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丝带,两张羊皮纸,一片盛放的淡蓝色花海。泽维尔带着结束任务的汐礼来到博尔德的大厅时,看到的就是这几样物品和一个冥思苦想的艾栖林。
“这是什么花呀?颜色好漂亮。”粉色头发的女孩好奇地靠近,摸了摸细腻柔软的花瓣。
正如汐礼所说,眼前的一大捧鲜花是淡雅的蓝色,每朵花中小巧的花冠均被五片花瓣围绕,在阳光下散发着清凉宁静的气息。“是蓝雪花。”艾栖林回答,声音有些恍惚,似乎深深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有什么困扰的事吗?”泽维尔问。
“我想在克莉丝汀的演唱会上送给她,又觉得每次只送捧花有点太单调了。”艾栖林说,手握成拳头状捶了捶额头,“我知道克莉丝汀的粉丝们会送卡片、画作、亲手烤制的点心等等,可我对这些一窍不通。”她越说越小声,最后半句几乎消失在空气中。
泽维尔看着被苦恼困扰的花妖,好心提议道,“或许你可以用它做一些干花书签?蓝雪花这么美,如果能更好地保存,克莉丝汀也会感到高兴的。”
艾栖林看起来有些支支吾吾,“其实,我只熟悉包扎花束的方法,连怎么做干花书签也不太清楚。”
“干花的话,是不是压扁就好啦?”汐礼拍了拍她的肩膀,险些把花妖直接拍倒在协会地板上,“我可以帮你!”
“汐礼酱,不止要压扁晾干,适当的装饰也必不可少哦。”泽维尔很有经验地指点,“我记得协会的日常物资中还有些用得上的东西,我去拿来吧。”
“太好了!”艾栖林双手合十,脸上充满感激之色,“多亏泽维尔和汐礼的帮忙!那我先做点准备工作。”
正答应着要抬脚离开的泽维尔听清身后传来的碎碎念后,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听到了吧?等下可能会有点痛,这位可爱的女孩子要帮我把你身体里的水分挤出来,这样才能更长久地保持你现在的模样。之后要与你相处的是我们博尔德最著名的歌星,和她在一起,你每天都能享受美妙的歌声……”
艾栖林用最诚挚的口吻说着,细致地观察每一朵花,将其中色彩鲜艳、形状完美的挑选出来。她的手指在根茎间滑过,亲密的语气像是在和多年老友谈心。只是,一般来说,不会有人对朋友说这样的话吧……
大概是花妖的天性。泽维尔深吸一口气,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心想。
我爱你,就像星星爱金色的月亮
就像诗人爱他的幻想所创造出来的诗篇
——《我爱你,就像大海爱日出》米拉·罗赫维茨卡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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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伦敦所有的社交场合中,凯恩从未想过会在酒吧里遇到艾栖林。
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酒精与微甜烟草的气味混合着凉爽的空调风扑面而来,瞬间把花妖带入一个远离城市喧嚣的神秘世界。尽管天色尚早,但木桌上已点起数盏蜡烛,照得一切都半明半暗。墙上的装饰画和旧唱片被包裹进昏黄的灯光里,零零散散的几位顾客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艾栖林的目光从吧台上排列着的各式酒瓶转到吧台后那张熟悉的脸上。“凯恩先生!”她借着柔和的光线认出白发男人,立时笑得眼睛弯弯如月牙,抬起手朝错愕的吸血鬼挥了挥,全然未察觉任何不妥之处。
“艾栖林小姐,您怎么会来这里?”努力让语气显得不那么像是在说教,凯恩放下手中的雪克杯,将不慎滑落的袖口往上挽多了一道。
“我是来找您的。”花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吧台边,变戏法似的捧出一束藏在身后的红玫瑰,直接递到他面前,“凯恩先生,什么是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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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艺店里有位客人一直在向我哭诉失恋的痛苦,还把扎好的花束遗落在了店里。她预定时说是准备当天送出的,我就把根茎都削掉了。”艾栖林坐在高脚凳上,两只手环握着陶瓷杯,一边小口啜饮杯中液体,一边给凯恩解释,“如果不尽早修剪并插入水瓶中,它们很快就会枯萎的。我记得凯恩先生对红玫瑰情有独钟,就给您带来了,地址是向伊丝塔秘书请教的。”她的表情十分认真,身体微微前倾,不像来送花,反倒像在探寻某个宇宙难题的谜底。
血族在心中对博尔德咒骂了一句,面上还保持着笑容,“那个关于爱的问题又是怎么回事?”
