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卡:连衡(金杀戮)
省流:小连觉得京中有霜原探子,为了抓大可汗和探子把同事们聚集在一起开了个会,密谋抄检大观园
本文共3部分,希望没有把企友ooc太过,支持阅后返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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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衡献囚供帝取乐,上大悦,即许加爵进秩。衡称恩,暗则叹曰:“吾昔求功名,苦经寒窗数十载,犹见弃于君相;今得幸非以贤臣,实以弄臣,岂不悲哉可笑。”三月杪,果诏迁衡为兵部尚书,仍节度朔方,命传战报于衡。
盖霜原与大烨毗邻百年,久窥中原沃土,其可汗雄略,早视中州为囊中物,厉兵秣马十馀载。烨时朝政晦暗,权贵鬻爵成风,多臣吏暗通外邦。时天子以玄灵铭牌为戏,适霜原可汗呼延掠奉朝贡入中原,目见朝纲紊乱,乃通叛臣传讯,曰衡离灵州久矣。北人雄踞河北,乘势连破数城,欲强渡,烨军退守南岸。上令内臣读战报于衡,命其全权处之。
衡览毕,心悚然暗忖:“此非加官,实欲以吾命填渊耳!”汗出如浆,称疾告退。是夜,遣亲卫牙兵密送数信,更深时悄衣而出,不惊驿吏。
径往刑部尚书梅瑛宅。瑛得书终夜不寐,徘徊书阁,闻仆密报有客至,急迎入内室。来者除衡外,更有瑛友人大理寺卿陈怀澈、衡故上官御史大夫毕免咎、京兆尹岳云嵩三人。怀澈屏退左右,阖户问曰:“总戎何故约集于此?倘有疏失,恐累梅公。”衡对曰:“驿馆人杂,无论外会内聚,俱易招人耳目,惟累诸公共苦。”
免咎曰:“总戎所谓奸人里通外国者,岂有人举告与兵事有关耶?”衡曰:“非因人举,乃霜原进军之时过异。昔北狄寇边,多在秋冬,水枯草荒,牛马不得食,故而南下掠粮;今反于夏季来犯,又特趁吾离镇之际,恐欲大举。如此兴兵,必出酋令。自京畿至灵州快马十一日,至丰州前线十三日;吾返京未久,彼进军之迅,必有京中通传者。吾疑因滥受加官,霜原惧吾增防,故抢机先发。”
瑛曰:“既有奸人为乱,法司不可坐视。部院可有良策?”衡曰:“正欲与诸公议之。今霜原可汗呼延掠适在长安,须先擒其首。请京兆尹封城搜检,直至获之;期间宪台[1]法司乘势查奸,吾有铭牌一张,可立斩之。”云嵩叹曰:“此计虽切,未免惊扰百姓。”衡曰:“烦请岳尹善加抚绥。”瑛曰:“灵牌妙用,有益于国,无害于己,便依部院所言。”五人彻夜详议,定策而止,是夜俱宿于梅宅。
【翻译】
因连衡献囚处死供皇帝取乐,皇帝心中十分高兴,当即许诺了为他加官进爵。连衡表面称谢道恩,实则心中叹惋失落,想道:“我过去为了谋求一个官身,数十年寒窗苦读,却仍然被皇帝忽视、朝臣排挤,而今得宠却不是作为贤臣,而是作为弄臣,不得不说可悲可笑。”三月末,皇帝果然下旨将连衡迁为兵部尚书,仍然节度朔方,又命人将朔方的战报转交给他。
原来在霜原与大烨毗邻百年之久,早已对富饶肥沃的中原大地虎视眈眈,本朝大可汗更是雄图大略,早就将中原土地视为囊中之物,为此部族上下准备了十数年之久。大烨过去十数年政治黑暗,权贵唯利是图、卖官鬻爵已是常态,不少朝臣与外族有所勾连。此次天子以玄灵铭牌游戏,正逢霜原可汗呼延掠借口朝贡作客中原,见朝中乱成一团,便通过叛臣将连衡久不在灵州的消息传了出去。霜原人雄踞黄河以北,趁势连下数城,欲要强渡黄河,朔方军被迫退守黄河南岸。皇帝让内侍将战报读给连衡,要他全权负责处理这件事。
连衡读过战报,心中悚然,心想:“这恐怕并不是要为我加官,是要拿我的命来填补天渊了!”当即便汗如雨下,称病告退。当天晚上,连衡让随行亲卫牙兵往京中数处送信,直到深夜时分又静悄悄地披衣出门,没有惊动驿站的小吏。
他去往的是本朝刑部尚书梅瑛的住所,梅瑛收到信件后一夜未睡,在书房徘徊不定,等到家仆密报有人来访,连忙将其迎入内室。来人除去连衡竟还有三人,是与梅瑛交好的大理寺卿陈怀澈、连衡过去的上官御史大夫毕免咎,以及京兆尹岳云嵩。陈怀澈屏退家人,小心掩上门,问连衡说:“总戎何以约定在此集会呢?若有意外发生,恐怕会连累梅卿吧。”连衡回答道:“我常住驿站,人多眼杂,不论是在外约会还是聚集在驿站内,难免都引人注意,只好连累诸位大人随我一同担风险。”
毕免咎说:“总戎所说的奸人里通外国之事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有人检举其与朔方兵事有关吗?”连衡说:“并不是有人检举,而是霜原人进军的时间太过蹊跷。以往北狄寇边,往往是由于秋冬水草枯萎,牛马缺少草食,狄人过冬需要米粮,因而南下劫掠;而今却在水草最丰美的夏天进犯,还特意挑选我不在灵州的时机,恐怕是要大肆进攻了。这样的进攻,不能没有大可汗的指令,官道从此到灵州快马加鞭需要十一天,到丰州前线需要十三天;我回京尚且不久,他们进攻这样迅速,恐怕是有人从京中传信霜原。我猜测是由于我愧受加官,霜原恐怕我为朔方加强兵力防御,因此抢在这个时机出击。”
梅瑛说:“既然有奸人作乱,我们法司不能坐视,连部院是否有计策呢?”小连说:“正要与诸公商议这件事。此时霜原可汗呼延掠恰逢进贡我国,如今正在长安城中,是霜原人的头领,不论如何都须要将其擒下。请京兆尹封禁长安城,直到搜查到呼延掠为止;期间宪台[1]法司乘机搜寻奸人,我手中有玄灵铭牌一张,可将其斩之。”岳云嵩叹道:“此计虽有必要,却未免惊扰百姓。”连衡道:“便烦请岳尹抚绥。”梅瑛又道:“这张灵牌却妙,为国有益,于己无害,便依部院所言。”五人彻夜详谈,就此将计划确定下来,这天晚上就留宿在梅瑛家中。
注释:
[1]宪台指御史台。
省流:岳大人主持封城,将百姓安抚一番,小连以担心来使生乱的理由说服了皇帝接受戒严,三法司随即随便找了个借口开始廉政风纪检查
