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最后,经历了曲折的9天,诸位游客终于解开了福音镇的谜团,重新回到了“现实”。
恭喜各位,度过了一个平安的假期呢。
企划六期已经结束,更多后续信息将在企划群内及微博公布,敬请关注。
*
*3100字
*
*送葬: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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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上午10点
曲乐觉得同伴们变得很奇怪。
——大家都表现得过于悲痛了。
不论跌跌撞撞离去的森山警官、跪地干呕的安藤先生、昏倒在地的希警部、用玻璃瓶挑拣碎肉的彩乃小姐还是其他正哭泣的人都像失去了理性。
这个镇上明明有能变化成他人模样的妖魔不是吗?
华子小姐和希警部都是小春姐的同伴,会找到她、保护好她的不是吗?
再说了,那只是少少一堆被扯碎的生肉,就算全拼凑起来也没小春那么高。
倒是地上那把钥匙……不,即使真是小春姐的,也不能说明什么。她不算是很谨慎的人,说不定根本没发现钥匙被人拿走了,现在正在门口急着翻包呢。
“……怎么说也得证据充足才能有定论啊,走吧?”
曲乐将血污里的钥匙拾起,抖落污秽用衣服擦干净,向周围人提议。可痛哭的人群无暇理会。
他无奈地径直踩着那些血浆肉末向四周去,转了几圈也没发现任何求救信号或打斗痕迹。
这让他更觉得这血肉不属于小春——小春据说能打4个大地,身体强健跑的也快。
有几个人开始挖掘坟墓,曲乐努力不去注意他们,可还是忍不住皱眉。
他本能地排斥这一幕。
“……彩虹公寓二栋,207室。”在这种不甘愿中,小春仅仅只告诉了他的地址急急冲出唇舌。
“……喂,走吧?到彩虹公寓二栋的207去,小春姐住在那里。”
尚未止住哭泣的人们这次看向他,跟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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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中午12点
那把钥匙尽管有点变形,却还是打开了207室的门。
阳光铺洒在地面上,几双一看就很好穿的鞋子收纳在鞋柜里,房间内收拾得相当干净,没有被胡乱翻动过的痕迹,只有衣柜收拾得不是那么整洁。
曲乐暗自比较了一下,觉得这里看起来更舒服,比逼仄的旅馆房间要适合小春多了。
很温暖。
很有小春的风格。
他不禁想到也许未来的某天可以受邀来这里做客,就像小春说的那样——
“只要敲敲门我就会出来了哦。”
可惜,小春此刻不在这里。
曲乐看着同伴们四处翻找,帮忙将小春的衣物抱出衣柜、整整齐齐叠放在床上。有眼尖的人翻出暗格他也不阻止,而是搭把手将它打开——
多了解她一分,也许就能多帮助她一分。
他对于私自翻动小春抽屉的罪恶感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想法
【早就该这么做了】
他看见大家翻出小春的警官证,为上面变了模样和姓名的女性惊呼连连,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忘记观察她的发色,只知道小春姐小时候容易哭又爱逞强,身体也不好。
谁叫金色的发尾太过晃眼,小春姐又更高点儿……如果自己像安藤先生那么高,就能看到小春姐头顶的发色了吧?
说来安藤先生刚才情绪很激动……
曲乐直起身向门口望去。
安藤的脸颊还是湿润的,但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冷静,现在正安静地、仔细地看着房间里。
翻小春房间的那天,他也是这样沉默又温和地看着。
【安藤先生肯定不会去看小春姐的发顶】
曲乐突然想到这茬儿,有点雀跃。
安藤先生是个保守又拘谨的大人,即使知道了小春的名字也无法这么称呼她,而“小春”这个在人们看来更亲近的称呼,自己早就在用着了。
不知道华子小姐平时怎么叫小春姐。
“……华子警官?”
嗯?
“诶为什么?怎么会出现华子警官的名字啊?”
