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人们的祷告声使她心烦意乱,她不相信神也不依靠神,徒劳的咒念却缠绕着她,就像紧缚着她的手腕的绳索,就像将这些人,包括她在内关在这里的牢笼。人们挤在这个四四方方的钢铁怪物的内部,像是一群待宰的鸡。
忽然笼门开了,刽子手要将她抓走了。
“快点。”士兵催促她。
与她同病相怜的人们目送着她,宛如圣经中目送耶稣走上死路的圣徒。她对这种眼神感到莫名的不耐,别这么看着她!她既不需要怜悯也不需要信仰!省省你们将死的同情,怜悯怜悯你们自己吧!她抬起头,断头台的闸刀悬在她的头顶,那是随时会坠落的审判。
审判。她曾经无数次逃脱审判,她不会死。命运是站在她这边的。
即使她的身体被压弯,脖子被靠在断头台的枷锁中,木头传来被血水浸湿的味道与血腥味,士兵将一个糊满血痂的木框放在她的脑袋下面。
她不会死!因为命运还没有宣判!
“行刑!”
命运还没有——
斯嘉丽·布什从梦中惊醒猛然坐起。漆黑的房间中,床头的电子钟上红色的灯光显示着三点零五分。
“你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皮埃尔将装有茶水的塑料杯子递给斯嘉丽,装有他自己早餐的餐盘被放在桌子上,他拉开凳子在斯嘉丽对面坐下,“要不要先休息一天?你刚从西班牙回来,我觉得你可以再歇一歇。”
斯嘉丽打开自己的小手镜,镜子里的女人确实妆容精致,但是一股疲态仍难以掩饰地从边角缝隙中流露出来。但她只是用无名指抹匀嘴唇上没有晕开的口红,镜子被合上时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我很好,谢谢你的关心,皮埃尔。毕竟每个人都难免有失眠的时候,偶尔一两次不是什么大问题,”她对同事展露出毫无破绽的笑容,拿起勺子伸进装满燕麦粥的碗里,“今天的工作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我不是在担心工作……”但是平日沉默寡言的安扣并不擅长应对喜欢花言巧语遮掩事实的奇美拉,于是他决定转换话题,“你很缺钱吗?”
“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因为像布莱克那样身欠巨款才在这儿卖力工作吧?”
对方显然比他想的要精明得多。
这样的问话对于斯嘉丽来说虽然略显笨拙但也十分可爱,她决定体谅同事的关心,停止言语上的捉弄。
“我知道你的担忧,皮埃尔,但你真的不用担心我。信不信如果拉别人来看比起我他们对更担心你?”
尽管身材高大,但是皮埃尔的神情却更显死气沉沉,他的肤色相较于人类来说也算不上健康,这让他看起来更多了些像是死人的阴沉。
“我只是……平常就是这副模样。我没事。”这下皮埃尔反倒变得局促起来。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既然我们都没事不如来说说今天的安排吧。”
一起再简单不过的邪教事件,他们要做的很简单,抵达目的地,调查,采访,收工打道回府。除了简单斯嘉丽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形容这个过程的词汇。
与库迪列罗不同,卡昂是个十足的“城市”,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尽管这里的街道宽敞干净,但是当他们抵达目的地时却也受到了不小的阻碍。显然交通堵塞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全球性的社会问题。
当斯嘉丽打开车门再次踏上沥青路面时已经是中午,皮埃尔离开驾驶座,她走向房门按下门铃,但却无人应答。
“怎么了。”皮埃尔按下车钥匙上的上锁键,车门内的机关发出声响。
“里面好像没人。”
“……附近能感觉到很多人的气息,看不出里面有没有人。人类年老的时候感官都会退化,会不会没有听到?”
这是一处设施比较老旧的居民区,所以窗户玻璃也并非特殊的钢化玻璃,斯嘉丽走去敲了敲窗户,玻璃在敲击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能砸窗户,强行入侵民居是违法行为,会蹲一年。”皮埃尔冷不丁的说道。
“哈哈,怎么会呢。”斯嘉丽收回手转过头去看旁边的房子,一名中年男子恰好拎着垃圾出来,足有半人高的黑色垃圾袋给他造成了不小的负担,但他还是有惊无险地拎着袋子挪到道路对面的垃圾箱旁边拉开盖子将袋子塞进里面。
她回头看向皮埃尔朝着那名男子歪了歪头,接受到她的暗示皮埃尔点点头,随后跟在她身后向已经走回到自家门口的男子面前。
“你好,先生。”她的问候让对方停住脚步,有着一头深棕色短发的男人转过身来,蓝色的眼眸上下打量着她,而后那视线转向她身后高大的皮埃尔。他的双手有些无措,看起来像是在犹豫是否应该用刚拎过垃圾的手来同她握手。
这个组合确实足够显眼也足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一个面容漂亮身材姣好的女人身后跟着一个阴沉却高大的男人,这里面会有多少种令人遐想的组合?但是斯嘉丽并不在意,甚至有些乐在其中。她总是喜欢看人在得知万千假象与设想后平平无奇的真相时的反应,人类的局限性使她不厌其烦。
“啊,呃,您好,女士……”就比如现在斯嘉丽仿佛可以看到男子的颅骨下,大脑如何运转拼命寻找符合人类社交礼仪的辞令来应对同自己搭话的美丽异性。
“不要紧张,”她说,并对他亮出自己的证件,男子眼中的疑虑立刻被打消大半,人类也总是喜欢迷信权力,“我们是警察,只是来了解一些有关您隔壁的老人的情况,方便的话可以请您说说?”
于是现在男人的疑虑彻底消失了,变成了对斯嘉丽来说索然无味的状态,接下来他会在权力的面前行使公民的义务一五一十地为他们交代他们想听的事,比如老人的独居,比如自家邻居的家庭情况,比如那位不在家的老人的生活习惯……
“别的不说,您知道的可真详细啊。”斯嘉丽说。
“毕竟他的儿女也不在家,有事没事我会来帮他忙。”男人说,“还有其他想要了解的吗,女士?”
“您提供的信息已经足够了,请问您的姓名?”
“呃,亚当,亚当·布歇。”
“谢谢您,布歇先生。”斯嘉丽握住他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右手,“感谢您的配合。”
男人一愣,在同她简单握手后很快缩回手,“我的荣幸,如果您需要随时来找我,我这几天都在家。”
男人进门后斯嘉丽从手包里抽出纸巾用力擦了擦手而后扔进垃圾箱,“所以目标还没回来呢。”她有些不耐烦,睡眠不足放大了她的焦躁,她从包里拿出烟盒,“你不介意吧?”
“我没事。不过看样子他很快就会回来,或许我们可以再打听打听……”
“你们好?”突如其来的问候让他们一头转头看向身后,两名长相有些熟悉的男子搀扶着一位老人同他们打招呼,“如果我没记错你们应该也是埃癸斯的吧?”其中一人同他们搭话。
“啊,是的,我是皮埃尔,这是斯嘉丽。”
趁着皮埃尔帮她做介绍斯嘉丽快速吸上一口烟,香烟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燃尽变成烟灰摇摇欲坠,但是很快斯嘉丽一边呼出白色的烟雾一边将烟头在垃圾箱的铁皮上碾灭,随后丢进垃圾箱。她对陌生的同事们展露出一个好同事在打招呼时应该有的笑容。
“你们好,”同他们打招呼的男子说,“我是路易,这位是科尔博。你们在执行任务?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们出了什么事吗,或许我们可以帮上忙?”
绳索
城堡里悄无声息,风穿过石墙上的缝隙轻抚过他的伤疤,基兰离开这个房间,就和其他房间里一样,这座城堡的二楼几乎每个房间除了丛生的杂草就是堆起的稻草。难道这个城堡里以前不是用来住人而是用来养牲畜的吗?
他对这些草没有任何兴趣,也不想浪费时间在上面打盹。从他得知万科·麦克内撒那家伙差人参加圣战时便想到那种家伙会选比安卡·布鲁特来为他夺得永恒之死。既然他会想要她来杀死他,那也没什么理由不能让她参加圣战,即使他只是想看她挣扎的模样。基兰复活后曾打听过布鲁特家族的情况,没有商人支援的家族很快便没落下去并分崩离析,只剩下几近疯癫的女儿苦苦支撑。
她死过了吗?他希望没有,如果谁都逃不掉死亡,他希望可以给予她痛苦的是她,一如她使他在苦痛中不得解脱。
他离开房间,这里已经是楼层的尽头,只剩下最里面的这个房门,它和其他房间一样房门虚掩。基兰只查看过虚掩着的房间。大开的房间里或许不会有人,紧锁的房门则会给里面的人得到逃跑的机会,虚掩的房门里则可能藏着埋伏的家伙。而这些人里或许就有他想要见到的人,废弃的城堡是非常符合她没落贵族身份的地方,也很适合人休息。
如果这扇门被推开,那个他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后面,那她会是什么模样?她是坐在椅子上等待着他的到来,还是躺在床上享受着安宁的睡眠?她做过噩梦吗,梦里是否会有他的身影?还是说她正依偎在其他男人的怀中……
基兰握住门把手,微微侧头观察房门内的情况,但是房间中却似乎空无一人。他手上用力,连接门与墙壁的零件发出刺耳的声响,但却无法掩盖从他手上传来的异样,然而等他做出反应缩回手时为时已晚,数条绳索从天花板上荡下直冲他的脖颈而来,吊死可不是个舒服的死法,他立刻拔剑砍断其中几条,但他挥舞着短剑的手腕却因此被套牢。他的身体被猛地吊离地面。
城堡的天花板很高,即使基兰的身形足够高大,他的脚下距离地面也有近两米的距离。短剑也已经脱手,现在躺在地面等人拾起,好在他还有另一把剑可以割断绳子。他的右臂因为拉扯从关节和肌肉传来了有些危险的疼痛,不过至少没有脱臼,等他下来之后只要稍加休息便能从这疼痛中恢复。
然而就在他的左手刚刚从腰间的剑鞘中抽出另一把短剑,脚步声与铠甲的摩擦声由远及近地出现,最后停在他身前不远处。
“我可没想到居然有朋友这样出现,”来人说,或许他的双眼正透过他那有着夸张双角的头盔上大小不一的孔洞里打量着基兰,“这兔子可够大只的。”
“是吗,”基兰没有继续动作,来人同样体型高大,身上沉重的锁子甲与其他防具哗啦作响,力量恐怕比他占据优势,他不知道对方接下来会作何行动,但对方手里那柄斧子可不像是吃素的,“我该不会是你逮到过最大的兔子吧?”
“那你可误会了,”男人将斧子斧头朝下柱在地面,“这个陷阱不是我设的。或许还有别人来过吧?但我等了很久都没人来和我打过招呼,我想你应该不至于踩中你自己的陷阱吧?”
男人的健谈超出基兰的想像,虽然他不是没有和这种类型的人打过交道,但至少现在并不是聊天的时候,“所以你现在是想……”
“哈哈,”男人这次举起斧子,“其实我还是挺喜欢助人为乐的,我觉得你一定需要帮助对不对?”他摆好架势,目标像是瞄准了基兰的腰腹,“我很善良的,等你明天醒来就会在教堂了,小兔子。”
虽然基兰确实想过是否需要求助,但他需要的可不是这样的帮助,他立刻右手抓紧绳索,用力曲起身体躲过男人挥来的斧子,紧接着踩上对方的肩膀,抬起左臂用短剑割断绳索,这下他终于再次得到了自由,他一手按在对方的头盔上保持好平衡,另一手已用短剑瞄准男人头盔与肩甲之间的缝隙。但就在他的短剑即将刺下,男人的手臂已经朝他伸来,基兰只得腿上用力蹬得男人一个踉跄,但他的身体也因此失去重心,好在经过利落的后翻,他终于再次平稳地落在地面,同时他也拾起了自己掉落的短剑。
看得出来对方同他一样经验不浅,他必须得小心应对。基兰左手反持短剑,右手将短剑架在左臂臂弯上,屈膝搭好架势。
“看不出来你还有两下子,”男人活动了下脖颈,再次举起斧子,“我在这里等得实在是太无聊了,幸好你来了。让我们彼此消遣消遣吧,兔子先生。”
“还是头一次有人管我叫‘兔子先生’,那你想要我怎么称呼你?”
“虽然我也想要个昵称,这样才像样,但是我现在可想不出来。我是阿诺德·亚尔曼。称呼随你吧。”
他不记得这个名字,但却似乎从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应该也属于一个佣兵。尽管他现在对人际交往方面的事已不太在意,但为了日后的活计他却还是不得不考虑一些佣兵之间的礼节。他不明白神究竟是何旨意,既然所有人都已经在发疯的边缘为什么不让这些理智与礼节彻底溃散?
“我是基兰。”
“哦,原来你不是兔子先生。你好,基兰,那我们开始第二回合吧。”
这次斧子斜劈过来,基兰用短剑架住斧子,蹲下身体卸掉斧子上的力道,轻易化解了这次的攻击,但阿诺德显然对自己的武器十分熟练,他快速收回斧子,这次他并非劈砍而是像使用长枪一样将斧子向基兰刺来,基兰本想招架他的攻击,但是刚刚受到伤害的手臂忽然传来刺痛使他的短剑险些脱手而出,斧子划破他的手臂。于是基兰接下来索性放弃防御身体前冲,短剑瞄准阿诺德身上锁子甲身侧的缝隙将短剑刺入,但阿诺德及时收手抓住他的短剑,于是剑刃只是简单没入阿诺德的皮肉,却没有对里面的器官造成伤害。
拔不出了,力气够大的。基兰当机立断舍弃这把短剑,改用右手的短剑试图刺入阿诺德头盔下的缝隙,但是这下也被阿诺德抬手招架,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攻击机会,便立刻身体后撤与阿诺德拉开距离。
阿诺德从体内拔出基兰的短剑,剑刃的前端已经染上了点点猩红,“很厉害的身手,你杀过多少个我这样身披重甲的人了,基兰?”
“那你又杀过多少我这样的人了,阿诺德?没想到那个女人现在会勾搭上你这样的人,她有没有和你说过遇到叫做基兰的人一定要赶尽杀绝?”
阿诺德愣了一下,似乎因为他的话语摸不到头脑,“女人?我到达拉尔以后连女人的头发丝儿都还没见到过,听起来你和‘那个女人’有什么有意思的纠葛。要不我们先休战,你给我讲讲你的爱情故事解闷也行。”
“……你不认识比安卡·布鲁特?”
“原来她叫比安卡,听起来就是个贵族小姐,你就是用你那张俏脸勾引那个小姐的?”阿诺德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用以消解的乐子,他甚至还学着基兰刚才的语调,“怎么,你也不想打了?”
“既然你不认识那个女人那我和你就没什么好说的,你要是不想打了就把剑还给我,”虽然他这么说,但基兰已经走到阿诺德身边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短剑,因为阿诺德的态度,他以为他也是比安卡派来杀死他的,在那之后他也曾遇到过几次自称受比安卡所说再次杀死他的人,却忘了在圣战里还有单纯只是想杀人的家伙,“我要走了。”
“这就走了?再陪我一会儿呗。你还挺能打的,下次我会手下留情的。你不知道一个人一直等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多无聊!和我说说话也行啊!”
“我可还没傻到和刚才差点要把我杀了的人共处一室。”
“说得像死还是什么新鲜事似的。”阿诺德耸耸肩,最后他没有追出来,只是目送着基兰走向楼梯,消失在拐角处。
比安卡·布鲁特不在这里,而太阳已经西斜,基兰需要找个地方休息,经过刚才的战斗他的武器和伤口都需要处理。他依稀记得郊外有个铁匠铺,于是他向东南边走去。
短剑
这处铁匠铺在城市的外围,这里人烟稀少,如果有人在此居住,不管设下什么样的陷阱都不足为奇。但是直到基兰走进铁匠铺的里面他也没有遇到任何埋伏,比起城堡里间或会响起的窸窣脚步声,这里是真正的荒无人烟。
或许曾经有人来过这里。铺子里各类器具散落一地,柜子和抽屉敞开着,有的甚至已经千疮百孔,而享受了木头的馈赠的虫子早已不见踪影。在人们走了以后经过的时间甚至也已经足够它们死去。但是这个空荡荡的铁匠铺里却甚少见到灰尘与蛛网,说明不久之前曾有人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但是他没有在这里设下陷阱,也许他没有在这里久留,或是已经死在这儿了。不管是哪种情况基兰都乐于见到。这里没人那么他可以占据这里作为临时的休息地点,这里有死人就更好了,这个年代从已经死了的人身上拿点东西已经不是什么需要谴责的事,就算在不死降临之前偷尸人实际上也比比皆是。
平时淬炼钢铁的炉火已经熄灭,水槽也已经干涸,但是在一些角落仍有些没被拿走的剑油以及打铁的工具。他拿起一瓶剑油,琥珀色的粘稠液体随着瓶子的倾斜在玻璃瓶里流动,但是基兰拿不准这东西还能不能用,他打开瓶塞打算闻闻味道,这时从铁匠的房间里传来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声音不大,听起来像是瓶子倒下与硬物相撞的声音,但已经足够引起他的警觉。他小心地塞回瓶塞,放下玻璃瓶,放慢脚步,尽量不发出声音地走到那道房门前。这次他没有像之前那样慢慢开门,而是抄起一柄铁锤猛地用力砸碎了门板,透过门板上的大洞,一个正以尴尬的姿势骑在窗户上的金发青年已然愣在原地,显然因为这起意外他的大脑暂时失去了判断能力,而接下来对于基兰来说这个人也已经失去逃跑的机会。
基兰推开门,将铁锤丢到一边,对屋子里的人展示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抱歉,我以为里面会有什么危险人物。”
只不过他假装的和善看起来没能打动青年,那双紫色的双眼间或瞥向窗外的地面,像是在思考是否能够成功逃脱。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保持这个姿势,”他说,“因为我下辈子可不想当瘸子。你应该知道如果只是断了一条腿的话人很有可能是会活下来的吧?”