怎么写了一堆还没开始杀人,我缺的金杀戮这一块谁给我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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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翌日早市未启,甲士已屯长安诸门津。京畿县尉朗声宣府尹令:京畿人众,以北狄犯境,为护黎庶免罹兵祸,即日戒严城门,禁绝出入,番上[1]折冲府团营卫护京师。闻者皆惶惶相议,或疑寇已临城下;亦有深虑者,谓前日献俘礼盛,禁军严整,何至畏惮霜原若此。
云嵩亲临众人,登台高语:“诸君惑于戒严,情所难免。然京师安危系乎社稷,岂可轻忽?设若奸人构乱城中,岂因尔等为白衣而非官吏止手耶?奸匪无恤民之心,而贤臣甲士有之。吾当亲督巡吏门兵,使其待民如待吾,与城中父老同进退。一日不解严,一日不离京。闭市宵禁期间,米薪之属,俱由京兆府输运,于坊市以七成市价供民所需。”闻者乃服,不复惊扰。
为防商贾囤积居奇,京兆府张榜旧年米价,谕民勿购贵籴;另借调番上宿卫一队,专司保障粮秣。如有不足,即依少高价采买向行会,以示抚恤。
时值青州上折冲府都尉王焕荼番上宿卫,焕荼父本关外贵族,死于狄手,故深恨外夷。闻朔方战事,切欲效力而苦于职守不得离京。衡与之谋事,焕荼慨然应允,乃以京师屯军分守门津,一依行军戒严之法。衡亲卫牙兵会同京兆府吏核查过所勘合,非奉特旨,概不放行。青州与朔方军皆非京籍,疏于朝中盘错之利,故不易蛊诱,行为可信,遂以焕荼主其事。衡则偕云嵩籍护佑友邦之义监伺诸国使团,然霜原来使随众皆在,唯缺可汗一人。
及早朝,连衡密奏戒严锄奸之策,只称诸国使团荟聚长安,恐战衅引其争斗,故暂封京城以防奸人。帝受朝垂帘后,许其请。免咎即奏曰:为防官员勾结商贾、压迫民生,请依《六察法》敕三法司监查百官[2],明察纵暴逞恶、营私贪腐之行,暗访勾结商贾、抬价牟利之状。帝一一允之,而意色倦倦,若无所顾。
【翻译】
第二天早市还未开始,就有披甲士卒把守各处城门水道,京畿县尉对出入百姓高声宣读府尹命令:京畿地区人口众多,因有北狄作乱,为了保护民人不受侵害、不卷入战乱,故统一戒严城门,不许出入,有番上[1]折冲府团营保卫京师安全。众人听说了,都不免惊恐,议论纷纷,以为是外敌已经兵临城下了。又有人怀疑另有深意,认为不久前才举行过献俘仪式,声势浩大,并且城中禁军训练有素,不可能对霜原人这样恐惧谨慎。
这时岳云嵩亲自来到众人面前,登上高台,对百姓高声说道:“诸位对戒严有所疑惑是难以避免的事,然而京师的安危关系到国家存亡,不能用轻率的态度对待。倘若有奸人在城中作乱,难道会因为诸位是百姓而不是官吏就停手吗?奸人不会怜惜体恤百姓,但贤臣与兵士会。我将亲自监督治安吏员与守门兵士,让他们用对待百姓的方式来对待我自己,我与城中百姓共同进退,一日不解除戒严,一日不离京。戒严期间闭市、宵禁,米粮柴薪之类由京兆府运送,在坊市以七成价格供给民间所需。”人民听了这才纷纷信服,不再恐慌。
为了避免有商贩囤货居奇、哄抬粮价,京兆府将往年的米粮价格张榜公布出来,嘱咐百姓不要购买高价粮食;同时借用了一支番上宿卫团营的小队,专门用于保障城中粮食充足。有粮食不足的部分,即按照略高于常价的价格向商会批量购买,以此作为对商贾的安抚善待。
轮值宿卫京师的是青州上折冲府都尉王焕荼,他的父亲是关外贵族,却被狄人所杀,因此王焕荼格外地憎恨外邦的蛮夷。听闻朔方战事,王焕荼便希望为抵御霜原出一份力,却苦于职责在身不能离开京城。连衡与其商榷与封城锄奸有关的事,王焕荼很快答应下来,用镇守长安周围的人马把守城门水道,按照行军戒严的规范行事。连衡自己的亲卫牙兵与京兆府吏一起盘查过所勘合,除非有皇帝本人授意,否则不将无关人等放行。青州军与朔方军都不是京城人士,与朝中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疏远,因此并不容易被蛊惑收买,行为可靠,由王焕荼主管这件事。连衡自己与岳云嵩以保护使团免受危险的名义,在城中盯梢监视各国使臣,霜原使团随从皆在,唯独却缺少了可汗一人。
等到了早朝的时候,连衡才密奏戒严锄奸一事,只说数国使团汇聚长安,担心战乱引发外交争端,因此暂且封城以警戒异族细作混入城中。皇帝在垂下的布幔后接见朝拜,答应了连衡的提议。毕免咎随即上奏皇帝,为避免戒严期间官员与商贾勾连,压迫民生,三法司即按照《六察法》对百官进行监督[2],明察是否存在纵容暴行、作恶鱼肉、营私贪腐的情况,暗访是否与商贾勾结抬高物价,从中牟利。皇帝一一答应,看上去兴致缺缺的样子。
注释:
[1]番上指全国各地折冲府兵轮流值守宿卫京师。
[2]六察法是对地方巡回监察的制度,实际上不适用中央,但是毕竟此时只需要扯一面虎皮。
谢谢陈怀澈大人借的银征服。
周郎妙计安天下(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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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的天暗得比中原晚些,夕阳的光烧得草场红彤彤的连成一片,带着暑气的风吹过,金红色的海便波光粼粼地鼓动起来。
夏季的草场尚且青着。一个牵着马的身影劈开了草浪。人烟、马粪与牛羊的腥膻顺着晚风飘来: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几近看不出的道路向前走去,此路向前不远便是一处大集,羊毛织成的大帐层层叠叠地将中心的牙帐围住,旅人紧了紧马背上的行囊,事到如今,在离大集不到半座山头的地方,旅人长叹一口气:自己在这草原上见了十次日出日落,终于将这条长路走到了尽头。
从大集处远远的有几个人影见着了旅人,聚集了六七人近来。为首之人牵着马,披挂着半身皮袄,正一副霜原好汉的模样。那人隔着老远便叽里咕噜地喊起话来,指着青衣旅人,身后六人散开至半圆,隐隐地包围了来人。旅人辨着顺着风传来的词,似是霜原语中的“你是谁?你从哪儿来?”于是远远地向着那霜原好汉作揖,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霜原语高喊:“我是周拂桢,乃是大烨来的使者!”