冷不防正在想着的名字出现在耳际,曲乐眨眨眼看过去。
出现在他视野中的,是前几天从小春在旅馆的房间里翻到过的便条本。
[8.7 知道了令人震惊的事情,那个华子前辈居然会是信徒什么的……不过如果真的是她所所说的这样的话,之前一切不合理的地方就都能解释得通了。他的秘密应该也与这个地方有关,我必须要去那里看看才行。]
“……哎?小春姐真的又去夜间调查了啊。”曲乐眨眨眼,又眨眨眼。然后伸出手,揉揉突然干涩的双目。
他想,他知道小春说的【他】是谁。
——森山警官。
他和小春在好几天前就大吵过一架,小春却那么坚持地维护他。而旅客中又流传着和森山警官一个长相的犯罪者记录。
在那张记录上,有着一个妹妹、和彩乃小姐有旧的森山警官的名字是【望月真彦】
曲乐并不在乎华子的名字和宗教联系在了一起——小春觉得华子值得信任,那就足够了。况且自己去和华子求助、请她帮忙确认小春去向的时候,她很快就采取了行动。
他只是开始懊悔自己对于小春的调查介入得太少。
【……可惜笔记本被带到这里来了。不然我能更早的发现小春姐想知道什么、想要去哪里,现在也不用这么担心了啊。真是的。】
笔记本电脑的密码提示验证了曲乐的猜测。那是一个圈,曲乐猜是那指的是满月。
“见圈望月”,又是四位。
他输入从小春那里问来的、和森山警官同一天的、她憧憬着的邻居哥哥的生日。
【1111】密码解开了。
而床头放着小春提过的,邻居哥哥送她的小熊布偶。
同伴们拉开它背后的拉链。一枚破旧的草编戒指和已经褪色的御守符被珍藏其中。
小春谈论它的赠送者时的感情、话语、从曲乐的记忆里一起涌了出来。
——【我一直憧憬着他,想要成为他那样的人。】
——【他工作一直很忙,和我休假的时间也凑不上,随便过去探望也只会添麻烦吧?而且也并不是一定要见面的,只是能偶尔收到回信我就很开心了。】
——【只是想要一直看见他,时时刻刻呆在一起不愿意分离,那是恋人之间才会有的独占欲和感情。】
——【曲先生还小,可能不太明白,我们之间不是这样的。】
——【能见面固然看信,不见也未尝不可。】
“……”
曲乐当时看得出小春的话语发自肺腑,于是咽下原本想说的话——
【我的话,如果真的当上警察,一定会想早一点、再早一点来见小春姐,和你分享。】
“……干脆就由我来转达好了。”曲乐为不坦率的大人们叹息着,心想。
同行的小泉在问谁和小春比较熟悉,希望对方能暂时保管这只承载了主人回忆的布偶。
“那,由我转交给雅人警官吧:D”曲乐尽量笑得和平时一样、把与心脏一同下沉的嘴角往上拽,但他的指尖颤得不受控。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笑得挺难看,因为小泉露出了悲悯的神情。
这份颤抖直到他在404捏紧椅子腿、和希、华子一起把公寓砸到稀巴烂后才止住。
他的指节又麻又痛、他的手掌滚烫,有细小的划痕遍布。
但他好好地抱着那个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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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下午3点
曲乐在回旅馆的中途悄悄离队,折去同伴们上午发现“小春”的地方。
他的记忆力和方向感都很好,因此没费什么劲儿,只是不慎被树枝剐蹭又跌了一跤。
不怎么疼。
日光晒干被血水湿润的土,夏风带走弥漫空中的腥味。除开一抔新土堆高了地面,这里一点也不像埋藏着某个人的身体。
曲乐折断一截带着叶的树枝,跪在地上用它将简陋的新坟挖开。
——如果是怪物或幻象,那堆肉在障眼法结束后肯定已经变成其他样子了吧?
