乎带着这里的空气都在震动,“我们都不想接下来的局面变麻烦,各退一步如何?”
当他转身蹲下抱起地上的女孩时他嘴角的伤疤映入罗斯的眼帘。
——————
光透过他的眼睑给黑暗晕染了些许暖色,他睁开眼睛,陌生的天花板上阳光照亮了这一切,弗林特眨眨眼睛,他本想起身但眩晕阻止了他。
“你醒了?我觉得你暂时不要起来比较好,”罗斯正在床的另一边的书桌前写着什么,她快速地收回了视线,她的脸庞在日光下清晰无比,“虽然我觉得你现在应该也起不来。”
于是他索性放弃了挣扎,至少他们现在都还活着,“这里是哈莉家?”他问道。
“嗯,我花了点力气把你搬上来,我觉得你应该有点儿脑震荡,但不严重,等会儿你应该就能活动了。”
“你吗?”
“至少我是个成年人。”她语气坚定,似乎打定主意要重申自己是年长的那个。
“那个血族呢?”
“呃,她……后来被另一个血族带走了,但是那个血族居然没动手,我们真是撞大运了。”
你真是撞大运了,他似乎总是能听到对自己运气的评价,弗林特便只是从鼻子里发出闷声闷气的鼻音,他的鼻子也疼得厉害,“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我,我想模仿哈莉的笔迹给珍奶奶写一封回信。”
“你好像从离开那个镇子开始就对珍奶奶很上心。”
笔尖与纸面摩擦的声音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罗斯才开始说话,“弗林特,或许我只比你多活了一些年月,但是……”她嗫嚅了一会儿继续说道,“珍奶奶和我说‘你要好好活着’,不是为了利用我或是随便的同情心,弗林特,我想好好活着,我也希望她能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他想起老人家语重心长的叮嘱,好像他们也是她的亲人,老人苍老得如同树皮但却十分温暖的手握住他的手,抚过他的短发,拍过罗斯的肩膀。即使他们或许再也不会相见。
“拿给我看看。”
“哦,好!”
“……我觉得正常人应该不会给自己的奶奶寄一份跟医疗报告似的平安信。”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写……”
“我感觉我好多了,我来告诉你怎么写。”
“谢谢你,弗林特!”
阳光平静地洒在一楼的地板上,照亮了女孩的身体,她躺在地面上,脸上的血污已被擦净,双手交叠放在胸前,下面压着那封寄给她的信。
——————
可是,亲爱的哈莉,人要如何才能收到一封再也收不到的信?不过我还是收到了这份奇迹,两个傻孩子,我虽然年老但并不至于两眼昏花。但是我还是非常感谢他们,他们在信里让我好好活着,他们告诉我,我一定会等到我们相见的那天。哈莉,你要知道,活着,并不只是靠我们自己呼吸进食得到存活的养分,让我们真正存活于世的是爱。爱和被爱,这种力量让渺小的我们在这个伟大的世界上留下痕迹,这才是我们生活的真谛。夜已经深了,如果我能抵达那教堂上的梦会不会看到你的身影?晚安,哈莉。
“唔啊...怎么突然头这么晕啊...”
芙蕾姆·莱尔一只手捂着脑袋,晕晕乎乎地睁开了双眼,她花了好几秒钟才从莫名的晕眩中恢复过来,意识到自己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她一下子惊坐起来,一把将身旁的苗刀“冷凝”抱入怀中。坚硬冰冷的触感使她冷静了一些。在环顾了一圈确认没有什么危险之后,她才警惕地站了起来。
她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明明刚刚自己还在和伙伴们玩一个叫“科罗斯”的游戏,怎么自己突然就晕倒了,然后出现在了这个奇怪的地方?
“洛图丝,瑞伊,你们在哪?”