“凯恩先生似乎比我年长,又与人类相处密切,我实在无法理解爱意得不到回应的苦衷,连安慰客人都无从入手,或许凯恩先生能指点我一下?”艾栖林仰起脸看向高大的男人,眼神中满是期许。
没人告诉他在异种族调和协会登记还会遇到这种事,凯恩觉得有些头疼,“小姑娘,你可以去问问博尔德那些充满干劲的领路人,他们经验丰富,会处理你遇到的一切问题的。”
“说的是呢。”艾栖林眨了眨眼,像是才想起这个理所当然的选择。她举起杯子一饮而尽,露出明媚的笑容,“谢谢凯恩先生……的款待……”她为了不妨碍血族的工作喝得太急,缺氧和其他什么带来的晕眩猛烈袭击了意识,舌头不自觉地打成结,连一句简短的话都说得磕磕绊绊,“我好像……有点困……?”说完,还未等凯恩答复,艾栖林便将脑袋往吧台上一磕,迷迷糊糊地打起盹来。
血族探身从她手中拿过陶瓷杯,闻了闻杯口,满脸愕然。玛格丽特?他明明吩咐后厨做一杯消暑的果汁饮品。回头看去,只见相识的酒保也在往他这边看过来,朝杯子略一偏头,又指了指那束放在吧台上的玫瑰花。身高接近一米九的男人把艾栖林挡得严严实实,酒保看不清具体情况,自顾自比了个加油的手势,显然是误解了。
这下是真的麻烦了。凯恩深吸口气,从裤兜里摸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将末端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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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栖林感觉自己像失去人类身躯的重量般腾空而起,越过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越过苍翠欲滴的夏山田野,倒退回满是白雾、浓烟、踏板旋转与风箱冶炼声的蒸汽时代。在对人类社会还知之甚少的时期,身为花之妖精的她曾来过彼时被称为雾都的伦敦。
艾栖林对伦敦的初印象便是浓密的灰色雾霭。街道狭窄而湿滑,石板路上积满了雨水和泥泞,路旁橱窗的玻璃上蒙着一层薄雾,使人看不清内里陈列的琳琅满目的商品。高耸的烟囱不断吐出滚滚黑烟,与雾气交织在一起,把天空衬得更加阴沉。来往的人们裹紧大衣,低头快步穿行在拥挤的街头,煤油灯的微弱光芒在雾中摇曳,幽暗而冷峻。
此时,她站在一堵装饰华丽的石墙边,有些愣神地打量着周围。一切都与她的记忆别无二致。远处的大本钟低沉地敲响,许多盏灯突然亮起,红色的天鹅绒幕布随之落下,建筑内部隐约传来喧哗和乐器调音的声音。
是了,艾栖林想,这里是伦敦的剧院。
她看着男士们身穿考究的燕尾服,手握拐杖,头戴高礼帽,举止优雅地交谈。她看着女士们身着繁复的晚礼服,轻轻挥动华丽的羽毛扇,珠宝在灯下折射出点点光辉。她的视线快速掠过排成整齐一列的马车,漏出枝形吊灯一角的门厅,点缀着金色浮雕的剧院石柱,最终落在剧院门口角落里一个锈迹斑斑的垃圾桶上。
垃圾桶里杂乱地堆放着各种废弃物,破旧的票根、被丢弃的报纸、皱巴巴的包装纸,还有一束扎眼的玫瑰。它显然曾经被精心包裹,丝带上还有细腻的纹路。尽管被遗弃,玫瑰的花瓣依旧饱满,色泽鲜红,像是凝聚了夕阳的余晖。
艾栖林凝视着玫瑰花束,心中升起强烈的孤独与失落感。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抬起头,看向剧院张贴出的巨型海报,无声地念出用花体英文标注的戏剧名。
“是《仲夏夜之梦》,讲的是情人间浪漫的爱情。看来现实中更多的还是令人叹惋的悲剧呀。”
艾栖林转过头去寻找声源,发现正对她说话的是一只货真价实的松鼠。“你是怎么知道的呢?”年轻的花妖似在发问,又似在喃喃自语。
“因为我是一只热爱戏剧的松鼠。” 松鼠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伸出前肢挠了挠鼻子,“你总有一天也会知道的。爱不是随意滴下的三色堇花汁液,也不是丢进垃圾桶的玫瑰,那是一种美丽的人类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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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恩。”花妖的头还半埋在臂弯里,双眼只朦胧地睁开一条缝,意识也尚未恢复清醒,但脆生生的呼唤穿透了逐渐嘈杂的酒吧人声,传进血族的耳中。男人愣了愣,停下了用抹布擦拭玻璃杯的动作,下意识应声道,“我在。”