可湿润的、带着血的泥土又重回他的视线,腥风也重新填进他的鼻腔与气管、堆积于他血管、让他难以呼吸。
已将这里当做新家的蝇虫从血肉中四散奔逃,粘腻的血阻碍它们行动、如捕蝇草的腹腔。
“哈、……哈哈……呜……”曲乐弓着身体、竭力地张开嘴,他觉得自己的肺可能破了个洞,氧气正和汗水一同离开体表。
他掘到脂肪、肌肉、骨骼。
半个足跟、腓骨、躯干的碎块。
嵌进也许是面部的地方、连着睫毛的、看不出原来色彩的隐形眼镜。
与鞋袜黏连的、烂掉的足掌。
几缕连着头皮的金发。
牙龈。
曾在挽起的金发下露出过的柔美脖颈。
曾在微笑时微微露出的虎牙。
指甲。
指节。
曾被一名少年注视、却羞于提出要拉钩相按的小指。
曲乐紧紧攥住那截断指趴伏于尸骸之间,森白的断骨刺进他的掌心。
“啊……啊啊……春…………”
他长在知道如何放声大笑的环境,却从未学过如何大声嚎哭,只是不断不断小声哀鸣,将断指捂在胸前叫着那个名字。
“小春、小春姐、小春姐、小春姐、小春姐、小春、小春、小春、小春小春小春、小春。”
可是连风也没有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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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下午5点
曲乐摇摇晃晃地将残骸重新堆在一起。他拔干净了周围的草,将春日的颜色覆于名为春的尸体上。
他以雨宫春奈珍爱的布偶装点春色。
而后点燃随身带着的香。
祭拜三次。
春草蹦出火花。
油脂劈啪作响。
曲乐的眼中跳动着火光。他抱膝坐在不远的地方,疲惫地看着遗骸烧尽。
他还将那截断指攥着。
现在,能找到的血肉应该只剩这一点儿。
曲乐与它指腹相贴,笑了。
“——约好了,我会是正义的伙伴。”
而后他将它也送进将熄的火堆。
太阳落山了。
尘归尘,土归土,化作一抔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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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对于曲乐来说,之后一天的事情都是没多少印象、被愤怒与悲痛支配所为。
现在的后日谈,也许要留到明年出现。
*私设如山
*ooc有
“不知道要去向何方。”
千里放下笔,叹了一口气,托着下巴看向窗外,满眼是东京都内的高楼大厦。
这个本子一开始只是被他带着随手记录一些什么,在福音镇的时候甚至被他用来当做日记本——暂且算是,毕竟不是每一天都记下了,后来断断续续的,有几天甚至一个字都没有写。
从福音镇出来已经过了几个月。
那九天就像是梦。就连结束的时候也像是从梦中惊醒一样,短暂又突然。
他也不知道应该从何写起,这一切的落幕。
他记得很清楚,特别是最后。因为他非常冷静地站在一旁,像是一个观众一样看着大地和彩乃站在一个祭坛上。看到大地,他毫不意外。
在午间的时候他又拉着希给他讲故事。
线索像是一块块拼图一样被他们拾起,而千里只是试图归类,用力地无视着其形状将它们拼在一起。他觉得这只能说是故事,而不是推理,他一点都不严谨,只是想到了什么说什么,完全可以当做只是一毛喜欢看的地摊小说的故事。
在那个故事里面,主人公只有一个。
而在福音镇最后的故事里,主角也是他。
直到最后,千里还是不知道大空大地的愿望是什么。他甚至还没有像普通影视剧里的反派一样,将自己的身世全盘托出,大声宣告自己的意图。
什么都没有。
他似乎是被激怒了,处于一种接近于暴怒的失去理智的状态。但他又是清醒的,在他看到希毫无阻碍地穿过了他的屏障,将匕首狠狠地捅进他的身体时,他表现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也只是一个人类而已。
在被希连续捅了几刀以后,他直直地倒下了。
在千里以为这个故事要结束了的时候,消失了许久的雅人出现了。上一次见他,是看到小春的破碎的尸体的时候,雅人几乎是颤抖着,抱着她的头颅消失在了大家的面前。那个悲痛的表情,千里至今难以忘怀。
只要想起来,内心还是会像是被用力地攥了一把。
那个会给他做羊羹,跟他说其实羊羹跟牛奶配起来不会特别甜的小春不见了。
帮他追回来被骗的药丸钱,在别馆的逃亡中用力地把他往外推的雅人不见了。
在钢管舞台上不小心掉落了假发,看上去对小朋友会特别温柔的大地不见了。
虽然并没有说上几句话,但委托过千里帮忙钓鱼,神出鬼没的彩乃也不见了。
离开月鸣庄后,千里独自回到了自己的家。
同行一共有三人,最后却只有雨野和他一起离开了福音镇。
原来非常庆幸能预定到的四人间,不知不觉地在最后变成了豪华双人间。他坐在榻榻米上有些恍惚,觉得这个房间真的是宽敞得可怕。
他想问雨野,却不知道怎么问,就此作罢。
有的事过分在意会让自己越陷越深。
强调了好几百遍说是取材之旅,结果什么都没办法写。提笔又放下,纸上空白一片。
拿出手账本,却不知道应该如何把结局写上。他总觉得这不是每个人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就……循例装死吧,就像是在风俗店遇到纱江一样。
说起来,纱江的故事,他还没有仔细去想想。