果然,那几人听了这话,互相交头接耳了几句,犹豫着散开了包围圈。为首那人点了队伍中的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那两人便行了个礼,策马朝着大集中央的牙帐飞驰而去。旅人——周拂桢心下了然,那二人定是向帐中的头人报信去了。才歇了口气,却听到那领头人对着自己高呼:“贵客不如将马放一放,与我一同往帐中歇歇腿脚,喝口茶水!”话音落定,又有一人前来牵马,周拂桢也不推辞,只拍了拍陪着自己走了十个日夜的劣马脖颈,将缰绳交予了来人。
“不知这位好汉如何称呼?”
“你叫我别日得便是。”
周拂桢借着暗淡的天光打量着别日得,一身半旧的袄子,磨得看不出颜色,身后背着的弓箭却是光滑漆黑。是个用弓的好手。周拂桢当下便有了定论。待到别日得领着周拂桢进了带着膻味的帐篷,两人在帐中坐定,饮了一碗劣茶,这才使着半生不熟的霜原话聊了起来。
“周兄弟来这里倒是颇废了几分力气。”
“别提了,这日头晒了一路,草原的路实在不便……”
又敷衍了几句,周拂桢饮下一口茶水,引着话题往时节上走。
“真不愿这时间走这些路,正是农忙的时候呢。”
“怎么不是呢,这时节该是羊儿吃草的时候……”
夏日的牧草鲜嫩饱满,正是牧人放牧的好时节。牧人最恨冬日,冷风与枯草如刀子一般将羊群的肥膘刮下。捱过一个冬天,羊群、马群饿得瘦骨嶙峋,春日的新草只是堪堪给牧群续上了命,只有到了夏日,牧草鲜嫩饱满,这才是牧群上膘的时候。平常的牧人自然是不会在这样的夏日驱使着牛羊马匹远赴千里地奔驰的,但话又说回来了,霜原也并非寻常牧人:受可汗驱使的族群,在宝贵的夏日抛弃了各部族的草场,前来为可汗取得下一场胜利。然而胜利是可汗的,那些耗尽了肥膘的马群却是各部族的,没有了积攒着的宝贵脂肪,这一个冬天对各家来说定是格外难熬。
别日得抿了口茶水,摇了摇头:“若不是为分些草谷,谁家愿意将马儿赶出草场,奔上这许多路程呢?”
“别日得兄弟也真是为部族考虑。”
“在夏日里征发这样多人马,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若是这次带不回够多的粮食铁器,这才是真亏呢。”
“草原的英雄倒会被粮食铁器难住么?”
“英雄也得起锅做饭哪。”草原的勇士用衣袖抹一抹嘴,“春里的局势也不好,部族还没赶得及去南边交易……”
粗劣的茶水在陶碗里打着旋——泡茶的茶梗用的是应当被择下的老枝,茶碗也未上过釉,挟裹着茶水泛起土腥味来。自然如此。周拂桢想。哪怕在中原,也不是所有军爷都能吃香喝辣的,再好的良家子,谁没有挨过两次饿呢?更不用说资源匮乏的草原了。天赐的大雨在关中转身离去,留下草原这片贫瘠的土地,这些甚至无法看天吃饭的人必然比中原人更饿、比中原人更渴,必然比谁都更渴望一碗浸着咸汤的饱饭。
“春日的集市没有赶上么?”
“是,去年买的盐都快吃完了,挨饿也就罢了,谁家没有饿过几顿呢?但是省着这些盐,族里的娃娃都没得力气了……”
周拂桢心中一动,却不说话,将茶碗放回桌案。披挂敲击的声响从帐外靠近,帐门一掀,一人大马金刀地叉手立在门外:“谁人是大烨的使者?”且看此人衣着规整,披挂甲片,衣摆上绣着缝边,腰间还挂着一柄大刀,想来就是头领的信使,于是立起,不急不慢地行了个礼:
“正是在下。不知有何吩咐?”
“随我来。头领想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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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帐比起其他帐篷高了不止一倍。除去那些经过鞣制、缝在一起的皮子外,还缠着不少来自大烨的丝绸作装饰。十数个身穿皮甲、披挂金银饰品的部将吵吵嚷嚷地围坐着,即使是语言不通的大烨人也能从他们的神色中看出此时的愤怒。而在铺着羊毛毡地毯的牙帐中心,一座胡桃木色、饰着皮草的胡床上正坐着一位不怒自威的老者,此人不仅披挂齐全,甚至外袍还缠着丝绸光泽的布料——在大可汗南巡之时,这样的头人自然是这一整个大集的话事人。
而负手立在头人面前的青衣使者,尚未擦去面上积攒的尘灰,不卑不亢地与头人对峙着。
“人都说中原人好那劳什子礼节,可我未曾从使者你的身上看出礼节呀。”
沉闷的霜原语从大帐中央传来,四周也随之涌起哄笑和嘘声。霜原的将士尚未学会礼节,狼群正以明晃晃的恶意对着使者龇牙。
“你带来的……是钱粮?还是城池?”头人摇了摇头,“既无钱粮,又无城池,竟敢发话让我们退兵?实在是不知礼数呀。”
“头人好大的口气,这几万人马在这谷地白耗军粮,怕不是撑不过下月便要退兵,却要大烨给你送上钱粮城池,可打的好算盘。”
“既如你所说,我等下月便要退兵,使者又何来求我?不如抛了这天子命令,在边关等着退兵便是。”
周拂桢摇了摇头:“我非是天子使者——”
嘈杂的怒火又一次自四周响起,霜原的将士们似乎再也掩饰不住怒意,愤怒地咒骂着来人。
“哼,哼哼。”头人对着四周挥了挥手,只对着周拂桢冷笑道:“既非天子使者,那更拿不出什么东西了。送客吧!”