“凯诺梅尔·那菲斯诺。”她又说,声音小了些,语气也变得不太确定,却被留心聆听的凯恩完整捕捉,“……这束玫瑰就交给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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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的后续在艾栖林的记忆里十分模糊。她只记得自己彻底清醒时身处园艺店二楼的小公寓里,正安稳地睡在卧室床上。时间已流逝到后半夜的末尾,桌上还放着一小捧新鲜的薄荷叶。
薄荷是早些时候吉黛特作为给她零食的回礼,这个我还记得,她心想,摘了一小片轻轻嗅着。独特的香气在鼻尖环绕,使她混沌的大脑平静不少。据那位侏儒所推荐,直接吃的味道也不错,于是艾栖林欣然将它含进嘴里。
一股清凉感瞬间袭击了她的味蕾,驱散了嘴中残留的那股酸甜中带着一丝辛辣的奇妙味道。恢复了些许精神的花妖靠坐在床头,摸出兜里随身携带但几乎从不使用的手机。她一直没能很好掌握这项发明的用法,但强烈的好奇心在此刻战胜了一切,她无师自通地摸索出使用搜索引擎的正确方式,在弹出的窗口下打出方才想到的一系列味觉关键词。搜索结果告诉她,凯恩先生请的饮料很可能是一杯鸡尾酒。
是这样啊。她双手环抱住膝盖,盯着亮起的屏幕陷入沉思。是酒精的作用,所以自己才会像是回到了那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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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爱呢?艾栖林又一次问自己。即使看过不下十部讲述人类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的戏剧,她依旧不懂这种虚无缥缈的情感。
要是真有知道的那天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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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妖没有选择再睡觉。她滑下床铺,推开窗,让清晨的微风拂过脸颊,静静地看着天边破晓的曙光。漫长的夜晚悄然流逝,从楼下的园艺店里传来沁人心脾的芬芳香气。
夏天在不知不觉中到来了。
※和烤鱼老师商量了一些剧情后速草,可爱全是奶油的,OOC全是我的
※擅自提及了其他角色,如有不妥请立刻联系我删除!(跪下)
林笑笑最近很努力。
进入博尔德已有三个月。这期间,她每天都在见识新种族,学习新知识,纵然比不过在UCL读研的充实一年,却也算得上相当快乐。
其中一大原因——应当归功于时不时会出现在协会的“奶油”。
奶油是一只狗,品种是萨摩耶。可爱的名字配上可爱的外表,在初见时就已俘获林笑笑的心。更别提它还是博尔德的一名异族成员,通过奶油了解的世界对她来说实在是崭新至极。
当然,除工作外,笑笑还会主动搜索一些科普。一个从未接触过宠物的人啃起资料来有如大海捞针,原本涵盖各行各业的首页推荐也逐渐被“品种科普”“养狗须知”“狗有多可爱你根本不知道“”动物迷惑行为”等一系列或有干货或无营养的视频占据。她不介意,甚至乐此不疲。
——而这正是发生在她尚未萌生具体念头的某一天。一个平平无奇的工作日。
收到来自秘书伊丝塔的邮件时,林笑笑正蹲在休息区和奶油玩“握手”。狗的智商本就有五六岁人类小孩的程度,奶油更是其中数一数二通人性的,因此一人一狗只是沉浸在“握一次手吃一颗冻干”的简单小游戏里。
邮件内容很简单,是要她与奶油一起前往协会的临时仓库,清理许久无人领取的快递包裹。虽然很疑惑为什么是她和奶油组队,但考虑到最近正是“委托达成月”,想必赫莱森会长和伊丝塔也是在以自己的方式,促进成员之间的团队协作和沟通交流,她便向好奇的奶油解释了一下任务,并得到了小狗积极的汪汪声。
临时仓库位于协会深处,一个几乎没有人关注的角落。推开厚重的大门,立刻扬起一阵灰尘。林笑笑不得不挥了挥手臂,咳嗽两声,接着发现身边的奶油早已“哒哒哒”地钻了进去,对着不远处堆成小山的各式包裹闻得十分起劲。
“……天哪,这么多?”
不是,大家是没有自己的家吗,为什么都把收货地址写博尔德?!
目瞪口呆的林笑笑随手拿起脚边的快递,快递单上写着“赫莱森 收”。哦,原来是会长。再拿起一个小包裹,上面还是写着“赫莱森 收”。嗯,很合理,毕竟会长住在这里嘛。蹲下身去查看一个足有半米长的快递箱,上面写着“赫莱森”,又抬起头看头顶的快递盒,勉强露出一角的单子上写着“赫莱森”……
林笑笑沉默了。
“好多包裹呀,虽然灰尘有点多,但是各种各样的味道,好新——姐姐,你怎么了?”
奶油迈着灰扑扑的爪子在她身边站定。
女孩摇了摇头,感慨万千道:
“没事,我只是忽然领悟了快递员有多么伟大。”
“汪呜?”