他觉得自己的脑细胞已经在九天内被快速地消耗殆尽,新生细胞生长速度缓慢,导致他现在无法进行思考。摇摇头,里面空荡荡的。
睡到自然醒的生活又开始复制粘贴,在福音镇的日子或许就是这辈子最为不可思议的经历,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他知道了很多人的秘密,特别是一些亟需保密,这辈子都不可泄露的秘密。
但这是关于他的事情,没有那么容易忘掉。更何况他们因为这件事情还冷战过一段时间。千里发现确实是自己无理取闹了以后愧疚了很久,就算是道歉也没办法抹平被自己狠狠割下的一道伤痕。
千里在家里足足闭门不出了快一个星期。最后真的觉得自己要在家里发霉了,也没有猫咪会顺着隔壁家的屋顶跑过来让他摸一把,他决定出门走走。
他换好衣服,打开门,眼前出现了一个非常熟悉,但又确实是好几天没见的人。
对方抱着一只小恐龙样的毛绒玩具,看着他。
“你忘记带走它了,千里。”
森暎希向前一步,把小恐龙塞到千里的手里,然后伸出手,拥抱了他。
“你也忘记带走我了。”
“虽然说……”
千里抱着小恐龙站在玄关的位置有些不知所措。
“什么?”希回过头来,看着他。
“虽然说我一开始就是想着‘华子,富婆,包我’,但完全没想过会是这样的……”他慢吞吞地换上拖鞋,跟着希走进他的新家。
没错,新家。
说是强迫的也好,自愿的也罢,总之千里从他之前租的老房子里搬走了。离开的时候他还开了几个猫罐头放在野猫经常出没的地方。
拜拜啦,我要去养新的小宠物了。
在福音镇的时候希就问过他想住在哪里。那个时候千里还没有听懂他的意思,现在他百分百地明白了。
这是要同居。
但是白吃白住好像不太好,千里忐忑,过于占便宜了,他的良心有一些不安。
“千里喜欢怎么样都可以哦。”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希把千里整个人圈在怀里,像树袋熊环抱着树一样。
“那我给你打扫卫生吧,还有照顾你的猫。”
也许是之前千里跟他提到过自己兴趣是逗猫,爱好是撸猫,但实际上没有猫的事情。在千里走进客厅的时候就看到了,有一个猫爬架放在角落里,不过暂时还没有看到猫,应该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好的呀!”他听了很高兴的样子,“只要千里在就好。”
就像是被圈养的小宠物一样,离不开主人。
千里知道希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如果这样做能够让他安心一些,那倒是没关系的,况且也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他就在这个新家里住了下来。
希很快就复职了。那张千里偷看过的停止通知早就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听说因为模仿案的告破,希和华子都升了职。
在这个表象之下藏起来的许多事情,大概只有他们三人知道了。
但是在福音镇镇公所档案室里,他答应过了希不会泄密。所以他不会再去想,想必这份记忆很快就会被时间抹去。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
家里的小猫一开始看见千里还有一些害怕,现在已经能够跳上千里的膝盖允许他摸摸自己的毛了。
悬疑小说胡编乱造了几篇拿去投稿,中了一些又落了一些,但都无所谓了。
之前说转型,千里偷偷摸摸披了另外一个笔名的皮也去投了,似乎反响还不错,不过他是真的不打算专职写这个,因为太累,各种意义上。
他现在只是一个闲人,每天逗逗猫,写写文章,发呆,然后被希抱住。
千里有时会在接近傍晚的时候沙发上睡着。似乎每次醒过来都是不一样的。也许希还没有从警视厅回来,家里只有他和猫,他忘记开灯了,只有窗外霓虹灯照进来的光。
更多时候是希已经下班回来了。千里有一次模模糊糊地睁开眼,发现希坐在他的身边翻着书。落地灯的灯光偏光,并不刺眼,温和。他拉过希的手,垫在自己的脸颊下面继续睡。希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千里彻底地醒来。
偶尔他会发现希坐在地毯上,毫不遮掩地看着他,似乎是要仔细地看他睡着的样子。这让千里惶恐,刚刚睡觉的时候没有流口水吧?!这样的脸他还是不想丢的。
也有让千里非常难忘的时候。他迷迷糊糊的还没有睡醒,只是感觉到了餐厅的灯光被打开了。希背对着光,光在他的黑影轮廓上缠上了毛茸茸的一圈。他弯下腰,轻啄千里的嘴唇。看到千里似乎醒了,于是高兴地扑到他的身上。
是大型犬。
千里后来有做过一个奇怪的梦,在梦里被站起来跟他差不多高的金毛扑倒了。醒来发现果然是希睡着睡着就缠上他了。也许是因为他抱着小恐龙,希没有了小恐龙只能抱着他了。
那只小恐龙似乎是他总是会带着的毛绒,在福音镇的时候希就把它送给千里了,因为千里实在是非常喜欢,喜欢到想要爬墙去偷的程度。
那么就由他来取代小恐龙吧。
之前他曾经和谁说过,“我不需要成为希的世界的中心”,并且非常虚势地说出“想要成为他的世界”。
在希和他坦白时他被打断了没有说出的话,千里一直没有再找机会告诉他。因为没有必要,如果用行动来表示的话会更加有效。
如果那么迫切想要留在千里身边的话,那就留在他的身边吧,永远地。
那些消失的人的去处无人可知。
而这里是你的世界,也是我的归处。
End.