青年的喉结动了动,随后将跨在窗外的腿收了回来,看来比起和善还是威胁更管用。
“我想你应该不是这里的主人吧,你是谁?”基兰走到房间的其他角落查看这里的情况,这里似乎是起居室,尽管曾被简单打扫过,但也有明显的长时间无人居住的样子。
“呃,我,我叫维尔利多,虽然我确实不是这里的主人,但我也是铁匠……”
“是吗,你是铁匠?那你肯定会护理武器吧,还是说……”基兰忽然抬起手臂,他的手肘击中一个物体,那应该是偷袭者的头部,接着他抓住那只握着匕首的手,脚上绊倒对方,维尔利多的身体猛然一沉,基兰利落地扯过他的手臂反剪将他压在桌面,那把匕首因为维尔利多脱力的手臂掉落在地,有着金色长发的脑袋被抓着头发撞在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你都是用人血来做剑油的?”
他手上稍一用力维尔利多便立刻发出激烈的痛呼。
“小点声,”基兰说,“你这两下子倒是让我相信你是个铁匠,你是怎么躲到这儿的,想在这儿白手起家?”
“我只是……在逃难,有人在追杀我。”
“铁匠也会有仇家?我以为你应该会有不少客源呢。”
“呃啊!”现在就连维尔利多体内的关节都开始发出悲鸣。好在在他的关节彻底宣告罢工之前基兰从他身上发现了更有用的东西。
剑油和保养套件。
他摸出这两样东西,将手从维尔利多的手腕上松开,“正好我要用这个,拿你吃饭的家伙来换你的小命,我想你会同意的。”
不等维尔利多回答基兰已经走向外面的作坊,“我要在外面给剑涂剑油,继续呆在这儿还是接着翻窗随便你。”
漏了洞的门板撞上了门框。
旧房子里最不缺的就是碎布头与碎木头,基兰将它们拢到一起一股脑地丢进炉子,那些不知年月的剑油也被丢了进去,玻璃瓶在里面变成一堆碎片。他从角落里找出没有被摸走的燧石,火星迸进炉子引燃了里面的内容物,火光开始让屋子里变得温暖。但基兰并不急着先去擦他的剑。
他脱去上衣,右臂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却仍在张牙舞爪地趴在上面,从伤口的断面肌肉被切断的纹理隐约可见。刚拿到的保养套件里看来还有一些维尔利多的生活用品,基兰从里面抽出一根短针,接着将一块布拆出棉线,他在炉子的外围将针的前端简单灼烧,棉线被穿过针眼。
基兰深吸一口气,而后开始缝合伤口,当针线穿过他的肌肉组织时,他的额头不知因为炉火的温度还是疼痛开始渗出汗水。他只缝了约五针便草草结束,最后他用牙齿咬断打了结的棉线。伤口虽然深但却并不长,这让他可以少受些苦。
给伤口包扎好后基兰将斗篷简单披在肩上,火焰在他金色的眼眸中跳跃,照亮他短剑的剑身。当他用软布擦去上面的血污,银色的金属更显冰冷,即使上面反射着炉火温暖的光芒。
而此时夜晚已经开始,疼痛与死亡即将到来。
他坐在炉火前,等待着她的降临,一如那晚她在烛火前等待他的到来。
1
“我要选他。”
站在跪伏在地的他前面的是领主的女儿和领主的骑士们,在稚嫩女声的话音落下后整片田间无人做声,而他只是将头紧紧地贴在地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农奴只能弯下他们的脊梁或是低下他们的头颅,他们绝不可直视他们的主人,那是大逆不道。
但是他清晰地听见了骑士老爷们的声音,坚硬沉重的细长物体戳了戳他的肩膀,“抬起头来。”
他十一年的人生中第一次看清了那些尊贵的人,高大的男人们穿着坚硬的铠甲,身披绣着复杂徽章的披风,而站在他们之间的那个女孩——就是领主的女儿。
她身材纤细,有着柔软的银色发丝,看起来像只刚出生的柔弱兔子,但是这只小兔子拥有可以让他的父母弯下他们身躯的力量——她的地位。将来她会代替她的父亲成为他们的主人。
他直起身子,而他的父母们仍跪在地上。
“我要选他。”女孩又说了一遍。
骑士们的眼神中似乎多了些迟疑,他们的视线在女孩看不见的头顶交换着他不明白的信息,但这些让他隐约察觉的女孩的决定让他们十分为难。
这时母亲的声音忽然爆发出来,尽管她仍然低着头。即使他们的声音稍微惊扰了那些贵人们也算是罪过。
“大人们!如果您需要……需要我们的孩子……”
“闭嘴!”他听见父亲的低声呵斥,或许过一会儿母亲会挨一顿毒打,但她没有停下,她甚至也直起身紧紧扶着他的肩膀。
“您看看,这孩子长相不错,也很机灵!不管你们需要他做什么他一定都会去做的!大人们!你们再考虑考虑……”母亲的手在不住地发抖。
女孩水晶般的黑色眼睛眨动,粉色的嘴唇再次张开,这次她的话语终于成为改变他命运的锤音,“我要选他。”
最后骑士们将他带离了父母身边,跟着骑士们的他被女孩紧紧牵着手,他偷偷回头看向那破旧的小屋,父母已然哭作一团。握着他的手的那只柔软的小小手掌握得更紧了些。
这是发生在基兰十一岁那年的事。
2
五年的时间不长不短,但足以让瘦小的农奴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玩伴及护卫。基兰站在窗户下面,当树叶被风吹动,从缝隙间落下的光线也在他的脸上晃动,他微微眯起眼睛,向上方举起双臂。
“安琪!”少女的身影正在二楼的窗台边缘犹豫,茂密的树影掩护了她的动作,“我接着你,下来吧!”
“你真的能接住我?这里好高,基尔……”比安卡坐在窗台边缘,频频四处观望,她眉头微蹙,仿佛骑虎难下,不知如何是好。
“我会接住你的,相信我,安琪。”
忽然少女转头看向身后的房间,她脸上的神色从犹疑变成了惊恐,“基兰……”她的声音也开始发抖,“有人——”
“快跳下来!”
最后比安卡闭上眼睛,身体在窗台边缘倾斜,而后她在基兰金色的眼眸中坠落,他立刻向前迈步,在衣裙掠过的声音中花朵与香料的味道溢满他的怀抱,比安卡投入他的臂膀,他立刻抱住她的身体,轻轻亲吻她的发丝,而后将她小心地放在地面。
“走这边。”他抓住她的手,带着她沿着墙根按先前他已经探清的路线离开随时会被人发现的窗户底下,而就在他们刚刚离开那里后查看情况的卫兵从窗户探出头来四处张望。
在躲过巡逻的护卫时,比安卡油然而生出一种新奇的感觉,她漫步在自家的庭院里,却要躲过那些平日里对她毕恭毕敬的骑士与佣人们,因为她现在正在做一件不能被发现的事。而那些人会将他们看到的一切都告诉她的父亲,这可不行。比安卡觉得自己正在变成那些爱情诗集中为了爱情昏了头的傻女孩,要是哥哥们知道了一定会笑话她的。
她的手被基兰紧紧握住,她记得几年前第一次握住这只手时,这只手要小得多,却已经布满了劳作痕迹,变得伤痕累累。现在这只手几乎完全可以将她的手掌握住,尽管上面仍满是伤痕,但温暖又可靠。
基兰,她自己选择的玩伴,他现在也已经变得高大,十二岁之后他们的身高都猛地成长起来,但当她回过神时基兰几乎已经比她要高出一个头。他就像她的哥哥们一样可以轻易地抱起她,而这几年里他就像他的母亲说得那样——
不管她需要他做什么他都一定会去做。
父亲不止一次地对基兰的出身表达不满,但是他只是看到了他的出身,他不知道基兰对她的感情。或许比安卡自认为不会受到父亲的话语的影响,但有时已经对世事稍加了解的贵族少女还是会思考基兰留在她身边究竟为何。
今天她会知道一切。
基兰可以理解父母曾经的举动与决定,即使只是一个护卫或是宠物一样的玩伴,他的生活也照比农奴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再需要卑微地伏在地里耕作土地,期待着永远不会属于自己的收成,也不用一家人可怜地缩在破旧的房屋中用残破的布料御寒。高大宽敞的城堡中会有一张属于他的床铺,上面铺着柔软厚实的垫子和被子,他可以和那些骑士们一起学习骑马,剑术和射箭。有时比安卡还会教他写字和读书,不过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领主是不愿再让他学习识字的。
他和比安卡已经有了许多秘密,那些铺满歪歪扭扭的字体的羊皮纸记录了他们的心照不宣。
但是大部分的时光都在他们的心中,就像今天。布鲁特家族的庄园大到可以容纳下一个小小的山坡,这里过于靠近庄园的边缘,因而无人打理。青青野草在这里肆意生长,随着他们的走动掠过他们的脚边,比安卡时不时地会停下看看路边那些她从未见过的野花。
“你经常来这边吗?这里离训练场还挺近的。”
“是啊,”基兰接过她摘下的粉色花朵别在她的耳边,这让她苍白的发色间多了一点活泼,“以前这里偶尔能看到野兔,后来园丁们想办法把野兔都赶走了。”
“原来你喜欢兔子?”
当比安卡忽然凑到基兰面前时,他听见一声巨响从自己的胸腔中传来,甚至盖过了周围的风声,青草与树叶的低语也为之停下,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这原来是他的心跳声。他的擂鼓般的心跳声震耳欲聋,比安卡也会听到吗?银白色长发的少女睁着漆黑的双眸看着他,像一只好奇的小兔。
“嗯,我……喜欢……”他点到即止地回答了主人的问题。这样就可以了,他必须到此为止,现在的生活已经足够好了,对他来说他必须满足于此。他只能满足于此。
“是吗?我也喜欢,”比安卡收拢裙摆蹲下,基兰跟着单膝跪在她的身旁,顺着她的视线他看见一只睡在花蕊中的甲虫,“不过我也很喜欢小狗,但是爸爸只肯让园丁养那些猎兔犬。我想要属于我自己的小狗,基兰。”
她的意有所指让他的心情再次慌乱起来,基兰不知道应该对此作何反应,他能做的只有撇开眼神,用手指拨弄身旁那支无辜的小花。
“基兰,爸爸总是说我应该和配得上我的身份的人一起玩,但是我只想要你……”
“小姐……”但是不等他说完,忽然他的身体被推动着失去了平衡,当他倒在地上他的视野中只剩下了比安卡——他的主人。他的肩膀被比安卡的手压着,尽管他可以轻易挣脱她的压制,但基兰不想这么做。
“基兰,告诉我,你不会离开我。”
“我……”
“永远。”
他本不应说出的答案,他本不应逾越的鸿沟,现在在她的注视下他已经不想再去想那些了,对他来说永远是一个沉重的词汇,但是如果他的主人想要一个永远,那么他愿意将永远背负在自己的命运上。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比安卡,”他说,“我爱你。”
“我也是,基兰,我爱你。”
当比安卡吻上他的双唇,他将手环上她的腰间让她的身躯贴近自己的胸膛,好像她奋不顾身地投入自己的怀抱。
直到一切结束,他们也不愿与对方轻易分开,如果他们就这样离开便又要回到那被礼教与阶级束缚的城堡中,他们不得不对彼此装作无事发生,对一切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
最后是基兰先牵起比安卡的手,他使得比安卡离开自己的怀抱,像个护卫该做的那样,他拘谨地亲吻她的指尖。
“该回去了,小姐。”
比安卡只是垂着她黑色眼眸,细密的睫毛在她的眼中投下一片阴影遮挡住了里面的光。最后她摘下耳畔的那支小小的野花,娇弱的花瓣落进泥土,很快便无处可寻。她握住基兰的手,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裙摆与头发。
“我们都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她看向远处的城堡。
“……是的,”基兰走在比安卡的身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3
只有这片本就无人打理的小山坡一如既往。基兰站在山坡的顶端,白色的小花在他的脚边盛开,但很快被他踩进了泥土。他踏过青草和土地,荒芜的训练场出现在他的面前,失去护理变得锈蚀的铁剑歪歪斜斜地放在架子里,原本平整的训练场的地面现在坑坑洼洼。骑士们都已经失去踪影,野草、昆虫与野鼠占领了这里。
每一处人类的废墟最后的下场。
他对那些生了锈的铁片子半点兴趣没有,于是他径直穿过训练场,绕进花园的小径。花园,现在倒不如说是荆棘的迷宫。没了管理和修剪,蔷薇的枝蔓四处缠绕、攀爬,比爬山虎更具侵略性地占领了这片土地。但这些蔷薇对他来说称不上是什么具有威胁的守卫,基兰拔出短剑轻易地砍断这些干枯的植物。
他再次站在了这座城堡的脚下。带着满身的伤疤。他感到脖子上的伤口隐隐发痒。
自他被比安卡杀死过去了一年左右,布鲁特家族以超出他想像的速度迅速衰落下去,以至于当他终于恢复到可以回来寻仇时,这里已经成了荒无人烟的空城。就连领地里的农奴们也不见踪影。曾经给了他与父母一个庇护之地的小小房屋现在只剩下残垣断壁。
谁都不在了。
脚步声回荡在布鲁特家族城堡空荡荡的回廊中,不间断的回声仿佛在指责他干扰了这里的清静。他对城堡的低语熟视无睹。
没有人做他的向导,也无人告诉他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那么多的人究竟是如何一夜蒸发让这里空空荡荡,那些蒸发的人又究竟去了哪里。不过基兰对这些事也并无兴趣,他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只有一个。
他的记忆是最可靠的指引,他轻车熟路地来到这个房间的门前,一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也是如此站在这里。他推开这扇门,梳妆台,小雕像,床铺……除了蒙上了一层尘埃这里没有任何变化。
不,还有另一个变化。
她也不在了。
比安卡·布鲁特成了杳无音讯的遥远回忆。只有每晚的疼痛与窒息提醒着基兰世界上还有一个叫做比安卡·布鲁特的人,她是他曾经的爱人,她是夺去他姓名的凶手,她是……给予他痛苦的人。
他金色的眼眸转向下面,地毯上除了尘埃没有任何污迹。蒙尘的痛苦之神默不作声。
基兰关上房间的门。
夜色将至,基兰来到他曾经居住的房间。或许他死了之后这张床被分配给了别人,但一切都无从查证。他掀去被灰尘侵蚀的床单,下面的铺盖仍干干净净。他不在意上面的霉味,能有一张床供他休息已实属不易。
忽然他想起什么,但他的动作却忽然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进行。过了片刻,基兰的手指还是摸到床头垫子下的隔板,上面的缝隙似乎等待已久,他毫不费力地撬开这块木板,里面已经泛黄的纸张出现在他的眼中。
这是他们的秘密,无人知晓,无人发现。甚至在基兰离开后也无人在意这个死去的护卫、宠物究竟同他的主人一起藏着怎样的秘密。
记录着歪歪扭扭的字迹的羊皮纸被撕碎丢进火盆,火石砸在火钢上迸溅出点点火花,落在写在纸片的角落里的名字上。
基兰。比安卡。
木制的小梳子上没有雕刻过多的花纹与装饰,毛糙卷曲的头发缠绕在木齿间。显然这把梳子的主人并不在意自己的头发究竟如何,或许对她来说有着比自己头发更重要的事需要关心。但是基兰没有机会去询问她。
简陋的长屋里空空如也,他站在最里侧的地方,这里的主人们只用一堵半长的矮墙加上几片帘子便围成了他们的起居室。干草铺成的床铺虽然简单,但却干净十分,它们的主人将它们收拾得整整齐齐,基兰看不到一点灰尘或是杂乱的草叶。而那把梳子就这么无人问津地躺在其中一个床铺上。
基兰是从屋顶翻进这座长屋的,他在长屋的中段落脚,没有完全熄灭的火塘和干净的床铺告知了他这里仍有人居住的信息。
住在这里的会是什么人?女人……基兰拿起那把梳子,深色的发丝挂在上面,不是银色。她是久居此地的居民还是也因为圣战前来的外来人?但是既然对方不是他要找的人,那他纠缠这些事实也只是浪费时间。但他还来不及放下那把梳子,屋子里悄无声息的宁静被骤然打破,他的全身因为这只破碎的瓶子本能地进入警戒状态。
有人来了。
先是门板发出悠长的呻吟,而后是金属的摩擦声。对方穿着盔甲,摩擦声不止一处,他想起阿诺德•亚尔曼,这是个和那人一样全身身披重甲的人。脚步声沉重而缓慢,听起来像是个男人。
他屏住呼吸藏身到矮墙后,来人的脚步停在长屋的中端,也就是那个火塘处。紧接着是锅碗的碰撞声,他是这个屋子的主人?住在这里的是战士,还是个佣兵?发出声响的人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火焰燃烧起来,水被舀进容器,很快锅也被架上了火塘。
这间屋子唯一的窗户在外面,无论基兰接下来要采取何种行动都无法避免和外面的人打上照面。他小心地将帘子撩开一道缝隙,打算先观察外面的情况,却不想那人的视线从他头盔上眼睛处的缝隙中投出同他撞了个正着,原本被对方拿在手中的瓷碗几乎是立刻朝他飞来。
基兰立刻躲到矮墙后,盔甲之间激烈的碰撞声几乎和瓷器碎裂的炸响一同响起并以极快的速度向他逼近,他从腰间拔出短剑,构成帘子的粗陋布料发出垂死的撕裂声,穿着不知名家徽披风的骑士好像传说中攻破城门的巨人一般闯了进来。在那看似坚固的盔甲上存在着一处致命的弱点。基兰杀过很多这样把自己穿得像个铁罐一样的人,对方身高与他相近,他不假思索地瞄准那头盔上的缝隙——后面是骑士用来窥视外界的眼睛。
只不过对方同样经验老到,被扯下来的布料这次被抛向基兰,但基兰只是弯下身躯躲开避免陷入同那碎布的纠缠,从始至终他的视线都不曾离开对方身上,这下他又逮到了头盔下同脖颈处的缝隙。
他的速度很快,骑士没有拔出长剑的时间,便只能立刻后退同他拉开距离,基兰的短剑只来得及在他的头盔上留下一道划痕。
“如果你想说‘我才是这儿的主人’,那你可别把这句话说出口,”骑士说,“因为这是我的台词。”
“你住在这儿?”基兰瞥了眼身后那张之前放着木梳的床铺,“你一个人?”
