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连衡交换了银奢靡与铜奢靡
*构了对赤梁作战的主要部门
连衡得了令,要往中军大营处议事,于是驾上那匹通体棕红、赤铜鞍辔的河西马上了路。
近了中军大营,见得士卒装备齐整,操练整队,甲胄上粼粼地泛着日光,连衡暗暗点头,知晓镇守此处的确实是精锐的甲士。大营正中扎着一处旗杆,旗杆的顶端却不是什么令旗,而是一柄巨大的伞盖,金赤的丝绢随着谷地吹来的秋风猎猎作响,便是指示着皇帝所在的龙纛。龙纛之下又有连成一片、井然有序的营帐,那传令兵便引着连衡来到一处系着赤色丝绦的大帐处,想来这便是议事之所了。
掀开大帐的门帘,连衡只觉视野暗了一暗:这营帐不比长安的官衙,未有什么开窗,秋日夹杂着枯草气息的微风与阳光便被隔绝在了外边。帐内点着碗口粗的御用烛灯,放着影壁似的屏风,及座椅五张。一处圈椅面朝大帐门帘处,背靠屏风,雕着各路纹饰,坐北朝南,底下还铺着张赤色的毛毯;另四张座椅背对门帘,未有什么装饰,两前两后,整整齐齐地面对居中的座椅摆放。
靠近圈椅的一侧,有一黑发红袍之人落座。此人神色淡漠,只对连衡点了点头,乃是右威卫大将军,三皇子晁承祐。以他的地位,按理来说不该这么早入得营帐的,但此人向来便对这般礼节事物不甚在意,便在此等候了起来。
在晁承祐之身后,另一处座椅上坐着红衣披甲之人,羽林军将军花既白。见着连衡前来,也不做言语,只微微闭着双眼养精蓄锐。连衡只对着二人拱一拱手,于花将军身侧落座。他并非什么好言论的性子,只默默地盘算起行军后勤一事。
帐中的三人如此各自落座,一言不发。帐外不时有士卒巡逻路过,帐中便回响起甲胄敲击的声响。又过了不久,有马蹄声传来,营帐的门帘“哗啦”一声掀起,镇军大将军、武安公主晁允夏走了进来。此人身披全甲,也不对帐中三人行礼,只径直走向那处仅剩的空座椅,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
按照大烨的官场规矩,开会前的时刻,向来是为参会的众人结党营私、打听各自机密事宜准备的。哪怕非是互相勾搭,仅是互行个里,说两句天气或是健康之类的寒暄也是十分正常的。只是在座这四人,各有各的一番心思,对开口寒暄之类并不上心,也让这议事的营帐安静异常了。
帐中气氛凝重,四人却不以为意,依旧一言不发、各想各的。然而营帐后门的门帘一转,未曾有人听闻靠近的脚步声,一个白发白衣、人树间杂的诡异身影便转了出来,自顾自地坐到了主位的那处圈椅上。
“陛下……”“父皇!”
见此人落座,下位的四人这才各自起身,对着上位处的身影一拱手。行军时,为示自己对打仗的重视,披甲之人无需行全礼,而是以简化过的拱手礼为军礼。上座那人在圈椅上调了调位置,使穿胸而过的桃花枝不至于碍着视线,才受了这礼,摆了摆手:“诸爱卿请坐。”
“我们谈的是灭国之战,也无需那些繁文缛节了。”大烨皇帝、太玄子挂着众人读不懂的笑意开口了:“赤梁兵马众多,各位爱卿可有什么方略?”
这不合议事流程,但今夏的几番灾变以来,朝中众人也未必讲究什么流程了。三皇子晁承祐起身拱手:“愿领军镇守中军,宿卫大营!”
晁承祐在京中便是领了禁军守卫京城的,而今请愿镇守中军,更是挑不出什么错来。此人不好名声功绩,对他来说,镇守中军确实是一个相当适宜的选择了
只是晁允夏皱了皱眉:“入了战场,还在想护着身家安危么?自古有请愿当前锋的,未曾听闻甘愿做中军的。”
“公主这话哪里说得,右威卫大将军这些年率禁军护卫京城,功绩有目共睹,众人皆知,宿卫中军有何不可?”连衡反驳道。
花既白微微摇头,似是不愿牵扯进这番争执,只叹了口气。
晁允夏也不顾连衡的反驳,起身对着太玄子一拱手:“某愿为前锋,为父皇犁庭扫穴!”
