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已近宵禁时分,但街上仍是灯火繁华,街边酒肆的客人们更是络绎不绝。近日酒肆中多了许多异域面孔,兴许是江湖之上又要兴起什么风浪罢。但小二对这些是全然不在意的,只要来的客人多,他便能赚得工钱,管他什么庙堂江湖,能让他吃饱饭就成。
他举着装满菜盘子的托盘穿行于桌椅之间,应着一个又一个的招呼忙得几乎要起飞,而其他的同僚乃至账房手里的算盘也一刻不停地辛勤工作,于是也顾不得刚进来的客人究竟是何长相,只来得及大声招呼着:“客官几人啊!”
“两人,可还有座位?”
“有的有的!二楼窗边刚腾出来一桌,二楼虽高但风景好!”
“好,一壶热酒,再来二两牛肉。”
“哎!一壶热酒,二两牛肉!两位客官楼上请——”
“早和你说早点出发,现在好了吧,马上要宵禁了,落脚的地方还没着落呢。”二人中的郎中把肩上的行囊卸下,姜禄言抬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斜着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客人。果然也有不少同她们一样携剑而来的人们。而在这些人中有个独自坐着的白色皮毛的女子,种族应当同她们一样,但她没有过于在意这个独自前来的女人,或许只是寻常女子独自买醉罢了。
坐在她对面有着黄色皮毛的猫却不这么想,“别这么说,要说消息灵通,那些店家的消息可远比寻常人灵通得多,肯定还有空房间能余出来。”白英对任何事素来都是乐观的。
“真不知道你的自信是哪来的。”一壶热酒和一碟牛肉很快被端上,禄言谢过小二而后要了一壶茶,小二很快应下随后匆匆离去,那边白英子已经拿过酒壶给自己斟满,姜禄言忍不住提醒她,“你别喝太多,暖暖身子得了,我可拖你不动。”
“知道知道,这点儿酒还醉不倒我。”饮罢一杯,白英手上不停又给自己的酒杯添入酒水,她真当这酒如同白开水一样。
“所以你今天都打听到什么了吗?”
“武林大会的事?”
周围几道视线很快聚集过来,但是在禄言与他们视线相接的一瞬那些人马上又移开了目光。
“是啊。”
“暂时还没什么新的消息,不过也还来得及,当下我们还是先想想找个客栈的事……”
“你们也要去武林大会?”
突然出现的陌生女声让她们同时愣住,禄言记得这个白色皮毛的女人,她就是独自坐在她身后的那只猫。眼下她同白英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她。
“问你们话呢,”这人倒是自来熟,把自己的椅子拖过来便在他们桌旁坐下,周围人对此见怪不怪,兴许是觉得他们熟人半路相遇,店小二端来茶水时她也十分自觉地接过给姜禄言斟满,“你们也要去武林大会?”
最后还是白英先开口应道,“是啊,你也要去?敢问小姐芳名?”
“诶呀,什么芳不芳名的,说不准我年纪比你还大呢。我是孟长情,你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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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名的寒意猛然袭击了布雷恩·莫顿,他突如其来的寒颤引来了身旁人们诧异的目光。尽管春寒料峭,但对于英国气候来说三月的气温至少已经回升到让人们不用再裹紧袍子和围巾。他和一些同样无处可去最后选择在球场随便走走的人们一样站在球场的边缘,微风掠过萌生绿意的草地,青草们因此摇晃着身躯向天空中骑着扫帚乘风而行的学生们致意。布雷恩觉得个唐突的寒颤肯定不是因为日渐回升的气温。
“……你怎么了?”作为站得离他最近的人,艾利欧斯·斯卡曼德罗斯虽然犹豫片刻,但最终还是决定为自己的室友送上一个关怀的问候,布雷恩很能理解他的犹豫。这个同他一般大,麻瓜出身的金发小子总是喜欢过于考量当下的气氛,就像他现在低着头却将绿色的眼睛转向布雷恩观察着他的问题得到的反应,卡拉多克和尤拉曾经趁他不在讨论过是不是这个人有什么丢不掉的好人包袱。
“我不知道,”布雷恩如实相告,“反正不是因为太冷了,现在天气暖和多了。”
“会不会是你预感到了某种‘不祥’的征兆,就像占卜课讲的那样……”
“我一节占卜课都没上过。”
“有时候这种东西还有点灵的,不信不行。”
“是吗,”布雷恩瞥了他一眼,尽管他从来没有刻意和他的室友们深入交流过什么同学情谊,不过作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人大家实际上都难免比旁人更加了解彼此的行动,比如接下来他要说出的事情,“那你有没有占卜出自己会不会当选三强争霸赛的勇士啊?”
这个问题叫艾利欧斯抬起带着手套的手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绿色的眼睛透出的视线开始四处乱飘,但就是不会落在布雷恩身上,“呃,这……那,那你呢?你没去投你的名字吗?”
“我又不想参加比赛,投那个干嘛。”
其实布雷恩对艾利欧斯的印象不错,抛去此人总是深更半夜在宵禁时间外回来给他造成一点违纪方面的小麻烦外,其实他是个很不错的室友,同学,朋友。所以布雷恩愿意给他做一些关于自己性格上的预警让他免去一些糟心事。
“另外我觉得如果继续这个话题你会听到一些你不想听的话,所以我建议我们换个话题。”
“你说的很有道理。”这就是艾利欧斯最大的优点,从善如流。大部分格兰芬多都学不会。艾利欧斯看起来也早就准备好了别的话题,这个宿舍的人都已经对布雷恩糟糕的说话习惯有所了解,“所以你怎么有时间跑到操场来看我们打魁地奇?尤拉呢?”
眼下卡拉多克·帕克尼正在和别人一起在天上乱飞,他们胡乱地抛球、接球,并将此当做热身运动,叫喊声也跟着球飞行的轨迹在天上盘旋,因此布雷恩没有反问同样和艾利欧斯形影不离的卡拉多克跑哪去了的必要,他从天空中收回自己的目光。
“复活节之后的考试不是取消了吗,所以暂时没必要那么紧张。而且我最近也想歇一歇,尤拉应该去火焰杯那里投名字了,我在这儿等她。”
“嗯哼,虽然你们俩之前就总是黏在一起,但是最近感觉你们俩氛围有点不一样了。”
“你说得对,我们俩下一步就要马上结婚。”
“什么?!”
“骗你的。”看来他脸上得意的笑容最终还是惹恼了这位朋友,不过好在他心情不错,布雷恩决定今天就到此为止,“怎么这种话你都信。难道除了汽车杂志你还喜欢看爱情小说?”
尽管了解布雷恩天性如此,但作为正常人这种程度的作弄已经实属欠揍,秉持着良好教养和对方是级长的双重考量,最终艾利欧斯决定不和对方一般计较。
“谁让你们俩以前就天天待在一起,尤拉三天两头跑到咱们宿舍来就差住下了。你说这怎么能怪别人真的会信你们要结婚。”
当然该讨回来的还是要讨回来。
“是吗……也还好吧。”
但是这个稀松平常的回答却叫艾利欧斯马上瞪大眼睛看向他,现在这双绿眼睛里又满是困惑不解和怀疑了。他这幅如同生吞了一支鼻涕虫的模样可叫布雷恩摸不到头脑,这句话才六个字,难道还能出什么错?
“你,你……”他的好室友结巴好一会儿才重新组织好语句重新向他提问,“你没事吧!又是休息又是帮尤拉说话的!”
“我哪帮她说话……”
艾利欧斯立刻皱起眉头做出一副与布雷恩别无二致的不耐烦模样,“你平常的话肯定会说‘都是那家伙自己想来的’,要不就是‘有本事帮我把她赶走’什么的!你不是布雷恩吧?!快说!你到底是谁!难道是斯莱特林喝了复方汤剂的卧底?!”
“少看点麻瓜奇幻文学吧斯卡曼德罗斯!你才没事吧!我不过是今天心情比较好而已!”
“你们在干什么!!”