“听你的意思我还有个室友?”趁着距离被拉开,这次骑士拔出了他的剑,“哈哈,你说得对,我和我妹妹住在这里!你杀了她对不对?!”
“莫名其妙。”尽管基兰并不知道这里的主人究竟何许人也,但至少一定不是这个骑士。他拔出另一把短剑格挡住刺来的长剑,同时另一手刺向对手盔甲的缝隙,只不过这次被对方的盾牌挡住。
“我知道的,你这样的小白脸最会说花言巧语,和我说说你是怎么哄骗这里的小姑娘给你开门的?”
“真遗憾,我来的时候这里半个人都没有。”既然对方也不是这里的主人那基兰也失去了和他急促纠缠的心思。黑麦粥在锅里翻腾,气味随之在这间屋子里翻滚。真是有闲情逸致。他瞄了眼身旁墙上的窗户,没有锁,距他只有几米远。基兰已经开始在脑内规划逃离的路线。
“哦,没准和我一起住的其实是我的双胞胎弟弟呢,你喜不喜欢男人,要不要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说着西多尔再次举起剑。
他妈的神经病!事已至此基兰已经懒得再去听他的随口胡诌,他没有接住这一剑而是闪身躲开,直冲窗台把住窗户的边缘翻身撞开半掩的窗户飞速离开了这间房子,把骑士和他“真没意思”的抱怨统统留在了身后。
手工行会建立的学校今天无人开展教学活动。基兰甚至怀疑这里在圣战降临后是否还会正常地履行教书育人的职责,还是说这里的需要学习的课程早已更改?而看到他的身影时教师与学徒只当他是二楼的那些众多租客中的一个,没人对他的脚步加以阻拦。就连楼上狂欢似的喧闹声这里的人们也颇有默契地视而不见。
圣战降临后不只是这个镇子……基兰去过的每一处城镇几乎都死亡与痛苦的狂热所笼罩,正常已经不复存在。似乎只有还把持着所谓正常的他才是不正常的。
还是说他也早已崩溃,现在只是一具模仿着活人的尸体?
但那又如何,活人拒绝死亡,死人却并不羡慕生者。没准远处的喧闹就属于一群尸体,他们热烈地庆祝着永远不会到来也永远不会结束的死亡。基兰不想加入他们,死人的疯癫令他厌烦。
地面上的血迹为他指出了一条路,他推开这扇门,门后的房间了无生气,血迹在窗前断掉,他走去将头微微探出窗户,发白的地面上鲜红的血迹指示了那个可怜人的身形与踪迹。看来这个人剩了一口气,足够他逃离这里。
除此之外这个房间里空荡荡的床铺,椅子,看起来像是男人衣物的布制品,没一样能引起他的兴趣。
前往另一个房间的路上他途径那处狂欢之地,喧闹的源头,门后堆积如山的尸体印证了他的猜想。一群疯子。基兰继续向前走去,直到他找到了一间安静又没有沾染过血迹的房间。
说是没有沾染血迹或许不准确,倒塌的桌椅和角落里的血点向他无声地控诉了一场争斗,但至少没有之前的房间被一道漫长的血路横贯来得令人触目惊心。比起那个满是血腥味的房间这里要更适合休息,基兰相信在别人看来肯定也可以得出这个结论。
他想起在城堡的那个陷阱,尽管他仍不知道设下那个陷阱的是谁。他已经受够被当做猎物追逐的生活,他得想个办法让自己变成猎人。
同样设下一个陷阱就是个不错的办法。
好奇心是人类的天性,这是宙斯给予人类的原罪,就像潘多拉打开灾厄的木匣,或许也会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给自己来上一场鲜血淋漓的偶遇。
倘若这里只有一堆衣服确实足够扫兴,但是基兰愿意给下一个人添加一些乐趣。他在箱子上设下机关,用细线将从箱子里找到的小刀和箱子固定在一起,只要有人打开箱子就会收到这份特殊的“礼物”。
接下来就是等待的时间。他离开这个房间转移到隔壁的一间上了锁的房间,这里的摆设都大同小异,但至少在远离狂欢与鲜血的地方他能够片刻地从死亡与现实中解脱出来。他没有在床上躺下,而是坐在椅子上抱着双臂,轻轻合上眼皮。现在还是白天,痛苦没有降临,这个饱受死亡折磨的人因此可以得到短暂的喘息。
他在许久以前的夜晚也是如此毫无负担地悄然入睡的吗?基兰对以前的记忆感到模糊,剩下的只有和比安卡那些记忆越发明晰……即使他烧掉了他们的记忆,亲眼见证了被毁灭的故居,然而那道银白色长发的身影却挥之不去。
基兰。她微笑着,声音像是轻柔的绸缎。
基兰……她柔软的手指抚摸过他的脸颊,用同样柔软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
基兰,她留在他记忆中最后的声音有些颤抖,我爱你。
痛呼声从隔壁传来,基兰睁开眼睛,金色的眼眸中没有爱,没有回忆,没有清醒。该回到现实了。
基兰在过去三年里有过许多临时的同行人,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活人有死人。这个年代死人太多,尸体太少。死不掉的人和不想死的人一股脑儿地被神塞进世间在地面上游荡。这是个所有人都成了亡魂的时代。基兰从没想过要费心去记那些人的模样与过往,他们在他日后的生命里就和每晚的死亡一样都是行色匆匆的过客,巨大的空洞吞噬着人们,直到他们只剩下自己或是神明。
因此在看到那为自己的到来兴高采烈的少年时基兰的内心一时是错愕的。如果不是那把劈来的弯刀他会真的被对方的热情唬住,好在对方没有掩盖自己真实意图的想法,经过之前的相处,他也已经知道这个满嘴谎话的小东西远没有看上去那么人畜无害。
“没想到你这么欢迎我,”基兰架开对方的弯刀,莱昂暂时同他拉开了距离,“让我猜猜看,排除你忽然信神的可能,买我的命的会不会是个女人?”
“女人。”莱昂向前迈出一步,继续挥出自己的弯刀,与基兰的短剑再次碰撞出尖锐的鸣叫,“继续说啊,看看你还知道些什么?之前你半个字都不肯给我说,现在该补交一下陪同费了吧。”
对方的答案和态度终于让基兰在踏入这个城镇后第一次露出由衷的笑容,“好啊!我来猜猜看,她是不是长得很漂亮,有着一头绸缎似的银发,最会说些甜言蜜语?怎么样,她有没有让你着迷?”
这个金发的年轻男人微微眯起眼睛,像一只猫咪在暗处打量他的猎物。基兰几乎要冷哼出声,没有一个男人不会被比安卡·布鲁特迷惑,她像对他那样,抚摸过那些男人的脸庞,用轻柔的声音哄骗他们的耳朵。
他不想知道他们上没上过床。
于是在那些男人会说出更多会惹火他的话之前他割下他们的舌头,将他们拖在狂奔的马后让他们的脸和胸腹在地面拖行出同他们的惨叫一样绵延不绝的血迹,直到裸露的骨骼下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
“哈哈,”莱昂笑出声来,他甚至放下了自己的弯刀,“你说得对,她确实有魅力极了。不过我可是第一次,你呢,基兰?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有没有和像她那样的美女上过床?”
我确实应该先割断他的舌头。
“如果你想知道,”基兰的声音已经开始接近于野兽的低声咆哮,“我对你的劝告是管住下半身和你的舌头,因为接下来你会因为你的胡话而倒大霉。”
“不好意思,说胡话大概是我的天性,不然的话那也太无聊了。老兄,你不觉得自己的生活因为我的小玩笑而多出了一些乐趣……”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最后一个字之前基兰的短剑已经直冲到他的面前,他堪堪用弯刀挡住这次攻击,剑刃之间摩擦出火花,金属冰冷的摩擦声在他们耳边炸响,直到短剑的护手也撞上弯刀,用短促的声音宣告这次交锋的结束。
这个距离太过危险,莱昂的脑中警铃大作,对方身高和力量都在他之上,武器的攻距也比他要短得多,现在这个距离对他不利。但是在他的下一步行动之前天旋地转已经先一步而至,当他的身体撞翻了桌椅,脸上加剧的疼痛和眩晕才慢人一步地提醒他:他刚才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在这个金发小子再次开始吐出他的那些胡话之前基兰先一步走去掐住他的脖子,他像要处理一头待宰的羔羊一样按着莱昂的脖子将他压在地上。掐着对方脖子的手向上移动捏住下颌骨逼迫对方张开嘴。
“你说我该怎么让你和你该死的舌头说再见?是直接伸进你的嘴里绞个稀巴烂,还是从这儿,”短剑锋利的尖端在莱昂下巴后面游走,激起了对方皮肤上的鸡皮疙瘩,“直接从根上干净利落地给你来一刀。”
我看你想给我来一刀的地方不是这儿。只可惜莱昂现在被对方钳制,不能再用他引以为傲的聪明话术作为缓兵之计。但是他还有别的办法,甚至是基兰自己送上门的礼物。
而现在基兰手中的短剑已经伸进他的嘴里,“我不会让你死的。你这样的混蛋活该下半辈子……呃!”忽然背上的疼痛让他手上一松,莱昂立刻趁机推开基兰的手,拔出刺中他后背的那柄匕首,那也是基兰用来设下陷阱的匕首,这次他又刺中对方的肩膀,基兰闷哼一声。
当基兰从肩上拔出那把匕首莱昂已经逃至窗边,他坐在窗户上,一条腿已经蜷缩着踩在窗沿,他用表情宣告着胜利。
“那个就还给你了,不用谢我。顺便说一句,要是我知道自己扔了的狗不仅在找我甚至满脑子都只有我我他妈会高兴死。”
“你——”
“还有,和布鲁特小姐上过床是我骗你的。再见了,基兰。”
金发的身影消失在窗户后面,当基兰跑去时窗户下面已经空无一人。
“操!”他一脚踢翻那个已经空空如也的箱子。
1
古雪霖抹去嘴唇边缘多余的口红,她的双唇被温柔的浅红色点缀得更加丰润可爱。这个颜色或许过于接近她的嘴唇原本的颜色,但这就是她想要的。除此之外还有她今天整体的妆容,裸色的眼影,浅浅的腮红,色号适当的粉底——一个日常的淡妆。她还没摸清对方的喜好,好在她本来就长得像是对方喜欢的类型,突出原本轮廓的妆造是个保险策略。
古雪霖今天打算赴一场约会——一场和一个刚认识三天的男人的约会。
在东京艺术剧场灯光熄灭的表演厅的舞台下,在所有的观众都已经离场后,在所有的演员也回到后台时,那个发梢带着没有完全褪去的金色的男人将一朵粉色的雏菊同他的名片一起递给坐在舞台上的她。
“你的名字非常温柔呢,沢城小姐。很抱歉我这次没有准备配得上你的花。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弥补这个遗憾,周末有时间的话欢迎联系我。”
她一眼扫过名片,浅色的纸片上用黑色的明朝字体印着他的名字,规矩,正式,体面。
古雪霖对对方勾起嘴角,弯起眉眼,“好啊,八云先生,如果有时间,我会联系你的。非常期待和你的下次见面。”
当然,她早就已经过了能轻易被男人的甜言蜜语打动的年纪,她也相信对方并非什么见到一见钟情的对象就会头脑发热的简单男人,或许对方只是想玩玩,但那又有什么关系。正好她刚把上个男友踹了,正愁最近的日子无聊,这个八云慎或许会是个好的消遣。那张名片的右下角印着东大医学部,不知道他是老师还是学生,老师的话有些太年轻了,学生就很不错,玩得开又有钱。能供得起孩子学医的家庭怎么可能不富裕。
扣在桌面上的手机被翻开,屏幕亮起时一张手机主人的艺术照出现在屏幕上,随着屏幕锁的打开再次消失,LINE的聊天框被点击,一串字符出现在对话框里。
“打算出发啦,不要迟到哦,八云先生。”
但古雪霖刚刚才开始挑选今天赴约的行头,故意迟到只是一个小小的考验,如果对方连这点耐心都没有那这场游戏也就没有开始的必要了。她拉开衣柜的门,目光在一套颇具少女感的工装背带裙与稍带些成熟感的两件套碎花长裙之间徘徊。
但是这套价格不菲的名牌两件套长裙并没有让八云慎眼前一亮,或者说古雪霖没有从他脸上观察到任何这身衣服给他带来的正中靶心的惊喜,难道对方其实比较喜欢那种少女感的女人?这个猜想不免让她有些气馁。
即使如此古雪霖仍展现出一个符合“礼仪”的微笑——或者说符合“日本男人喜好”的微笑,她对这个十分有经验。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八云先生,没想到路上会堵车……”她逐渐放低声音,显得为迟到这件事感到十分愧疚。
“没事,毕竟这个时间段在哪里堵车都不稀奇,”八云慎从桌子旁边的插槽里抽出菜单展开放在桌面上转向古雪霖推到她的面前,“因为不知道你的喜好我没有提前点单,点些你喜欢的吧。”
这是一家价格不菲的咖啡店,不是那种网络上被炒得火热的网红店,也不是像星巴克那样的因为舶来品而身价翻倍的店面。真正有钱人才来得起的店,客人们的穿着与举手投足间的教养不经意间展示着这家店的层次。
不过古雪霖并不打怵,她将菜单往前推了推,“真是抱歉,我是第一次来这家店,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八云先生能帮我推荐一下。”
这是她试探男人常用的招数,如果是那种大男子主义的家伙会很喜欢她的反应,那种人总是喜欢在不如他们的人,尤其是女人面前表现和说教。就算对方不是,这也是符合礼貌和教养的说法。
八云慎的手指按在菜单上,却没有转向他自己,“当然。请问沢城小姐喜欢什么口味呢?”