她一边呼唤着伙伴的名字,一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并没有任何人回应她。
或者说,没有任何声音。
这片莫名的空间,被一种诡异的寂静所笼罩。
也就在此时,她才发现,自己正站立在一个巨大的圆形平台之上,新洲最大的歌剧院也没有这么大的舞台。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个平台像极了放大了许多倍的科罗斯棋盘,中心原本放置闪光点的位置,则是变成了一颗扭曲了光线的球体。
没有得到同伴回应的芙蕾姆有些不知所措。
她看了看自己身后,平台的边缘是比深夜不开灯的小巷还要可怕的黑暗。
她又看了看自己身前,除了那颗诡异的球体,再无一物。
她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将怀中的苗刀移至左手,右手则轻轻搭在剑柄之上,以一种随时能拔刀而出的姿势,缓缓走向那颗球体。
随着距离球体越来越近,她越发意识到这颗球体究竟是如何巨大,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也愈发凸显。不过这种压迫感并未持续很久,因为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球体中间的景象所吸引了。
她惊讶地发现,这个球体的中央,竟仿佛有一个城市的样子!
似乎是被那扭曲的光线所影响,球体中央的景象十分模糊,根本看不清细节。
为了能看清楚一些,芙蕾姆眯着眼睛越走越近,但那城市的景象始终如藏在一块不透明的玻璃后一般,只以虚影示人。
她想把脸贴到那玻璃上,以期能把后面的景象看得更加清楚,因为在街道上时,她就是这样窥视到玩具店里有什么新奇玩具的。
然而,这颗球体并没有什么玻璃,未曾接触过天文学的芙蕾姆自然也看不出,这是一颗嵌在棋盘里的虫洞。
她只是一脸诧异地摔入了虫洞之中,连一句完整的尖叫都未能留下,就消失在了平台之上。
一瞬间,科罗斯棋盘恢复了寂静和虚无。
而一段奇妙的冒险,却在那黑洞之内,开始了。
“唔啊啊啊啊啊啊噗啊——”
不知经过了多长时间的坠落后,芙蕾姆终于落在了一片沙地之上,可惜的是,首先感受到沙子柔软的,是她的脸庞,然后是她并不丰满的身躯,最后才是她的四肢。
“呸,呸呸!”
她撑起身子,用力吐了两口沙,然后才有些慌张地看了一下四周。
在发现了不远处半插在沙子中的冷凝刀后,她第一时间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刀旁,用力将刀从沙子中抽了出来,心疼地把刀鞘上的沙子一点点拍掉,然后紧紧抱在了怀中。
此时一阵大风吹来,卷着无数沙尘呼啸而过,吹的她睁不开双眼,甚至呼吸都有些困难。
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已从那个圆形平台掉落到了一片沙漠之中。
“我掉了那么久,居然还能活着?”
她缩着身子,在努力呼吸的同时,也在心中困惑地自语道。
当然,并没有人给她答案,就连呼啸的风也正在远去,不再给她回应。
待风声彻底平息后,她才敢睁开双眼,仔细观察周围的情况。
就在此时,一座城镇的模糊影像映入了她的眼帘,似乎就藏在不远处的沙幕之后。
芙蕾姆长出了一口气,庆幸自己不用在沙漠中来一场希望渺茫的野外生存了。
“不管怎么说,在城镇都要比在沙漠生存轻松吧……至少城镇里有垃圾桶,有垃圾桶就活得下去!”
她喃喃地给自己打气,站起身向城镇走去。
在沙漠中行进所花费的精力要比芙蕾姆预想得少很多,她感觉并没有费什么力气,就走到了城镇之中。
甚至还没有在新洲走过两个街区累。
还没走进这座城镇,芙蕾姆就发现,这座城镇和新洲的城市大不相同,基本看不到什么现代设施,几乎一切都在透露着六十年代的气息,就连路上的行人也穿得像是电影中淘金时代的西部牛仔。
她走在街道之上,对这一切啧啧称奇,那种穿越时空的奇异感觉让她兴致高昂,以至于她都没有在第一时间寻找物产丰富的垃圾桶,而是鬼使神差地走进了一家不知姓名的商店。
在推开门的时候,她的心中就有些后悔了,因为在没有钱的时候进入商店,可能会引发很严重的后果。但是商店老板那瞬间投来的殷切目光让她也不好意思就此转身离去,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吼吼,欢迎来到‘什么都有’百货店,风尘仆仆的旅行者!”