忽然从球场的远处传来了女生的叫喊,他们一同转过头去,那个姗姗来迟的身影已经换好衣服,紫色的发尾从她头顶的黄色头巾下伸出,深色皮肤的女孩一边跑来一边朝他们挥着手,飞天扫帚被握在她另一只手里。看到尤拉的身影,原本在天上做热身练习的家伙们也纷纷降落。
布雷恩和艾利欧斯不约而同地因为在被好事分子们发现前及时停止纠缠而松了口气。
“听说你去火焰杯那投你的名字了,”艾利欧斯问,“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那只杯子唰地一下变红了呗,妥妥地没事。到时候你可别觉得很失落。”说这话时尤拉微微扬起下巴,从鼻子里哼出一个轻声的鼻音,似乎已经对被选作勇士这件事胜券在握。
尽管被艾利欧斯如此评价,但布雷恩并不觉得他和尤拉之间的关系有什么变化,他们仍和以前一样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用尤拉的话说就是“他们成为情侣后最大的变化就是没有任何变化”。
“我可不觉得失落……”艾利欧斯小声嘟囔着,好在他说这句话时尤拉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布雷恩的身上。
“你终于不在图书馆了?”
“这不是等着你的‘好消息’吗?到时候要是别人被选上你可别觉得失落。”
艾利欧斯急忙捂住嘴,但仍一声气音仍从他的指缝间偷偷溜了出来。
尤拉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她张开嘴吸了口气,但不知为何最后没有如他们所想的那样当场发作,她甚至只是有点不服气地顿了顿她的扫帚。
“哼,从你昨天和我说‘火焰杯才不会选傻子’我就知道你不会说什么好话,”这会儿她又抬起下巴成了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要是火焰杯只选聪明人的话岂不是莫顿先生很有可能当选啊。”
尤拉向来很少能说出什么别有深意的话,但今天她的话却叫布雷恩心里咯噔一下,一瞬间他的脑子里想过无数种可能,但是每一种他都不是很想面对,偏偏这些事尤拉都做得出来!“你什么意……”然而没等他问完尤拉已经应了别人的呼喊骑上扫帚一溜烟地飞走了,只给布雷恩留下了一个阴谋得逞的鬼脸。
“喂!给我回来!!”
但是布雷恩的叫喊完全已成徒劳。
木制高脚杯中蓝白色的火焰安静地摇曳,不受任何人干扰地左右摇晃扭动着它的身姿。地面的年龄分界线拦不住布雷恩,他才能因此近距离地欣赏这件公正的魔法物品。然后堂而皇之地站在火焰杯的旁边想着怎么把这个破杯子搞报废,或者让它把那个尤拉扔进去的写有他名字的纸片子吐出来。
他完全可以肯定尤拉为了报复他不假思索地将写有他名字的羊皮纸也扔进了火焰杯,而这只杯子欣然接受了他的名字,用红色的火焰回应罪魁祸首,接着会在之后的时间里将他的名字与其他人一起用一些他们难以参透的标准加以比较,最后中标的倒霉蛋的名字会被再吐出来搞得全校皆知。
虽然布雷恩知道自己或许、大概率不会被选做那个勇士,但是万一呢?他对自己不受待见的人品有着充分的自知之明,但却无法相信自己的运气。所以他从不进行那些所谓的赌博活动,与其赌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概率,为什么不让事情发生的概率变成百分之百?于是行动就会变成要么不做,要么去做——直到完全成功。
所以他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才能让自己完全选不上?
“不好意思,你要投名字吗……”从他身后忽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我不投,不好意思。” 布雷恩急忙从杯子前面让开,身穿红色校服的高大男生走过他身旁时低头向他致意,他浅色的眼眸在酒瓶底般厚实的镜片后隐约可见。很快火焰杯用红色的火焰通知了这位德姆斯特朗的先生报名结果,而他在离开时再次同布雷恩致意。
之后他又待了一会儿,既看到了熟人也遇见了些外校的陌生人。但最终布雷恩还是不得不得出结论:他确实拿这个杯子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个令人泄气的事实取代了之前的噩梦,直到宿舍里的灯都熄灭了,男生们的打闹声也完全停止了,布雷恩还在想着这件事。
该死,他又睡不着了。
“你真的不用去医疗翼看看吗,”鼻涕虫果冻从卡拉多克的嘴里滑出来,艾利欧斯发出作呕的声音扭过头去对他这幅邋遢的样子表示不忍直视,卡拉多克嘎嘎地笑两声,这次他好好地吃下了他的果冻,“我怎么感觉你比圣诞节之前看起来更差劲了。”
“我一直都这个样子。”布雷恩有气无力地回答道,显得对室友的问候并不在意,浅浅的黑眼圈已经再次爬上他的眼底,这个星期他的精神压力已经累加到无以复加的状态,整个宿舍——就连平时粗神经的麦克·布索里也向他表达了慰问。如果“你别猝死在这儿把这屋子变凶宅”也算是问候的话。
但是不管怎么说,等一会儿那只公正又诚实的杯子就将选出六名勇士来,他的噩梦也将宣告结束!他这段时间甚至找了斯莱特林的同级生德尔斐·曼纳斯旁敲侧击地询问这件事的结果,尽管对方言语中的诧异让他有些不快,但至少根据占卜结果来看他的担心纯属多余。然而实际上布雷恩对于占卜实际效力的信任程度还不及对尤拉能突然变成全霍格沃茨第一大聪明这件事的百分之一,因此德尔斐的占卜对缓解他的焦虑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还好意思说我呢,”眼下旁边的聊天对象能够帮助布雷恩有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于是他决定先和卡拉多克侃上几句,“我看你也没好哪去,你不是也没投名字吗,担心个什么劲啊?”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老兄。”卡拉多克耸耸肩,便停住了话头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
布雷恩对别人的家事没有兴趣,而且他也只是想转移注意力,于是他结束了话题,“确实如此。”
尽管这个话题唐突地结束了,但好在布雷恩身旁的聊天仍在火热进行中,尤拉眉飞色舞地和诺玛·戴维斯猜测到底谁会代表霍格沃茨被选中成为勇士。
“说不定到时候咱们俩一起被选上!”尤拉说,“‘来自格兰芬多的两位勇士’,听起来就很酷!”
“那样的话咱们俩在争霸赛里也是竞争对手关系了。不是我自吹自擂,到时候你要是输给我可别跑去和莫顿哭鼻子。”诺玛的声音里多了些意味深长,不过布雷恩并不知道尤拉有没有和别人说过他们之间已经变质的关系。
“谁要找他哭鼻子,我又不是受虐狂。”
很有道理的分析。布雷恩想。
“是嘛,我还以为你们圣诞节以后有了什么不得了的进展呢,难道我猜错了?”
忽然那双瞥来的黑色眼眸和布雷恩对上视线,但是又马上触电似的转回身前,尤拉干笑两声,清了清嗓子,她换了个故作无事发生的坐姿,“能有什么不得了的进展,你看我们和以前也完全一样嘛!”
“哦——”这下可叫诺玛逮到了她的小辫子,布雷恩已经不忍心再把这场对话听下去,好在校长已经站起身,到宣布结果的时候了。
科宾·费格斯仍是面带微笑和蔼可亲的模样,但是布雷恩对他说的开场白几乎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现在只想迫切地知道到底谁会被选上。
终于漫长的寒暄结束了,火焰杯早已等候许久,蓝白色的火焰跳跃的频率似乎要比平时快上许多,好像它也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宣布选拔的结果。
在大堂中所有人的注视下,那蓝色的火焰猛地灼烧成刺目的红色,第一张羊皮纸从火焰中被吐出,科宾伸出手接住这张轻飘飘的纸片。
“菲奥雷洛·罗伊泽!”