“将军行事这般鲁莽,可小心中了赤梁人诱敌深入的计策。”连衡反驳道。
花既白又一叹气,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若父皇有意亲率大军,又何必居于中军大帐呢?”晁允夏高声说道,“以父皇之能,与我共为前锋,定叫赤梁人有来无回!”
“如此将陛下至于先锋军中,公主将陛下的安危置于何处?”连衡反驳道。
花既白用力闭上了眼,似是不愿再听这般可笑的军议。
“连尚书!有空在这里批驳,倒不如请缨做些什么。”晁允夏皱起了眉头,对连衡怒道。
“在下身为兵部尚书,自然要负责补给线的完备。”连衡反驳道,“难道公主要让大军饿着肚子进攻不成?”
花既白撇了撇嘴角,又叹一口浊气。
“花将军几番叹气,可是对我的布阵有何意见?何必在底下这般气馁,不如说来与大家听听。”晁允夏又将矛头对准了花既白。而花将军只一如既往地以忧愁的表情回之。
“花将军在思考战略,又何必打断思路?”连衡反驳道。
“三哥!”晁允夏转过身,对着身侧的晁承祐,“你当真不自请做前锋?”
“我……我?”三皇子愕然,好似一场神游终于醒来,“有我的事了么?”
太玄子挂着莫名的笑意看着下方的争执,额头上长出的桃花枝也一抖一抖的。眼看素来脾气直爽的武安公主几番握拳,终于在这一场军议演变成武斗前开口:“坐镇前锋……倒也合我的胃口。仍需设置中军大营么?我看倒不必了。四方拱卫只在堂堂正正的对垒中管用,至于这次……”他仰着头,嘎吱嘎吱地将视线扫过一圈:“此战也非是寻常战役,我看承祐就任左卫吧。”
“……”晁承祐眨了眨眼,“……是,臣领命。”晁承祐得知了自己的任务,于是安下心来,又坐回椅子上神游起来了。
“父皇说得是,此非是寻常战役,还请几位专心议事,共同进退!”晁允夏为太玄子做了总结,又向着众人一挥手:“我看也不必有什么前后军的区别,我们率众一同冲上一波……”
“还请公主多多考虑后勤之事!”连衡反驳道,“常言道,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难道公主不屑做这等袭扰之事?”
花既白似是不屑地叹了口气。
“既然连尚书这般积极,不若将袭扰之职一并承担了便是。”晁允夏偏过头去。
“在下的兵线已布置在了后方的补给线上,若是这般摊薄兵力,被赤梁寻见了弱点,又是谁的责任呢?”连衡反驳道。
花既白偏了偏视线,一言不发。
“这也不能那也不能,我看干脆不要袭扰算了!”晁允夏怒道。
“有机会却不去削弱敌人,哪里有这样打仗的呢?”连衡反驳道,“花将军常常奔袭作战,我看切断赤梁的补给线就交给花将军好了!”