一时间,牙帐里混乱得好似一锅沸腾的粥,早已按捺不住的草原人从座位中跳了出来,更有动作快的甚至伸手够到了使者的衣领,试图把人扔出去。“慢——!”周拂桢眼疾手快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高举起来对着众人大喊:“我非是天子使者,乃是可汗使者!若要逐我出去,先看了此物再说!”
帐中的声音霎时一静。头人勾了勾手,抓着使者衣领的年轻将领便骂骂咧咧地将人一推,从堪堪站稳的周拂桢手里抢过那个小盒子,恭敬地递给头人。轻薄的木盒三两下便被拆了个干净,盒子中的事物如此便落入了头人的手里:一束缠着发绳的断发,发茬处坚硬凝固,呈现出血迹干涸的状态。——可汗落在他们手里?什么时候?是否出兵?要不要杀了使者?其余部族会不会散去?一连串的问题在头人脑海里打着转,不到两个呼吸间便下意识地做出了回应。
“呵哈哈哈哈,我道哪里来的野崽子也敢喊我们退兵,原来是可汗派来的使者呀!”头人将手中的断发随手一抛,咧嘴大笑起来。“不必这样紧张!既是我霜原的贵客,我们当设宴招待你才是啊。”
周拂桢只觉双腿打着颤,如此一来,对方在拿到信物之后便会意识到可汗在南方不得脱身,更不会有什么动兵的命令可以传来;因可汗之命在错误的时节聚集的众多部族,在得知无法动兵劫掠后,原本便有怨气的部族们会各自为政四散而去;然而放任部族四散,对可汗的君威与草原上的信誉又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因此最合适的方法便是使出手段扣押住自己这个报信的使者,软禁或是暗地里灭口——最后等待可汗的军令从南方传来,纵兵劫掠。如此一来,自己最重要的目的,留在霜原大集内便可以成了。只是将性命交予异族人实在是胆战心惊,但与科举的难度相比,拿一条命换一个官身倒也算便宜简单……
头人的神情换得轻巧,帐内的气氛也随之一变。又有人搬来新的胡床与矮桌请使者落座,头人哈哈一笑:“贵客可敢与我族勇士一同饮酒吃肉?”
“有何不敢?”周拂桢坐在胡床上,拾起桌上的短匕,学着周围人的模样,刀口向内,从盘中切下一块烤肉送进嘴里——咸,太咸了!然而这咸味反倒是霜原待客之道的体现了。内陆不比沿海地区,无法煮海作盐,但人又不能不吃盐——缺了盐,人不说劳作,连站起都有困难。中原靠一套盐铁专卖的制度将海边盐场的盐源源不断运往内陆,其中催生了多少私盐贩子暂且不提。然而草原上却不同,没有直抵海边的盐场,没有连接国都的道路,没有漕运,没有盐税官,也没有——盐。
草原缺盐。人要吃盐,牛羊马也要舔盐。然而盐在这片草原上的唯一来源便是与中原的贸易,凭着几张薄薄的盐引,中原王朝通过少数几个关隘便将草原上的劲敌锁死在这片土地上。盐的稀缺又造就了草原的礼仪:贵客的食物里自然是要放盐的。不仅要放,而且越咸越体现对客人的尊重。更何况开春的局势紧张,与大烨的贸易几近停止,今年直到现在,草原的部族都没有一粒盐的进项。
周拂桢努力咽下这块过咸的烤肉,对头人露出了一个微笑:按自己被看重的程度,对方怕是根本没打算放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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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后。
“那使者。”头人倚靠在胡床上,握着匕首,用丝绸细细地擦拭着。他向着周围的侍卫微微仰头,慢条斯理地说着:“没见他耍什么花招吧?”
“这可是我们的地盘,谅他也不敢……”
“唉!”头人提高音量打断了侍从的话,依然不紧不慢地擦着手中的银匕。牙帐是这一整个大集中最高的,十几柱高耸的木柱将它的穹顶撑起。在那木柱上,霜原人用羊毛制成的毛毡缠绕它,于是那夏日里毒辣的阳光被阻拦在了外边,唯独在接近穹顶处留出了几个通风的窗口,昏暗的天光就这样从那口子中朦胧地落进来。光洁的匕首表面将昏光影影幢幢地反射至头人花白的胡须上。老头人也不言语,只是半阖着眼打量着手中的匕首,过了良久才开口:“……你已二十多岁了,不错吧?你是从几时开始捕猎的?”
“我从五岁便上了马、拉了弓。”
“你与那使者,谁人更善猎?”
侍从并不言语,双唇抿得死紧。将自己与那孱弱的中原使者放在一起比较狩猎?这简直是对草原儿郎的侮辱。他想不出该如何回答。
“你与那使者,又是谁人更善搬弄文字、搅弄是非?”帐中尚未点起篝火,天光只一个劲地暗了下去,头人几乎无法从残存的光亮中看得见匕首上的污垢了。“你从五岁就开始骑马捕猎……我们在马上摔下来的次数比那使者见过的马还多。但是那群中原的官人,从五岁就学了文字,若是他用言语欺你,你认得出么?”
侍从低下了头。
“你还是不服气。”头人最后一次擦过匕首。“罢了,是谁在盯着他?”
