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脸的NPC大量增加了!
*为什么我又写了,一定是因为奶奶太可爱了
*点击在线观看小傻子装男装女装孙子
“……我不得不承认,此刻我急切地想要见到娜西莎,想去握住她的手,听听她又从我的心里看到了什么。无论她说出怎样让我难堪的真相都好,我只想抓住她,抓住这世界上唯一看透了我的人。我试图从她那双洞察一切的眼中获得些许安全感,即使每一次的对视都将我钉在审判的十字架上……”
“说实话,我有些不太理解。”
她把几张叠在一起的纸还给布莱恩。年轻男孩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神情,但他很快将情绪掩饰过去,做出一副耐心的样子:“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她对布莱恩的情绪变化浑然不觉,向来如此。布莱恩说,想让她为他的小说提提意见,她自然照办,并不把一位创作者脆弱的自尊心放在眼里。
“为什么主角如此执着于娜西莎呢?”她问,“每次娜西莎都会揭穿他内心的痛苦,让他消沉,可他为什么还是一次次地去见娜西莎?”
她那时什么都不懂,不知道天真和残忍往往只有一线之隔。当时的布莱恩到底作何感受,已经成为一个永远不能探清的谜题,这让她每每回想起往事,都试图从他的每句话中捕捉那些可能存在的言外之意。
“主角在寻求理解,而娜西莎恰好是能够理解他的那一个。虽然那些真相让他痛苦,但他同时也觉得愉快……也许理解这些对你来说还太早了。”
“我已经16岁了,不是小孩了。”她立刻反驳道。要说她对布莱恩有什么不满,那就是布莱恩总是把她当做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看待。布莱恩只是比她大了几岁,却时常端着一副年长者的架势,说着“你还没到懂得这些的年纪”这样的话。她自认为拥有比同龄人更加成熟的内心,对布莱恩的话从来不以为意。
她急于证明自己,显然布莱恩看穿了这一点,并不与她辩驳。他像往常一样将这个话题匆匆带过,讲起他笔下的男主角与娜西莎。他只是在寻找能够理解他的人,布莱恩说,即便真相多么残酷,他都想去直面那个真相,即使受到伤害……
可是受到伤害会很痛苦啊,她不解。布莱恩则说了些听起来匪夷所思的话,他说有些人痛苦时也觉得快乐,他们的快乐来自于对自身的折磨,有些是肉体上的,也有精神上的。她听着这一切,说不出话来,很久很久之后,她才摇头说,这一切都太奇怪了。我也这么认为,布莱恩笑着说,但这是文学创作,奇怪并不是什么坏事。
他们坐在咖啡馆靠窗的座位,杯里的咖啡都已经空了。窗外的行人行色匆匆,穿黑色大衣的男人压低帽檐匆匆走过,布莱恩说,也许那人是个间谍,正要往接头地点去,害怕别人看到他的脸。他又说,他可能有一位女搭档,在这个过程中产生一段感情。但我不会写这样的故事,他补充道,幻想这些只是打发时间。
她点头,也告诉他自己的幻想。刚刚路过的那个牵着狗的男人,他的狗看上去不那么听话,也许是某位受了诅咒的王子。王子?布莱恩笑起来,你认真的?我可从没听过王子变成狗的故事。在青蛙王子之前,人们也从未听过王子能变成青蛙,她理直气壮地说。
他们花上一整个下午编造来往行人的神秘经历,直到暮色四合时才结账离开,有时是布莱恩付钱,有时是她,他们不太计较这些。她每当回想起这些下午,都觉得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他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坐在窗边的戴安娜女士问他有没有兴趣阅读她写下的小说。他看到她桌上的纸张和钢笔,微笑点头,对她说当然可以,只不过要等到他工作结束之后。
“我想说,我对这个故事非常感兴趣,并且非常想知道之后的发展。”
布莱恩把书稿还给戴安娜。她看起来很高兴,用愉快的语气问道:“真的吗?我希望你不是在说客气话。”
“当然不,”布莱恩说,“我已经完全被吸引了,真希望能立刻看到之后的故事。如果迈克不救米歇尔,他心爱的女孩杰茜就不会与米歇尔结婚,但他真的能够眼睁睁地看着米歇尔溺水而死吗?这违背了他一直以来的信条。我想知道,迈克会选择哪一边。”
“关于这一点,我还在思考,”戴安娜用手指有节奏地敲打桌面,“如果换作是米歇尔以外的任何一人,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救人。但他与米歇尔向来关系不睦,足以让他产生见死不救的念头。残酷的是,无论他怎样选择,等待他的都将是痛苦。如果米歇尔活着,杰茜就会嫁给他人,如果米歇尔死了,他将终生被自己的良心拷问。这一点,迈克也是知道的。”
她把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沉思了片刻,转过头来问布莱恩:“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选呢?”
