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高速列車》 </p><p>作者:輕拍拍(全勝) </p><p>狙中:無 </p><p> </p><p>直到列车启动,黄楠若仍然气呼呼的。 </p><p>先挂失吧?还好现在可以用二维码进站,李冰说。 </p><p>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黄楠若粗暴地掏出手机,拨通电话。喂,是火车东站吗?我的身份证掉了,对……进站口……号码是…… </p><p>推动力从背后传来,车厢前方挂着一块电子显示屏,不断刷新出更大的数字:列车正在加速。 </p><p>行李架上井然有序,各种形状、尺寸、质地的行李依次排开。由于检票时的耽搁,他们抵达列车时,行李架已经几乎被占满了。李冰把目光移到自己和黄楠若的行李箱。 </p><p>请将行李箱妥善放置在行李架上,请勿放置在过道,影响乘客和乘务人员的行动安全……车厢扩音器传来广播声。 </p><p>为了大多数人的方便,这种规则是应当遵守的。李冰抬高右腿,一步跨到列车中间的过道,再次打量头顶的行李架。无论是哪种颜色,也无论属于哪位主人,行李包们都老实地躺在上面。他比划了一下其中一道空隙,如果是个背包大概勉强可以塞入,行李箱就别想了。 </p><p>还没放上去啊?黄楠若已经挂断电话,一双眼睛盯着李冰的脸。 </p><p>对,都满了……李冰无可奈何地说。 </p><p>把这个包拿下来试试,这是谁的包?黄楠若也跨进过道,扫视行李架。 </p><p>车厢里人声嘈杂,但无人回应她——大家都只关心自己的事。大多数时候,他们不关心别人是否守规矩,也不在乎自己是否破坏规则。 </p><p>黄楠若伸出手去够行李架上离她最近的那只看起来十分轻便的黑色背包。 </p><p>这样不好吧,人家先放上去的,李冰犹豫地说。 </p><p>先放箱子再给人家把包塞回去就好了,黄楠若说着,已经把背包取了下来,又弯腰欲拾行李箱。李冰无奈,只好将黄楠若的行李箱抬上架,再将背包堪堪塞入。 </p><p> </p><p>李冰推着自己的行李箱走了一圈,实在找不到空位,就连车厢连接处的行李柜也被塞得满满当当,只好无功而返,蜷腿勉强坐下。 </p><p>你怎么还没找地方放好啊,黄楠若一边玩手机一边问。 </p><p>没办法,先放这里吧,李冰无奈回答。 </p><p>隔壁车厢也满了吗,分头去看看?黄楠若问。 </p><p>算了,到处都不富裕。李冰小声说。 </p><p>反正是你自己难受,不管你了,黄楠若伸了伸腿,取出充电器给手机充电。从车厢里旅客满座的现象,不难推测人们对它的喜爱程度:列车的速度比亲自步行或开车快得多,至于被迫与陌生人同处一室、严格按编号落座、限制活动空间或行李之类的小规矩就变得完全可以接受了。 </p><p>李冰看了一会儿手机,列车的晃动让他有些头晕。他下意识抬了抬腿,却被行李箱卡得动弹不得。到处都是细碎的交谈声、翻弄行李声、手机外放声、情侣私语声……他不喜欢这些杂乱的声音,但没有任何办法。 </p><p>行李箱安静地呆在李冰双腿前的空间,变得像座椅或桌板一样沉稳,似乎无声地接受了车厢里的全部规矩。李冰察觉自己的眩晕正在加重。他小心翼翼地扶着行李箱站起来,试图在车厢里走动一下,这应该有助于减轻眩晕感,扭头才发现挡在过道和自己中间的黄楠若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p><p>他只好坐回去。正巧在这一刻,黑暗疾速吞没了他——列车冲入了一条隧道。 </p><p>显示数字的红色文字正在发光,当前时速165千米每小时。 </p><p>他试图将注意力转移到手机屏幕上,但这反而加剧了他的头晕。脑袋的眩晕与四肢的不适混合在一起,起了化学反应。他的四肢仿佛被融化掉了,变成酸痛的液体,潮水般冲击他的神经。他想用力地伸展自己,但它被座椅、被行李箱、被凝固的空气、被飞驰的列车牢牢地束缚住了。 </p><p>列车高速前进,像一辆过山车。看不见的安全装置锁住了他。 </p><p>有个孩子高声唱起不知名的儿歌,不但五音不全,连歌词也无法辨识。没有任何人制止他。人们默契地同意自己没有维持秩序的责任。没有观众掌声的演出没能满足孩子,随后他大声尖叫起来。