“一个小部族里,名唤别日得的。”
“你差人送半斤青盐给他,让他把人盯紧了。”
“是,这就去办。”
“让他们把火升起来吧。”
大帐中的篝火尚未被点燃,却又有侍卫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喊:“不好了!外面……外面乱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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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客,今日可要赴头人的宴?”别日得挂着笑,大大咧咧地入了帐,坐在周拂桢对面的毯子上。
“再不想赴了,那宴会吃得我食不知味的……”
“怎会这样!”别日得义愤填膺,怒得一拍大腿:“他们竟不给使者的肉食放盐么?这实在不尊重……”
“不是!”周拂桢连忙解释,“盐,自然是给我放的。只是头人及几位将军实在威风过甚,某与其同宴,实在不敢下口呀。”
这话乐得别日得一笑:“哪那么多想这想那的,你们中原人真是规矩多得很……哪里需要这样担忧呢?”
“别日得兄弟是霜原的勇士,这些场面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呵!使者有所不知,两年前我也经几个头人赏识,赴过一次宴……”
别日得饮过一碗马奶酒,又说了几件那时赴宴的趣事,似是显得分外开心。这几日周拂桢有意通过这位霜原的小头目结交其余部族,屡次佯作好奇询问对方经历,几碗马奶酒下肚,以别日得为首的几个小部族头领也聚到了一起,几人吹水闲聊,而那闲聊中不经意吐露的消息就是周拂桢这几日的目的。
只是今日,别日得显得格外开心。周拂桢知道自己在这大集中被盯得紧,只装作对好兄弟的境遇感到好奇:“兄弟,你说与头领一同饮酒是你最开心的日子,不过我看你今日也不遑多让哪。”
别日得乐得摇头晃脑:“也托了使者你的福……”
“我?”周拂桢也乐于做出一副茫然的样子。自己这几天认的这位便宜兄弟是个多嘴的性子,自己只需在对方说话时捧上一捧便能知晓不少新消息。
“看看这个——”别日得撑着地毯挪到了周拂桢身侧,一股子膻味冲得周拂桢做出的疑惑笑意险些破了功,好在他从皮袄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对着周拂桢晃了晃,吸引了使者的注意力。“若不是照看使者有功,我是断然拿不到这五两粗盐的。”
“盐也能做赏赐么?”周拂桢大吃一惊——或者是看起来大吃一惊。
别日得瞪大了眼睛,似是思考了少许时候,又作恍然大悟状点了点头:“你是大烨人,尚不知这里的情形。难怪了。”
“还请兄弟指教。”
“也说不得指教。”别日得将那包粗盐收入怀中,“兄弟你也知道,我们草原不曾产盐,若要买盐,非得从关口与大烨买来才行。只是与中原人买盐需得盐引,往日里只有头人有这样大宗的生意往来,得以收入盐引。我们这些小部族,只好买些粗散盐两,若是要大量购入的话,只得从头人处转一次手才行。”
“这样岂不是有不少耗费?”
“耗费虽有,总是看在同族的份上减免些的。只是路途遥远,又多加转手,草原的盐总是要贵上一些,往日里也是不够敞开来用的……只是今年又是别的事了。”
“是关贸……”
“不错,正因关贸未开。”别日得的脸上泛起苦笑,“往年用一车皮货能换的盐,今年是拿三车皮货也换不着了。若说往年,粗盐虽然紧俏,若是省着吃,也堪堪够一年的,年景好的时候几车皮货还能换一斤青盐尝尝。然而今年不提青盐,连粗盐都得争破了头去抢……”
“居然成了这样!”
粗盐是苦的。海水煮成了盐,百姓吃到的却不尽是盐。海水里的杂质煮不干净,那种带着涩味的白色晶体随着盐一同被装上车,跋涉了这样远的距离,经过了层层加码,从草原人的手中换成了皮货。粗盐苦涩,却便宜。像别日得这样的部族,能有粗盐吃已经是足以欢喜的事了,然而头人与可汗吃的却是青盐:一种咸得精纯、没有涩味、粉如白雪的好盐。这种盐出自青池山的盐矿,他们还有一个更通俗的名字——井盐。蜀郡的盐工在山上打下直上直下、碗口粗细的井,从井里提出溶解着纯正盐矿的盐水,那盐水煮出的盐最终上了王公贵族的餐桌,也以极高的价格打入了草原,成为头人与可汗桌上的盐。
“唉,若是我也能赴头人的宴便好了。想必可汗的桌上,煮肉时撒了盐,切完还能蘸一圈盐,连马奶酒都是咸的……”
“我竟不知兄弟你的日子过得这样辛苦,只是……”周拂桢慢慢俯下身,一种紧张的喜悦传遍了他的全身。若他是个钓鱼佬,他便知道这是“鱼咬钩了”的感觉,可惜他不是。“只是兄弟莫要怪我愚钝,为何不往宣威渡的集市上去买盐呢?”
“宣威渡?”别日得露出茫然的神色来。周拂桢见着他这副模样,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神色来:“别日得兄弟,你竟不知么?——也是,近来兄弟被困住此处,也无从知晓别处消息……”
“局势这样紧张,竟还有集市敢开么?”别日得急切地问道。
“据说是朝中有人向天子上策,以怀柔拉拢霜原人,只是我非是官场中人,对此事不甚了解……”
别日得的神色显出焦躁,起身在帐中乱踱着步子,思考了一会,复又转身对着周拂桢道:“我当给族里传个信……我带族中子弟应召,将族里的好马带出来不少,得让她们往那什么宣威渡去看看……”
“别日得兄弟,可是有困难?”
别日得心神不宁地坐下,“若是她们能将今年积攒下来的皮子卖了……盐、粮食……唉,我还有十几位其他部族的兄弟,得和他们说一声……”
“兄弟!”周拂桢猛地拉住了别日得的手,凑近了低声说道:“扰乱军心可是大忌!”
“可我族里的孩子快要被饿煞了!”别日得似是反应过来,虽压低了声音,却隐隐透出愤怒来:“你怎得不早几日告诉我?我也好让族里早些去买盐……”
“兄弟,兄弟!”周拂桢的脸上浮现出一副后悔的神色来:“我不该说的,此时你也万万不该告诉别人……那些盐引是我用来收买头人用的,事成便可去宣威渡提货,你千万不可——”
“你还带了盐引!”别日得的声音越发压抑,他扯住周拂桢的衣领,神色变幻了几下,又狠狠将他扔在了地上。别日得从腰间抽出刀来指着他,喘了几口气平复了一番,小心翼翼地退出去,招来在一旁发呆的部族年轻人:“快收拾东西——帐篷不要了,我们带着马和财货走……让他们不要惊动别人,出去之后在山谷集合,我自有安排!”