一阵欢呼从斯莱特林的桌子那里爆发出来,不过斯莱特林的学生们只是礼貌地鼓掌,对欢呼爆发的地方施以注目礼。是德姆斯特朗的学生,布雷恩对处在欢呼中心的那人瓶底厚的眼镜有些印象。
宣布名单的程序有条不紊地进行,欢呼声或来自德姆斯特朗,或来自布斯巴顿,斯莱特林的桌子传来第三次欢呼后终于只剩下一个霍格沃茨的名额。
那张承载着所有人期望的羊皮纸同样被吹出红色的火焰,只是这次之后火焰便从杯中熄灭,火焰杯变回了一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高脚杯,而它下一次迎接众人的欢呼将会是在五年后。
那张羊皮纸被科宾拿在手中,他紫色的眼眸将上面的结果映入,当他抬起头时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诺玛·戴维斯!”
欢呼和掌声瞬间从格兰芬多的桌子上炸响,尤拉和其他人一起紧紧地将诺玛抱住,大声尖叫着她的名字。
布雷恩并不为这个结果感到失落,但还是隐约地为尤拉捏了把汗。尽管对方眼下正忙着祝贺她的朋友,或许他应该提前做点准备来安慰尤拉。
只不过在之后的庆祝会上尤拉的表现证明了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因为尤拉甚至还有精力来嘲笑他。
“看来也不是只要头脑聪明就一定会中标嘛。”尤拉轻哼一声,摇了摇头,手里拿着蘸着巧克力的手指饼干。
“或许吧,但是显然脑子不好使的话一定不会被选中。”
“你说什么?!”
他感觉自己的心情变轻松了许多,布雷恩有预感今晚自己会睡个好觉。
周围人们的祷告声使她心烦意乱,她不相信神也不依靠神,徒劳的咒念却缠绕着她,就像紧缚着她的手腕的绳索,就像将这些人,包括她在内关在这里的牢笼。人们挤在这个四四方方的钢铁怪物的内部,像是一群待宰的鸡。
忽然笼门开了,刽子手要将她抓走了。
“快点。”士兵催促她。
与她同病相怜的人们目送着她,宛如圣经中目送耶稣走上死路的圣徒。她对这种眼神感到莫名的不耐,别这么看着她!她既不需要怜悯也不需要信仰!省省你们将死的同情,怜悯怜悯你们自己吧!她抬起头,断头台的闸刀悬在她的头顶,那是随时会坠落的审判。
审判。她曾经无数次逃脱审判,她不会死。命运是站在她这边的。
即使她的身体被压弯,脖子被靠在断头台的枷锁中,木头传来被血水浸湿的味道与血腥味,士兵将一个糊满血痂的木框放在她的脑袋下面。
她不会死!因为命运还没有宣判!
“行刑!”
命运还没有——
斯嘉丽·布什从梦中惊醒猛然坐起。漆黑的房间中,床头的电子钟上红色的灯光显示着三点零五分。
“你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皮埃尔将装有茶水的塑料杯子递给斯嘉丽,装有他自己早餐的餐盘被放在桌子上,他拉开凳子在斯嘉丽对面坐下,“要不要先休息一天?你刚从西班牙回来,我觉得你可以再歇一歇。”
斯嘉丽打开自己的小手镜,镜子里的女人确实妆容精致,但是一股疲态仍难以掩饰地从边角缝隙中流露出来。但她只是用无名指抹匀嘴唇上没有晕开的口红,镜子被合上时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我很好,谢谢你的关心,皮埃尔。毕竟每个人都难免有失眠的时候,偶尔一两次不是什么大问题,”她对同事展露出毫无破绽的笑容,拿起勺子伸进装满燕麦粥的碗里,“今天的工作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我不是在担心工作……”但是平日沉默寡言的安扣并不擅长应对喜欢花言巧语遮掩事实的奇美拉,于是他决定转换话题,“你很缺钱吗?”
“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因为像布莱克那样身欠巨款才在这儿卖力工作吧?”
对方显然比他想的要精明得多。
这样的问话对于斯嘉丽来说虽然略显笨拙但也十分可爱,她决定体谅同事的关心,停止言语上的捉弄。
“我知道你的担忧,皮埃尔,但你真的不用担心我。信不信如果拉别人来看比起我他们对更担心你?”
尽管身材高大,但是皮埃尔的神情却更显死气沉沉,他的肤色相较于人类来说也算不上健康,这让他看起来更多了些像是死人的阴沉。
“我只是……平常就是这副模样。我没事。”这下皮埃尔反倒变得局促起来。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既然我们都没事不如来说说今天的安排吧。”
一起再简单不过的邪教事件,他们要做的很简单,抵达目的地,调查,采访,收工打道回府。除了简单斯嘉丽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形容这个过程的词汇。
与库迪列罗不同,卡昂是个十足的“城市”,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尽管这里的街道宽敞干净,但是当他们抵达目的地时却也受到了不小的阻碍。显然交通堵塞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全球性的社会问题。
当斯嘉丽打开车门再次踏上沥青路面时已经是中午,皮埃尔离开驾驶座,她走向房门按下门铃,但却无人应答。
“怎么了。”皮埃尔按下车钥匙上的上锁键,车门内的机关发出声响。
“里面好像没人。”
“……附近能感觉到很多人的气息,看不出里面有没有人。人类年老的时候感官都会退化,会不会没有听到?”
这是一处设施比较老旧的居民区,所以窗户玻璃也并非特殊的钢化玻璃,斯嘉丽走去敲了敲窗户,玻璃在敲击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能砸窗户,强行入侵民居是违法行为,会蹲一年。”皮埃尔冷不丁的说道。
“哈哈,怎么会呢。”斯嘉丽收回手转过头去看旁边的房子,一名中年男子恰好拎着垃圾出来,足有半人高的黑色垃圾袋给他造成了不小的负担,但他还是有惊无险地拎着袋子挪到道路对面的垃圾箱旁边拉开盖子将袋子塞进里面。
她回头看向皮埃尔朝着那名男子歪了歪头,接受到她的暗示皮埃尔点点头,随后跟在她身后向已经走回到自家门口的男子面前。
“你好,先生。”她的问候让对方停住脚步,有着一头深棕色短发的男人转过身来,蓝色的眼眸上下打量着她,而后那视线转向她身后高大的皮埃尔。他的双手有些无措,看起来像是在犹豫是否应该用刚拎过垃圾的手来同她握手。
这个组合确实足够显眼也足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一个面容漂亮身材姣好的女人身后跟着一个阴沉却高大的男人,这里面会有多少种令人遐想的组合?但是斯嘉丽并不在意,甚至有些乐在其中。她总是喜欢看人在得知万千假象与设想后平平无奇的真相时的反应,人类的局限性使她不厌其烦。
“啊,呃,您好,女士……”就比如现在斯嘉丽仿佛可以看到男子的颅骨下,大脑如何运转拼命寻找符合人类社交礼仪的辞令来应对同自己搭话的美丽异性。
“不要紧张,”她说,并对他亮出自己的证件,男子眼中的疑虑立刻被打消大半,人类也总是喜欢迷信权力,“我们是警察,只是来了解一些有关您隔壁的老人的情况,方便的话可以请您说说?”
于是现在男人的疑虑彻底消失了,变成了对斯嘉丽来说索然无味的状态,接下来他会在权力的面前行使公民的义务一五一十地为他们交代他们想听的事,比如老人的独居,比如自家邻居的家庭情况,比如那位不在家的老人的生活习惯……
“别的不说,您知道的可真详细啊。”斯嘉丽说。
“毕竟他的儿女也不在家,有事没事我会来帮他忙。”男人说,“还有其他想要了解的吗,女士?”
“您提供的信息已经足够了,请问您的姓名?”
“呃,亚当,亚当·布歇。”
“谢谢您,布歇先生。”斯嘉丽握住他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右手,“感谢您的配合。”
男人一愣,在同她简单握手后很快缩回手,“我的荣幸,如果您需要随时来找我,我这几天都在家。”
男人进门后斯嘉丽从手包里抽出纸巾用力擦了擦手而后扔进垃圾箱,“所以目标还没回来呢。”她有些不耐烦,睡眠不足放大了她的焦躁,她从包里拿出烟盒,“你不介意吧?”