那个面容慈祥的中年老板热情地向芙蕾姆照顾道。
她被吓得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还在噗簌簌地掉沙子的衣服,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说:
“谢谢您,老板,我只、只是进来看一下。”
“吼吼,随便看随便瞧!这里一定有你想要的东西!”
老板热情洋溢地回答道,丝毫没有对她有丝毫的偏见。
“好、好的,谢谢!”
芙蕾姆回答道,低着头抱紧冷凝刀走进了商品区。她本想假装逛一圈没有想要的商品然后自然地溜走,但刚走进那由木质展览柜构成的小小世界中,她就被一个奇异的货品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个被单独摆在货架上的精致景观球,如篮球般大小的空间内有一座宏伟的蓝顶城堡,在山巅之上威风凛凛。
“哇,好漂亮啊!”
芙蕾姆惊奇地赞叹道,忍不住伸出双手,将景观球轻轻捧在手中,凑近了细细观赏,突然发现晶莹剔透的球体上还刻了一行古英语。
“what thou seest when thou dost wake...”
她眯着眼睛,轻声念道
“...Do it for thy true-fraid take”
呢喃声还未落,沉重的疲惫感突然涌上她的心头,心生不妙的少女只来得及将景观球放回货架上,便瘫倒在地昏昏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睁开了双眼。
这一次映入眼帘的,是石砖砌成的坚实天花板,和一顶璀璨华丽的巨大水晶吊灯。
芙蕾姆眨了眨眼,双手用力抱了一下,确认冷凝刀还在自己怀中后,才安心地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十分不爽地在原地扭了两下,像是发泄般地大喊道:
“这才几个小时啊,我怎么都晕了两次了嘛!!”
“你好吵啊。”
“呀啊!!!!!”
芙蕾姆被不知何人的声音吓得尖叫起来,连滚带爬地跑出了两步才敢回头看看是什么东西在自己耳边说话。
然而视野之内并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我说,这位小姐,你怎么一惊一乍的。”
那个有些尖锐的声音再次传来。
芙蕾姆顺着声音的方向低头看去,才惊讶地发现,地上正站立着一个头戴红色蝴蝶结的小小金发玩偶。
“见了鬼了,玩偶会说话了……”
芙蕾姆喃喃道。
“不是鬼,也不是玩偶哦,我是无敌可爱的花朵小姐~呛呛~露丝呦!”
自称露丝的小小玩偶在原地转了一圈,满脸笑容地做出了热情洋溢的自我介绍。
芙蕾姆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切实的疼痛告诉她,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好吧好吧,我觉得这个时候还是抛弃一些理智比较好……至少这个梦境还挺可爱的...”
芙蕾姆嘀咕着叹了口气,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然后微笑着蹲下身子,和露丝保持平视,温和地说:
“很高兴见到你,露丝小姐,我叫芙蕾姆·莱尔,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呀?”
“啊啦啦,原来是芙蕾姆小姐,幸会幸会——”
露丝提着自己的小裙子弯腰行礼道。
“——这里是蒂娜主人的城堡~呛呛~蒂娜城堡哟!”
“诶,居然是城堡啊,好棒!”
芙蕾姆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她知道在一些高级的儿童乐园中会有城堡这种娱乐设施,但不论是在孤儿院里还是街道上,她都只有远远观望的份儿。
“哦呀哦呀?看起来芙蕾姆小姐很喜欢这里呢!”
露丝的话语中带着莫名的骄傲和欢喜。
芙蕾姆用力点了点头,淡粉色的双眼眨巴眨巴地,好奇地打量着房间内的华丽装饰。
也许是感受到了她目光中的期望,露丝骄傲地挺起了小小的胸脯,以一副勉为其难但又抑制不住开心的神色说:
“真是拿你没办法,那就让无敌可爱的露丝小姐我带着你在蒂米城堡里参观一下吧~这也是蒂米小姐的意思哦!”
说罢,露丝便原地转了一圈半,踏着小碎步向身后的房门走去。
“诶,太感谢啦!”