“我不喜欢太甜的甜点。咖啡比较喜欢美式。”其实她很喜欢,比起美式咖啡也更喜欢加糖加奶的摩卡或是卡布奇诺,但是她必须保持身材,每当这种时候她都会想起自己的双胞胎妹妹,为什么从同一颗卵子发育而来的双胞胎会有着截然相反的基因呢?
菜单被翻到甜点的部分,各种蛋糕或是饼干的图片被精致地印刷在纸张上,八云慎为她指出一种甜点,“好,那么咖啡就点一杯不加冰的美式,甜点的话我比较推荐华夫饼水果塔,不会太甜太腻,可以吗?”
“好的,谢谢。”
“服务生。”八云慎唤来服务生点单,等到他为自己点了一杯摩卡时古雪霖这才发现他也还没有点任何东西。服务生离开后像是发现她疑惑的目光,八云慎对她眨眨眼睛,“其实我不太能喝意式或是美式咖啡,喜欢喝美式咖啡的沢城小姐非常有大人的感觉哦。”
“谢谢你的称赞。这么说来上次看过你的名片,八云先生现在还是学生吗?”
“是,我现在就读于东大医学部,正在读研。”
“看来八云先生学习很好,那种地方很难考上的。”
“谢谢,在我看来沢城小姐也很优秀,那个芭蕾舞团非常有名,你一定也付出了非常多的努力才能得到现在的成果。”
“所以为什么是我?”只是简单的交流她便看出对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对付,这个家伙同她一样有一套熟练应付异性的方法,举止温柔谈吐圆滑几乎没有死角,除了他的学历和家庭环境古雪霖不知道他说的话有几分是真的。聪明人不会听不懂她的单刀直入。
“如果我说是缘分或者一见钟情……看来这个理由并不能说服你。”
“毕竟我们都不是小孩子,看偶像剧的年纪已经过去了。”
“那这么说吧,我猜——沢城雪小姐现在或许非常需要一段新的恋情来进入新的生活,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
“……我们之前见过吗?”
“这个可以说是我的直觉?刚好我也是,算是一种以己度人吧。希望没有冒犯到你。”
“我喜欢你的诚实,所以你刚刚和女朋友分手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始一段新恋情?”
“我没有刚刚分手,我们分手有一段时间了,但是美绪她……一直不肯接受,”恰好这时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黑城美绪的名字显示在屏幕上,八云慎犹豫了一下,最后用指尖划过挂机键,“抱歉,让你见笑了……”
“没关系,摊上这样的女朋友真辛苦啊,八云先生。”
这时服务生端着他们的东西过来,苦涩的美式和撒着蜂蜜的华夫饼水果塔被放在她的面前,而那杯散发着醇厚巧克力与咖啡香味的摩卡则放在了八云慎那边。
如果刚才的这些都是假的,要么八云慎是个优秀的演员要么对方就是个习惯流连情场的高手。她不是没见过这种人,玩玩么,既然对方想和她玩玩那么她也来者不拒,横竖都是消遣时间罢了。但她不想让对方这么轻易得手。
“不过事先声明,追我是件很辛苦的事,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会全力以赴的,但今天的约会的主要目的并不是这个,等我一下。”八云慎起身离开座位。
古雪霖端起眼前的这杯美式咖啡,即使苦涩都被水冲散她也只是皱着眉头闻了闻,最后把咖啡杯又放回去。
过了一会儿八云慎回来了,带着几天前他们在剧场初遇时约好的那束花,几朵向日葵紧紧地簇拥在一起,既没有夸张地散开也没有太寒酸,恰好可以倚在她的臂弯里。
“我刚刚暂时寄放在了前台。虽然已经迟到了,但恭喜公演顺利结束,沢城雪小姐,”他从花束里抽出一支装饰用的满天星别在她的耳边,当他靠近时古雪霖发现他右眼的眼角旁边有一颗小小的痣,“你是舞台上最耀眼的舞蹈演员。”
2
八云慎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情才会再一次握住古雪霖的手,手里的毛巾被水龙头里流出的水流打湿,他按下开关,水流立刻被切断,柔软的毛巾被拧紧,多余的水渗出淌过水池的内壁流进底部连接着下水道的管道。
他将毛巾展开叠好,回到房间里,失魂落魄的古雪霖坐在那里,他不知道这些年她经历了什么,她不再如同过去那样精明,美丽,自信,虽然她仍是有些不服输,但她曾度过的生活将她从一个舞蹈演员变成了备受折磨的家庭妇女。而他还是一个医学生,他的生活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不,一定有地方已经变了,他的生命被古雪霖带走了一部分,他不知道哪部分被带走了,八云慎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古雪霖扬起的脸上已经干涸的泪痕被沾湿的毛巾擦去,她明显照比以前略为发胖的脸颊上的绯红还没褪去,她的双眼周围的红色更加明显,如果不加以处理明天她的眼睛会难看地肿起来。或许她现在并不在意这些。
于是在帮她擦过脸后八云慎便打算转身离开,然而他的手却被抓住。
她说她后悔了,但那又有什么用,不就是因为曾经发生过那么多事所以才会后悔吗?后悔就可以回到过去让曾经的事不再发生吗?后悔了就可以把之前的事一笔勾销一切重新开始吗?
“……陪我坐一会儿,好不好?”
如果只是坐一会儿的话。他在她的身边坐下。八云慎的喉咙和舌头还是很痛,他没办法开口说话。
“说点真心话,我们相互骗了那么多年,现在也知道对方是什么德行了,能不能和你说点真话?”
八云慎没有做任何反应,只是任凭古雪霖自顾自地说下去。但他也愿意承认,此刻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他们更了解彼此的人了。
“其实我们分手那天我跑去居酒屋大哭了一场,一个人喝到吐,居酒屋老板给我朋友打了电话把我接了回去,我朋友说我一直在喊‘别给八云慎打电话’,”说到这里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从来没那样过。你之前不是也说第一次认识我并不是因为舞团公演,而是在居酒屋看到我甩了前男友,所以对我很有兴趣嘛。从来我都是很潇洒地把人甩了,甩了就甩了,好像只是丢了一件旧衣服。只有你,我从来没因为分手那样过。”
我也是。八云慎想。我也从来没因为和别人分手这样心痛过,和古雪霖分开的这些年他好像行尸走肉,不管他和什么人上床,如何想要忘掉古雪霖最后都是徒劳。
“其实那个时候我就应该知道的,你对我的意义已经不只是‘随便玩玩’的男朋友,看你的样子……大概也是这样吧?”
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是从某一天,某个时刻,在东京的某个街头,古雪霖走在他前面,好像随时要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他加快脚步到她身边去牵住她的手,好像在黑夜中小心翼翼地拢住一只萤火虫。从那时他就发现他对她的感情变了,他甚至想着是不是要带着她去看看妈妈。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害怕要是妈妈不喜欢古雪霖怎么办,不,八云绘美一定不会喜欢古雪霖,如果是当时的古雪霖的话。
但他还是做了准备,他的朋友讶异于他这幅完全陷入热恋的状态,他几乎完全失去了清醒与理智,满脑子都是和古雪霖求婚的事。时间,地点,还有信物……那枚戒指后来因为他们的分手失去了踪迹,或许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里,还是已经永远地沉睡在了东京湾?他忘了。分手的原因也是因为他们提到结婚,古雪霖的表情刺痛了他。
“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和我重新开始……哈,我也知道不是什么事只要说一声对不起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不过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我会记得,”温暖的掌心抚上他的脸颊,他抬起头,好像那年在东京艺术剧场,他仰起头看着坐在舞台边缘的她,“张嘴。”
他张开嘴,喉咙里的伤口暴露无遗,嘴角的伤口被古雪霖的指尖触碰,他听见她没有恶意的笑声。
“真惨。”
他紧紧抱住她娇小的身体,他们激烈地拥吻,已经发生过的事永远不会消失,已经造成伤口会留下伤痕,但是他们已经再也没办法相互欺瞒,就像那支血淋淋的玫瑰,就像那朵无声飘落的紫色风信子。
一切还来得及重新开始,冬天会过去,春天会到来,枯涸的爱会再次开始流淌,他们还会回到彼此的身边。
八云慎睁开眼睛,萤火虫在黑夜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序
黑暗将他淹没,侵入他的口鼻,钻进他的血管,游走于他的神经,他喜欢这种深沉的迷离。他不睁开眼睛,光明也不来入侵他的世界。他知道那些潜藏在黑暗里的东西,就如同现在,他的皮肤仿佛感受到了冰冷的抚摸,香水的味道钻进他的鼻腔,伴随着熟悉的呼吸节奏,他躺在那里,仿佛一具尸体,等待着死后亲人们对他的爱抚。
他睁开眼睛,所有的幻想都随着窗外投入的月光而消失,冰冷的房间里没有如火的爱情,没有燃烧的欲望,只有一个被自己的欲念填满的男人和一具尸体,那个等待着爱抚的人不是他。尸体的皮肤冰冷而僵硬,失去了常人的柔软,摸起来如同鞣制的皮革,里面的血液不再流动,冷硬的嘴唇不会再勾勒柔软的微笑。尸体全身的皮肤都失去了血色只剩下冰冷的惨白,只有曾经的美貌依旧。他仍执着地亲吻过每一寸皮肤,幻想女人体内仍存在着如同过去般炽热的爱情。
他在等待着,等待着被她的回归救赎。
热切的渴望充盈着他的身躯,他脱下自己的衣服。
1
斯嘉丽·布什记得那种眼神,它曾来自不同的人,愤怒的父亲,哭泣的母亲,恐惧的丈夫,疑惑的手足。而这一切最终都归咎于同一个问题——
你是谁?
这对斯嘉丽来说不是什么需要思考的最究极的哲学问题,而是应当抽身而退的信号。但现在她可不能离开埃癸斯,即使这次用那眼神质询她的是埃癸斯的异种同事。阿黛尔·马丁,向往着魔女美丽的身姿的奇美拉,在上次案件中她的一百分小姐。虽然她有意和她展开一段甜蜜美好的关系——她的意思是同事关系,斯嘉丽可不是会在感情问题上莽撞的冒失鬼,但是对方的眼神警告了她,这不是个好的信号,她也最好不要轻易接近对方,毕竟这张脸她确实很喜欢,而且还没有用够。
白炽灯的冷光自天花板照下,镜子中的女人比起白种人肤色较深,波浪似的卷发天生呈现出一种红棕色,双眼眼角微微上翘,棕色的眼眸偶尔会折射出类似琥珀般的金色,右边的唇角下有一颗美人痣。她的指尖轻抹过唇边多余的口红,丰满的唇上艳丽的红色均匀了许多。斯嘉丽觉得这个女人应当有些吉普赛的血统,不然为什么最后会悲惨地曝尸街头,战争结束时就连街上的流浪汉都会有人收尸。她的手指伸进衣服里面调整了一下内衣的肩带和罩杯的位置,柔软的胸部因此更加凸显出聚拢的形状,但是没关系,她现在会让这张脸发挥该有的作用。
就如同现在,她推开洗手间的门与外面等候已久的男人擦肩而过。她眯起眼睛同对方点头微笑,男人的目光仿佛被她的视线紧紧缠绕,当她走远时她听到后面传来脑袋撞在木板上的沉闷声音,走路不看前面的下场。
不过眼下对她来说还有比看那些大脑空空的男人们为她神魂颠倒更重要的事。埃癸斯,处理超自然事件的隐形组织,也是斯嘉丽现在的庇护所。所以很不凑巧,现在是斯嘉丽的工作时间。她走向车厢中段的位置,并在一个座位上坐下,“不好意思,久等了。我们刚才说到哪了?”
“没事,还有一段时间才到库迪列罗,”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对她暂时的离开表示谅解,他抬起头,稍长的刘海儿后金色的眼眸跟着她坐下的动作转动,同为异种的布莱克隶属于神奇生物管控司,刚见面时无精打采的样子让她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无数张面孔,这个地方拼命的人还真够多的,“我们刚谈到这起案件的那些网络传闻。”
传闻。这次发生在库迪列罗的案件没有什么直通埃癸斯的报案人,引起他们注意的是网络上的那些都市传说般的传闻。比如复活的死人,比如失踪的尸体。
“所以你怎么看,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死而复生吗?”
布莱克摇摇头,“我不知道,或许死了的人会变成幽灵,尸体变成活尸或者僵尸,但那可不是真正的死而复生。再说死而复生并不是什么好事。”
“是吗,耶稣复活的时候人们可是欢天喜地的呢。”
“布什,你该不会在本部的时候也和别人开这种玩笑吧。”
“希望你不要告诉别人哦。”她眨眨眼睛。
“我会的。”他耸耸肩,之后便继续低头回到手里的手机上,没有对斯嘉丽的示好照单全收,更像是只出于同事情谊包容了她的不尊敬与逾矩。他的大拇指自下而上地在已经裂开的手机屏上滑动。
看来至少这次的一同工作的同事不是什么不懂通融的老古板,虽然可能也并不好说话。斯嘉丽做好了一些关于可能会出现的意见相左的未来的心理准备。
“那你呢,”这次是布莱克反问她,“收集办公室的专家对这些信息有什么见解吗?”
“说实话那些照片很模糊,但是我从这些照片上占卜到了死人的信息,这些尸体仍然只是尸体。所以不知道这些照片是后期合成的还是尸体真的被人动了手脚。”斯嘉丽轻哼了一声,占卜时从她的卡牌上散发出的死人气息让她不舒服。她并不喜欢和那些死物打交道,死亡带来的不祥让她汗毛直立,但是在埃癸斯工作总是避免不了这些事。金钱和自由总是有代价的。“也别那么看着我,”她径直迎上那双金色的眼睛,“占卜不是那么方便的东西,不能过于依赖,别总想着不劳而获。”
“经验之谈?”
“算是吧。我们的生命那么漫长,总是会有些有趣的小意外。”
“希望那些意外算是有趣吧。”布莱克将手机放回口袋,列车的广播已经开始播报即将抵达库迪列罗的信息。
2
8月的库迪列罗已经进入初秋,刺目但不炎热的阳光洒在这片不大且拥挤的小镇上,这里没什么高楼大厦,低矮的房屋紧紧地挤在起伏的低地里,狭窄的道路恐怕连车辆通行都成问题。吹过的风里裹挟着海盐与海产丰收的味道,随着捕捞季的来临小镇的旅游业也渐入旺季,四处都能看到操着不同口音与语言的游客,因此斯嘉丽与布莱克拎着行李箱站在车站等待的身影也并不算显眼。
斯嘉丽挂上电话,“当地警察(Policía Local)马上就来,你会说西班牙语吗?”
“当地警察(Policía Local)?”
“也就是城市治安警察,在这种小地方就会设置这种治安警察,所以也被称为当地警察。看来你从来没离开过英国啊,”斯嘉丽看到布莱克点了点头,“那你最好把蓝牙耳机戴上,等会儿让我来和对方说话,别让那些当地警察发现你不会说西语,如果对方发现来的是英国人会变得麻烦。你手机上有谷歌的实时翻译吧?”
“有。我这就把它调成西语翻译。”
斯嘉丽将手机放回外套的口袋,手扶在行李箱的拉杆上,这次来到西班牙她没有戴那顶有着薄纱的帽子,而是改戴了一顶无檐帽,她将眼前的墨镜摘下挂在领口,因为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当地警察已经朝他们走来。
“你们好(Hola),警官们,”当他们走来时斯嘉丽率先向他们打招呼,“我们是受阿斯图里亚斯大区派遣的国家警察,我是布什,这位是布莱克。”
她偷偷瞄了一眼身后的同事,好在布莱克不是语言天赋全无,他点点头也同对方打招呼,“你好(Hola)。”
“你们好,我是阿尔沃,这是科尔塔,”在他身后皮肤晒得几乎成古铜色的男人咧开嘴对他们露出一口白得发光的牙齿,蓝色的眼睛在墨镜摘下后看向斯嘉丽,看起来这位科尔塔铆足了劲打算给像是大城市来的美女同事一个好印象,但是斯嘉丽只是对他礼节性地微笑点头,而后将视线继续投向阿尔沃,“我是目前这起案件的负责人,感谢二位前来协助。你们预定酒店了吗?”
“是的,可以的话请先送我们去酒店,路上你可以和我们讲讲案件目前的进展,之后我们希望去案发现场看看。”
“当然。需要帮你拎行李吗?”