又是一年夏天。
一成不变的蝉鸣还在持续。
八月还没过第一周,大家已失去点餐的兴趣,也不再为鱼的品种增加而雀跃。甚至有人会在经过活鱼时露出反胃的神情——听说湖里是有碎尸的。
由于安藤的劝阻,曲乐多数时候还是留在旅馆里为外出探索的人准备食物。能从中获得乐趣的人少得可怜,大家都是一脸疲惫且迅速地解决生理需求而已。
因此,依旧对一切保持着积极态度的小春就像大家的吉祥物,总是被带着零食的人拜访。
曲乐觉得她也许是对现况最为了解的人——他自己也是拜访者中的一员,不过(自认为)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是,他基本是去和小春商量大家的菜单并分担打扫工作,正事之后才会倒一碗茶,用不算太好的日语闲聊些旅馆里有飞头蛮之类的奇妙遭遇。
今天的话题从“森山雅人”开始。
“……今天森山警官惹望月姐姐生气了,他们看起来像是有旧。小春姐有听说吗?”
“姑且是听说了。”小春以相当微妙的神情点头。
“不过一直到现在才吵起来,森山先生也是在隐藏身份做什么吧?说不定就和希一样,拿出证件的时候会是另一个名字。”
曲乐以为小春会听过就算,可矮桌对面的女性放下茶杯,有点用力地握住它。
“……唔……恩……就算是那样……也一定是有苦衷的吧?他一直是个温柔的人,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危害大家的事情。”
这是对对方有所了解才会说的话,可小春明明说过在这之前从未见过森山。
“小春姐,你们其实认识吧——”少年带着好奇,像闻到食物的小狗一样前倾身体,得到对方稍显为难的笑容。
“关于这件事现在还不方便透露……要保密哦。我想想要从哪里说起……”
【可我想听的不是森山警官的事情。】
曲乐突然意识到这一点。于是他看着她,提起了另一个自己有兴趣的话题。“那,那小春姐是不是其实也不叫小春?”
他不习惯打探别人的私事,紧张地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不过小春没有注意到。
“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她修剪得洁净圆润的指甲捻着发丝,即使灯光昏黄,金色的发尾也像阳光下的麦穗般发着亮。“山崎小春只是伪名。不过为了方便起见,还是暂且把我当做月鸣庄的山崎小春来看待吧。”
“……我就叫曲乐。不过我妈喊我乐乐。”曲乐眨眨眼,把思绪从小春原本可能的发色上拽回来,渴求地看着她。
“噗嗤,”小春别过头,曲乐注意到她捻动发梢的速度又快了点儿,这让他莫名其妙地感到愉快。“我的真名是春奈,雨宫春奈……现在也不太用的上,等到任务结束之后就用真名来称呼我吧。”
“哎……春奈。”曲乐专心地跟着念了遍,撑在桌上的手肘又往前蹭,几乎占领半张桌子。
“小春姐要不要考虑把住所位置告诉可信的人哪?奇怪的东西现在越来越多了,小春姐总是在独自调查,要是、”没来由的心悸与可怕的想象让他顿了顿,可想知道更多信息的好奇心立即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要是某一天大家需要找小春姐,那样也算是有个方向。”
“住址啊……我确实是在旅馆之外租了一间小公寓。”小春摸着下巴思考,没立即说出方位。
曲乐于是垂下眼小声补充:“不一定是告诉我……不是我也没关系。”他很努力装作并不在乎小春决定要告诉谁,拳头却稍微捏紧了,掌心不知何时沁出潮湿而温暖的薄汗。