“我……唉!”花既白又深深地叹了口气,“唉,臣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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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开完了?没通知我呀。”
晁承祐后人一步从营帐里走了出来。天色已晚,士卒已点上了照明用的火堆。又有士卒捧着军令立在人群聚集之处宣读今日军议做出的决定:
以镇军大将军晁允夏为先锋,镇守战场正中,迎敌回击。负责一应战事。
以右威卫大将军晁承祐为左卫,攻敌侧翼,迂回作战。
以兵部尚书连衡为右卫,负责营地防备及粮草供给。
以羽林将军花既白为奇兵,绕后袭扰,断赤梁粮草及其他一应补给。
*与连衡交换了银奢靡与铜奢靡
*构史内容:
1 大烨与赤梁的战争,大烨居上峰
2 皇陵吸纳着龙脉,才使得太玄子与桃枝融合时维持着人的意识
3 如今皇陵已被破坏,皇陵的龙脉喷薄而出,以太玄子为跳板对桃花发动ddos攻击
4 太玄子作为两种气运相争的战场,变成了植物人
号角嗡嗡地响了起来。战鼓擂动,大烨与赤梁的战争也终于是拉开了帷幕。
此处是西线战场的最前线,士卒披挂齐整,甲片反射着阳光,使这前线几乎成了一片整整齐齐的银色海洋。士卒身披重甲,形成一个个略有间隔的方阵。这方阵的间隔之后,又是重甲的骑兵方阵,数量上虽比不上赤梁几乎人人有马——赤梁是游牧民,那里的孩子几乎从五六岁便开始爬在马背上。也正是因此,赤梁的骑兵储备,几乎等同于全国的丁口数量——当然还要抛去老弱与孩童。与之相对的,大烨则长于冶炼、步卒,大烨的部队里,由数百甲片连接的明光铠可以下发到每一名步卒身上,然而赤梁的骑兵身上有皮甲都算是防御力高的。大烨的士卒人人握持着精良笔直、泛着冷色光亮的横刀,赤梁的军队却少有这般武器——打造一柄横刀要的钢铁,可以铸造百余枚箭头了。然而由于缺少冶炼设施,与来自大烨的常年盐铁禁运,就连金属箭头也不能够配发到每一位赤梁兵马手里:游牧民的特性决定了他们的武器得自备,因此石箭头、甚至于骨箭头才是这几万赤梁骑兵最常用的武器。
至于士卒方阵往后,一处稍高些的台地上,则是垒了一处方正的高台,一柄两层楼高的大伞被束着立在台上。那大伞的伞盖由金赤的丝绢织成,上边又以金线织着金龙、日月等贵不可言的图案,下方又缀着金线流苏,无一处不展示着这柄大伞的贵重身份——乃是指示皇帝行在之位的龙纛,其下垒土的高台上自然端坐着一处人树间杂的白色身影,正是大烨皇帝,太玄子。此时他未曾披甲,身上的树枝肆意向周围伸展着,好一派轻松的模样。他的视线向前延伸,直至这一处宽广平原的对面。
那烟尘滚滚处,正是赤梁骑兵的方向。此时双方已对着鸣了一次鼓,战事已经拉开。赤梁的骑兵驾着战马,卷着烟尘向战阵中扑来。战鼓又擂了二通,于是大烨的重甲骑兵也驭着战马,自士卒方阵间留下的几处通道,自战阵的右侧向前冲去了。远远望去,那赤梁的先锋骑兵也从自家战阵的右手边冲出,好似两柄尖刀相撞,于战场的中心碰撞在了一起,好似一道冲击波横扫战场,竟震得双方主力为之一凝。
骑兵交锋向来是右侧接敌为先,自古以来凡众皆是右利手最多,骑兵也不例外。在高速冲锋中,需得一手握持缰绳,以免自己控不住马摔下鞍去,另一只手紧握兵器,对着接近的敌人发出许是仅有一次机会的攻击。自然,骑兵是左手握绳,右手持戈:若是手持横刀,或是环柄大刀的军士,便是高举武器,自右上狠狠劈下;若是手持长枪,便是将枪柄夹在腋下,由长枪的韧性将敌方挑下马去。如今,这一道身披重甲的潮水便将自己的右侧与敌方狠狠相撞了!
接敌的一瞬间,双方便在战场的中央留下了不少再也起不来的尸体。受伤的人、跌落的人,伤马、无主的马,明光铠与皮甲的队伍乱作一团,然而终究有许多骑兵依然坐在马上,持着兵器。背着令旗的骑兵舞着令旗,收拢起略显混乱的队伍,双方又驱着战马绕上一圈,再次用右手边的武器撞在了一起!
然而此番接敌后,双方却不再撞,却是收拢队伍,抛下那些留在战场中的伤亡士卒,往自家战阵左手边预留下的通道去了。
“这番接战,你看赤梁如何?”
为首之人身背令旗,还未从马上下来,只“邦邦”地敲了两下自己的硬甲,那甲上还留着几处崭新的刀痕:“也是个硬茬子,比往年的赤梁崽子硬上不少!只是再如何也破不了俺这一身好甲,也叫他们吃了些苦头!”
“如此说来,也是精兵了。”
“只可惜了那些丢在战场上的儿郎们!”