布莱恩不假思索地答道:“我会选择救人。不管是谁,我都不会见死不救。”
“即便是对方对你做出了不可饶恕的事?”戴安娜问。
“如果他伤害我,我会想办法反击。但那并不是我见死不救的理由。”
“你是个善良的人,”戴安娜赞许地说,“不过如果迈克也像你一样坚定,故事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吸引人了。”
“谢谢您的夸奖。”布莱恩轻轻挠了挠头发,表现得有些害羞。
戴安娜带着她的书稿离开了,她说自己下次会将完整的故事带给他看。布莱恩坐在窗边,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人路过窗口,那个瞬间,借助黑色的背景,他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脸在玻璃上的投影。
他伸出手掌,去触碰玻璃上的脸。
布莱恩,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呢?
影子没有回答她。
下午四点一刻,布莱恩开车前往唐人街,打算载一位女性去看电影。
“你迟到了,小子。”佩瑞忒看起来十分不满。布莱恩替她打开副驾驶的门,想扶着她坐进座位,却被佩瑞忒毫不留情地一拐杖挥开:“走开,我自己能行。”
布莱恩苦笑着上车,往电影院的方向驶去。
“先说好,我可没有钱付给你。”佩瑞忒皱着眉头说。
“我不会跟您计较这点钱的。”布莱恩说道。他注意到佩瑞忒虽然看上去很生气,但由于表现得太刻意,反倒显得有趣。从上车开始,她的视线就在车厢里到处游走,但一旦与布莱恩对上视线,就立刻气势汹汹地回瞪他。
“看不出来,你小子居然是个有钱人。”佩瑞忒说,眼睛盯着方向盘看,好像要把它盯出个洞。
“这不是我的车,”布莱恩笑笑,“是我朋友的。”他三个月前从书店辞工,却意外地跟书店老板交上了朋友。布莱恩只需要付一点象征性的费用,就可以借用这辆七成新的福特汽车——表面上看是这样。他偶尔用这辆车载认识的女性去电影院,剧院,餐厅约会,当然,也会做些别的。他没有刻意装作有钱人的意思,只是这样会让约会比较有气氛。
佩瑞忒看上去对这辆车很感兴趣。考虑到对方的年龄,布莱恩认为这是件很好理解的事。他试图给佩瑞忒讲讲汽车是如何运作的,又被佩瑞忒瞪了一眼。
“你们年轻人,明明只有几步路却不愿意走,偏要坐着这大怪物上路,”她摆出外祖母讲故事吓唬孙子的表情,“等它肚子饿了,早晚会把你一口吃了!”