芙蕾姆激动地站了起来,在原地开心地踏了两步,才紧抱着冷凝刀快步追了上去。
她当然并不知道一座城堡应当是什么样的,她只知道,每一个从儿童乐园的城堡中走出的孩子,都是满脸的开心和激动。
正如她现在的表现一般。
在花朵小姐露丝的带领下,她走过洒满阳光的长长回廊,在带着青草香气的微风的簇拥下,走过了一间间装饰华丽的房间,每个木门旁的精良雕像都让她大为惊叹,珍品室中精良铠甲和各色宝石都在她眼中映成了一颗颗闪耀的星光,露丝不知疲倦地讲解着城堡中的每一个细节,任何收藏品在她口中都有一段精彩纷呈的故事,让芙蕾姆始终听不厌。
而在参观的最后,露丝带着芙蕾姆来到了那间大得夸张的餐厅,并请她随便入座。
已经逛得脚腕酸痛的芙蕾姆随便拉出一把木质座椅,心满意足地坐了下去。一开始她还能保持着正经的坐姿,但一想到自己正在一座真正的城堡之中,她就傻乐着变成了瘫坐的样子。
她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姿态非常不合礼仪……当然,她对于礼仪这方面的知识知之甚少也是重要原因。
看着傻乐着的芙蕾姆,露丝满脸的骄傲,扯了扯芙蕾姆的衣角,说:
“呀啦呀啦,芙蕾姆小姐,想必你也饿了,我去餐厅给你拿点吃的吧。”
“好~嘿嘿~谢谢你啦露丝小姐~”
芙蕾姆软乎乎地笑着答道,便又开始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出神。
露丝嬉笑着晃着脑袋,提着小裙子行了一礼,转身向一个小门跑去。
过了一小会儿,不知怎么的,芙蕾姆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失态,赶忙坐直了身子,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然后偷偷环顾四周,希望露丝小姐没看到自己丢人的样子。
这一看不要紧,她突然发现,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石柱阴影中,站立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芙蕾姆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缩成了一团,她还以为自己终究还是遇到了传说中的古堡幽魂。
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被发现了,那小小的人影缓缓走出了阴影,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貌,也让即将吓得叫出声的芙蕾姆没有做出更丢人的事情。
这个小小身影和露丝差不多高,显然也是一位花朵小姐。只是相比于那个艳丽的红色蝴蝶结,这位花朵小姐带着的是一个朴素的多的蕾丝头箍,而且她的脸上也没有露丝那般的灿烂笑容,而是满脸的忧虑。
“请您离开吧...”
怯懦的话语从那小小的人影口中挤了出来。
“诶,您、您说什么?”
芙蕾姆没有听清,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那小小人影猛地抬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强装着恶狠狠地说:
“请您,快离开,吧!”
不过,不知是不是体形的原因,那小小人影的声音既绵软又可爱,即便是恶狠狠地说出的话,也像奶猫的“哈哈”声一般毫无威胁力,甚至让芙蕾姆产生了去摸摸头的冲动。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露丝就回到了会客厅。
此时的露丝用双手举着一个比她大得多的盘子,上面摆着如小山般的精美糕点。她的脸上堆满了笑容,然而在看到那个和她一样大的小小身影的瞬间,那些笑容都变成了生气的表情。
“卡妮!”
她尖声大叫道,急匆匆地跑到了餐桌旁,小心翼翼地将盘子放到了桌子上,还给芙蕾姆递了一块粉色的甜甜圈,随后又急匆匆地跑到了那小小身影旁,愠怒地说:
“你来这里干什么!!不要扰了我们客人的好兴致!!”
看来她口中的卡妮便是这个小小身影的名字。
“可是,可是,露丝,蒂米不想让她留在这...”
卡妮向后退了一步,但仍是如此说道。
“胡说胡说!蒂米明明想和她一起玩,一起玩到世界末日才行!!”
露丝气鼓鼓地回应道。
“可是,可是,蒂米不想——”
“蒂米想!!”
“让她走吧...”
“不让不让!不让她走!”
露丝越说气势越盛,卡妮虽然怯生生地,但却丝毫不肯让步,两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争吵起来。。
“啊,这……我该不该去劝劝架啊?”
坐在椅子上的芙蕾姆一边吃着甜甜圈,一边担忧地自语道。
“哦呀哦呀,不用担心哦,我是不会输给她的!”