然而丢在战场的那些士兵们也是回不了话的。骑兵这边歇了下来,另一边的步卒却循着前压的令旗上了前去。
赤梁的先锋回转了去,乌泱泱的大军终究是逼近了。烟尘滚滚,尚不能看清那些赤梁骑兵的面目,兵线还远在一里之外,士官便号令起己方战线后侧的弓箭手来:于是数万弓箭手齐整排列,将弓箭的准心斜仰着朝向天空——“放!”
一声令下,数万弓箭被抛向天空,在这个距离,弓箭只有抛射才能接近敌人。箭矢在天上划过一条、几条、数万条抛物线,闪着冷冽的日光从天而降,扎入赤梁军中。有眼尖的军官见着逼近的赤梁军阵中不时有人落下马来,于是知道这阵抛射是起了作用,连忙组织起第二波箭雨。
此时,赤梁的骑兵已从三百步近到了一百五十步,此时便不可再进行大角度的抛射了。弓箭手架起弓箭,准心微微偏上,随着一声“放!”,又一片箭雨腾空而起,只作一个些微的弧线,自正面撼动了急冲而来的战阵。骑兵的冲锋自然需要领头,然而这些领头之人被当面而来的箭雨冲撞,滚落马下,使得冲锋的速度为之一滞。此时骑兵的冲锋已然到了五十步处,大烨的士卒甚至能清楚地看见敌方骑兵略带黄色的眼白与森森的牙齿。一阵恐惧掠过,弓箭手再度抽出箭簇,弯弓搭箭,对准了皮甲未曾覆盖到的、那一个个狰狞的面容齐射。
转眼间,赤梁的骑兵已撞上了大烨的阵列。那些个面部中箭的士卒还来不及滚落下马,就被身后的骑兵推着作为肉盾撞上了大烨步卒的长枪阵列,被捅了几个对穿。这一阵冲撞好似一柄尖刀撞上了一面盾牌,唰地血雾腾飞,丢下双方的众多尸体,却使得这柄尖刀再也凿不进一分。
只是……奇怪,骑兵对阵之处向来是平旷的原野,这扎在尸首血泊之处、蜿蜒生长的桃树根又是怎么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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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他们顶不住了,咱再去冲上一冲!”
濠州西南处,黑刀会的响马与皇陵的陵卫撞到了一起。皇陵未有什么城池,只是几座陵卫的军营守护——此时不比前汉,不再有迁徙世家贵族守陵的规矩,皇陵周围自然也不必如汉时一般结成城镇。许是未曾想过会有人胆敢进攻皇陵,又许是大部队已经调往西北与赤梁开战,此时的陵卫仅剩数百人,与黑刀会结营扎寨,对峙起来。
敌方结寨固守,黑刀会便先遣了先锋冲上一冲。那些个黑甲的好汉在马上弯弓搭箭,高高地抛向陵卫的寨中。从寨中亦是径直向前抛出一簇簇箭矢,往黑刀会先锋的阵中射去。然而这袭扰的队伍竟从中分作两半,士卒如臂使指一般引着自己的马向左右两侧分开,陵卫射来的箭矢便只能扎在地上。
陵卫集合了兵力,使这百人的军列结成了一个个方阵,长枪向前、向外举着,好似一个个方形的海胆。点子着实扎手,战马通人性,见了这些长枪的尖端便不敢再向前了,因此这般长了刺的阵列向来是对付骑兵的好方法——若是在战场上,战马自然是戴着遮住双眼的布带,如此面对敌人的锐器便无从恐惧,然而响马常日里却需马的视线识途,定不会遮住战马的双眼,此时看来,这一阵仗还是颇为棘手的。
然而赵百成披着全甲,坐上跟着自己多年的那匹老马,只看了看陵卫结成的刺猬阵,转头向副官李四道:“我们将他们向外引上一引。——再传令给那些射箭的,让他们每次袭扰都分出几个人来……”
黑刀会又分出几股骑兵,径直冲向了陵卫的刺猬阵。然而在战马接近枪尖时,却靠着精妙的驾驭能力,如一尾游鱼一般拐了个弯,打横着自枪尖前游走了。——这是挑衅。陵卫的长官当机立断,眼看着那队骑兵再要冲上前来,长官便叫士卒们放平了长矛,要给这些战马一记重击。然而两侧袭扰的部队又转了一圈,自刺猬阵两侧放平了长矛、防卫不当的队伍一阵抛射,当即便有几个倒下的倒霉蛋。
长官恨恨地看了一眼两侧:“莫要放松阵型——只是袭扰!”