还没等他想明白为什么开着风扇还是这么热,他又听见小春说,“——在二栋的207号房间。如果有什么需要找我而我又不在的情况,说不定可以在那里找到我。啊,但是如果我在的话只要敲敲门我就会出来了哦,可不要像是……那天他们一样砸门进去。”
“二栋的207……”
曲乐动动手指要去拿纸笔,最后却只是歪着头复述了好几遍。
他坐正身体,把手汗擦在自己的裤子上,认真地望向对面神色端正的女性。
“好,我记住了。如果真到了那时候,我会尽快去那里找小春姐。”
可山崎小春对此,摇了摇头:“其实我不想让大家参与进这些事情,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的话,曲先生就只要告诉华子前辈就可以了……那个时候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曲乐没能立即答应下来。“先生”这个称呼16岁的少年少有听闻,尽管知道这只是大部分日语使用者的习惯,他的心跳还是因此陡然加快。他紧紧盯着对方,不知道自身期望的是什么,却本能的不想接受这则提案。
“如果、如果那时候无法联络到华子小姐怎么办?由我想办法告诉其他可靠的人、和他一起去怎么样?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那样就好。万一曲先生因为我的而关系而遇到什么危险的话,我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您才好……”
“没关系的小春姐。就算真遇到什么,那也是我自己选的嘛。”曲乐向来不是会满足于独善其身的人,他会给迷途者指路、帮被欺负的人出头、把钱借给看起来有需要的人。
他上过当,受过骗,但从不觉得该因此收手。
可他没有因此得到小春的应允。
“……请不要说这种话,你还是个孩子呢。”小春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大人要保护孩子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你在长大后一定也会这么做。危险和死亡这不是你现在应该做出的选择,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经历这些。”
【——但我想保护你。】
曲乐眨眨眼,咽下突如其来的酸涩感。他听见自己反驳眼前这总是闪闪发亮的人,“小春姐,我初中三年都是体育委员,跑得很快。”
“我不会死的。”
可小春这么说。
“——但是总会有跑得更快的人,也会遇到没有办法逃跑的场面,那个时候又要怎么办呢?”
这是曲乐没有思考过的事情。
电风扇持续嗡鸣,曲乐被吵得想把它“啪”的关掉,可又不想离远哪怕半步。
他怔怔地看向小春:“……如果是小春姐,会怎么办?”
“……我就是为了能面对在这样的情况,才会一直努力到现在。曲先生还年轻呢,这种时候就只要找我们这种专业的人来对付……不是有句话这么说吗,有困难就找警察。”
距离倏忽拉远,尽管还是面对面的坐着、脑袋上也残留着小春手心的温度,曲乐却明白了自己还无法站在她身边——小春尚未期望他站在那儿。
“……这样吗。小春姐好帅啊!”曲乐低着头笑,挠挠自己的鼻子尖。
【——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问题嘛!过几年我就长大了!】他想。
“我本来觉得帮助有希望逃走的人就足够了,但果然能直面危险将之击退更好。我也向这个方向努力吧!我会长得很高、很结实的。”他爽朗地笑着说,抬起头让对面的女孩儿倒映自己眼中。
“我要是也当了警察就是受小春姐影响了。虽然可能要很久、很久。那个,到时我可以请小春姐吃饭吗?”