“我没事。不过看样子他很快就会回来,或许我们可以再打听打听……”
“你们好?”突如其来的问候让他们一头转头看向身后,两名长相有些熟悉的男子搀扶着一位老人同他们打招呼,“如果我没记错你们应该也是埃癸斯的吧?”其中一人同他们搭话。
“啊,是的,我是皮埃尔,这是斯嘉丽。”
趁着皮埃尔帮她做介绍斯嘉丽快速吸上一口烟,香烟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燃尽变成烟灰摇摇欲坠,但是很快斯嘉丽一边呼出白色的烟雾一边将烟头在垃圾箱的铁皮上碾灭,随后丢进垃圾箱。她对陌生的同事们展露出一个好同事在打招呼时应该有的笑容。
“你们好,”同他们打招呼的男子说,“我是路易,这位是科尔博。你们在执行任务?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们出了什么事吗,或许我们可以帮上忙?”
绳索
城堡里悄无声息,风穿过石墙上的缝隙轻抚过他的伤疤,基兰离开这个房间,就和其他房间里一样,这座城堡的二楼几乎每个房间除了丛生的杂草就是堆起的稻草。难道这个城堡里以前不是用来住人而是用来养牲畜的吗?
他对这些草没有任何兴趣,也不想浪费时间在上面打盹。从他得知万科·麦克内撒那家伙差人参加圣战时便想到那种家伙会选比安卡·布鲁特来为他夺得永恒之死。既然他会想要她来杀死他,那也没什么理由不能让她参加圣战,即使他只是想看她挣扎的模样。基兰复活后曾打听过布鲁特家族的情况,没有商人支援的家族很快便没落下去并分崩离析,只剩下几近疯癫的女儿苦苦支撑。
她死过了吗?他希望没有,如果谁都逃不掉死亡,他希望可以给予她痛苦的是她,一如她使他在苦痛中不得解脱。
他离开房间,这里已经是楼层的尽头,只剩下最里面的这个房门,它和其他房间一样房门虚掩。基兰只查看过虚掩着的房间。大开的房间里或许不会有人,紧锁的房门则会给里面的人得到逃跑的机会,虚掩的房门里则可能藏着埋伏的家伙。而这些人里或许就有他想要见到的人,废弃的城堡是非常符合她没落贵族身份的地方,也很适合人休息。
如果这扇门被推开,那个他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后面,那她会是什么模样?她是坐在椅子上等待着他的到来,还是躺在床上享受着安宁的睡眠?她做过噩梦吗,梦里是否会有他的身影?还是说她正依偎在其他男人的怀中……
基兰握住门把手,微微侧头观察房门内的情况,但是房间中却似乎空无一人。他手上用力,连接门与墙壁的零件发出刺耳的声响,但却无法掩盖从他手上传来的异样,然而等他做出反应缩回手时为时已晚,数条绳索从天花板上荡下直冲他的脖颈而来,吊死可不是个舒服的死法,他立刻拔剑砍断其中几条,但他挥舞着短剑的手腕却因此被套牢。他的身体被猛地吊离地面。
城堡的天花板很高,即使基兰的身形足够高大,他的脚下距离地面也有近两米的距离。短剑也已经脱手,现在躺在地面等人拾起,好在他还有另一把剑可以割断绳子。他的右臂因为拉扯从关节和肌肉传来了有些危险的疼痛,不过至少没有脱臼,等他下来之后只要稍加休息便能从这疼痛中恢复。
然而就在他的左手刚刚从腰间的剑鞘中抽出另一把短剑,脚步声与铠甲的摩擦声由远及近地出现,最后停在他身前不远处。
“我可没想到居然有朋友这样出现,”来人说,或许他的双眼正透过他那有着夸张双角的头盔上大小不一的孔洞里打量着基兰,“这兔子可够大只的。”
“是吗,”基兰没有继续动作,来人同样体型高大,身上沉重的锁子甲与其他防具哗啦作响,力量恐怕比他占据优势,他不知道对方接下来会作何行动,但对方手里那柄斧子可不像是吃素的,“我该不会是你逮到过最大的兔子吧?”
“那你可误会了,”男人将斧子斧头朝下柱在地面,“这个陷阱不是我设的。或许还有别人来过吧?但我等了很久都没人来和我打过招呼,我想你应该不至于踩中你自己的陷阱吧?”
男人的健谈超出基兰的想像,虽然他不是没有和这种类型的人打过交道,但至少现在并不是聊天的时候,“所以你现在是想……”
“哈哈,”男人这次举起斧子,“其实我还是挺喜欢助人为乐的,我觉得你一定需要帮助对不对?”他摆好架势,目标像是瞄准了基兰的腰腹,“我很善良的,等你明天醒来就会在教堂了,小兔子。”
虽然基兰确实想过是否需要求助,但他需要的可不是这样的帮助,他立刻右手抓紧绳索,用力曲起身体躲过男人挥来的斧子,紧接着踩上对方的肩膀,抬起左臂用短剑割断绳索,这下他终于再次得到了自由,他一手按在对方的头盔上保持好平衡,另一手已用短剑瞄准男人头盔与肩甲之间的缝隙。但就在他的短剑即将刺下,男人的手臂已经朝他伸来,基兰只得腿上用力蹬得男人一个踉跄,但他的身体也因此失去重心,好在经过利落的后翻,他终于再次平稳地落在地面,同时他也拾起了自己掉落的短剑。
看得出来对方同他一样经验不浅,他必须得小心应对。基兰左手反持短剑,右手将短剑架在左臂臂弯上,屈膝搭好架势。
“看不出来你还有两下子,”男人活动了下脖颈,再次举起斧子,“我在这里等得实在是太无聊了,幸好你来了。让我们彼此消遣消遣吧,兔子先生。”
“还是头一次有人管我叫‘兔子先生’,那你想要我怎么称呼你?”
“虽然我也想要个昵称,这样才像样,但是我现在可想不出来。我是阿诺德·亚尔曼。称呼随你吧。”
他不记得这个名字,但却似乎从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应该也属于一个佣兵。尽管他现在对人际交往方面的事已不太在意,但为了日后的活计他却还是不得不考虑一些佣兵之间的礼节。他不明白神究竟是何旨意,既然所有人都已经在发疯的边缘为什么不让这些理智与礼节彻底溃散?
“我是基兰。”
“哦,原来你不是兔子先生。你好,基兰,那我们开始第二回合吧。”
这次斧子斜劈过来,基兰用短剑架住斧子,蹲下身体卸掉斧子上的力道,轻易化解了这次的攻击,但阿诺德显然对自己的武器十分熟练,他快速收回斧子,这次他并非劈砍而是像使用长枪一样将斧子向基兰刺来,基兰本想招架他的攻击,但是刚刚受到伤害的手臂忽然传来刺痛使他的短剑险些脱手而出,斧子划破他的手臂。于是基兰接下来索性放弃防御身体前冲,短剑瞄准阿诺德身上锁子甲身侧的缝隙将短剑刺入,但阿诺德及时收手抓住他的短剑,于是剑刃只是简单没入阿诺德的皮肉,却没有对里面的器官造成伤害。
拔不出了,力气够大的。基兰当机立断舍弃这把短剑,改用右手的短剑试图刺入阿诺德头盔下的缝隙,但是这下也被阿诺德抬手招架,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攻击机会,便立刻身体后撤与阿诺德拉开距离。
阿诺德从体内拔出基兰的短剑,剑刃的前端已经染上了点点猩红,“很厉害的身手,你杀过多少个我这样身披重甲的人了,基兰?”
“那你又杀过多少我这样的人了,阿诺德?没想到那个女人现在会勾搭上你这样的人,她有没有和你说过遇到叫做基兰的人一定要赶尽杀绝?”
阿诺德愣了一下,似乎因为他的话语摸不到头脑,“女人?我到达拉尔以后连女人的头发丝儿都还没见到过,听起来你和‘那个女人’有什么有意思的纠葛。要不我们先休战,你给我讲讲你的爱情故事解闷也行。”
“……你不认识比安卡·布鲁特?”
“原来她叫比安卡,听起来就是个贵族小姐,你就是用你那张俏脸勾引那个小姐的?”阿诺德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用以消解的乐子,他甚至还学着基兰刚才的语调,“怎么,你也不想打了?”