露丝的声音突然从她身旁传了过来。
芙蕾姆惊讶地转过头,赫然发现露丝此时正带着一副不屑的小表情站在自己身旁。
芙蕾姆迅速转过头,震惊地看到,那个和卡妮争吵的露丝小姐依然在那里一边跳一边吵闹。
“这,啊,你,不是,那个,诶??!”
芙蕾姆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
露丝二号感受到了她的混乱,贴心地摸了摸她的小腿,似是安慰般地说:
“没事没事,可爱的芙蕾姆小姐,这在蒂米城堡中是很常见的事情哦。”
“可这在我的人生中可不是常见的事情啊!”
芙蕾姆哭笑不得地吐槽道。
闻言,露丝困惑地歪了歪头,问:
“芙蕾姆小姐,难道,没见过女孩子闹矛盾么?”
“怎么说呢,如果我说我好像看到了两位露丝小姐的话,在这里会不会有些不礼貌啊?”
芙蕾姆小心翼翼地问道。
闻言,露丝二号恍然大悟般地拍了一下手,回答道:
“啊啦啊啦,我忘了向第一次来的芙蕾姆小姐介绍了!我们花朵小姐是会同时存在很多朵的哟~毕竟像我这样可爱的花,只有一朵的话——”
一边说着,露丝二号一边在原地转了个圈圈,自信无比地笑着说:
“——可是这个世界巨大的损失哦!”
“啊,嗯,是呢,你说的有道理。”
芙蕾姆双眼放空地点头回答道。她此时无比确信,只有放弃理智,才是最理智的选择。
“可是,可是,蒂米真的想让她离开……”
卡妮二号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芙蕾姆的另一侧,非常低落地说道。
而已然放弃了理智的芙蕾姆竟然丝毫没有惊讶的感觉。
“哼!哼!哼!为什么你就是要和我唱反调嘛!!蒂米明明想让她留下来!!”
露丝二号生气地跳着说道,提着小裙子就向卡妮二号跑去。卡妮二号则是摆着一副委屈的表情,绕着芙蕾姆的椅子进行躲避。
在二号漩涡最中央的芙蕾姆只能尽量缩成一团,紧紧抱着怀中的冷凝刀,避免做那条被殃及的池鱼。
幸好,在场面即将失去控制的时候,一个严肃的女性声音闯了进来。
“住手!你们还要失礼到什么地步!”
一瞬间,两个漩涡同时停摆,四位花朵小姐和一位人类女孩都被吓得不敢动弹。
随着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一个会动的白色山羊玩偶从会客厅的深处走开,微眯着双眼看着在场的所有人。
这个白羊玩偶并不比花朵小姐高大多少,但她身上的气势却是四位花朵小姐加起来都比不上的。
“我说了多少次了,在接待客人时,绝对不能失了礼仪。”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向芙蕾姆,在经过露丝一号和卡妮一号时,她停了一下,然后对着两位花朵小姐的头各敲了一下。
“啊好痛!”
“呜呜好痛!”
露丝一号和卡妮一号哭喊着抱着头原地蹲下,泪水在两人的大眼睛中不住打转。
而山羊玩偶一脸平静地继续前行,仿佛刚刚只是随手擦了一点点灰尘。
“更何况,不论是要留下客人,还是恭送客人,都要蒂米自己决定。”
说着话,山羊玩偶走到了芙蕾姆坐着的椅子前,正好站在了露丝二号和卡妮二号的中间,于是便又抬起手对着两位花朵小姐的头各自敲了一下。
“好痛啊!”
“好痛呜呜!”
露丝二号和卡妮二号的反应与一号们如出一辙。
不愧是分身们啊。
“噗嗤!”
看着她们好笑的模样,芙蕾姆没忍住笑出了声,却又在山羊玩偶犀利的眼神中强行止住了笑意。
“看到您还有心能笑出来,我衷心地感到庆幸,可爱的芙蕾姆小姐——”
山羊玩偶行了一礼,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是赫达,蒂米城堡的管家,现在为蒂米小姐传信,希望您能前来一聚。”
听到对方的自我介绍,芙蕾姆赶忙跳下座椅,对着她还了一礼,然后才回答道:
“啊,很高兴认识您,赫达小...女士,是现在就要去见蒂米……女士么?”