这般进攻性的阵型倒使得冲阵的骑兵犯了难。这样下来,自己在冲阵时便会被向前刺出的长矛捅穿,然而长官既下了命令,便也不好放过敌人,于是这一次冲阵,便精明地离了远些,使战马不至于冲撞到突然此处的矛尖。这情景长官自然是知道,这群绿林汉字卖命不如士卒,是畏死的,如今是见己方准备了刺猬阵,怕自己身家性命也交代在此,于是失了锐气。长官当机立断,命令士卒做好准备,在这群骑兵再次冲撞来的时候向前刺去。
决断间,两侧的袭扰部队又抛射了几轮。好在抛来的箭矢越来越少,想必这一边的敌军也不再如最初一般勇猛,于是下令与前方的骑兵冲将上去。然而这一回,那队骑兵便早早地停了马,乱哄哄地散落着向回跑窜。敌人退却,便是己方进攻的好时机!士卒们平举着长矛向前冲去,追击着逃跑的敌兵,然而战阵的后方,却猛地受了一击——
原来那溃逃的士兵竟是诱敌深入之计!那些士卒见了敌军退却,自然是要追击的,然而两轮抛射间,袭扰的部队也在敌方长官不注意时分了一圈出来——他们远远地缀在后方,收起了弓箭,拔出了腰间的砍刀,正等着陵卫被诱敌深入之策引过去时,从后方对着战阵薄弱之处一阵猛击!
眼看着战阵终于落向了对响马有利的混战,李四兴奋地催促着赵百成行动。赵百成也不废话,拔出了腰间被火焰燎得漆黑的长刀:“儿郎们,随我冲阵!”于是驾着马举到上前,一刀结果了那长官的性命。
这是大烨立国百年来,第一次有外人攻进了皇陵。
陵中气氛诡异,然而闯进来的黑刀会却兴奋异常:莫要说那些珍贵的金银陪葬了,就是散落的首饰、丝绢之类,皆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若是被自己夺了去,岂不是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皆有了么?
若是粗粗望去,这皇陵就仿佛一片寻常山林,只是上边种满了碗口粗的松树、柏树,遮天蔽日,郁郁葱葱。陵墓边也确实是种松树与柏树的地方,只是常人不过种下一、二棵,哪怕是世家高官,也不过往祖坟周围种下一片小林子,哪像皇陵这般,将松柏种遍了周围的两座山头呢?只是越看这松柏,赵百成就越发烦闷起来,召集了多少民夫,花费了多少力气,种下的这松柏,却只护佑他一家一姓之人?赵百成不语,依然走在这条通向墓穴的路上。
“大、大人,我们当真是要劫了这皇陵……”李四环顾四周,迟疑地拉了拉赵百成的衣摆。赵百成瞥了他一眼:
“事到如今软了蛋了?”
“不是,不是啊大人,只是那皇帝老儿有气运护身,我们这么做,岂不是……”
“那又如何呢?”赵百成说道。此时他被一处树根拦腰拦住去路,恨恨地抽出刀来,一刀劈了这根碍事的桃枝:“皇帝建得,我砍不得?”
“大人说得是……”李四嗫喏地点头称是。有一瞬间,他似乎觉着这一处陵墓引纳了百千土地、吞吐着万条龙脉,又在更高处与一处桃枝相连,只是那幻象迅速地消失了,于是也不做过多言语,跨步跟上了赵百成的步子。“只是大人回头记得寻个法师来驱驱邪,此事颇为不吉……”
“不吉?说得好像咱什么时候吉过一样。”赵百成抽了抽刀,垂下眸子紧盯着墓室大门:“当年我当了主官,为了巴结那劳什子校尉,为他受了二十计军棍的时候,便吉了么?当年我们戍卫燕云,粮草断绝,只能与游猎部族抢夺食物的时候,便吉了么?当年上官拖欠粮饷,只能由我自掏腰包贴补士卒,便吉了么?”这位曾经的振威校尉语气平淡,只是握着那柄黑色长刀的手越发地颤抖起来:“我为他老晁家戍边四十年,可他又待我如何呢?——难道只有他老晁家是人,我们便不是了么?”