“既然你不认识那个女人那我和你就没什么好说的,你要是不想打了就把剑还给我,”虽然他这么说,但基兰已经走到阿诺德身边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短剑,因为阿诺德的态度,他以为他也是比安卡派来杀死他的,在那之后他也曾遇到过几次自称受比安卡所说再次杀死他的人,却忘了在圣战里还有单纯只是想杀人的家伙,“我要走了。”
“这就走了?再陪我一会儿呗。你还挺能打的,下次我会手下留情的。你不知道一个人一直等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多无聊!和我说说话也行啊!”
“我可还没傻到和刚才差点要把我杀了的人共处一室。”
“说得像死还是什么新鲜事似的。”阿诺德耸耸肩,最后他没有追出来,只是目送着基兰走向楼梯,消失在拐角处。
比安卡·布鲁特不在这里,而太阳已经西斜,基兰需要找个地方休息,经过刚才的战斗他的武器和伤口都需要处理。他依稀记得郊外有个铁匠铺,于是他向东南边走去。
短剑
这处铁匠铺在城市的外围,这里人烟稀少,如果有人在此居住,不管设下什么样的陷阱都不足为奇。但是直到基兰走进铁匠铺的里面他也没有遇到任何埋伏,比起城堡里间或会响起的窸窣脚步声,这里是真正的荒无人烟。
或许曾经有人来过这里。铺子里各类器具散落一地,柜子和抽屉敞开着,有的甚至已经千疮百孔,而享受了木头的馈赠的虫子早已不见踪影。在人们走了以后经过的时间甚至也已经足够它们死去。但是这个空荡荡的铁匠铺里却甚少见到灰尘与蛛网,说明不久之前曾有人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但是他没有在这里设下陷阱,也许他没有在这里久留,或是已经死在这儿了。不管是哪种情况基兰都乐于见到。这里没人那么他可以占据这里作为临时的休息地点,这里有死人就更好了,这个年代从已经死了的人身上拿点东西已经不是什么需要谴责的事,就算在不死降临之前偷尸人实际上也比比皆是。
平时淬炼钢铁的炉火已经熄灭,水槽也已经干涸,但是在一些角落仍有些没被拿走的剑油以及打铁的工具。他拿起一瓶剑油,琥珀色的粘稠液体随着瓶子的倾斜在玻璃瓶里流动,但是基兰拿不准这东西还能不能用,他打开瓶塞打算闻闻味道,这时从铁匠的房间里传来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声音不大,听起来像是瓶子倒下与硬物相撞的声音,但已经足够引起他的警觉。他小心地塞回瓶塞,放下玻璃瓶,放慢脚步,尽量不发出声音地走到那道房门前。这次他没有像之前那样慢慢开门,而是抄起一柄铁锤猛地用力砸碎了门板,透过门板上的大洞,一个正以尴尬的姿势骑在窗户上的金发青年已然愣在原地,显然因为这起意外他的大脑暂时失去了判断能力,而接下来对于基兰来说这个人也已经失去逃跑的机会。
基兰推开门,将铁锤丢到一边,对屋子里的人展示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抱歉,我以为里面会有什么危险人物。”
只不过他假装的和善看起来没能打动青年,那双紫色的双眼间或瞥向窗外的地面,像是在思考是否能够成功逃脱。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保持这个姿势,”他说,“因为我下辈子可不想当瘸子。你应该知道如果只是断了一条腿的话人很有可能是会活下来的吧?”
青年的喉结动了动,随后将跨在窗外的腿收了回来,看来比起和善还是威胁更管用。
“我想你应该不是这里的主人吧,你是谁?”基兰走到房间的其他角落查看这里的情况,这里似乎是起居室,尽管曾被简单打扫过,但也有明显的长时间无人居住的样子。
“呃,我,我叫维尔利多,虽然我确实不是这里的主人,但我也是铁匠……”
“是吗,你是铁匠?那你肯定会护理武器吧,还是说……”基兰忽然抬起手臂,他的手肘击中一个物体,那应该是偷袭者的头部,接着他抓住那只握着匕首的手,脚上绊倒对方,维尔利多的身体猛然一沉,基兰利落地扯过他的手臂反剪将他压在桌面,那把匕首因为维尔利多脱力的手臂掉落在地,有着金色长发的脑袋被抓着头发撞在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你都是用人血来做剑油的?”
他手上稍一用力维尔利多便立刻发出激烈的痛呼。
“小点声,”基兰说,“你这两下子倒是让我相信你是个铁匠,你是怎么躲到这儿的,想在这儿白手起家?”
“我只是……在逃难,有人在追杀我。”
“铁匠也会有仇家?我以为你应该会有不少客源呢。”
“呃啊!”现在就连维尔利多体内的关节都开始发出悲鸣。好在在他的关节彻底宣告罢工之前基兰从他身上发现了更有用的东西。
剑油和保养套件。
他摸出这两样东西,将手从维尔利多的手腕上松开,“正好我要用这个,拿你吃饭的家伙来换你的小命,我想你会同意的。”
不等维尔利多回答基兰已经走向外面的作坊,“我要在外面给剑涂剑油,继续呆在这儿还是接着翻窗随便你。”
漏了洞的门板撞上了门框。
旧房子里最不缺的就是碎布头与碎木头,基兰将它们拢到一起一股脑地丢进炉子,那些不知年月的剑油也被丢了进去,玻璃瓶在里面变成一堆碎片。他从角落里找出没有被摸走的燧石,火星迸进炉子引燃了里面的内容物,火光开始让屋子里变得温暖。但基兰并不急着先去擦他的剑。
他脱去上衣,右臂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却仍在张牙舞爪地趴在上面,从伤口的断面肌肉被切断的纹理隐约可见。刚拿到的保养套件里看来还有一些维尔利多的生活用品,基兰从里面抽出一根短针,接着将一块布拆出棉线,他在炉子的外围将针的前端简单灼烧,棉线被穿过针眼。
基兰深吸一口气,而后开始缝合伤口,当针线穿过他的肌肉组织时,他的额头不知因为炉火的温度还是疼痛开始渗出汗水。他只缝了约五针便草草结束,最后他用牙齿咬断打了结的棉线。伤口虽然深但却并不长,这让他可以少受些苦。
给伤口包扎好后基兰将斗篷简单披在肩上,火焰在他金色的眼眸中跳跃,照亮他短剑的剑身。当他用软布擦去上面的血污,银色的金属更显冰冷,即使上面反射着炉火温暖的光芒。
而此时夜晚已经开始,疼痛与死亡即将到来。
他坐在炉火前,等待着她的降临,一如那晚她在烛火前等待他的到来。
1
“我要选他。”
站在跪伏在地的他前面的是领主的女儿和领主的骑士们,在稚嫩女声的话音落下后整片田间无人做声,而他只是将头紧紧地贴在地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农奴只能弯下他们的脊梁或是低下他们的头颅,他们绝不可直视他们的主人,那是大逆不道。
但是他清晰地听见了骑士老爷们的声音,坚硬沉重的细长物体戳了戳他的肩膀,“抬起头来。”
他十一年的人生中第一次看清了那些尊贵的人,高大的男人们穿着坚硬的铠甲,身披绣着复杂徽章的披风,而站在他们之间的那个女孩——就是领主的女儿。
她身材纤细,有着柔软的银色发丝,看起来像只刚出生的柔弱兔子,但是这只小兔子拥有可以让他的父母弯下他们身躯的力量——她的地位。将来她会代替她的父亲成为他们的主人。
他直起身子,而他的父母们仍跪在地上。
“我要选他。”女孩又说了一遍。
骑士们的眼神中似乎多了些迟疑,他们的视线在女孩看不见的头顶交换着他不明白的信息,但这些让他隐约察觉的女孩的决定让他们十分为难。
这时母亲的声音忽然爆发出来,尽管她仍然低着头。即使他们的声音稍微惊扰了那些贵人们也算是罪过。
“大人们!如果您需要……需要我们的孩子……”
“闭嘴!”他听见父亲的低声呵斥,或许过一会儿母亲会挨一顿毒打,但她没有停下,她甚至也直起身紧紧扶着他的肩膀。
“您看看,这孩子长相不错,也很机灵!不管你们需要他做什么他一定都会去做的!大人们!你们再考虑考虑……”母亲的手在不住地发抖。
女孩水晶般的黑色眼睛眨动,粉色的嘴唇再次张开,这次她的话语终于成为改变他命运的锤音,“我要选他。”
最后骑士们将他带离了父母身边,跟着骑士们的他被女孩紧紧牵着手,他偷偷回头看向那破旧的小屋,父母已然哭作一团。握着他的手的那只柔软的小小手掌握得更紧了些。
这是发生在基兰十一岁那年的事。
2
五年的时间不长不短,但足以让瘦小的农奴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玩伴及护卫。基兰站在窗户下面,当树叶被风吹动,从缝隙间落下的光线也在他的脸上晃动,他微微眯起眼睛,向上方举起双臂。
“安琪!”少女的身影正在二楼的窗台边缘犹豫,茂密的树影掩护了她的动作,“我接着你,下来吧!”