“是的,现在您称’蒂米小姐’就好,您们的年龄应当相差不大。”
赫达回答道,随后转身,示意芙蕾姆跟上她。
芙蕾姆点了点头,然后弯腰摸了摸还在哭泣的露丝二号和卡妮二号的脑袋,才快步追上了她的步伐。
“说起来,和我差不多年龄的蒂米小姐,居然都拥有了一套城堡了哇,真厉害呢……”
一边走着,芙蕾姆一边低声称赞道。路过露丝一号和卡妮一号时,她也特意停了一下,摸了摸两人鼓起了大包的脑袋之后才笑着离开。
赫达没有进行任何回答,只是默默地走着,将芙蕾姆引进了城堡深处。
走了许久,赫达在一扇巨大的木门前停了下来。
“这里面便是蒂米的卧室了,芙蕾姆小姐。”
她平静地说道,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被抱在怀中的冷凝刀。
闻言,芙蕾姆有些吃惊,捂着嘴轻声说:
“诶,居然是卧室么,我这样进去会不会不太好啊,逛了这么久,我……身上有点汗味儿诶……”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已变成了如蚊子哼哼般的声音,却是一点都没注意到赫达的眼色示意。
赫达轻轻叹了口气,说:
“些许体味并不会对会面有什么影响,芙蕾姆小姐,只要别有太过无礼的东西就好。”
说罢,她又狠狠地瞪了一下冷凝刀。
不过,芙蕾姆明显没有注意到那眼神,只是兀自松了口气,笑着回答:
“啊,那就好!您放心,我不会做什么失礼的事的!”
赫达无奈地拍了下额头,不知还能如何体面地暗示面前的小姑娘。
不过,出乎她意料的,似乎对礼节一窍不通的芙蕾姆在回答完她的话之后,竟主动将冷凝刀立在了木门旁,有些不放心地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弯下腰对赫达轻声问:
“赫达女士,我把这把刀放在这里,不会被别人拿走吧?”
赫达意外地挑了下眉,然后平静地回答:
“当然不会,芙蕾姆小姐,这里是蒂米城堡,而非混乱的街道,不会有歹人……不会有醒着的歹人行苟且之事,您大可放心。”
说罢,她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把颇有古色的钥匙,踮起脚尖,稍显费力地插入了对她来说有点高的钥匙孔,然后轻轻转了一圈,打开了那扇木门。
微风涌入那个房间,轻抚着挂在门旁的风铃,清脆悦耳的叮铃声如精灵般的嬉笑,在门庭间回荡。
“您先请,芙蕾姆小姐。”
芙蕾姆点了点头,有些拘谨地走进了这间房间。
刚刚踏入一步,她便因脚下地毯的柔软度而感到震惊,那种宛如行于云彩之上的触感是她从未体验到的。房间内的橘色灯光并不亮,但却没有昏暗之意,反倒给她一种温馨且慵懒的感觉。大大小小种类各异的毛绒玩具几乎摆满了地毯,围绕着房间正中央的一张华丽的大床,似乎都在等着服侍床上之人。
这简直是女孩子梦中才能拥有的卧室啊!!
芙蕾姆的双眼中闪烁着羡慕的光,双腿钉在原地,再也迈不出一步,幸好有赫达小姐在她背后用力地推动,当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走到了床边。
木床上华丽的雕刻和丝绸制成的床单都十分吸人眼球,但却比不上那位躺着的女孩的千分之一。
那是一个可爱如瓷娃娃般的女孩,身穿着蓝色连衣裙,静静地躺在床上,柔顺的金色长发铺散在绣着图案的枕头上,仿佛也是绣出来的绝美图案。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抖,宁静的脸庞似乎还带着一丝微笑,让看到的人也忍不住想要微笑。
芙蕾姆看得有些入神,不自觉地伸出了一只手,想要戳一戳那张看起来软乎乎的脸颊,还好在即将触碰时及时止住,不知是害怕自己的手指会伤到眼前的可爱女孩,还是终于想起了就这样戳人家的脸颊并不礼貌。
“那个,这位就是蒂米小姐么?她好像还在睡觉诶。”
她红着脸收回了手,然后扭头悄声说道。
“这位便是蒂米小姐,没错,她想亲眼看一看您。”
赫达回答道,为芙蕾姆推来了一把小板凳。
“亲眼?”