他想走了!别日得想偷偷溜出大集,带着财货换走盐带回部族。周拂桢仿佛早有准备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叠盐引。
别日得又把视线转回周拂桢。周拂桢害怕得发起抖来,哆哆嗦嗦地将手中的盐引递到别日得手里,又是恳求又是作揖:“兄弟,看在我们这几天兄弟的份上,我不告诉任何人,求求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千万不要让其他兄弟也来抢我的盐引……”
别日得心中一动。自己自然可以偷偷摸摸地一走了之,只要混过去,过了这个冬天没有人能记得自己的失职,自己如今犯下的过错自然一笔勾销,然而那些兄弟们呢?他们也与自己一样缺少盐,他们部族里的娃娃也因为缺盐四肢无力地躺着,可这狡猾的中原人,手里的盐引还有很多,难道就不能分润一些给自己的兄弟,让他们也救救族里的孩子们吗?
“妈的,抢的就是你!”别日得恨恨地暗想,胡乱将周拂桢手里的盐引一把夺过,那盐引花纹细腻,哪怕这大集的消息是假的,盐引也该是真的。别日得的心中更加怨恨,将颤抖的手塞进袖管里,佯装无事发生一般离开了分给大烨使者的帐篷。
不多时,几人带着骏马号称巡视离开了大集,又过一会,几辆马车号称联系其他营地,驶出了大集,安静得犹如水壶里冒出几个气泡一般无人注意。
不到半炷香后,几位年轻的族长聚集在使者的帐篷前,周拂桢仿佛早有预料,恳求着递出盐引请几位兄弟饶自己一命。得了盐引的几位推推攘攘地吵了起来,几人各自回了营地,大集就好像水微沸一般鼓噪起来。
太阳尚未落下,两则消息便如风一般传透了营地:
大烨使者的手里有盐引!
宣威渡正在卖盐!
大集喧扰起来,往常与别日得及几位年轻头领陪同着四处走动的大烨使者已不见人影,只是他的帐篷里散落着一地盐引。盐!有了这盐引,就可以在宣威渡买到盐!众人躁动着从地毯上捡起盐引,揣进怀里,驾着骏马或马车往外奔去。草原上的众多部族间,他们是被压迫的最底层。他们平日里放牧劳作,战时便是大部族的马前卒,吃不饱、穿不暖,自然也没有多余的金钱买盐。
可是盐多么重要呀!在这草原上,连含着盐分的泪水都是宝贵的。缺了盐的孩子迅速虚弱下来,他们无法劳作,无法站立,使原本就挣扎在贫苦生活中的牧人家庭受了一记重击。然而此刻散落的盐引可以救下他们。可以让孩子健康。可以救下许多生命。
必须得换到盐。
散落的盐引飘散在大集中,昭示着使者逃亡的方向。一架又一架马车驶出大集,往宣威渡的方向飞驰。头人从牙帐中钻出,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混乱的局面。头人暴跳如雷,喝令军士维持秩序,然而那些最底层的军士早已揣着盐引离开,无人可用,无人可挡,整个霜原大集就好像一头嗅着盐水气味的老牛,被盐引了过去。
篝火仍未升起。篝火不会被点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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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烨使者周拂桢,以盐引一千二百斤收买霜原将士,霜原之围已解。这次不合时宜的出兵使得霜原离心离德——一年。或许明年的秋后,霜原会再一次举兵南下,但是这与今年的霜原再没有关系了。荒废了一整个夏日的牧民需要休整,恐怕在下一年之前,霜原再也无法聚集起足够的兵力了。
当然,事后回到大烨的周拂桢因此受到嘉奖,甚至蒙恩主连衡的上书得了个官身,甚至乐得差点得失心疯的事就与此无关了。
折卡:连衡(金杀戮)
省流:砍了吏部尚书打秋风,砍了背景板皇亲销卡,皇帝返老还童了
不好意思陈大人,你的戏份我会写在出使折卡里的(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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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朝罢,免咎敕御史台整饬旧牍,严查朝中通敌者。瑛与怀澈遣吏分察,依台中线索暗查百官交游,官身七品上大理寺掌,七品下刑部掌。尤遣人巡访市井,探察有无生人频与交接,欲察异族斥候,缉捕霜原可汗匿身城中者。衡则坐镇京兆府,指挥数百朔方牙兵,以防贼遁走,亦护刑部、大理寺诸人周安。
此举虽速,未以实情告百官,然有锐敏者察之。中有照应者,亦有忿厌者;其通外国者则惶惶求脱,然欲出城则无因,皆为焕荼军士所阻于城门,进退维谷。经十馀日查探,免咎果得劣迹官员,为数甚众。
朝政疏弛,贪腐成风,边镇多各自为政,牟利于私贸者众。吏部尚书唐从璋,历事两朝,先帝时未见重用,暮年始登显位,见政风日颓,贪念愈炽。卖官鬻爵关涉六部诸臣者众多,博弈繁琐,恶其敛财过缓,乃插足边贸,有心扶植官员柔懦无骨者于要津,藉其牟利。久之,朝野待持边务则愈趋绥靖,尤以剑南节度使张士文为甚。士文本科举文官,因从璋提携迁,不谙兵事,在任专营与赤梁丝、纸、茶商贸,反为所制,及军费粮饷亦赖私贸,军力早隳。朝廷日复退让,霜原欲心渐膨,与边将心有默契,暗图南侵。