“你真的能接住我?这里好高,基尔……”比安卡坐在窗台边缘,频频四处观望,她眉头微蹙,仿佛骑虎难下,不知如何是好。
“我会接住你的,相信我,安琪。”
忽然少女转头看向身后的房间,她脸上的神色从犹疑变成了惊恐,“基兰……”她的声音也开始发抖,“有人——”
“快跳下来!”
最后比安卡闭上眼睛,身体在窗台边缘倾斜,而后她在基兰金色的眼眸中坠落,他立刻向前迈步,在衣裙掠过的声音中花朵与香料的味道溢满他的怀抱,比安卡投入他的臂膀,他立刻抱住她的身体,轻轻亲吻她的发丝,而后将她小心地放在地面。
“走这边。”他抓住她的手,带着她沿着墙根按先前他已经探清的路线离开随时会被人发现的窗户底下,而就在他们刚刚离开那里后查看情况的卫兵从窗户探出头来四处张望。
在躲过巡逻的护卫时,比安卡油然而生出一种新奇的感觉,她漫步在自家的庭院里,却要躲过那些平日里对她毕恭毕敬的骑士与佣人们,因为她现在正在做一件不能被发现的事。而那些人会将他们看到的一切都告诉她的父亲,这可不行。比安卡觉得自己正在变成那些爱情诗集中为了爱情昏了头的傻女孩,要是哥哥们知道了一定会笑话她的。
她的手被基兰紧紧握住,她记得几年前第一次握住这只手时,这只手要小得多,却已经布满了劳作痕迹,变得伤痕累累。现在这只手几乎完全可以将她的手掌握住,尽管上面仍满是伤痕,但温暖又可靠。
基兰,她自己选择的玩伴,他现在也已经变得高大,十二岁之后他们的身高都猛地成长起来,但当她回过神时基兰几乎已经比她要高出一个头。他就像她的哥哥们一样可以轻易地抱起她,而这几年里他就像他的母亲说得那样——
不管她需要他做什么他都一定会去做。
父亲不止一次地对基兰的出身表达不满,但是他只是看到了他的出身,他不知道基兰对她的感情。或许比安卡自认为不会受到父亲的话语的影响,但有时已经对世事稍加了解的贵族少女还是会思考基兰留在她身边究竟为何。
今天她会知道一切。
基兰可以理解父母曾经的举动与决定,即使只是一个护卫或是宠物一样的玩伴,他的生活也照比农奴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再需要卑微地伏在地里耕作土地,期待着永远不会属于自己的收成,也不用一家人可怜地缩在破旧的房屋中用残破的布料御寒。高大宽敞的城堡中会有一张属于他的床铺,上面铺着柔软厚实的垫子和被子,他可以和那些骑士们一起学习骑马,剑术和射箭。有时比安卡还会教他写字和读书,不过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领主是不愿再让他学习识字的。
他和比安卡已经有了许多秘密,那些铺满歪歪扭扭的字体的羊皮纸记录了他们的心照不宣。
但是大部分的时光都在他们的心中,就像今天。布鲁特家族的庄园大到可以容纳下一个小小的山坡,这里过于靠近庄园的边缘,因而无人打理。青青野草在这里肆意生长,随着他们的走动掠过他们的脚边,比安卡时不时地会停下看看路边那些她从未见过的野花。
“你经常来这边吗?这里离训练场还挺近的。”
“是啊,”基兰接过她摘下的粉色花朵别在她的耳边,这让她苍白的发色间多了一点活泼,“以前这里偶尔能看到野兔,后来园丁们想办法把野兔都赶走了。”
“原来你喜欢兔子?”
当比安卡忽然凑到基兰面前时,他听见一声巨响从自己的胸腔中传来,甚至盖过了周围的风声,青草与树叶的低语也为之停下,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这原来是他的心跳声。他的擂鼓般的心跳声震耳欲聋,比安卡也会听到吗?银白色长发的少女睁着漆黑的双眸看着他,像一只好奇的小兔。
“嗯,我……喜欢……”他点到即止地回答了主人的问题。这样就可以了,他必须到此为止,现在的生活已经足够好了,对他来说他必须满足于此。他只能满足于此。
“是吗?我也喜欢,”比安卡收拢裙摆蹲下,基兰跟着单膝跪在她的身旁,顺着她的视线他看见一只睡在花蕊中的甲虫,“不过我也很喜欢小狗,但是爸爸只肯让园丁养那些猎兔犬。我想要属于我自己的小狗,基兰。”
她的意有所指让他的心情再次慌乱起来,基兰不知道应该对此作何反应,他能做的只有撇开眼神,用手指拨弄身旁那支无辜的小花。
“基兰,爸爸总是说我应该和配得上我的身份的人一起玩,但是我只想要你……”
“小姐……”但是不等他说完,忽然他的身体被推动着失去了平衡,当他倒在地上他的视野中只剩下了比安卡——他的主人。他的肩膀被比安卡的手压着,尽管他可以轻易挣脱她的压制,但基兰不想这么做。
“基兰,告诉我,你不会离开我。”
“我……”
“永远。”
他本不应说出的答案,他本不应逾越的鸿沟,现在在她的注视下他已经不想再去想那些了,对他来说永远是一个沉重的词汇,但是如果他的主人想要一个永远,那么他愿意将永远背负在自己的命运上。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比安卡,”他说,“我爱你。”
“我也是,基兰,我爱你。”
当比安卡吻上他的双唇,他将手环上她的腰间让她的身躯贴近自己的胸膛,好像她奋不顾身地投入自己的怀抱。
直到一切结束,他们也不愿与对方轻易分开,如果他们就这样离开便又要回到那被礼教与阶级束缚的城堡中,他们不得不对彼此装作无事发生,对一切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
最后是基兰先牵起比安卡的手,他使得比安卡离开自己的怀抱,像个护卫该做的那样,他拘谨地亲吻她的指尖。
“该回去了,小姐。”
比安卡只是垂着她黑色眼眸,细密的睫毛在她的眼中投下一片阴影遮挡住了里面的光。最后她摘下耳畔的那支小小的野花,娇弱的花瓣落进泥土,很快便无处可寻。她握住基兰的手,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裙摆与头发。
“我们都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她看向远处的城堡。
“……是的,”基兰走在比安卡的身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3
只有这片本就无人打理的小山坡一如既往。基兰站在山坡的顶端,白色的小花在他的脚边盛开,但很快被他踩进了泥土。他踏过青草和土地,荒芜的训练场出现在他的面前,失去护理变得锈蚀的铁剑歪歪斜斜地放在架子里,原本平整的训练场的地面现在坑坑洼洼。骑士们都已经失去踪影,野草、昆虫与野鼠占领了这里。
每一处人类的废墟最后的下场。
他对那些生了锈的铁片子半点兴趣没有,于是他径直穿过训练场,绕进花园的小径。花园,现在倒不如说是荆棘的迷宫。没了管理和修剪,蔷薇的枝蔓四处缠绕、攀爬,比爬山虎更具侵略性地占领了这片土地。但这些蔷薇对他来说称不上是什么具有威胁的守卫,基兰拔出短剑轻易地砍断这些干枯的植物。
他再次站在了这座城堡的脚下。带着满身的伤疤。他感到脖子上的伤口隐隐发痒。