“汽车是不会吃人的,”布莱恩解释道,“是靠着发动机和汽油……”
“以前没有这东西,大家也都好得很,”佩瑞忒并不在意他说了什么,继续自己的说辞,“你们年轻人就喜欢胡搞。”
布莱恩又一阵苦笑。他将车停在电影院门口,帮佩瑞忒开门。这次他没有试图扶她下车,只是在一旁盯着她,确保她稳稳地拄着拐杖踩在地面上。
佩瑞忒执意要自己买自己的票。“你这小兔崽子,我不在乎你怎么想”,她这么说,布莱恩只好由着她去。他们一同看了一部喜剧片,布莱恩确认自己好几次听到她的笑声,但走出电影院的时候,佩瑞忒又板起脸来:“真不知道那个戴黑帽子的家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在布莱恩看来,佩瑞忒完全是个可爱的老太太,他很乐意与她来往。他把佩瑞忒送回徒然堂,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那家古董店里,但他并不打算过问。临走时佩瑞忒干巴巴地说了句“路上小心啊小混蛋”,让他在回程的途中都觉得心情愉快。
布莱恩将车停下,径直走进一家书店。书店并不大,客人也寥寥无几,他与老板略略打了声招呼,钻进书架后隐藏的空间。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之后,一位金发姑娘静悄悄地走到柜台前,冲老板挑了挑眉毛。
“该走了,查尔斯。”
被称作查尔斯的男人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女性,点了点头,与她一同离开了这家小书店。
“不得不说,布莱恩,你这幅打扮无论看多少次,都会让人觉得惊讶。”查尔斯一边盯着前方的道路,一边用眼角余光瞟着坐在副驾驶席上的女性。
“多谢夸奖,”金发姑娘笑眯眯地说,“不过我说过,现在请叫我布莱安娜。”
“老兄,有那个必要吗?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查尔斯抱怨起来。
“为了防止你说漏嘴,我认为有必要提前做些准备。”
他们转过几条街道,来到一扇不起眼的木门前。查尔斯对着木门轻声说了些什么,门随即打开一道供一人通过的缝隙,两人依次走了进去。
一个小个子男人沉默地为他们带路,他打开一扇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醉醺醺的快乐。他们穿过喧闹的人群,跟着男人走进仓库。让我瞧瞧你们都带了什么好东西,男人热切地注视着布莱安娜,查尔斯也看向她。于是布莱安娜在男人们的注视之下缓缓脱下宽大的风衣,解下缠在腰间和腿上的酒瓶,又从高筒靴里拿出两个。
这可是费了大工夫搞来的,查尔斯给男人展示标签,从意大利来的好酒,现如今在别处很难找到。几个伙计将车上的酒陆续搬进仓库,他们花了点时间谈妥价钱,查尔斯把钱收进口袋,与布莱安娜一同离开。
“不想来一杯吗?我请客。”
路过酒吧大堂的时候,查尔斯看着饮酒作乐的人群,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你知道的,查尔斯,布莱安娜从不喝酒。”
“那布莱恩呢?”查尔斯冲她咧嘴一笑。布莱安娜瞪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往车上走去。
“哦拜托,老兄,”查尔斯紧随其后,“你知道我只是开个玩笑。”他们坐上车,查尔斯发动车子,用不解的语气问她:“我知道你滴酒不沾,但难道你就没有在某个特别的时刻,感受到那种强烈的,想要逃离这操蛋的生活的感觉?难道你就不想来上几杯,痛痛快快地大醉一场?”
“不得不说,我每分每秒都想逃离这操蛋的生活。”布莱安娜平静地说。
“那我们掉头回去,这个夜晚注定不寻常!”查尔斯兴奋地说。
“谢了老兄,但我还是不打算喝酒。”
查尔斯重重叹了口气:“你又不是苦修士,喝些酒算什么呢?难道你真打算遵守这个没劲透顶的禁酒令?就算是禁酒令,也没禁止人们喝酒。”
“抱歉,查尔斯,这是我的原则。”布莱安娜冷冰冰地看着他。
“好吧,好吧,”查尔斯遗憾地妥协了,随即他又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你这么坚决,我可要怀疑你有一段因酒精而不愉快的回忆了。难道你酒后乱性,让哪个姑娘留下了你的种?”