先帝在位时,外事姿态刚硬,邻国不敢来犯,多以朝贡通商为交。烨朝素有分封宗亲戍边卫京之习,今上谦仁,幼以嫡长立为太子,先帝虑其难制朝局,释宗室兵权,故今世以皇亲掌兵者稀,惟三皇子与六公主而已。昔时河西节度使永王瑜,先帝弟也。永王失兵权,疑为先帝所忌,渐怀怨怼,欲报其嗣。及边境频衅,霜原日骄,永王以为机至,乃暗通霜原,愿为内应,求助篡位,许事成割河西地。霜原欣然,二者通信勾结多年。永王府中豢异族奴仆甚众,人以为嗜西域风俗,实皆霜原斥候耳。
免咎见从璋屡躐等插足边地任免,疑其勾结,深掘证迹,见所携官员多涉边务,尤以士文率剑南军军饷有异。然因节镇自主渐盛,中枢失察,竟至今方觉。剑南军中除节度使外,由从璋提拔者多居仓曹、兵曹、互市监诸美职,加之军费亏空,免咎疑其养寇自重。乃敕宪台暗察溯边官、都护、节度使由来,果见蹊跷。永王今赋闲在京,然与边镇过从甚密,亲遣人采买边市,虽外托爱蛮奴、喜狄马,独任霜原人为近侍,毕竟可疑。
免咎以连衡,衡曰:“尚不可定罪,不如直入探查,倘有诡端,仓促难掩。”免咎劝曰:“若查无实,反树强敌,不如缓数日,构罪再擒。”衡曰:“吾知兰台执宪台,有所顾虑,然少迟片刻,或容可汗遁去。若永王生嫉,勿使人知我等同契,只谓衡独断。”免咎叹曰:“他日君恐难善终。”
夜,衡率亲卫牙兵驰马阑入王府,不待仆阻,即侵诸院阁。永王夜惊,面如土色,叱曰:“纵马京师,目无宗室,尔欲反耶?”衡笑曰:“谁人反仍未定。”言毕不顾阻拦,提剑直入内室,以霜原语大喝:“王爷已尽数交底,尔等复何言!”果有数狄貌奴仆露惊异色。衡厉声曰:“有霜原细作,速速保驾!”命牙兵缚之。如是数次,霜奴终惶惧,呼曰:“可汗救命!”衡循声望去,呼延掠果应声出,笑曰:“总戎岂非不伏输耶?”衡曰:“何论输赢?恐城中作乱惊扰可汗,请随某返生地。”掠曰:“此非中原待客礼,请具礼仗相邀。”言毕腾跃上檐,欲越墙遁。衡挺身挥斩,断其发绳,然未阻其势,如鹞翻墙逝矣。衡纵马追之,然随行人寡,仅制王府,目视其没于坊市。
永王已为牙兵所制,见衡返,股栗汗淋,仍曰:“纵尔奏上,亦不许尔辱宗室,况吾不知酋匿家中。”衡曰:“尔六亲不认,何配污圣听?由某发落足矣。”言毕,出灵牌掷其足下,挥剑斩之。
天未明,衡诣宫门请觐。俟帝起,衡提永王首立于宫外,欲禀夜事。帝召入寝殿,衡见其须发尽黑,面若未立,竟还童矣,乃知朝时何以垂帘。事毕,衡曰:“虽手足亦有异心,方今战期,京师未必万全,请早为计。”帝思片刻,曰:“朕知矣,子仪且去。”衡乃退。
永王府所擒霜原人尽羁诏狱,怀澈亲审,然皆宁死不言官员勾结者名姓,反詈骂诸吏。瑛闻其辱大笑,霜人怒曰:“何笑?”瑛曰:“笑尔愚而勇。我朝与霜原不过战和二字,所求亦惟封贡互市,岂直以命相赌。永王既戮,圣人允尔可汗增市之请,尔可汗谓以逆处之亦可,纵不究余叛,三日后亦将凌迟处死。”言毕展手,掌中乃衡所斩落发绳。霜人愕然,旋即大骂:“尔诳也!卑鄙汉人!”瑛曰:“某诳与否,于尔已无谓。惜尔家中牧场、牛马、妻儿,唯付他人,以命搏来互市,反不得享。纵不信吾,岂不信尔部族耶?”霜人默然,数日后终伏,尽吐谋逆之实。
是役擒五品以上官十余人,首恶从璋等皆抄没家产,所得除供戒严所费,余充国库以补军需。事毕,宫中传讯曰:圣体欠安,近期朝拜暂免。
【翻译】
下朝后,毕免咎命御史台各部整顿过去的办公文书,彻查朝中是否有官员通敌。梅瑛与陈怀澈指挥差人分头走访,根据御史台搜集到的线索暗查各级官员的人际关系,七品以上的官员归大理寺查办,七品及以下的官员归刑部查办。尤其是走访市井间,调查是否有不明身份的陌生人频繁与其接触,意图是从中筛查出异族的细作,搜寻藏身城中的霜原可汗。连衡本人则在京兆府中坐镇指挥城中的数百朔方牙兵,既是为了避免贼人逃走,也是为了保护刑部、大理寺一行人免受伤害。
这一番雷霆手段虽然迅速,也并未将真实目的告知百官,却仍然有许多敏锐的官员有所察觉。其中有的乐意配合三法司,有的对此感到恼怒反感;而真正与异族有所勾连的官员大多人心惶惶,纷纷开始寻找脱身之法,却因没有出城的理由被王焕荼的军士拦在城门口,反而不敢自投罗网,进退两难。经过十数日搜查,毕免咎果然发现了官员劣迹,为数众多。
本朝朝政松弛疏漏,贪腐成风,边疆方镇大多各自为政,从走私贸易中获利者为数不少。吏部尚书唐从璋,是两朝老臣,先帝时不受重用,年老时才登堂入室,见政风逐渐败坏,敛财之心日渐高涨。卖官鬻爵一事与六部诸臣牵扯博弈颇多,他嫌弃这样敛财速度太慢,于是插手边境走私,有意将对异族态度软弱无原则的官员安插各处,利用他们从走私贸易中获利,久而久之,本朝对边境防御的态度越发绥靖起来。尤其是他一手培养扶持的剑南节度使,名叫张士文,本是通过科举上位的文官,并不精通军事,在任期间精心经营与赤梁的丝绸、纸张、茶叶贸易,最终竟然反而被赤梁所钳制,连军费粮饷也依赖走私获利,军队早就失去了正常应有的战斗力。霜原在朝廷日复一日的退让绥靖中逐渐被养大了胃口,早已与戍边将领有一些心照不宣的默契,暗中却悄悄谋划着要进攻中原。