自他被比安卡杀死过去了一年左右,布鲁特家族以超出他想像的速度迅速衰落下去,以至于当他终于恢复到可以回来寻仇时,这里已经成了荒无人烟的空城。就连领地里的农奴们也不见踪影。曾经给了他与父母一个庇护之地的小小房屋现在只剩下残垣断壁。
谁都不在了。
脚步声回荡在布鲁特家族城堡空荡荡的回廊中,不间断的回声仿佛在指责他干扰了这里的清静。他对城堡的低语熟视无睹。
没有人做他的向导,也无人告诉他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那么多的人究竟是如何一夜蒸发让这里空空荡荡,那些蒸发的人又究竟去了哪里。不过基兰对这些事也并无兴趣,他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只有一个。
他的记忆是最可靠的指引,他轻车熟路地来到这个房间的门前,一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也是如此站在这里。他推开这扇门,梳妆台,小雕像,床铺……除了蒙上了一层尘埃这里没有任何变化。
不,还有另一个变化。
她也不在了。
比安卡·布鲁特成了杳无音讯的遥远回忆。只有每晚的疼痛与窒息提醒着基兰世界上还有一个叫做比安卡·布鲁特的人,她是他曾经的爱人,她是夺去他姓名的凶手,她是……给予他痛苦的人。
他金色的眼眸转向下面,地毯上除了尘埃没有任何污迹。蒙尘的痛苦之神默不作声。
基兰关上房间的门。
夜色将至,基兰来到他曾经居住的房间。或许他死了之后这张床被分配给了别人,但一切都无从查证。他掀去被灰尘侵蚀的床单,下面的铺盖仍干干净净。他不在意上面的霉味,能有一张床供他休息已实属不易。
忽然他想起什么,但他的动作却忽然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进行。过了片刻,基兰的手指还是摸到床头垫子下的隔板,上面的缝隙似乎等待已久,他毫不费力地撬开这块木板,里面已经泛黄的纸张出现在他的眼中。
这是他们的秘密,无人知晓,无人发现。甚至在基兰离开后也无人在意这个死去的护卫、宠物究竟同他的主人一起藏着怎样的秘密。
记录着歪歪扭扭的字迹的羊皮纸被撕碎丢进火盆,火石砸在火钢上迸溅出点点火花,落在写在纸片的角落里的名字上。
基兰。比安卡。
木制的小梳子上没有雕刻过多的花纹与装饰,毛糙卷曲的头发缠绕在木齿间。显然这把梳子的主人并不在意自己的头发究竟如何,或许对她来说有着比自己头发更重要的事需要关心。但是基兰没有机会去询问她。
简陋的长屋里空空如也,他站在最里侧的地方,这里的主人们只用一堵半长的矮墙加上几片帘子便围成了他们的起居室。干草铺成的床铺虽然简单,但却干净十分,它们的主人将它们收拾得整整齐齐,基兰看不到一点灰尘或是杂乱的草叶。而那把梳子就这么无人问津地躺在其中一个床铺上。
基兰是从屋顶翻进这座长屋的,他在长屋的中段落脚,没有完全熄灭的火塘和干净的床铺告知了他这里仍有人居住的信息。
住在这里的会是什么人?女人……基兰拿起那把梳子,深色的发丝挂在上面,不是银色。她是久居此地的居民还是也因为圣战前来的外来人?但是既然对方不是他要找的人,那他纠缠这些事实也只是浪费时间。但他还来不及放下那把梳子,屋子里悄无声息的宁静被骤然打破,他的全身因为这只破碎的瓶子本能地进入警戒状态。
有人来了。
先是门板发出悠长的呻吟,而后是金属的摩擦声。对方穿着盔甲,摩擦声不止一处,他想起阿诺德•亚尔曼,这是个和那人一样全身身披重甲的人。脚步声沉重而缓慢,听起来像是个男人。
他屏住呼吸藏身到矮墙后,来人的脚步停在长屋的中端,也就是那个火塘处。紧接着是锅碗的碰撞声,他是这个屋子的主人?住在这里的是战士,还是个佣兵?发出声响的人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火焰燃烧起来,水被舀进容器,很快锅也被架上了火塘。
这间屋子唯一的窗户在外面,无论基兰接下来要采取何种行动都无法避免和外面的人打上照面。他小心地将帘子撩开一道缝隙,打算先观察外面的情况,却不想那人的视线从他头盔上眼睛处的缝隙中投出同他撞了个正着,原本被对方拿在手中的瓷碗几乎是立刻朝他飞来。
基兰立刻躲到矮墙后,盔甲之间激烈的碰撞声几乎和瓷器碎裂的炸响一同响起并以极快的速度向他逼近,他从腰间拔出短剑,构成帘子的粗陋布料发出垂死的撕裂声,穿着不知名家徽披风的骑士好像传说中攻破城门的巨人一般闯了进来。在那看似坚固的盔甲上存在着一处致命的弱点。基兰杀过很多这样把自己穿得像个铁罐一样的人,对方身高与他相近,他不假思索地瞄准那头盔上的缝隙——后面是骑士用来窥视外界的眼睛。
只不过对方同样经验老到,被扯下来的布料这次被抛向基兰,但基兰只是弯下身躯躲开避免陷入同那碎布的纠缠,从始至终他的视线都不曾离开对方身上,这下他又逮到了头盔下同脖颈处的缝隙。
他的速度很快,骑士没有拔出长剑的时间,便只能立刻后退同他拉开距离,基兰的短剑只来得及在他的头盔上留下一道划痕。
“如果你想说‘我才是这儿的主人’,那你可别把这句话说出口,”骑士说,“因为这是我的台词。”
“你住在这儿?”基兰瞥了眼身后那张之前放着木梳的床铺,“你一个人?”
“听你的意思我还有个室友?”趁着距离被拉开,这次骑士拔出了他的剑,“哈哈,你说得对,我和我妹妹住在这里!你杀了她对不对?!”
“莫名其妙。”尽管基兰并不知道这里的主人究竟何许人也,但至少一定不是这个骑士。他拔出另一把短剑格挡住刺来的长剑,同时另一手刺向对手盔甲的缝隙,只不过这次被对方的盾牌挡住。
“我知道的,你这样的小白脸最会说花言巧语,和我说说你是怎么哄骗这里的小姑娘给你开门的?”
“真遗憾,我来的时候这里半个人都没有。”既然对方也不是这里的主人那基兰也失去了和他急促纠缠的心思。黑麦粥在锅里翻腾,气味随之在这间屋子里翻滚。真是有闲情逸致。他瞄了眼身旁墙上的窗户,没有锁,距他只有几米远。基兰已经开始在脑内规划逃离的路线。
“哦,没准和我一起住的其实是我的双胞胎弟弟呢,你喜不喜欢男人,要不要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说着西多尔再次举起剑。
他妈的神经病!事已至此基兰已经懒得再去听他的随口胡诌,他没有接住这一剑而是闪身躲开,直冲窗台把住窗户的边缘翻身撞开半掩的窗户飞速离开了这间房子,把骑士和他“真没意思”的抱怨统统留在了身后。
手工行会建立的学校今天无人开展教学活动。基兰甚至怀疑这里在圣战降临后是否还会正常地履行教书育人的职责,还是说这里的需要学习的课程早已更改?而看到他的身影时教师与学徒只当他是二楼的那些众多租客中的一个,没人对他的脚步加以阻拦。就连楼上狂欢似的喧闹声这里的人们也颇有默契地视而不见。
圣战降临后不只是这个镇子……基兰去过的每一处城镇几乎都死亡与痛苦的狂热所笼罩,正常已经不复存在。似乎只有还把持着所谓正常的他才是不正常的。
还是说他也早已崩溃,现在只是一具模仿着活人的尸体?