母亲呵斥了他,不久儿歌重又响起。李冰把头埋在自己的行李箱上,一波又一波震动从线圈、车体一直传达到他晃动不止的大脑。他的双眼睁开一条缝,模糊地捕捉到窗外的景色:阳光、蓝天和绿油油的玉米,这令他一片混沌的大脑中升起一些疯狂的想法——从车窗扑出去。他想下车,离开这列令他不适的高速奔驰的列车,摔在农田、荒地和坚硬的山岩之间。 </p><p>那么多的烦心事,大概就可以一起烟消云散了吧。 </p><p> </p><p>列车已经持续前进了两个小时。李冰从接近昏迷的睡眠中醒来,记不清何时才能抵达目的地。黄楠若塞着耳机在刷短视频。 </p><p>吃橘子吗?帮你剥一个。李冰把橘子举到黄楠若面前。 </p><p>不要,你自己吃吧。黄楠若目光没有离开手机。 </p><p>李冰把手收回来,打量这只橘子。橘子很甜,他毫不怀疑,有一瞬间他想象凉爽甜蜜的汁液在嘴巴里充盈,这一定会让他好受些。但他随即想到清洁手指和收拾垃圾的部分,于是放弃了,将橘子摆在黄楠若面前的桌板上。 </p><p>座位蒙着布套,缀有蓝白色的碎花印。有多少人坐过同个座位,一千个?五千个?现在轮到自己了,李冰想。列车根本不需要乘客,列车载着乘客,不如说载着座椅。座椅才是列车赖以生存的工具。他翻来覆去地看自己的手指,随后将身体倚靠在座位上,试图换一个更舒适的姿势。但这完全是徒劳的。李冰依旧感到严重的不适,更糟糕的是,这种不适随着旅途的进行愈发严重了。他开始感到头痛、反胃与恶心。 </p><p>一位乘客端着注满热水的泡面坐下,这股味道传遍整节车厢。李冰喘了口气,皱着眉把鼻子埋进自己宽大的袖口。这完全是合规的,饭点就要进食,他们有这个权利。李冰的脑海中浮出散碎的语言。列车在震动,这也是合规的,这是前进的代价。窗户是完全封闭的,合规,保障乘客的生命财产安全。他想,一切都是合规的,他的不适同样如此。他遭受了折磨,泡面的味道令他的胃翻腾起来,但与此同时,他距离目的地更近了。 </p><p>列车仍在飞驰。 </p><p>清新刺激的精油气味冲进他的鼻腔。李冰看见黄楠若在剥橘子,橘子的果肉与表皮一样饱满又鲜艳。 </p><p>你不是说不吃吗?李冰脑袋伏在行李箱上问。 </p><p>我想吃了。黄楠若一边咀嚼一边回答。 </p><p>这也是合规的,没有任何一条规定要求人的想法不准变化。李冰深深吸了口气,他希望吸入更多的鲜活气息。 </p><p>干嘛呢,还以为你吸毒了。黄楠若说。 </p><p>李冰抬了一下脚,撞到行李箱上发出咚的一声。这让他脱离了半梦半醒的臆想,睁眼看见电子显示屏上的提示,当前时速170千米每小时。 </p><p>还有多久到站啊?李冰问。 </p><p>还有……还有挺久的。黄楠若说。 </p><p>乘务员推着套着黑色塑料袋的垃圾车经过时,黄楠若把橘子皮丢了进去。窗外的太阳不再耀眼,悄悄转向橘子皮的颜色。李冰觉得自己的生命力在不断消失。虽然外观类似,但内在已经或即将产生了一些重大甚至根本性的变化,就像正午与傍晚的太阳。 </p><p>哎呀,你干嘛!毫无预兆的,前方传来女人的尖叫。黄楠若摘下耳机,脑袋从前排座椅后面悄悄探出来。 </p><p>哦,真是不好意思。一个男人的声音。 </p><p>不好意思就完了?你看我衣服被你弄的,一股泡面味! </p><p>有个男的把泡面洒到旁边女的衣服上了,黄楠若兴奋地说。 </p><p>你说咋办,我刚买的新衣服,你说咋办吧! </p><p>你吵什么,我赔你干洗费,三百块钱,都够再买件新的了,你就偷着乐吧。 </p><p>你这什么态度!是我在吵吗,是你做得不对!有钱了不起啊?我这衣服咋了,叫你能耐—— </p><p>哎哎哎你怎么回事,你怎么把油往我衣服上抹啊? </p><p>打起来了,要打起来了,黄楠若看得两眼冒光。乘客纷纷伸头探脑。 </p><p>不稀罕你的干洗费,留着自己用吧!女人的声音愈发高亢。 </p><p>两位乘客请冷静一下,乘务员急匆匆过去劝阻。 </p><p>你看这个女的在干什么,都说了赔她干洗费了,怎么还没完没了啊?给她钱都不要,难怪一副穷酸样。 </p><p>穷酸,你说谁穷酸?有钱了不起啊?有钱人欺负人啦!女人倒在地上,拖长声音带着哭腔大叫,两条臃肿的胳膊在空中甩来甩去。 </p><p>黄楠若激动地说,哇,这个女人在地上打滚。 </p><p>李冰依旧趴在行李箱上,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要爆炸了。为什么会这样,他的脑袋随着车厢一晃一晃的,争吵与尖叫声令他不甚清晰的意识沉入眩晕的泥沼,他们是本性如此的吗?李冰难以相信这一点,农民、工人、白领、经理——他们都是勤劳的好人。怎么会变成这样的?细小但持续不停的震动刺痛他的皮肤和骨骼,他浑身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脚再次踢上行李箱。 </p><p>如果不是在车厢里,而是在外面,在街道上,在一个安静宽阔的地方,他们的相遇一定会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女人会热情地为迷路者指路,男人也很乐意帮助他人解决新款智能手机使用中的问题。是这辆列车的错,是这辆列车,李冰在混沌的海洋中察觉一团漆黑的真相。 </p><p>无力感传遍李冰的全身,他右手努力握拳,但拳头无法对抗狭小、规则和列车。他的面容褪去血色,白惨惨的。他察觉自己发生的变化:不再自由。他被依照号码安置在冰冷的座椅上,像进了透明的狭窄监牢;他失去了控制力,所以变得焦躁,晕眩,痛苦。列车成了他的主宰,他只是可有可无的部分,地位甚至比不上屁股下的座椅。 </p><p>他们也一样。 </p><p>你脸色好差,没事吧?黄楠若发觉,吓了一跳。 </p><p>我……我可能晕车了,李冰虚弱地说。 </p><p>列车即将进站,前方为换乘车站,未到站旅客请不要下车……广播声传来。 </p><p>两名乘务人员从别处抵达这节车厢,试图分离两名不可开交的乘客。 </p><p>你要喝点热水吗,我给你剥个橘子吧。黄楠若翻弄手提包。 </p><p>小但坚决的外部力量传达至李冰的每一个细胞,列车打算减速。对列车而言,这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想法。 </p><p> </p><p>李冰站在光彩夺目的白色列车旁边,车顶和站台都被夕阳染上醉人的金色。空气洁净甜美,一点润滑油的气味也没有。形色不同的人们离开或进入列车。 </p><p>这辆车外面看起来真漂亮,李冰想。他注视着自己应当继续乘坐的列车,直到催促旅客上车的铃声响起,仍然一步没动。他如刑满释放的囚犯般,面对着监狱大门陷入长久的无言。 </p><p>列车是这样想的吗?又或者根本什么也没想。 </p><p>身后传来急促的靴子声。 </p><p>赶快上车啊,你怎么还在这,找你半天了。黄楠若一股脑地说。 </p><p>我不想坐车了,李冰嘟哝。 </p><p>啊你说什么,声音太小了我听不见,黄楠若伸手去拉他的衣袖。他迟缓地摇了摇头,看着黄楠若,又点了点头,走向面前白色的即将飞驰的列车。 </p><p> </p><p> </p><p> </p><p> </p><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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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女性之间的情感,我对男女之间如何相处、如何相互观察、如何对话、如何贴近一无所知。如果我写男女关系的话很可能就会写成这样……明明应该是亲密的,但实际上是尴尬的、隔阂的又不知所措的关系。列车上的描写让我想起每次春运坐火车时的情景,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味道,一到八九点泡面的味道就挤满了车厢,从一开始的令人垂涎变成让人想吐的臃肿气息。各种声音、事情一同发生,在众多嘈杂中,自我无限缩小,几近于无。
临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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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