芙蕾姆看着蒂米那闭阖的双眼,挠了挠头,轻轻坐在了小板凳上。
“蒂米小姐虽沉眠于梦境之中,但她仍然可以看到您的脸庞,芙蕾姆小姐,所以还请您注意您的……举止。”
赫达回答道,又抬来了一张小桌子,摆在了芙蕾姆和蒂米的旁边,并倒上了两杯香气扑鼻的花茶。
“诶,这样么?!那我说的话,蒂米也能听到么?”
芙蕾姆惊讶地问道。
赫达点了点头,又端来了一盘精制的糕点,示意芙蕾姆可以自行食用。
不过芙蕾姆并没有像以往那般被糕点吸引,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蒂米的面庞。
不知为何,这个沉睡着的小姑娘总是散发着一种亲切且喜爱的气场。或许是因为她让芙蕾姆想起了在孤儿院和废人帮中的妹妹们,也或许是蒂米本身就是如此令人喜爱,总之,在芙蕾姆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她的手便已经轻轻握在了蒂米的小手之上。
“你好呀,蒂米妹妹!”
芙蕾姆笑靥如花,温和地说道。
“我叫芙蕾姆,新洲人,很高兴认识你!”
她轻轻捏了捏蒂米的手指,那软乎乎的触感让她爱不释手。
“你的这座城堡真的好厉害啊!装饰得那么华丽,有那~么多厉害的藏品,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呢!我以前从来没有去过城堡,还真是得感谢你愿意让我来找你玩呢!”
她滔滔不绝地说道,连她自己都震惊于,自己居然能和一个熟睡的人说这么多话。
“蒂米妹妹长得这么可爱,真想把你介绍给我的伙伴们呢!他们也是很亲切温和的人,你一定也会喜欢的!到时候咱们一起去新洲的小吃街去吃好吃的!肉串,汉堡,糖,巧克力,……嘿嘿,我攒了很久的钱,一定能够咱们大吃一顿!”
芙蕾姆傻笑着说道,细数着自己吃过或者看过的美食,根本没注意到,蒂米的嘴脸已挂上了淡淡的微笑。
“哦对了,还有游乐场!我以前在打工的时候看到过,那里面有一个的大大的...呃...叫什么来着?”
“是游泳池嘛?”
露丝突然出现,好奇地扒在床头上,眨巴着眼睛问道。
“不是哦,是一个很大的器械!”
芙蕾姆笑着摇了摇头。
“是旋转木马嘛?”
又一个露丝出现在床头,好奇地问道。
“不是哦,是立着的呢!”
芙蕾姆又摇了摇头。
“那,那,那是什么呀?”
第三个露丝出现在床边,摇头晃脑地问道。
“哦!我想起来啦!是叫做摩天轮!可以一起坐在一个房间里,然后被举得高高得,好高好高!”
芙蕾姆突然想起了那个名字,激动得比划着。
看着她的动作,三个露丝的眼中都闪烁着期待的星光。
不过就在此刻,赫达又闯入了她们的对话。
“很抱歉打扰你们的幻想谈话,小姐们,但是时限已至。”
她一脸平静地端来了一份切成三角形的馅饼,轻轻摆在了小桌子上,看着一口都没喝的茶水,叹了口气,然后继续说:
“芙蕾姆小姐,蒂米城堡永远欢迎您,但现在,您应该离开了,这是...为了您好。”
“欸,可是...”
芙蕾姆有些不解,但更多的是遗憾,她还想再多呆一会儿,但看到赫达严肃的表情,她把后面的话生生咽了下去,又凝视了一会儿蒂米宁静的脸,轻声问:
“...我还有机会,和蒂米妹妹一起玩么...”