先帝在位时,对外政策十分强硬,因而邻近各国不敢冒犯,大多都是朝贡通商,乐意与大烨交好。烨朝历来有分封宗亲戍边以护卫京城的传统,今上为人谦恭仁厚,年幼时因是先帝的嫡长子被立为太子,先帝担心他无法控制朝堂局势,于是晚年便设计收回宗室的兵权,因而本朝以皇亲掌兵者并不多,只有三皇子与六公主而已。当时的河西节度使是永王晁瑜,就是先帝的弟弟。永王被收回兵权后以为是先帝有意针对,逐渐怀恨在心,想要报复先帝一脉。直到本朝边境纠纷越来越多,霜原日渐不顺服,永王以为时机将至,于是暗中联系霜原,提出愿意为霜原充当内应,要求协助自己篡位夺权,许诺事成后愿意割让河西地区,霜原欣然应允,二者于是通信勾连多年。永王在府中豢养异族奴仆众多,别人以为是他喜欢西域风情,实则都是霜原安插在京中的斥候。
毕免咎查处到唐从璋过去多次越级插手过问边境地方官员任免,疑心其与地方勾结,于是深入调查取证,发现其提拔的实权官员大多与边境事务、外交贸易有关,尤其是属于唐从璋嫡系官员的张士文,他率领的剑南军近几年的军费出入明显不正常。然而因为近年来节度使越发有自治的苗头,中央监管不到位,竟然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剑南军中除去节度使,由唐从璋提拔的官员多位于仓曹、兵曹、互市监等油水丰厚的位置上,再加上军费亏空,毕免咎疑心其养寇为患,按照这个思路,命御史台暗中彻查各地边镇地方官员、都护、节度使政治背景,果然发现蹊跷。永王过去曾任节度使,现在虽赋闲在京,却与边镇过从甚密,乃至亲自遣人到边市采买,虽对外解释说是永王喜爱蛮奴、喜乘北狄驯养的马匹,也无法解释其为何只任用霜原人当自己的贴身侍从。
毕免咎将此事告知连衡,连衡说:“单凭猜测无法定罪,我们不妨上门去探查,若有蹊跷,仓促之下必然无法掩盖。”毕免咎劝告说:“倘若查不出什么,反而为我们树敌,不如暂缓几天,收集信息构陷罪名再去捉他。”连衡说:“我知道兰台执掌宪台,有所顾虑,然而只是耽搁片刻都有可能让可汗逃走。若被永王嫉恨,就不要让人知道我们结盟,只说是我一意孤行。”毕免咎劝告无果,只好叹息道:“你这样的人,将来想必是不会得善终的。”
夜里,连衡带着亲卫牙兵纵马闯入王府,不等家仆阻拦,就将王府各院墙楼阁控制起来。永王夜半惊醒,吓得面如土色,呵斥道:“纵马京师,目无宗室,难道你是要造反吗?”连衡笑道:“是谁要造反尚且还不一定。”说罢不理会外院众人阻拦,提剑冲进内室,口中用霜原语大喊:“王爷已经全都交代了,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果然有几个狄人样貌的奴仆面露惊异之色。连衡厉声喝道:“有霜原细作,保护王爷!”命令手下牙兵将那几人捆缚起来。如此重复几次,霜原奴仆终于恐惧惊慌,叫道:“可汗救命!”连衡循声望去,呼延掠果然应声而出,笑道:“总戎这岂不是输不起了么?”连衡道:“哪有什么输赢?是担忧城中混乱,惊扰可汗,请随我回去安全的地方安置。”呼延掠说:“这不是中原人对待贵客的礼节,请带着礼物和仪仗来邀请我吧。”说罢一个跨步竟然跃上房檐,要翻墙逃去。连衡挺身劈砍,呼延掠的束发绳被砍断,却并未受到阻拦,鹞鹰一样飞跃过墙头消失不见了。连衡纵马去追,然而随行人马为数不多,仅能勉强控制住王府,只能坐视呼延掠消失在坊市间。
永王已经被牙兵压倒在地,见连衡折身回来,两股战战,冷汗将出,口中仍说:“哪怕你将此事禀报圣人,圣人依然不会认可你这样欺侮宗室,更何况我并不知道家中藏匿有酋首。”连衡说:“你这样六亲不认的人,哪里配拿去污染圣人的耳朵?交由我来处理就足够了。”说罢掏出玄灵铭牌抛在其脚下,将永王一剑斩死。
天还未亮时,连衡就来到宫门前请求觐见。等到皇帝起身,连衡提着永王头颅站在宫外,要来禀报这一夜发生的事情。皇帝召唤他进寝宫,连衡进殿发现他须发尽数返黑,面孔稚嫩好像还不到而立之年,竟然是返老还童了,这才知道为何上朝时需要垂下帘幕。交代完毕后,连衡说:“哪怕是手足亲人也有异心,如今正是战争时期,京城也不一定安全,请圣人早做打算。”皇帝思考一番,说:“我知道了,子仪先去吧。”连衡退下。
在永王府捉拿的霜原人被尽数关押在诏狱,陈怀澈亲自过问审讯,然而他们宁死也不肯说出城中还有哪些官员与永王勾连,对审讯众吏破口大骂。梅瑛听完他们的辱骂,大笑起来,霜原人怒道:“有什么可笑的?”梅瑛说:“我笑你们无知却大胆。大烨与霜原无非或战或和,图谋的不过是一个封贡互市,却值得你们用命来赌。永王既已授首,圣人答应了你们可汗增加互市的要求,你们可汗说将你们作为谋逆处理亦可,哪怕不继续查办涉案官员,三日后也要将你们凌迟处死了。”说罢摊开手,手中是被连衡斩落的呼延略的束发绳。霜原人呆若木鸡,随即大骂道:“你说谎!卑鄙的汉人!”梅瑛道:“我是否说谎对你们而言已经不重要了,只可惜你们家中的草场、牛马、妻儿,只有落入他人手中一条路,你们拿命换来的互市,自己的家小反而享受不到。哪怕不相信我,你们也该相信自己的部族吧?”霜原人沉默不语,几日后终于屈服,将谋逆官员的真身尽数交代了。
此次行动捉拿五品以上官员十数人,为首者唐从璋等人更是被抄没财产,所得除去供给戒严期间所用,多余部分充入国库,填补军需。做完这一切后宫中传来消息,皇帝圣体欠安,因此这阵子的朝拜便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