但那又如何,活人拒绝死亡,死人却并不羡慕生者。没准远处的喧闹就属于一群尸体,他们热烈地庆祝着永远不会到来也永远不会结束的死亡。基兰不想加入他们,死人的疯癫令他厌烦。
地面上的血迹为他指出了一条路,他推开这扇门,门后的房间了无生气,血迹在窗前断掉,他走去将头微微探出窗户,发白的地面上鲜红的血迹指示了那个可怜人的身形与踪迹。看来这个人剩了一口气,足够他逃离这里。
除此之外这个房间里空荡荡的床铺,椅子,看起来像是男人衣物的布制品,没一样能引起他的兴趣。
前往另一个房间的路上他途径那处狂欢之地,喧闹的源头,门后堆积如山的尸体印证了他的猜想。一群疯子。基兰继续向前走去,直到他找到了一间安静又没有沾染过血迹的房间。
说是没有沾染血迹或许不准确,倒塌的桌椅和角落里的血点向他无声地控诉了一场争斗,但至少没有之前的房间被一道漫长的血路横贯来得令人触目惊心。比起那个满是血腥味的房间这里要更适合休息,基兰相信在别人看来肯定也可以得出这个结论。
他想起在城堡的那个陷阱,尽管他仍不知道设下那个陷阱的是谁。他已经受够被当做猎物追逐的生活,他得想个办法让自己变成猎人。
同样设下一个陷阱就是个不错的办法。
好奇心是人类的天性,这是宙斯给予人类的原罪,就像潘多拉打开灾厄的木匣,或许也会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给自己来上一场鲜血淋漓的偶遇。
倘若这里只有一堆衣服确实足够扫兴,但是基兰愿意给下一个人添加一些乐趣。他在箱子上设下机关,用细线将从箱子里找到的小刀和箱子固定在一起,只要有人打开箱子就会收到这份特殊的“礼物”。
接下来就是等待的时间。他离开这个房间转移到隔壁的一间上了锁的房间,这里的摆设都大同小异,但至少在远离狂欢与鲜血的地方他能够片刻地从死亡与现实中解脱出来。他没有在床上躺下,而是坐在椅子上抱着双臂,轻轻合上眼皮。现在还是白天,痛苦没有降临,这个饱受死亡折磨的人因此可以得到短暂的喘息。
他在许久以前的夜晚也是如此毫无负担地悄然入睡的吗?基兰对以前的记忆感到模糊,剩下的只有和比安卡那些记忆越发明晰……即使他烧掉了他们的记忆,亲眼见证了被毁灭的故居,然而那道银白色长发的身影却挥之不去。
基兰。她微笑着,声音像是轻柔的绸缎。
基兰……她柔软的手指抚摸过他的脸颊,用同样柔软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
基兰,她留在他记忆中最后的声音有些颤抖,我爱你。
痛呼声从隔壁传来,基兰睁开眼睛,金色的眼眸中没有爱,没有回忆,没有清醒。该回到现实了。
基兰在过去三年里有过许多临时的同行人,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活人有死人。这个年代死人太多,尸体太少。死不掉的人和不想死的人一股脑儿地被神塞进世间在地面上游荡。这是个所有人都成了亡魂的时代。基兰从没想过要费心去记那些人的模样与过往,他们在他日后的生命里就和每晚的死亡一样都是行色匆匆的过客,巨大的空洞吞噬着人们,直到他们只剩下自己或是神明。
因此在看到那为自己的到来兴高采烈的少年时基兰的内心一时是错愕的。如果不是那把劈来的弯刀他会真的被对方的热情唬住,好在对方没有掩盖自己真实意图的想法,经过之前的相处,他也已经知道这个满嘴谎话的小东西远没有看上去那么人畜无害。
“没想到你这么欢迎我,”基兰架开对方的弯刀,莱昂暂时同他拉开了距离,“让我猜猜看,排除你忽然信神的可能,买我的命的会不会是个女人?”
“女人。”莱昂向前迈出一步,继续挥出自己的弯刀,与基兰的短剑再次碰撞出尖锐的鸣叫,“继续说啊,看看你还知道些什么?之前你半个字都不肯给我说,现在该补交一下陪同费了吧。”
对方的答案和态度终于让基兰在踏入这个城镇后第一次露出由衷的笑容,“好啊!我来猜猜看,她是不是长得很漂亮,有着一头绸缎似的银发,最会说些甜言蜜语?怎么样,她有没有让你着迷?”
这个金发的年轻男人微微眯起眼睛,像一只猫咪在暗处打量他的猎物。基兰几乎要冷哼出声,没有一个男人不会被比安卡·布鲁特迷惑,她像对他那样,抚摸过那些男人的脸庞,用轻柔的声音哄骗他们的耳朵。
他不想知道他们上没上过床。
于是在那些男人会说出更多会惹火他的话之前他割下他们的舌头,将他们拖在狂奔的马后让他们的脸和胸腹在地面拖行出同他们的惨叫一样绵延不绝的血迹,直到裸露的骨骼下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
“哈哈,”莱昂笑出声来,他甚至放下了自己的弯刀,“你说得对,她确实有魅力极了。不过我可是第一次,你呢,基兰?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有没有和像她那样的美女上过床?”
我确实应该先割断他的舌头。
“如果你想知道,”基兰的声音已经开始接近于野兽的低声咆哮,“我对你的劝告是管住下半身和你的舌头,因为接下来你会因为你的胡话而倒大霉。”
“不好意思,说胡话大概是我的天性,不然的话那也太无聊了。老兄,你不觉得自己的生活因为我的小玩笑而多出了一些乐趣……”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最后一个字之前基兰的短剑已经直冲到他的面前,他堪堪用弯刀挡住这次攻击,剑刃之间摩擦出火花,金属冰冷的摩擦声在他们耳边炸响,直到短剑的护手也撞上弯刀,用短促的声音宣告这次交锋的结束。
这个距离太过危险,莱昂的脑中警铃大作,对方身高和力量都在他之上,武器的攻距也比他要短得多,现在这个距离对他不利。但是在他的下一步行动之前天旋地转已经先一步而至,当他的身体撞翻了桌椅,脸上加剧的疼痛和眩晕才慢人一步地提醒他:他刚才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在这个金发小子再次开始吐出他的那些胡话之前基兰先一步走去掐住他的脖子,他像要处理一头待宰的羔羊一样按着莱昂的脖子将他压在地上。掐着对方脖子的手向上移动捏住下颌骨逼迫对方张开嘴。
“你说我该怎么让你和你该死的舌头说再见?是直接伸进你的嘴里绞个稀巴烂,还是从这儿,”短剑锋利的尖端在莱昂下巴后面游走,激起了对方皮肤上的鸡皮疙瘩,“直接从根上干净利落地给你来一刀。”
我看你想给我来一刀的地方不是这儿。只可惜莱昂现在被对方钳制,不能再用他引以为傲的聪明话术作为缓兵之计。但是他还有别的办法,甚至是基兰自己送上门的礼物。
而现在基兰手中的短剑已经伸进他的嘴里,“我不会让你死的。你这样的混蛋活该下半辈子……呃!”忽然背上的疼痛让他手上一松,莱昂立刻趁机推开基兰的手,拔出刺中他后背的那柄匕首,那也是基兰用来设下陷阱的匕首,这次他又刺中对方的肩膀,基兰闷哼一声。
当基兰从肩上拔出那把匕首莱昂已经逃至窗边,他坐在窗户上,一条腿已经蜷缩着踩在窗沿,他用表情宣告着胜利。
“那个就还给你了,不用谢我。顺便说一句,要是我知道自己扔了的狗不仅在找我甚至满脑子都只有我我他妈会高兴死。”
“你——”
“还有,和布鲁特小姐上过床是我骗你的。再见了,基兰。”
金发的身影消失在窗户后面,当基兰跑去时窗户下面已经空无一人。
“操!”他一脚踢翻那个已经空空如也的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