在他身后的科尔塔跃跃欲试。斯嘉丽挑了挑眉。
“不了,谢谢。”
两个陌生人来到了这里。
他从未见过他们,那两个家伙,一男一女……他甚至感受得出来他们不是人类。这里发生的事终于把埃癸斯的那群鬣狗引到了这里。
女人用西班牙语同走在她前面的警察交谈,当她行走时她扭动的臀部与身体使他目不转睛,忽然她身后的男人转过头,他急忙躲到墓碑后面。脚步声与谈话声渐渐远了,他才再次缓慢地探出头。他不发出任何声响,视线仍停留在女人曼妙的身姿上,小心地在树林的阴影中穿行。
为他们带路的当地警察停在一座墓碑前,墓碑前的石板已不翼而飞,泥土被堆在旁边,本来湿润的深层泥土已经晒干,黑黢黢的墓坑暴露在阳光下。女人微微向前探出身体,她胸前的布料被撑出的明显轮廓使他频频注目。他知道墓坑里本应钉死的棺木盖子变成了碎片,现在里面空空如也。
“这是最近失窃的墓,死者已经去世三十年,她的丈夫就葬在她旁边,”警察指了下他右手边的墓,“她的儿子和女儿也都搬走了,目前还没有联系上。”
被掘的是艾蕾娜·胡安·德-阿瓦罗亚的墓,一个死了三十年的女人,她生前的模样也是十足的俊俏,她有着深邃的五官与标致的身材,当她行走时乌黑的秀发被微风抚摸,而费尔南多·阿瓦罗亚·卡斯特罗这个走运的家伙得到了那个美人的垂青。他们甚至死后也葬在了一起。
女人直起身,十字架形状的墓碑上一串白色的花环挂在上面,只是花瓣早已干枯。艾蕾娜,艾蕾娜,瞧瞧你,你会知道你死后连给你献花的儿女都已经远走他乡了吗。
“这是她丈夫的墓?”费尔南多安宁地永眠在妻子的旁边,完好的大理石板隔绝了外面的信息,他对妻子被打扰的安眠一无所知。
“是的,失窃的尸体无一例外都是女性。”
“目前你们对这件事有什么推测吗?”
“根据墓园的监控录像,曾在深夜拍摄到一名形迹可疑的男子,中等体型,但面部特征被遮挡,我们在镇内排查了一些可能的人选,但他们都有不在场证明。至于其他的,现在正是旅游季,来这里的游客们……”
“……好吧,接下来我们会对这里进行一些调查,希望这段时间你们可以回去帮我们准备好你们的调查结果,有需要的话我们会电话联系你们。”
“好吧,那么二位注意安全。”那些当地警察对他们敬了个礼简单告别后便迈开脚步沿着小路离开这里走向墓园的大门,他们的警车停在墓园外面的停车场里。
现在就只剩下了这两个外地人,没有人类的气息做掩护他随时可能会被发现,他屏住呼吸,悄悄挪动脚步打算移动到离他们更远的地方。
“既然你这么想和我们亲近亲近为什么不到更近些的地方来呢?”
突然炸裂的声响好像连他的身体也彻底击碎,他颤抖着转动眼珠,发现一枚子弹嵌在碎裂的墓碑边缘,而自己已经被男人手中的手枪瞄准。
“不是我!这些被挖开的墓不是我干的!上帝作证——”
“在我受够你的破铜嗓子发出的尖叫前给我闭嘴,我当然知道不会是你干的,你个幽灵要一副骨架子做什么。”
离开酒店后他们马不停蹄地来到郊区的墓园查看被掘开的墓穴,从进入这里开始斯嘉丽便感受到了异样的视线与动静,于是她想办法支开了警察们,结果令她大失所望,跟着他们的只是个中年人模样的男性幽灵。从他的衣着打扮看来或许他死亡的时间甚至在近代之前,而且不知为什么斯嘉丽总觉得他这张惹人厌的脸非常眼熟……
幽灵的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他站在树荫底下,目光四处扫来扫去像是无处可放,但每隔一会儿总会落在斯嘉丽的身上。她听见身旁的布莱克发出咋舌声,毕竟幽灵的眼神过于露骨,任谁都会感觉到不适。但是这正中斯嘉丽的下怀。
“先说说你的名字吧。”斯嘉丽装作对他的视线毫无察觉。
“阿隆索·菲博,您好,女士。”他倒是对礼仪十分熟稔,可能他生前曾经担任过哪个贵族家里的佣人吧。
“你好,菲博。接下来我们问你的问题希望你可以谨慎作答,我想是不是不需要我们再对你解释我们的身份?”
“是的,埃癸斯的贵人们,我一定知无不言。”他行了一个文艺复兴时期的礼,斯嘉丽更加确信此人生前所处的时代。
“感谢你的配合。那对于这些被盗的尸体你有看见过什么可疑的人吗?”
“虽然我偶然瞥见过犯人,但他的脸完全被遮住,看不清长相。”
“你对他有别的印象吗?”
“没有了,他真的……十分谨慎,没有任何能看出他原本模样的方法。”
“是吗,”斯嘉丽微微抬起下巴,阿隆索仍是那副低着头的恭敬模样,时不时地抬起头瞄她一眼,“听说这附近还有尸体复活之类的传闻,关于这个你都知道些什么?”
“这个……”那双老鼠似的窄小眼睛再次开始四处打量。
“怎么了?”
“虽然我知道,”他的喉结动了动,那双眼睛也不再转来转去,而是紧盯着斯嘉丽,而斯嘉丽也将他这幅觊觎的模样尽收眼底,布莱克迈步挡在她身前,但阿隆索并不在意他的威胁,似乎已经打定主意他们不会拿他怎么样,“小的惶恐,如果我能亲吻您的手背……”
布莱克皱紧眉头,拇指已经按下手枪的保险,“布什……”
但斯嘉丽将手放在他的手臂上将他举枪的手推下,“没事,布莱克,一个吻手礼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随后她便走向身处阴影中的阿隆索。
树荫底下没有日光的明亮与温暖,阴影笼罩着他们,当站到阿隆索身前时斯嘉丽伸出手臂,手背朝上等待他的靠近。幽灵的脚步在草地上拖拽出沙沙的声响,他的目光紧盯着斯嘉丽的脸庞,然而就在他即将抬手接住她的左手时斯嘉丽立刻如同捕猎一般转而死死掐住了阿隆索的脖子,她甚至不需要迈步便对这色欲熏心的白痴手到擒来,幽灵冰冷的体温传递给她的手掌。
“这几百年死性不改啊,阿隆索·菲博。”
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钳制的阿隆索只能抓紧斯嘉丽的手臂,试图扒开她的手指,他的声音变得更加尖细,几乎要断了气似的,“什……什么……”
“我一开始也没想起来你这号人,你现在不认识我了很正常,更何况我换了脸也换了名字。但是被你服侍的日子还是很愉快的,管家菲博。”
那张脸在阿隆索的眼中扭曲、变形,直到变为另一个女人的模样,久远的记忆终于在他的脑海中复苏,眼前的女人像是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他被这恶魔扼住了喉咙,无论他想要尖叫还是大声求饶都得不到丝毫的机会。
“你怎么总是摆不明白自己的位置呢,你真以为你那点儿东西称得上‘筹码’?我是不介意在埃癸斯的报告上添上一句该幽灵因妨碍公务已被就地正法,你觉得如何?”
幽灵用尽全力挤出挣扎和求饶,只期望这狐狸能暂时放过他的小命,“不……不!饶了我!饶了我!!女士……夫人!!”
幽灵的身体被斯嘉丽推倒在地,树林形成的暗影下女人的面容变得模糊,奇美拉的面容随着摇曳的树影变幻,但她嘴里的牙齿却如同狐狸的利齿,弯起的笑眼不加掩饰地投射出威胁,“几百年前你没能把我送上火刑架,现在就该我了。你应该不想变成那样吧?”
3
整片天空因为太阳的西斜已经变成了怒放的紫罗兰色,不消片刻,当赤红的夕阳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之下,整个小镇就会为人造灯光所接管进入夜晚。斯嘉丽不记得上次吃西班牙菜是什么时候,她不喜欢番茄的味道,不管生的还是熟的,所以晚饭时她只点了一道橄榄油煎鳕鱼佐火腿薄片和芦笋,主食吃了几个柔软的小餐包。但是布莱克看起来并不挑食,在餐馆他一勺接一勺地将有着浓厚番茄风味的烩饭送入口中。
现在她坐在旅馆的公共阳台,晚风带走了她口中香烟升起的烟雾,即使她从口中呼出一团白色烟尘,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布莱克靠着阳台的栏杆站在她前面,从室内映照出的温暖的灯光让他苍白的皮肤看起来有些血色。
“别那么看着我啦,”斯嘉丽将自己的左手第不知多少次展示给同事,“真的什么都没发生,量他也不敢对埃癸斯的人怎么样。”
布莱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只得放弃似的耸耸肩,“我觉得你也不是会为了工作做到那个份上的人。”
“看来你对我已经有了更深的了解。”
“那菲博透露的那些信息让你有了什么新的想法吗?”
“没什么想法,他的消息和他头盖骨里的东西一样没用,只能知道那些尸体中的一些被做成了活死人。那种会动的尸体,电影里一样的。”说着斯嘉丽活动着手指,试图模仿出电影中那些僵硬的活尸。
“……我没时间看电影。”
“真的你总见过吧。被某种魔法驱动的死物,听说有些魔女深谙此道。”
“我之前已经和悠铃发过消息了,差点她就下班了。精通或者了解这些魔法的魔女并不住在这附近。会不会是人类?”
斯嘉丽的眼睛转向自己的手指,像是陷入沉思,“研究死灵魔法的人类?加舍尔·罗勒给我发过这里的人员档案,当地只有一个鲁斯家族,但是档案里没说过鲁斯家族研究过死灵魔法。”
“档案是什么时候更新的?”
“一个月前。”
这是个较近的日期,布莱克点点头,这方面看起来没什么可怀疑的。“其他的呢,如果不是死灵魔法还能用什么方法让尸体动起来?”
斯嘉丽摇摇头,将吸尽的烟头在桌上的烟灰缸里碾灭,红色的火星在灰烬中转瞬即逝, “我可不知道,毕竟我对这种东西一窍不通。但是既然当地有会魔法的人类为什么不去问问?”
“他叫什么名字?”
斯嘉丽将桌上的手机翻开,解锁屏幕点开通讯软件中聊天窗口里的文档,指尖滑动屏幕直到看到她想要的那个名字。她抬起头看向布莱克。
“何塞·鲁斯?”
阿隆索·菲博是这里仅剩的幽灵,他对小镇外面的世界毫无兴趣,就像他当年对教会所宣称的教义与塑造的世界深信不疑,无论整个宇宙的中心是地球还是太阳,社会的权力如何运作,这都同他毫无关系。他能看到的只有沉甸甸的黄金白银,投怀送抱的女人。但这可不包括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
他就知道那女人不对劲!可是几百年前他明明眼睁睁地看着那张脸被火焰吞噬,细腻的皮肤在火焰的亲吻中变得焦黑,曾经婀娜的身体变得如同黑炭一般干瘪。可是今天出现的女人什么都知道!他怀疑起自己的记忆,难道在不知不觉中他的记忆已经在时间的冲刷下变得模糊。他在黑夜中坐在墓园里的某块墓碑上,月光穿透了他的身体,没人知道他不再具有实体的大脑如何运作,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否有些答案已经随着他的死亡永远地跟着他腐朽的尸身一同消失。被烧死的究竟是谁?
曾经担任管家的阿隆索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或许也不会有机会再思考这个问题。在他熟悉的黑暗中,那个身影再次穿行于墓园,这次他躲过了摄像头,幽灵最后的思考与他死后的见闻也将永远地消失在无人知晓的黑夜中。
从口袋里传来的震动让阿黛尔·马丁不胜其扰,上午八点五十分,她来到埃癸斯灾害司办公室刚刚坐下不到一分钟从工作群组接连发来的工作信息便一刻不停地催促她尽快投入到工作当中。真是活见鬼了!但她还是不得不任劳任怨地将手机从口袋里抽出,谁让她现在是整个办公室里最没资格休息的人。
她打开内部的工作系统,却发现全欧洲都在等着她的出勤,这些家伙就不能哪怕一天消停点?但作为曾经同为惹事的家伙中的一个她好像也无法对此加以置喙。
伦敦的就算了,最近出了一起杀人案,指不定要忙成什么样。看来英国脱欧是为了不给欧洲的治安拖后腿,其他地方的都是些小打小闹,反正最后不是哪个幽灵的家长里短就是人类疑神疑鬼,走个流程拉倒,接了还能去旅个游。
法国,奥地利,意大利……在她看到西班牙发来的支援请求时再一次看到了那个名字,她尽力躲避却无法视而不见的名字。
斯嘉丽·布什。
她的手指在申请说明旁边犹豫不决却不知应不应该点进去。她的理智告诉她不应该和那狐狸精有任何纠缠,那家伙一定会把她拖进痛苦的感情深渊使她万劫不复,但是她的感情仍无法不受那熟悉的脸庞影响。不告而别的你,了无音讯的你,令我沉沦的你……阿黛尔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但是很快命运就帮她解决了这个难题。申请从系统中突然消失,她抬起头看到一个起身正要离开的身影。
“安妮雅?”
有着一头银发,肤色略深的女孩转过头看向她,金色的眼睛向她投来疑问,“是?怎么了吗,阿黛尔?”
尤利塞斯·安妮雅的年纪在整个埃癸斯都是非常年轻的,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这个刚刚成年的女孩善良,心软且很好说话。如果她向她请求能不能转让这个任务的话……
她张开嘴,犹豫了一下,“……不,没事。任务顺利,玩得开心。”
虽然安妮雅对她的祝福一时摸不到头脑,但还是因为她展现出来的友善表现出了感谢与开心,“谢谢你,阿黛尔,那我走了。”
最后阿黛尔仍选择了顺从命运,她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尤利塞斯·安妮雅的身影离开办公室踏上前往西班牙的旅程。
出场人物(按照出场顺序)
梅尔格恩·琼斯 隶属灾害司记忆清除办公室,阿黛尔的同事
克拉伦斯·古斯塔夫 隶属灾害司,哪里需要哪里去
帕斯塔·桑切兹 隶属执行司先锋派遣队,医院安保支援小队成员
布瑞克·莱特 隶属情报司情报收集办公室,本起案件调查小组成员
斯嘉丽·布什 隶属情报司情报收集办公室,本起案件调查小组成员
叶斯廷·塞勒 隶属执行司指挥及控制中心,本起案件指挥及负责人
加舍尔·罗勒 隶属情报司情报收集办公室,本起案件调查小组成员
格尔森·福尔曼德 隶属情报司情报收集办公室,本起案件调查小组成员
费洛·金 隶属情报司情报收集办公室,本起案件调查小组成员
阿黛尔·马丁 隶属灾害司,本起案件嫌疑人
马埃尔·勒罗伊 隶属执行司安保中心,负责受害人的安保工作
珮洛菈 隶属执行司先锋派遣队,医院安保支援小队成员
瓦莱里克·迪迈奥 灾害司司长
序
她就要死了。
这是一栋20米高的商业楼,只要刻意忽略内部泛黄的墙皮,稀少的客人,昏暗狭窄的通道,人们——就连消防部门都会认为这是一栋符合经营规范的商业用楼体。楼顶的水泥地面上随意堆放着建材,但是没有什么灰尘,她前额的刘海儿在风的挟持下起舞,楼顶的风大得好像能把她也卷起带走。没有什么细小的微尘能在时不时光顾的高处的气流的裹挟下幸存。
在狂风中她幻想自己的身体如何突破空气的阻力,如何投入大地母亲的拥抱,身体将会如何四分五裂,可是事情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为什么她会被逼迫到在这个六千万人口的国家里举步维艰,甚至要混在那些流浪汉里去像个乞丐一样讨要救济金?坐在救济金领取窗口里的女人的眼神总是令她如芒在背,似乎在无声地指责他们这样能穿着得体还要领取救济金的米虫就是导致国家财政困难的罪魁祸首,每当这种时候她就会愈发地挺胸抬头去回应这个多管闲事的女人的质疑。
她当然可以和那些流浪汉一样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但是她仅剩的自尊心不允许她这样做,即使她是个被赶走的女人,从那个有着不爱她的丈夫和她不爱的儿子的家里,从曾经体面的工作。她只能住进狭窄寒冷的廉价出租屋,掰着手指头算自己日渐减少的存款和现金,即使她在政府的帮助下找到了一份工作,但微薄的薪水只够她付个房租,她还是要过着入不敷出的贫困日子。
但她本来应该过着的生活不是这样的!那是一个在几百年前有着贵族名号的家族所拥有的豪华庄园,即使在君主和贵族的权力都已经烟消云散的现代法国,只是能在这样的家族里受雇帮佣,她的日子也比普通人要好过得多!可现在这一切都没了!她狼狈地在驱赶中逃离了法国,曾经令她留恋的一切就像在狂风之下无法幸存的尘埃,连个影子都没了。
但是很快这些都不重要了。
是啊,因为现在她就要死了,她已经看到站在她面前的女人拔出了那用以施展她神奇的力量的媒介。
梅尔格恩·琼斯踩下刹车拉上手刹,手刹发出摩擦声证明这辆车已经稳妥地停好,他抬起刹车踏板,将手臂搭在开着的车窗上,另一手摸出手机开始在聊天界面输入文字,窗口最上面显示的名称是阿黛尔。
而坐在他左侧副驾驶的克拉伦斯·古斯塔夫张开嘴打了个哈欠,用力睁开眼睛眼球稍微上翻而后用用力闭紧眼睛,他摘下眼镜晃了晃脑袋用手掌使劲抹了把脸,等他带上眼镜他的脸上的疲惫仍然堆积着。
“给马丁发过消息了?”他问。
“刚发,她还没回。”梅尔格恩放下手机,商场门口稀疏的行人们大都步履匆匆地路过,对灯光暗淡客流稀少的商场没有丝毫的兴趣,他可以理解。如果要去商场谁也不会选一个看起来摇摇欲坠似乎会随时倒闭的商场游逛,除非这个商场在门口贴上谁也无法拒绝的甩货折扣。
“我都忘了问了,她什么情况,这栋楼感觉都快被拆了,上这儿来干嘛?”