在他眼中闪闪发亮的小春点头了,露出了十分怀念的、有点害羞的笑容。“可以啊!我小时候一直很软弱,记忆中的自己似乎总是哭哭啼啼的,那个时候多亏了邻居家的哥哥一直保护我……我也先要成为像他那样,能够和电视上经常演的正义伙伴一样保护别人的英雄,现在会选择这个职业也和以前的经历无不关系。那我就满怀期待地等着了。曲先生是个好孩子,以后也一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好警察的。”
“可……”可曲乐做错了事,尚未承认。
——且无法承认。
他闭上嘴,收起笑容,带着点儿愧疚郑重地向他亏欠了一个道歉、却相信着他的小春许诺。
“我会记住的。我会做到的。”
“请……期待吧。”
他看了眼小春的手。
少年已经到了不会要求和女孩子拉钩的年龄。
【反正我答应了就会做到的】
他简单地、这么想。
在离别时交换了彼此的信物,羽生没有多考虑,把一直放在背包里保存很好的助太递交到华子手中。
“帮我照顾好助太…”羽生轻轻地说,陪伴了有十年之久的企鹅玩偶居然还不算破旧,羽生明显是用心在保护着自己的玩偶,这次交换没有多犹豫也是出乎意料。
捏着华子的小狐狸挂饰时,羽生又询问了华子的生日,交换了联系方式。
回去的路上两人并没有很多交谈,羽生在外不会像屋内时这么健谈,大概是因为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刺激到羽生,九天的日子里一直紧绷神经,回去的路途中总算可以放松下来,羽生捏着手里的小狐狸挂饰,浅浅入睡。
或许是考虑到华子的工作状况,羽生没有主动给人打过一次电话,连短信都没有发上一条,但在华子生日时准时送来巨大的包裹,霸道的占据在警局的过道中,等着让华子来签收。
带着分量的包裹用胶带严严实实的封好各个缝隙,尖锐的美工刀拆开胶带时,满满的小狐狸玩偶从包裹之中迸发弹射而出,玩偶或大或小,各个款式各个品牌都有,绝不重样,原本的快递包装盒就已经是把各个玩偶压缩到极限,现在,几乎是快递盒两倍的体积,甚至让人怀疑这些玩偶到底是怎么装进箱子中的。
在这些翻滚,弹射而出的玩偶之中,有一张被压在快递箱最底下,随着玩偶一起被推向空中,轻飘飘的纸张,掉落在地上。
致柳洞华子: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准确来说,是在回去的第五天时,我就已经死了。
很抱歉让你知道这个消息,这是我自己自私的选择,用自杀来逃避现实,对你来说是不可理喻,无法理解的事情吧。
在福音镇的九天里面,就像是做梦一样,我做了很多以前的我根本不敢想的事情,我也遇到了很多以前根本不可能遇到的事,我很快乐,自在,如梦似幻,甚至有一种轻盈、放松的感觉——这些换做是以前的我,都根本不可能感受到的。
事实也是如此,回归现实之后,就像是将名为美好的泡沫戳破,我从云霄中狠狠的跌落谷底,在那个瞬间,我就已经决定好我的结局了。
或许这回我不做这个决定,我可能平安的活到五十岁之后,所以我想着,我至少要准备三十年的生日礼物送给你,这是第一年,之后每一年的礼物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可惜的是如果之后我见不到华子升职,或许哪天华子离开这个警局的时候,礼物就有点难送到华子手中了,这是我的失误,只能在这里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华子喜欢的动物是小狐狸,跟我完全不一样,在极地的企鹅这辈子都是不会遇到住在森林之中的狐狸的,他可能都无法意识到世界上还会有森林,会有沙漠,这是可悲、如同蜉蝣一样,朝生暮死,不知春夏秋冬。
名为羽生的企鹅从一开始就选了错误的身体,他成为了无法抵御寒冬的人类,见识到了世界上还会有森林,会有沙漠,甚至还有会关心他的人——柳洞华子。
是这只企鹅太笨,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变成了人,可以像人类一样去享受这些美好的感情……
写到这里时,有些字迹被泪水打湿模糊,看不清楚原本的内容。
说起来,我好像没有和你说过,其实我看不清森暎警官——我看不清男性的面孔,他们的五官就像是被用浆糊封上,然后被涂黑,跟男性交流时,我只能通过其他方面去观察他们,像是语气、肢体动作,说话内容……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的观察成了习惯,让我跟华子你的交谈变得轻松,会有人认为你不近人情,没有任何感情表达,冷冰冰的像台机器一样,但对于我来说,可以见到清晰的五官,可以真正“看见”的人,会让我更有亲近感。
所以我才会幼稚的找你诉苦,跟你聊天,谈天说地的,任性地向你宣泄自己的感情。
就连最后关头我都是躲在你的背后,看着大空警官的死亡,跟着你离开的福音镇。
我一直都在说着“自己一定会长大”的这样幼稚的话,每说一次我会更明白,我自己已经无法再长大了,当了二十一年的废物,依赖家人苟延残喘,我早就应该在十一岁那年就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是当时的我怯懦了,害怕死亡带来的痛苦和无尽的空虚折磨。
所以也要谢谢华子,给我这种勇气,让我终于可以做下决定。
助太就拜托你照顾了。
还有,对不起
——不争气的男孩
在这堆狐狸玩偶中,这件信封变得无足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