单纯的小狗并不知道林笑笑的内心奔腾过一股吐槽的洪流。
吐槽归吐槽,既然是委托,那就一定要好好完成。林笑笑先去找伊丝塔借来两辆推车,再分门别类地把快递包裹堆上去。尽管她预想的是自己跑三四趟,将属于会长的包裹全堆到办公室门口去,再让奶油把剩下少数不属于会长的包裹拉到大厅去供人认领,但奶油坚决说要和姐姐一起。
不好不尊重小狗的意愿,笑笑只能松口,于是变成了她推一辆车,奶油同时拉另一辆车。这下倒是效率高了不少,一人一狗跑了两趟,便把所有包裹都放到了会长专属办公室的房门前,
到底是为什么买了这么多东西却又不及时出门领取?对于这个只见过两三次面的直属上司,林笑笑心里的印象逐渐发生了一些负面转变。
总而言之,清理完绝大部分,余下的便寥寥无几了。让奶油先把空车拉去还给伊丝塔,她自己则留下来确认有无遗漏。临时仓库应该是平时无人光顾的地方,积灰较为严重。决定待会儿分发完其他包裹,再过来顺手把这里清扫一遍,林笑笑推着另一辆车,“哐啷哐啷”地轧过地板,来到大厅。
女仆扮相的“炼金机械人偶”(笑笑第一次听说这个单词组合时,不由自主地怀疑了一下自己的耳朵)伊丝塔正巧在场。这位外表年轻的秘书摸了摸奶油的脑袋,面无表情地说:“做得真棒。”
……说实话,要是一个人被这么夸奖,大概率是会感到毛骨悚然的。不过奶油似乎不这么觉得。它使劲蹭了蹭伊丝塔的白手套,尾巴晃得像车玻璃上的雨刮器。
这样的场面竟也有些说不出的可爱。林笑笑走上前,向伊丝塔汇报了委托完成情况。
“好的,我会再去仓库二次确认有无遗漏,至于清洁,林小姐不必放在心上,交给凯特和我就可以。”伊丝塔语气柔和却依旧面无表情地说,“辛苦两位继续派发包裹。完成后请务必告知我,博尔德定将感谢两位的无私奉献。”
送走伊丝塔,奶油眨着圆溜溜的眼睛,忽然说:
“伊丝塔姐姐说话好难懂呀。”
“是吗?她只是说话有些文绉绉的,不至于难理解……”这才想到奶油的情况,笑笑蹲下身,平视小狗,轻轻问,“奶油听不懂吗?”
“听不懂。平时来店里的哥哥姐姐都只会说‘好可爱’‘握手‘’坐下’之类的话,没有人会说这些的。”
原来如此,是环境因素。
“那奶油是想听懂吗?”
“唔……”小狗歪着脑袋想了想,“汪!想听懂!”
“那你有空多来博尔德坐一坐,我教你认字,好不好?”
奶油眼睛一亮。
“好!”
斗胆群发邮件后,协会大厅陆续迎来了包裹的主人:有冒冒失失地拿走网购水壶的花妖,也有前来认领网购打气筒的混血精灵,更有路德维希·米勒——带她熟悉领路人工作的前辈,微微害羞地拿走了自己订购的书籍。
快递在傍晚前被成功认领一空,林笑笑也拆开了一周前自己订购的包裹。不知为何它被一并放进了临时仓库,怪不得她怎么等都没等到,打电话问快递公司也只得到“快递已送达”的回复,当时她还挺生气,认为在国外网购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没想到只是闹剧一场。
快递里是她自作主张给奶油添置的另一种品牌的主食冻干和罐头,压在最底下的还有一条遛狗绳——而这一切都被当事狗看了个正着。有些尴尬地拿着绳子,看了看奶油,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林笑笑第一次感到与异族对话是如此令她紧张:
“啊……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是,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以后会常来的话,我可以——我可以带你出去逛逛吗?当然,你不愿意我是不会勉强的!”
毛茸茸的萨摩耶依旧眨着那双滴溜溜的黑眼珠,像是永久印在嘴上的微笑弧度似乎比平时更上扬了几分。
“汪汪汪!”
奶油欣然答应道。
于是一人一狗动身前去寻找伊丝塔。途中,林笑笑忽然想,除了认字,她还可以教给奶油更多东西。有关人类社会,有关大千世界。尽管她自己也才二十五岁,称不上对“社会”或“世界”有多详实的认知,但她或许可以与奶油一起探索。
又或者,她可以负起责任养育它。
悄悄瞥了瞥欢快的小狗,女孩按下了心中念头。
不,现在还不是那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