“听说有急事,我也不清楚,她只说她在这儿,让咱们来这儿接她。反正她和上面请过假了,能接到她就行。”
克拉伦斯摇下车窗,但外面一点风都没有,空气像停滞了一样加重了他的困倦,他暗骂一声,梅尔格恩转过头来看他,“这么困就下车站会儿,马丁还没给我回消息,看来咱们得等上一会儿了。”
“要不直接给她打电话吧。”克拉伦斯的手指摁在触控面板上的车载广播按钮,面板上显示出经典FM的字样,悠扬的古典乐开始从音箱里传出,他的手指操作着换台按钮,音箱里传出滋滋啦啦的电流声,不一会儿变成俄乌战争的播报,然后又定格在对While she sleeps乐队的采访,主唱劳伦斯·泰勒说着他们的新专辑在过去两个月里取得的成绩和他们接下来的巡演计划,终于在冗长的采访环节后能够振奋他的精神的摇滚音乐即将在播报员的播报后响起。
“接下来请收听While She Sleeps 本次带来的歌曲Sleeps Society,请欣赏。”
突然车辆的剧烈震荡和惊人的声响代替了音乐带来的震慑,翘起的车头几乎把他们抛起,当坐椅落下时他们的身体被安全带拽回牢牢固定在座椅上才没有滑下去。
他们对视一眼,两人都惊魂未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梅尔格恩立刻放下手机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向车后走去,已然变形的车尾旁,后备箱盖子高高翘起,沾着点点血迹,而旁边的地面上更多的血液从不省人事的女人身下流出。
1
如果说人类社会是一台零件精密嵌合连夜运转的机器,那么它的背面也是一样,看不见的社会正在运转,在埃癸斯的所有人都对此一清二楚,因为这里就是整个不为寻常人类所知的隐秘世界运转的缩影。
今天埃癸斯的走廊里员工们的脚步也一刻不停,各部门的人们穿梭在宽敞的通道里,脚步声、谈话声与固定电话的铃声接连不断的响起。可见春天复苏的不只有花朵和气温,还有各种突发事件,经过漫长寒冷的冬天,所有呼吸着温暖空气的生物都躁动了起来,埃癸斯这头巨兽的呼吸也逐渐加快,穿行的员工们是它体内流动的细胞。
帕斯塔·桑切兹小跑着从他身旁经过奔向电梯,一边将刚从媒介保养与维修处取回的蓝宝石戒指戴在手指上一边对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的手机说话:“等等我!我已经拿到媒介了马上就到!”
在他的鼓膜被行政处办公室里的固定电话震动第三下之前路易·凯扬古尔接起电话,“行政处。是的,记录显示我们一周前受理了相关申请,不好意思这不是我处理的,请稍等……”
而突如其来的敲打声盖过这些声音,很快悠铃掠过他身旁钻进其他事务处理中心,“有人吗!打印机又卡住了!”
同为这些运作的细胞之一,布瑞克·莱特快步行走从这些声音和气味中挣脱出来,他间或绕过迎面而来的同事并和他们打招呼或是点头致意,留意着空气中混杂在各种用以遮掩体味的香水味里的那一丝微不可查的味道。干燥的细碎叶子燃烧发散的因子通过他灵敏的嗅觉将他指引向靠近后勤的吸烟区。而在他看到吸烟区的门之前他想要找的声音已经先一步出现。
“有人提醒过你过量的花言巧语会招致一些不太好的事吗?”
不,不是这个。虽然这也是个女人的声音但却比她的声音要更甜更年轻。
“适当的夸奖有益身心健康,你觉得呢?”
沙哑,一副被岁月和烟草充分熏染过的嗓音。布瑞克抓到了这只躲藏在吸烟区“猎艳”惯犯。他在靠近吸烟区前深吸一口气屏住而后抓住门把手,但是他仍忽略了压强的作用下可能造成的结果,他的眼睛被扑面而来的尘埃狠狠地刺痛,视野里的景物瞬间变得模糊,最后他仍在呛人的烟雾里败下阵来。
“咳咳!斯嘉……咳!斯嘉丽,来活了!”
“好吧,”斯嘉丽·布什吹了声口哨,她将手里的香烟在烟灰缸里碾灭,从椅子上站起身和对方道别,“谢谢你的烟,和你谈话十分愉快,科里斯卡娅。”
“我也是,等你忙完了再见,布什。”
有着人偶身体的幽灵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她抬起手同她告别,在她摇晃手掌时球形关节与肢体摩擦发出细微的声音,藏在略长的白色发丝下的欧珀般的双眸目送着她的离开。
直到门关上布瑞克也没能从二手烟的冲击下缓过来,浓度过高的烟雾炸弹对于他的嗅觉和眼睛简直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
“我真是搞不懂怎么会有人喜欢香烟这种东西!”他的双眼仍在流泪,好在一张干净的手帕被递了过来,他感激地接过,“呃,谢谢。”柔软且带有一丝玫瑰香味的手帕吸收了多余的泪水,擦掉那些惹人厌的细小颗粒,这下他总算能看清东西了。布瑞克用力眨眨眼睛。
“所以来了什么活?”斯嘉丽同他并肩走在嘈杂的走廊里,高跟鞋的声音像是在诸多声音里开出了另一条路,“手帕你可以洗干净以后还给我。”
“真不知道你是温柔还是太冷酷,”这个女人既喜欢广交朋友也会毫不犹豫地和别人划清界限,虽然布瑞克并不清楚她的交友标准,但这点让他既觉得既庆幸又担忧,而且斯嘉丽·本人也总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希望她以后不要在人际关系上出问题给别人造成麻烦才好,他摇摇头将手帕收起来,“我也还不太清楚,我在开会之前就被差遣过来叫你了。”
“那这次的负责人是谁?”
“叶斯廷·塞勒。”
“不错哦,靠谱的指挥,”斯嘉丽微笑着和路过同她打招呼的同事挥手,“看来这次的案件很快就能结束。”
“你不用塔罗牌也能占卜?”
“就算是预感我也不会出错。”斯嘉丽伸手抓住办公室的门把手。
“就剩你们了,”简单瞥了他们一眼看清来人后叶斯廷·塞勒那看起来死气沉沉的阴郁双眼便马上回到他眼前的资料上,前额稍长的浅色发丝的刘海儿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阴翳,光是从他的表情上斯嘉丽很难想像出这次案件究竟如何,不过办公室里的人并不多,算上她和布瑞克熟悉的收集室的人只有五人,“坐吧。”叶斯廷用疲惫的声音说道。
斯嘉丽和布瑞克在已经落座的同事间找到两个空出来的椅子坐下,而叶斯廷的声音已经从办公室前面传来。
“既然人齐了我就简单说说这次的案件,案发时间很近,大约在今天上午十点二十五分时,”斯嘉丽看了看挂在墙上的表,现在距离案发时间已过去三十分钟,“报案人是灾害司的琼斯和古斯塔夫,他们目睹一名人类女性从史蒂芬路的一栋商业楼上坠落,同时同属灾害司的阿黛尔·马丁也曾出现在案发地点,目前下落不明。因为目击者还有许多普通人类,所以警察已经先一步赶去了,现在上面正在交涉案件调查程序的让渡。有什么问题吗?”他抬起头,询问的目光扫过这间办公室里每一个人。
一只手率先举起。
“罗勒。”
加舍尔·罗勒今天也半扎着她那头火红的长发,身上穿着像是招待处前台的套装,或许会有别的衣服更适合她,但斯嘉丽觉得尊重其他人的审美是一种礼貌的表现。加舍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禁止滥用魔法办公室有侦测到马丁使用魔法的反应吗?”
“根据侦测结果大约案发前一分钟内案发地点曾有过细微反应,但是类似反应全国随时随地都在发生,现在正在排查。福尔曼德。”
格尔森·福尔曼德没有被遮住的右眼跟着在纸面上移动的笔尖转动,据说他被遮住的眼睛并不是瞎了或者害了什么病。在埃癸斯的人们拥有合理处置自己身体的自由,只要不妨碍到工作就行。斯嘉丽没有详细问过格尔森,既然格尔森没有主动说过那她也没有兴趣去探究别人的行为。随后他抬起头,“被害人怎么样了?”
“及时送医了,目前情况不明,但是已经派了安保中心的人过去,到时候他们会将情况及时汇报,视情况被派遣的人会直接驻守医院保护被害人的人身安全。还有问题吗?”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费洛·金放下交叠的双腿换了个坐姿,椅子的关节发出被挤压的声音,他撑着脸的右手食指轻轻敲打着耳后,大概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投入工作,热切的实践派。
叶斯廷点点头,“好,那更多的问题就等到调查过程中出现了再去解决。虽然当前要务是找到阿黛尔·马丁,但同时我们也必须找出事情真相。这起案件牵扯到埃癸斯内部的异种同事,这也就意味着这也是同诸位异种同僚息息相关的案件,希望大家打起精神来。接下来分配任务。”
2
钥匙被推进锁孔,转动了里面的机关使得门锁打开,阿黛尔·马丁快速推开门左右打量过无人经过的走廊而后转身进入公寓里,她轻声关上门,尽量不让门发出任何足以引起他人注意的音量。白天的公寓楼里总是安静的,尤其是在工作日。明亮的光线从窗户被投入,空气中悬浮的尘埃因为微不可查的流动在光线中游过,她跨过光线的身影扰乱这些微粒,当厚实的窗帘阻断了日光的窥视那些灰尘也因此没了踪影。
她在阴影里穿梭,进入卧室里翻找出家中留存的现金装进钱包,将钱包里用不上的卡片放进之前用来装纸币的口袋,从现在起她不能再使用信用卡、银行卡或是电子支付,这些记录都会在0.01秒内就暴露她的位置,现代社会对于个人隐私的窥探令人愕然。还有手机……她要另想办法,信号塔的定位也会暴露她。
可恶,她没想到对方真的会掉下去,偏偏她还提前告诉了同事们自己会去那个地点。她记得自己当时拔出了媒介,放在上衣口袋里的短杖冰冷十分,她也使用了魔法,禁止滥用魔法办公室会监测到她使用魔法的痕迹吗?不,就算没有监测到稍后赶来的情报收集的家伙们也会嗅出那里的痕迹,结果都是一样的。
她会死吗?那是一栋二十米的商业楼,那个女人只是个普通的人类,从二十米坠落的话她必死无疑,但是活下来的话又能如何,运气再好也只是一辈子变成一具会呼吸的尸体躺在病床上等死。
可是她为什么要因为一个已经无药可救的女人赔上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生活!如果这就是那个女人想要的,那她现在就在被打败的边缘。阿黛尔觉得自己像是一头已经被困在陷阱里的无助野兽,不管如何挣扎也跳不出布满尖刺的深坑。那好吧,她拉上背包的拉链,既然我们都已经注定逃不出去,那我就大发慈悲让你提前解脱,这对我们都好。我不介意让自己被毁灭得更彻底。
这对我们都好。
她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让即将到来的真正的报复的快感占领她的大脑,直到公寓的门铃响起。门铃声一下下地震荡着阿黛尔的神经,她背着背包放缓脚步直到她站在家门前,一手抓紧媒介,另一只手用手指轻轻扒在猫眼旁边将右眼贴紧那小小的圆形镜片。
斯嘉丽将搜查令同自己的证件一同出示给公寓管理人,她已经摘下帽子,于是她的面容完全展示在了对方面前,毕竟这也是工作守则之一。她对管理人眨了下眼睛,“警察,工作需要,麻烦配合一下。请问阿黛尔·马丁小姐住在哪个房间?”当然,这就不在埃癸斯情报司工作守则里了,不过她知道身后善解人意的格尔森不会对此加以指责。
对面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光滑的额头上立刻变得更加油光锃亮,他马上低下头去查看电脑上的数据,“马丁小姐的房间号是506。请问她……”
“只是一点小问题需要了解情况,您不用担心。”
“好的,不过你们可能来晚了,马丁小姐已经走了。”
“不好意思,马丁小姐,”公寓管理员手里拿着木制文件夹,上面夹着一沓表格,提着工具箱身着工作服的工人跟在他身后,“最近有居民反映房间里有蟑螂,所以物业决定对房间进行驱虫工作,请问我们方便进来吗?我们只是在一些蟑螂可能出现的角落里滴一些药,我们可以保证驱虫药对人体无毒无害,不会影响您的生活。”
一口气从她的胸腔里缓缓呼出,但她让自己尽量看起来无事发生,她松开口袋里的媒介,侧身为他们让路,“呃,当然,这太好了,那些害虫总是让人困扰。不过我马上要出去,可以请你们离开时锁好门吗?”
“哦,可以,请您放心。一路顺风,小姐。”
“谢谢,再见。”她换上一双更为舒适的鞋子,管理员和驱虫人员已经进入房间,她最后扭头看了眼他们消失在拐角的身影,迈出家门关上了大门。
“看来我们来晚了一步。”拉着窗帘的房间让斯嘉丽觉得沉闷,好像这里的空气都不再流通使人难以呼吸,她大步走去唰地拉开窗帘,这下房间里立刻因为光线的涌入而变得宽敞,她觉得轻松了不少。
“以经过了那么多程序的效率来说我们来得够快了,”格尔森抽出夹在腋下的书,书本被他在手掌上摊开,他的手指捋过书页,白色的纸张蜷曲变形,扇动着飞起,变成一只只蝴蝶飞向房间里的各个角落,“不用觉得气馁。”
“我没有觉得气馁,就算我们真的撞上她了又能做什么,指望我们两个把她撂倒?”一只蝴蝶落在沙发上的泰迪熊玩偶的头顶,轻轻合拢蓝黑相间的翅膀。
“那还是交给先遣队的行家们吧,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
斯嘉丽跟着蝴蝶们走遍这里的每一个房间,白色的墙皮,单色的家具,简约单调的风格,各处收拾得井井有条,那只绑着淡紫色缎带的棕色玩具熊是整个黑白灰的装潢里唯一的颜色。她用手指抚过电视后面,指尖仍然干净如常。看来阿黛尔·马丁很可能有洁癖……或者说强迫室内保持整洁的习惯,而强迫行为多半是某种规避恐惧的产物,但心理侧写这方面不是斯嘉丽的强项,或许费洛会对此有更多的见解。
“你之前和马丁见过面吗?”她问道。
“算是吧?”已经有蝴蝶陆续回来落在书上变回纸张,格尔森开始阅读蝴蝶们带回来的信息,“她和灾害司的人一起的时候看到过一眼。”
“那和擦肩而过有什么区别,你怎么记得这么清?”