说罢,一道被烟火燎的漆黑的横刀,便自上而下,往皇陵的门栓处劈下。
半日后,黑刀会的劫掠完毕,一道山火便从皇陵边染了起来——陵墓、松柏,一切都被吞没在那场大火里。只是赵百成不曾知晓,那耗费了数万民夫几十年的劳作建成的皇陵,在冥冥之中将国家的气运与皇帝一人相连,这才维持着太玄子身中桃枝却依旧保有意识的奥秘。随着皇陵的风水被打破,那受限了上百年的龙气竟是呼啸而出,要以太玄子为跳板与那妖气袭人的桃花相争!只是作为二者相争棋盘的太玄子,怕是在这两种气焰冲刷下,再难动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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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此时的西侧战场依然是一座血雾横飞的绞肉机。周拂桢急急忙忙地安排着后勤的事宜,却见到连衡驾着马飞驰前来。他此时的面色很不好看,下了马,一把握住周拂桢的双手:“之前让你考虑的事,你考虑好了么?——我们得尽快走了!”
周拂桢愕然地抬头往着连衡,许久,又将视线转向那被风吹得猎猎地响的龙纛:那龙纛依然伫立,陛下依然掌握着这处战场的每一分,为何突然就要逃跑了呢?这场仗,因是有许多胜算才对呀。
然而下一秒,没有一点征兆,周拂桢眼中的那处龙纛,便拦腰折断,如大厦将倾,折在了地上!
*与连衡交换了银奢靡与铜奢靡
自龙纛诡异倾覆,晁允夏便以圣上身体不适为由,以自己的部下更换了所有圣上的贴身护卫、宫女。然而陛下在那时忽地倒下,众人有目共睹,为安抚行在人心,晁允夏乃自号监国大将军,代圣上处理一应军国事务,断绝太玄子与外侧的一切书信、面谈,对于此名为保护、实则软禁的行为,行在众人各执一词,争论不休,都说圣上此时凶多吉少,怕是不久便要出什么不忍之事……
好在晁允夏代天子巡狩,也是出兵果决、屡战屡胜。待得攻下赤梁几座城池,奉了豫王之命、暗地里监视武安的三皇子、右威卫大将军晁承祐却心生不满,不愿晁允夏夺此大宝,率了一众亲兵与之对峙,无论如何都要面见圣上,只是当夜,晁承祐便回了自己驻地,无论如何都按兵不动,似是以此反对晁允夏软禁天子的行为。
数日后,本该负责后勤的连衡却回到了朔方,自称私下里见了天子,得了衣带诏,自称受了天子封做“宣威定边威武大将军”,封锁了朔方与大烨的往来,乃是一副割据姿态。又封了副手周拂桢为“朔方一应钱粮总平章事”,扣留新收的朔方税收,付了一枚折断的银色玄卡,将税收用作了朔方今年的用度。
于是连衡去信晁允夏,反对其软禁皇帝、私自监国的行为,晁允夏也回信,反驳连衡得了圣上衣带诏的说法。书信往来,其中种种言论无需赘述,此处摘录其核心论战如下:
:你的监国大将军是假的,我的衣带诏才是真的。
:你的衣带诏是假的,我的监国大将军才是真的。
:如果我的衣带诏是假的,你可以让陛下亲自出来反驳。
:你说我的监国大将军是假的,你也完全可以让陛下公开反对我嘛。
:我不管,反正你是假的。
:你才是假的。
连衡又去信深入敌后的花既白,欲引其一同反对晁允夏。然而花既白与晁允夏联系,却从晁允夏的信件中得知了这场战争中,太玄子的诡异食人之事,于是反而站在武安一侧,支持起晁允夏的监国大将军身份了。晁允夏又封了他几座城池的食邑,花既白便反倒做起了武安的使者,与连衡书信斡旋。
在花既白的斡旋下,连衡与晁允夏各退一步,互相承认对方的监国大将军身份与衣带诏,抛下按兵不动,不战不降不死不和不走的晁承祐,竟结成了一个事实上的西线小团体,倒也无人在意软禁中的太玄子是死是活了。
而另一边,掠夺了皇陵的黑刀会,在河南道的宿州、濠州安了家,又打起名号来,自称已有兵马五千,收拢了宿州、濠州的罪犯、丁壮,遥遥指着北方,那便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