感受到她话语中莫名的惆怅,赫达叹了口气,轻声说:
“蒂米小姐终究会醒来的,芙蕾姆小姐,到那时,您还可以和小姐一同玩耍,从天明到黑夜,但并不是今天。”
“终会醒来。”
“一同玩耍。”
“不是今天。”
三位露丝一人一句,眨巴着大眼睛道。
看着她们真诚的表情,芙蕾姆用力点了点头,微笑着说:
“嗯,我明白了,那我,就告辞啦。”
说罢,她又轻抚了一下蒂米的小手,挨个摸了摸三位露丝小姐的脑袋,然后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对着赫达低头道别后便转身向门外走去。
然而,她还没走几步,那扇木门就缓缓打开,原本放置在门外的冷凝刀从门缝中飘了进来。
芙蕾姆呆在原地,用力揉了揉眼睛再仔细观察,才发现冷凝刀下还有两位卡妮小姐正晃悠悠地用力举着。
她赶忙快走两步,将冷凝刀抱了起来,让卡妮小姐们得以摆脱重负。
“芙蕾姆小姐,您要往哪去?”
此时赫达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咦?不是说,我得走了么?”
芙蕾姆困惑地回头问道。
赫达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一边招手一边说:
“离开的通道就在床边,您离得那么远,还怎么走呀。”
“咦?欸?床边?”
芙蕾姆挠了挠头,在卡妮小姐们的推动下又回到了床边。
赫达拉着她,顺手将那份馅饼塞到了她的手中,然后让她站在原地不要动。
“额,就、就这样?”
芙蕾姆一只手拿着馅饼,另一只手提着冷凝刀,呆呆地问道。
“是的,请您保持--”
“啊等一下!”
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芙蕾姆高声阻止道,然后将冷凝刀夹在胳膊下,用空出来的手用力扯下了自己衣服上的一颗小彩灯,快跑两步,将小彩灯塞到了蒂米的小手中,然后又跑回了原处。
“我好了,请继续吧赫达小姐。”
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赫达和花朵小姐们相视一笑,然后默默地围在了芙蕾姆的身边。
风铃声穿过门缝溜进了这个房间,似乎也在不舍地道别。
“再见各位!希望我们...”
咦,我是要说什么来着?
芙蕾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时的失神给她带来了莫名的空虚感和失去感。
奇怪,我是在哪里?
她呆滞地扭动脖子,下意识地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午后的阳光带着沙尘的气息从木窗中吹入,撒在看起来质量并不怎么好的木质货架上,各种说不上来用途的奇异商品借着阳光熠熠生辉。
“吼吼,欢迎来到‘什么都有’百货店,风尘仆仆的旅行者!”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她面前传来。
她又呆滞地将头扭了回来,呆呆地看着站在柜台后的中年老板。
芙蕾姆似乎有点想起来了,她刚刚从沙漠中走到了城市里,没忍住好奇心进到了一个商店中。
对,就是这样。
只是这样。
她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冷凝刀被她提在手中,沉甸甸的手感让她很是安心。
她又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一份热乎乎的馅饼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奇怪,这馅儿饼是哪来的?”
她喃喃自语道。
老板似乎是没听清她说的内容,只是自顾自地回答道:
“吼吼,随便看随便瞧!这里一定有你想要的东西!”
老板的热情十分勾人,但不知为何,芙蕾姆此时并没有什么心情逛商场,于是她只能赔笑道:
“啊,抱歉老板,我还有事,先告退了。”
说罢,她便转身向店门走去。
沙尘的味道越来越明显,阳光也时不时地刺痛一下她的双眼,可能是被光与尘的恶作剧气到了,一层水雾在她那绚丽的双瞳上浮现。
一股奇怪的感觉涌向心头,那是一种明明不感觉饿,但就是想要吃东西的莫名食欲。
于是她一边走着,一边吃起手中来历不明的馅儿饼。
这是一个非常美味的馅饼,比她之前吃过的所有馅儿饼都要好吃。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越是尽情地咀嚼,她眼中的水雾却是越厚。
叮铃
木门推开时触动了风铃,激起了清脆的响声,而就在这响声中,积蓄的泪水终于尽情涌出,滴落在地。
芙蕾姆狂奔回商店内,在木门还未关上前,她便跑到了那片木质展览柜构成的小小世界中。
各色商品琳琅满目,唯独一个货架上反常地没有摆上任何东西。
那里,空空如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