“因为当时灾害司的司长在警告她不要因为没有让她按时下班就不工作。”
“哇哦,真有个性。”斯嘉丽露出笑容,看来阿黛尔·马丁并不是什么单纯喜欢做家务的呆板女人。被贴在线索板上的照片里,阿黛尔·马丁有着洋娃娃似的精致脸蛋,但表情却比那些无生命的塑料制品还要了无生气,她瞪着一双漂亮的金色琥珀似的大眼睛好像坐在办公室里的人都欠了她八百万,现在斯嘉丽觉得这个女人远比照片里的样子和无聊的装修风格有意思多了,她愿意给阿黛尔在她心里的交友评价打上一百二十分,然后给她糟糕的表情管理扣二十分。
“蝴蝶们都回来了,”格尔森翻动书页,上面的文字快速从他眼前掠过,“看来马丁回来只是为了取现金,她真是够谨慎的,她把信用卡和银行卡都留在家里了。”说着他看向卧室的方向,“其他的就没什么了,她家里很‘干净’,不只是字面意思,没有任何能用来了解她的信息。她很少看电视,从不带外人回家,很少网购,厨房很干净,因为她很少开火,而且她周末常不在家,不知道她干什么去。”
“真神秘,听说有神秘感的女人总是能让男人心动,你觉得如何,格尔森?”
“我可不喜欢在工作中给我神秘感的女人,”格尔森笑着摇摇头,他打开手机调出叶斯廷的电话号,“就是因为有这种人塞勒才会总是在过劳的第一线。”
“看来过度的神秘感也不是一件好事。”虽然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在审讯室看到你了,一百分的马丁小姐。
看来比起把家里处理得比墙皮还干净的马丁小姐,这位叫梅·加涅的受害人的信息要多得多,调查梅的居住地址的费洛和加舍尔在勘察过她的家后又驱车前往了她前夫的家,看看能不能多了解一些有关这个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女人的信息。而斯嘉丽和格尔森则先赶往医院与叶斯廷汇合。
当斯嘉丽和格尔森赶到医院后得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这个好运的女人大难不死,在现代医学的帮助下,输氧管和其他各种仪器监测维持着她的生命,坏消息则是这个倒霉的女人将面临高位截瘫的命运在病床上度过余生。
“所以她还有清醒过来的可能吗?”刚才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斯嘉丽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梅,她双眼紧闭,在输氧管的辅助下呼吸,监测器屏幕上显示着她的心跳和血压,行进的波动长线反映出她的心跳。现在他们在医院一楼大厅的某处角落里,周围人们拿着挂号单离开收款窗口或是在服务台咨询科室。
“有,但不会很快,而且就算醒了以她的伤势医生也不会允许我们进行询问。”叶斯廷抬起手摸了下嘴唇,或许他想来一点咖啡因,但是现在他的手边没有咖啡。
“费洛和加舍尔那边呢?”
“他们在受害者家里发现了一堆欠条,催缴单和救济金领取单据,除此之外他们还发现了一封遗书。”
“遗书?”格尔森重复到,“她得了什么病吗?”
“这点还不清楚,而且她家的东西很少,但是通过离婚证和一些签收凭证,金他们找到了她前夫的地址,他们大概已经赶过去了。现在后勤正在解锁她的手机,估计里面的信息很快就会传输给收集办公室。”
“那马丁的手机呢?”
“已经锁定了位置,莱特正在追踪。虽然我觉得不会有什么结果。”
“一个谨慎的女人,哈?”斯嘉丽耸耸肩。
“如果不出意外估计莱特最后会在某辆在城市里到处乱蹿的出租车里发现马丁的手机,”叶斯廷点点头,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当他们费劲找到那手机时阿黛尔·马丁早已消失在了人群之中无从找出,“不过来之前我在后勤问了下马丁的事,虽然她和其他员工交往甚少,但还是打听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马丁在二十年前也被卷进过一次谋杀案,她涉嫌谋杀她当时的未婚夫因而被列入嫌疑人名单。”
“略有耳闻,”斯嘉丽耸耸肩,作为在场唯一经历过这个时间点的人她的脑海里对这起案件依稀有些印象,但也仅此而已了,“听说只是乌龙一场,那个男的半夜招妓在家,在床上翻云覆雨的时候心脏病突发。”
“这起案件的证物还在你们那吗?”
“应该还在,每起案件证物的保存年限是一百年。”
“好,那我们这就回去,”叶斯廷站起身,“我给另外三人发消息通知他们也回埃癸斯,回去以后布什去找证物,福尔曼德去档案室申请卷宗查阅……哦,罗勒发来消息了。”
科莫·理查德的家里今天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看着眼前这个金发男人手里的警察证他一时有些发愣,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找上门来,跟在他身后的红发的女人对他点了点头。
“请问二位是……”
“简单了解情况,我是费洛·金,叫我金就行,这个是罗勒,”女人对他伸出手,于是科莫也同她握手,“不用紧张,只是简单的说说话。我们能进来吗?”
“呃,当然。”科莫为两位警官让出路,他小心地看了看外面,确认没有哪个多舌的邻居看到他被警察找上门才关上门,他带着他们来到客厅,“先坐吧,要喝些什么吗?”
“不用了,我们只是问几个问题。”费洛语气轻松,似乎他们真的只是来同他唠唠家常。
但愿他们真的只是问几个问题,科莫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他记不得自己是不是有做过什么足以让警察拜访的事,像是和邻居间的口角都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那难不成是他的护照出了什么问题?英国脱欧之后回到法国变成了麻烦事一件,他开始筹措在法国重新找工作打算带着儿子回去,反正他现在已经没有再待在这边的理由。
“你家的装修还不错嘛,”费洛环视了一周他的客厅,赞许地对墙上颇具设计的照片和挂画点了点头,但是他的下一句话马上让他被称赞稍微安抚的心又开始加速,“比梅·加涅家好多了。”
他冷不防被前妻的名字刺中,过去的五年他对这个名字避之不及,但现在这个名字却就这么又出现了,甚至还为他平静的生活带来了两个警察,这个女人到底做了什么?
“所以你们是因为我是她的前夫……”他从两个警官的眼中得到肯定的答复,不禁哑然失笑,“哈,如果你们想从我这儿知道什么有关她的事的话可能要白跑一趟了,我对这个女人没什么好说的。”
“……看来你们是因为感情问题分开的,那我带来的消息或许会让你高兴一些,”费洛说,“这位你痛恨的前妻从二十米的高楼坠落,目前生命垂危,不知您听到这个消息感受如何?”
“金。”他身旁的罗勒轻咳一声,用眼神制止了他这个略显不礼貌的问题。
“哈哈,抱歉,这个是我的老毛病,”男警官打了个哈哈,抬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我们主要是想知道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猜测,比如她是自杀还是……”
但是科莫却失了神一样,视线落在茶几的一角,直到罗勒轻轻叫了他的名字才回过神来,“不,抱歉,我不清楚……”
费洛挑了挑眉,虽然他对科莫的这幅样子很是好奇,这个男人明显同他的前妻有过一段并不愉快的婚姻生活,两个人大约也是不欢而散,但是这个男人现在却对这个女人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消息表现出了有趣的反应,虽然他很想知道这层情绪当中的秘密,但现在并不是时候,“是吗?那我换个问题吧,您了解她的近况吗?”
“她……我知道她的生活比较拮据,她已经将近一年没有寄来孩子的抚养费了,但是昨天她忽然汇了二十万给我。”
“二十万英镑?”一个穷到要领救济金的女人一下子掏出了二十万英镑?
“我没有问她这笔钱是哪来的,我已经打算带着孩子回法国,这笔钱刚好用来过渡我回国找工作的这段时间。”
“她的人际关系您有所了解吗?”
“……好吧,”科莫叹了口气,他抹了把脸,终于不得不正视要再次谈起这个女人的事实,“她的人际关系我了解的不多,离婚以后就更不清楚了。但是听说她之前因为性向被从前雇主家赶出来了。”
“她是同性恋者?”费洛没有提出更多的猜测,他知道这种情况下科莫会自己将他的疑惑一一解答。
“不,她是异性恋,她和雇主家的那个小姐就是玩玩,但是因为被发现而被赶了出来,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后来我遇到了被赶出来的她。”
“听起来很浪漫啊。”
科莫嗤笑一声,“浪漫?警官,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浪漫,但是结婚是另一码事,我们必须生活,必须面对真实的彼此。”
“嗯哼,所以她做了什么让你无法原谅的事?”
“她……”科莫深吸一口气,像是在让勇气慢慢充盈他的胸腔,好说出这件他不愿回忆的往事,最后他站起身,走到照片墙前面,上面挂满了照片,比起科莫上面更多的是一个男孩的照片,“警官,在我同她一起度过的这么长时间里,无论她如何对我倾诉那些爱意我也还是发现了,这个自私的女人只爱她自己。”
“什么意思?”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报复某人。”
“那个雇主家的小姐?”这次不是费洛提问,而是罗勒。
科莫转过身来看向他们,“要是你们还想知道更多的就去调查她曾经的雇主吧。现在我可能要给你们下逐客令了。”
“但是……”
“我儿子马上就要到家了,我不愿意和受过伤的孩子再谈起那个女人,至少别让我的孩子再回想起那个女人,警官……”科莫的声音几乎在哀求。
“好吧,感谢您的配合,”费洛伸出手去同科莫握手,“再见。”
当他们离开科莫家时,背着书包的男孩从他们身边走过欢快地和他们打招呼,大声呼唤着他的父亲奔向了他们身后的房屋。
3
斯嘉丽将装有证物的箱子放在桌上向前面推了推,她另一手拿着说明了证物内容的清单,比起其他案件这张纸显然短得多,“这个就是当时那起案件的全部证物,里面装着死者的尸检报告,嫌疑人DNA样本和检测结果以及魔法使用的监测报告,证人的口供和DNA样本及检测结果,嫌疑人的车票票根,旅馆入住凭证。就这些。”
“谢了。”叶斯廷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勾住箱子的边缘将它拉到自己眼前,他站起身简单检视里面的东西,随后拿出了里面对嫌疑人的相关报告翻动,“这个魔法检测的痕迹确实与今天的监测结果一致,嗯?马丁改过名字?”在报告书上,检查对象的名字写的并非阿黛尔·马丁,而是叶斯廷从未听说的索菲亚·唐。
“听说她和家里断绝关系以后就改了名字,”恰好格尔森刚刚回来,他已经取到案件卷宗,棕色牛皮纸的档案袋被放在桌子上,“就这些,那起案子解决的很快,所以记录很少。”
“好。”叶斯廷拿起档案袋,解开缠绕在上面的棉线。
“你已经看过了?”斯嘉丽说。
“不,我没有,档案室的马尔斯夫人告诉我的,”马尔斯夫人是档案室年纪最大的员工,毕竟算上她成为幽灵的年岁她甚至熬过了亨利八世至今的所有英国国王在位的年月,“她一直记性很好。”
“糟了,她该不会还记得我给她的曾曾曾曾孙算命结果算到她家要绝后的事吧?”
“……我觉得这个结果实在令人难以释怀,”格尔森摇摇头,“要是以后你需要去档案室的话就叫我或者其他方便的人去吧。”
“真是贴心,谢谢。”
“我回来了!”布瑞克推门了门大跨步迈进办公室径直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拿起水杯一饮而尽,他身后因为被大力推开的门则因为失去推力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他额前的刘海都被拢起,有几缕还被汗水粘在额头上。
“怎么回事,过程不顺利吗?”斯嘉丽问。
“别提了,那出租车一看我在后面跟着就加快油门,我不得不拉下车窗大声跟他说‘警察!配合一下!’结果他跑得更快了!直到交警把他拦下来才发现这老兄前几天酒驾被吊销驾照,这会儿无证驾驶呢!”
“倒霉蛋。那马丁呢?”
“连影都没了。出租车后座只剩下一个已经格式化被出了厂的手机,不过我还是把手机送到后勤去了,没准那些人还能查出什么来。对了,被害人手机倒是解锁了,”布瑞克从怀里掏出那只在梅坠楼前掉在案发地的手机,上面的屏幕已经因为碰撞刻上数道裂痕,好在并不影响手机功能,“你们看看。”
因为叶斯廷还在翻看卷宗,斯嘉丽接过手机摁下开机键,屏幕上显示出时间和默认的屏保,因为后勤已经取消了密码,她的手指轻轻划过屏幕便打开了主页面。里面的娱乐应用几乎没有,只有YOTUBE和推特等视频和社交应用。她点开通话记录,就在梅·加涅坠楼的三个小时前存在一个最后同她在电话中说过话的人,但那里显示的却并不是阿黛尔·马丁的名字。
“塞勒,事情变有趣了。”
但是她的“发现”对叶斯廷来说却不是什么值得称之为有趣的事,这意味着这件事要么变得复杂,要么变得棘手,他放下手里的卷宗,上面详细地记录了索菲亚·唐当时的不在场证明,“怎么了?”
“这位小姐给马丁的备注既不是阿黛尔也不是马丁,而是索菲亚·唐。”
“那就说得通了,”加舍尔在桌面上轻轻敲碎鸡蛋的外壳,接着转圈在桌上围绕敲碎的地方挤压鸡蛋,原本坚硬的外壳立刻发出溃不成军的求饶声,而在她身旁的费洛正在狼吞虎咽,在他对面的布瑞克吃相稍微好一点,叶斯廷和格尔森坐在旁边的桌子旁,这个临时调查小组一起在空无一人的食堂吃着这顿因为调查工作而迟到的午餐,“你们应该在银行发来的短信通知里也看到了总计二十万的汇款通知吧。”
斯嘉丽并不急着对付她的盘子里的那块鸡肉,她端起杯子,里面橙子味的汽水涌入她的喉咙,“嗯哼,说起来马丁的银行卡也放在家里了,如果拿去银行说不定能查看转账记录。”
“不一定,像马丁这么谨慎的人一定会准备复数张银行卡分别和不同的人对接用,”费洛已经消灭了他餐盘里所有的食物,这会儿正拿着餐巾纸擦嘴,“首先她在家里没有留下任何能够了解她业余生活的信息,她有意去除家里任何可能会暴露自己的痕迹,表现为强迫性的打扫行为,这么谨慎的人不会明显地留下一张满是转账记录的卡在家的。”
“那么心理学大师有何高见?”
“得了,斯嘉丽,就算是我也没办法现在推测出事件全貌,我只是个比一般人多懂一些心理学的人,擅长推理分析的大侦探要么在分析室要么在侦探联盟。我倒是认识一个,介绍来认识一下?”
“还早得很,马丁还没逮到手,你们的工作还没做完呢。”叶斯廷用吸管喝掉杯子里的最后一口可乐,诸事不顺,食堂的咖啡机偏偏今天宣告罢工,他又不愿再折回情报司使用那里的咖啡机,便只能用可乐作为咖啡因替代品。
“那好吧。大师,到时候再用用你的技巧敲开马丁的嘴?”
“怎么说得我好像什么开罐器一样。”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提前商量好的我都怕你说的那话让对面给你一拳。”回想起今天在理查德家费洛的“口无遮拦”,加舍尔只觉得一阵后怕。
“有你在唱红脸嘛,我一个人的时候不会这样的。”
“你最好是说真的。”加舍尔端起空餐盘站起身去窗口归还盘子。当她转身离开时费洛耸耸肩对斯嘉丽笑着吐了下舌头。
4
夜色穿透走廊里的窗户,在墙壁上,在空气里,在她的眼中,填满了她视野中的一切。阿黛尔·马丁放缓脚步,让自己的身影在夜色中穿梭,如同鳄鱼潜伏在深不见底的湖水中,搜寻着停靠在水边可以被她一击致命的猎物。
有了。
当那道人影出现在昏暗的走廊尽头时,马埃尔·勒罗伊正坐在病房门口的椅子上。那脚步声很轻,但却越来越近。马埃尔站起身,夜里医院走廊的灯光并不刺目,甚至很暗。这个病房的附近已经被埃癸斯与医院在打过招呼后划为了安保区,除了医生护士或是埃癸斯的案件负责人其他人一律不许靠近这里。
他拿出自己的证件出示给对方,“抱歉,执行公务,这里不许通行,请绕路吧。”
但是那个身影并没有停下,他只得提高音量,“如果您不打算离开将会以妨碍公务的嫌疑遭到强制带离,请立刻离开!”
那人继续迈动步伐,随着距离被拉近,马埃尔通过地灯和月光认出对方的身份,她的金发在窗户外投入的月光下呈现出近乎银色的浅色,摄人的月色在不断靠近这里。他立刻拔出手枪摆出射击的姿势,拇指缓慢扣下保险,同时缓慢地后撤。
“如果我拒绝呢?”曾经出现在照片上的阿黛尔·马丁对他说话,她的声音轻柔却没有丝毫的温度,马埃尔感觉浑身发冷。
“阿黛尔·马丁,在你进入这间病房前你会因为涉嫌谋杀而被拘捕,”他握紧手枪,食指在扳机上徘徊,“现在依据相关条例对你发出警告,放下武器投降!”
“当我出现在这儿的那一刻起你就应该知道这只是在浪费时间,”她拔出怀里的媒介,“我当然会去自首,在里面那个贱人咽气之后。”
当手枪的准星与对方的肩膀重合马埃尔立刻扣下扳机,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只是发出一声轻响,黑暗中子弹顺着膛线旋转飞出直冲向阿黛尔但却同她擦肩而过啪的一声嵌入了她身后的墙壁。这时他才感觉到这里的空气已经低到几乎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步,这个女人从拿出媒介的那一刻起她的魔法就已经开始作用,变冷的空气让光的折射变了角度,导致子弹的弹道与他的预想出了偏差。
“除了那个女人我谁也不杀,让开,然后你就能带着我回去邀功。”
“我可不是为了邀功才深更半夜在这里执行任务,”马埃尔没有放下手里的枪,“你一定会在这里被逮捕,马丁。”
“就凭你和你那把玩具枪?”
马埃尔没有继续说话,因为他已经看到另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从背后接近了阿黛尔,那人手中的匕首已经反握在手高举起向阿黛尔刺下但是却被对方在半空抬手截住,阿黛尔伸腿踢中珮洛菈的小腿,她登时失去重心加上她的衣领已被拽住,一阵天旋地转她的身体在空中被翻过,但是珮洛菈也已经抓住阿黛尔的衣服,因此在落地的一瞬她快速撑地翻身,另一只手抽出另一把匕首刺向阿黛尔,距离过近,阿黛尔只堪堪侧头躲过这一刺,但是她的耳朵上仍留下一道伤口。她们彼此僵持谁也不愿先松手。
“要是你还想要你的手就放开!”
“了不起的恐吓,马丁,听起来就和五岁小孩一样可爱。”珮洛菈仍在伺机挥出下一次攻击,但是在那之前她便发现阿黛尔的话并非恐吓,她抓着对方的手掌处开始从掌心向外蔓延着被冻伤的紫色,疼痛使她不得不松开手,空气中水珠凝结成的冰凌也向她不断飞来,她不得不躲闪后退直到马埃尔的身前,马埃尔打出数颗子弹击中冰凌掩护了她的撤退,此时他们都已经从病房门口退开,那扇门对阿黛尔来说已经形同虚设。
“感谢你们为我让路。”她快步冲上前,但等她刚抵达门口还未站稳脚步突然打开的房门撞向她的身体,她的胳膊和肩膀瞬间变得疼痛难忍,手里的媒介因而掉落在地,有着一头红发的男人迅猛冲出抓住机会掐住她的脖子就像动物园里的管理员制服鳄鱼一般将阿黛尔按倒在地。
“我还以为我没机会出场了,”成年男子的力量令阿黛尔难以招架,更何况帕斯塔·桑切兹手指上的戒指已经开始隐隐变红,“没赶上白天的活虽然还是挺遗憾的。”
“我没带手铐。”马埃尔凭着多年以来的肉体记忆在身上摸索却摸了个寂寞,他已经不是过去的执勤警察了,于是他只能提醒一下现场可能带着手铐的二位派遣队成员。
“我这儿有,”帕斯塔从后腰的口袋里摸出一副手铐,“还要走个流程吗,马丁?阿黛尔·马丁,你涉嫌违反隐秘公约,现在依据相关条款对你实施依法拘捕。”
布瑞克·莱特打开审讯室的门,有着一头金色长发的女人坐在桌子的对面,她没有同提交给埃癸斯的证件照里一样将头发精致地挽起,柔软的发丝披散在她的肩头,让她看起来比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柔弱了许多,或许也是她刚刚接上被撞断的骨头的缘故。她的双手带着手铐被束缚在桌上以便所有人都能确认她没有做什么奇怪的小动作。
“你好,马丁。”布瑞克将手里的文件放在桌面,拉开椅子坐下,跟在他身后的费洛·金将门关上后走来坐在他身旁的位置。
阿黛尔抬起那双金色的眼眸将他们全部打量过,布瑞克本以为这就是她的招呼,但她还是开口发出了声音,“你们好。”
“还需要走个流程吗?”布瑞克举起手里的米兰达警告。
阿黛尔耸了耸肩,“你随意。”
“这可以代表你已经知晓你拥有的权利吗?”
“保持沉默,可以要求律师在场。不过这里是埃癸斯,必要的时候我就行使一下沉默权吧。”
“谢谢你的配合。”布瑞克拔开笔帽将笔递给阿黛尔并将警告书推到她的面前,等阿黛尔在上面签了字他收回了这张纸塞进文件夹里。
“那么接下来对你进行例行询问,阿黛尔·马丁。”费洛打开他的文件夹,但是阿黛尔在他之前开了口。
“等等,在那之前我想问个问题。”
“请。”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要今晚去医院的。”
“因为我们有一位占卜大师,她曾经成功算出档案室马尔斯夫人家要绝后……”耳机里的轻咳声制止了费洛的话头,“总之她在每次安保中心出勤时都会给他们占卜一次。”
“占卜?听起来很不可信哦。”
“我劝你最好别当着她本人面这么说,不然她就会变得比埃癸斯里任何一个女人都要可怕……”
这次从耳机传出的是费洛的名字,于是他立刻识时务地转移了话题,“不知道有没有解答你的疑惑?”
“好吧。你们想问什么?事发的时候我确实用了魔法,但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击中她。”
“所以你认为梅·加涅坠楼与你的魔法有直接关系吗?”
“……我记不太清了,她离我其实比较远,当时风又很大,等我赶到她之前站着的地方的时候她已经掉下去了。所以她到底有没有死?”
“万幸,她掉在了停在楼下的埃癸斯的车上。她没有死,但是以后再也站不起来了。”
“哈!活该。”
“按照你之前告知灾害司司长的内容,是加涅先约你出去的吗?”布瑞克问。
“是。她给我打电话说我们之间的事别想光用二十万英镑打发了,要约我出去见面。”
“你为什么给她汇了这笔钱。”
阿黛尔深吸一口气而后泄了气似的快速呼出,“你们对我调查到哪里了?”
“曾用名,未婚夫,不可告人的同性恋情?”费洛给她抛出几个关键词,但这就已经足够阿黛尔了解他们调查到了何种程度。
“那不是也基本上算是底朝天了,”她摇摇头,“我们是一周前遇到的,我当时和别人一起见面,我们想找个清静一点的地方,所以约在了一个没什么人的商业楼里的餐厅,就是史蒂芬路的那个。”
“她恰好在那里做服务生?”
“对,挺烂俗的。她偷偷拦住我说我已经死了的未婚夫的案子她有能陷害我的证据,当然我并不相信,时隔多年人都只剩一副骨头了哪还来的证据,我那时只想一心甩掉她,就留了她的电话号码,她给我发来一个银行卡号,我给她汇去二十万。她看起来过得很拮据不是吗,除了钱我想不出她还想要什么。”
“那现在看来的话,你会觉得她想做什么?”
“陷害我?你想说她是自己跳楼的吗?”
“……马丁,你或许看出她很拮据但你不知道她拮据到了什么程度。”费洛将一些属于梅的欠条和各种单据的复印件出示给阿黛尔,“她和丈夫离婚后除了一些存款什么都没带走,她现在甚至靠领取救济金过活。”
阿黛尔没有看那些复印件,而是笑了一声,“她离婚了啊,呵,因为她男人受不了她了?”
“看来你也很了解她嘛。”
“那是当然了,我未婚夫那事一出她就迫不及待的来落井下石,最后家里人和我划清界限断绝关系,因为她一直觉得是我害她失去了工作,是我搞垮了她的生活。”
“你没有谋杀她的意愿吧?”
“这算是在给我定罪吗?”
“不是,只是在问你的真实想法,当然这也会影响案件的结论。”
“那我就保持沉默吧,对了,为什么不让你们的占卜大师试试看呢。”她转过头望向左边那面照映出她和两个审讯员的身影的镜子,但她知道这实际上是一面单向透视玻璃,在玻璃的另一面斯嘉丽•布什对上她挑衅的目光。
瓦莱里克•迪迈奥扶着椅子扶手站起身,自始至终他一言不发,直到玻璃的另一边阿黛尔被带离审讯室他也只是迈开脚步走向门口,似乎并不打算对这场审讯发表任何看法。
“等等,迪迈奥司长,”叶斯廷叫住他,“没什么想说的吗?”
“对马丁的过去,还是她暴力拒捕?如果是后者我会好好教训她给出一个合适的处罚,至于员工们的过去,我恐怕没有资格予以置喙。”
“……好吧,我知道了。”或许叶斯廷还想说什么,但凭他思考速度已经远超常人的大脑很难揣摩不出瓦莱迪克对此事的态度,最后他只同对方简单道别目送着灾害司的司长离开了这个在透视镜另一侧监视着审讯室动静的小屋。
而斯嘉丽也站起身拿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那我也先走了。”
“别把马丁的挑衅放在心上,她只是不满你算出了她的行动。”
“我没有把她的挑衅放在心上,只是这个案子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收尾不是吗,没人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总得有人盖章定论不是。”她挑了下眉,而后高跟鞋的声音响起,“失陪了。”巨大的关门声后监控室里只剩下了叶斯廷一人。
斯嘉丽说的对,这起案件总得有个结果,但是现场只有阿黛尔和梅,没人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当事人们一个陷入昏迷至今未醒,一个记忆模糊对案发时的细节全然不知。或许阿黛尔有说谎的可能,但一个谨慎理智的人人不会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撒谎,在埃癸斯的审讯室里没有可供谎言生长的土壤。
审讯室通往这里的内门打开,费洛和布瑞克前后进来,两个人看起来都如同刚刚从艰辛的劳作中解放的工人,“哎哟,就剩你一个了?”费洛四处打量一圈发现只有叶斯廷一人坐在这里。
“布什你知道的,她最受不了这个了。”
“我就知道,这家伙的胜负心真可怕。”
“迪迈奥司长呢,他总得表个态吧?”布瑞克说。
“他比较偏袒马丁这边,毕竟马丁实际上在今晚的突袭之前没有任何足够强烈的动机对梅动手。金,你已经和她面对面的谈过了,你觉得马丁是个怎样的人?”
“她的话……她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个异种或是年纪很小的人。就像是那种……对了,小说里派头十足的女管家。”
“比如蝴蝶梦里的丹佛斯太太?”布瑞克说。
“对,她给我的就是这种感觉,她对自己的信念有种近乎病态的执着,而这层信念使得她的自我非常强大从而经常会忽视四周。虽然我不知道这是后天形成的还是她一开始就这样,但如果是现在的阿黛尔•马丁我很难想象她会因为一时的恼怒对不入自己眼的人进行什么报复。”
“好的,谢谢你的想法,我会纳入参考,”叶斯廷身体后靠将后背贴上椅背,“剩下的就等布什的占卜结果了。”
5
时隔一周,阿黛尔•马丁终于再次走进灾害司的办公室,但却不是来工作的,而是来听取她的处理结果,至少现在来看她免去了一场牢狱之灾。
她穿过人流稀少的的公共办公室,灾害司的人们时常处于东奔西跑的状态,很少能闲下来享受那种所谓的“办公室生活”,她和几个同事打过招呼站到最里面的办公室门前,抬起右手弯曲手指轻轻敲击门板。
“请进。”
她推开门,司长瓦莱里克•迪迈奥正坐在里面等待她的到来,“坐吧。”他说。
当她拉开桌子前的椅子时一张印有她的处理结果的白纸放在她的面前。
“那就简单说说吧,关于梅•加涅的事故将会被认定为是一起意外事件,对于此事你无需负责,也不必因此受罚。”
又是意外事件,她这辈子要被意外事件救多少次呢?
“但是除此之外你仍需要为暴力拒捕和产生了伤害同事的实质行为负责。”
她点点头,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她对此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经过讨论对你的处罚是,停职三个月,取消轮休和半年的假期。用劳动来弥补造成的损失吧。”瓦莱里克对她伸出手,阿黛尔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从外套口袋里拿出证件放在司长的手上。
“这个在你停职期间就交由我暂为保管,期待三个月后再见到你,马丁,提前祝你假期愉快。”
没有工资和工作的三个月停职,阿黛尔走出埃癸斯时外面阳光灿烂,行人们步履匆匆,她以不适合的节奏加入他们成为一个融入他们之中的背影消失在了街头拐角。
梅•加涅只觉得呼吸困难,即使医院的输氧机源源不断地将氧气通过管道输送给她的肺部她也觉得喘不上来气。这或许是因为愤怒。她既没有死成,现在面临着高位截瘫无法动弹还要苟延残喘的未来,也没能搞垮那个女人,怎么会变成这样!按照她的预想,她现在已经摆脱了这段烂的一塌糊涂的人生,而索菲亚•唐也因为谋杀而入狱同样过上被毁掉的凄惨人生,可是究竟哪里出了错。
“据说每个人得到不想要的结果时就会说这就是命运,这听起来虽然很有趣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命运不会主动为人选择,选择了命运的实际上正是人本身不是吗?”
梅转动眼珠,她的全身都无法动弹只有眼球尚且能够转动,她看不清来人究竟是谁,但那头反射着阳光的金色发丝却是她永远无法忘记的,那头美丽的金发在阳光下闪耀,随着起舞的身姿划过,在床上流淌。
“说实话我其实还挺感谢你的,如果不是你索菲亚•唐就不会变成阿黛尔•马丁,你也应该感到高兴,你让一个无趣的灵魂变成了有趣的存在。”
“那么现在你看到这张脸是什么感觉?”声音的主人终于来到她的面前,她坐在床边身体前倾好让梅能够看清她的脸。梅瞪大眼睛,索菲亚•唐那张令她憎恨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怎么敢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哈哈,虽然你没法说话也没法行动,但你的表情让你稍微变得有趣了些。其实我已经通过塔罗牌知晓了真相,但我仍告诉他们这一切只是场意外。因为这样的话安保中心就会撤销对你的保护,我才能来探望你。果然让我稍微得到了些乐趣,加涅。”
她站了起来拿起桌子上的手包和帽子,“那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因为你付不起医院的治疗费大概很快就会被移送至政府设立的福利机构吧,在那里你会很快就得到你想要的解脱,虽然过程可能不太体面。希望你喜欢我的占卜结果,那么我就告辞了。”
鞋跟踩在地面的声音逐渐远去,梅几乎要咆哮出声,但是她无能的肉体只能让她的嘶吼在身体里悄然炸裂,至死也无人将会知晓她的愤怒。
前来查房的护士和从病房里出来的女士擦身而过,她对这位高挑的女士点头致意,而当她抬起头时她一时有些恍惚,似乎刚才披散在对方肩上的红棕色发丝呈现出了一种近乎眩目的金色。
6
经过三个月近乎无所事事的生活,复职后的工作一时使得阿黛尔晕头转向,但好在她还是很快重新找回了原来的节奏,当21日的舞会来临时她也终于得到了一时的喘息。
她并不会跳舞,但能在舞会上一一问候过在三个月前帮助了自己的同事们也不错。而热心的人们也来和她打招呼,虽然她并不适应被人们热情以待的氛围,但熟稔的社交礼仪让她对这种情形仍得心应手。
在和派遣队的人们打过招呼后情报司的人们也渐渐聚拢过来,在那之中她看到了被他们隆重介绍的占卜大师——但是就在看清对方容貌的一瞬间她的全身忽然都惊惧起来,似乎就连她的血液都在抗拒着认识这个女人,那张脸,在曾经战火纷飞的岁月里对她微笑,那双嘴唇亲切的呼唤她的名字,她吻过唇边的痣引起对方的微笑。
现在那张脸的主人叫斯嘉丽•布什……不,她不想知道!
她脚步迟缓,动作仿佛都变得僵硬,礼仪支撑着她说出离开的借口,最后她在周围担忧而诧异的目光里转身离去,但是她的步履踉跄,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眩晕袭击了她的大脑,因而当梅尔格恩来同她问好时她只能下意识地在跪倒前抓住他的衣服,溢出喉咙的呕吐物穿过她捂住嘴的手指的缝隙落在地板上。
“阿黛尔?你没事吧!能听见我说话吗!”
“梅尔格恩!怎么了!”
“克拉伦斯,阿黛尔看起来不太对劲,可以去取点水来吗?”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她颤抖着回头去看那被簇拥在人群中的女人,那张脸上洋溢着陌生的热情,享受着人们对她的热情的簇拥,而从那双眼中她看到狐狸的得意与算计。
这个女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