“你可以这么想,但下次休想让我再帮你运货。”布莱安娜假装生气,查尔斯见状不妙,赶快换了个话题。
“对了,上次你让我帮你打听的人,我问过了,”查尔斯说,“不过还没有消息。布莱恩,我想纽约是找不到第二个像你一样的布莱恩了。”
布莱安娜对此并不意外:“好吧,那之后就帮我稍微留心一下,不必特意打探消息。”
“不过我好奇很久了,”查尔斯盯着路面,脑袋稍稍往布莱安娜的方向凑了凑,“你找这个人做什么?难道你有个孪生兄弟不成?”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传说?如果一个人遇到自己的分身,那么他就即将命不久矣。”
“怎么,你相信这个吗?”查尔斯问。
“是啊,”布莱安娜露出一个可以说是神秘莫测的微笑,“我想见见我的分身,在他杀死我之前把他杀掉。”
空气似乎突然变得寒冷起来,查尔斯打了个寒战,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话:“好吧,不管是什么理由,我会帮你留意的。”
布莱安娜咧嘴笑起来,样子活像个女巫:“那么多谢,好心的先生。”
查尔斯将她送到家门口,把她这次的酬劳递给她。她道了声谢,回到自己的出租屋,摘下金色的假发和隐形眼镜片,把钱塞进皮夹。维持布莱恩的生活方式并非易事,她那点微薄的薪水根本不足以支付开销。女性身份能为走私酒水提供许多便利,查尔斯看中了这一点,雇佣布莱恩扮成女性协助走私。她不知道查尔斯是不是对“布莱恩”有所怀疑,但她需要钱,顾不上思考太多。于是在布莱恩之外,她又多了一重新的身份。
镜子里的人看着她。一头乱糟糟的棕色短发,空洞的眼睛,面无表情的脸。这是我,她想,这才是我。不是布莱恩,也不是布莱安娜,只是她自己。世界是舞台,她扮演布莱恩,有时也扮演布莱安娜,然后她谢幕,来到这间小小的后台换下演员的服装。她只有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才能成为自己。
这场戏剧已经持续了太久,到底何时才能结束?
她并不知道,只能不断地,不断地表演下去,直到那个人回来为止,直到真正的演员回归舞台为止。
她看着镜子,有些后悔自己早早卸下了假发,不然她还能借布莱安娜的口说上一句“干他娘的”,毕竟这样的粗话她本人从来讲不出口。
查尔斯说得对,她想,她的确需要喝上一杯。
※三期也是从序章开始滑铲的准社畜呢
※全文5500,写得神志不清,缝缝补补到放弃,甚至不想排版,随便看看就好,反正也会在后续剧情里再详细提及
※我疯狂OOC梅兹里和盖因尼斯我对不起两位老师磕头谢罪
※BGM:http://music.163.com/song?id=1401009018&userid=119612423
不知从何时起,这个红发女人便站在了街角处,百无聊赖地眺望着街对面的梅西百货。
有轨电车和小轿车一辆辆驶过她面前,各色装束的行人们一个个走过她身边。有些人对她压根儿熟视无睹,有些人则像磁石负极对上了正极,眼珠子恨不能紧紧贴着她那小麦色的脸蛋、被粗厚双辫牢牢挡住的赤裸胸脯以及单薄布料下隐秘的一角。
可她全都视而不见。
宽阔的街道上只有电线杆斜长的影子与她一起静止。在如此繁忙的年代,没有人愿意为这样一个笑也不笑、动也不动的女人停留。许许多多的人影只是靠近再远离,抛下嘈杂的鸣笛声、谈笑声乃至咒骂声——不知怎地,梅兹里忽然转过头来笑了。
“你来了!”
分明没有人刻意靠近她,但梅兹里显得尤其高兴。笑意在她异色的眼瞳里滴溜溜转了一圈,比对面橱窗里的任何一串珠宝都要闪闪发亮。
或许也是那一束刚好照在她身上的阳光。
人们便又纷纷侧目。他们困惑地看着梅兹里对着空气有说有笑,不知道到底是光天化日的招了幽灵,还是梅兹里的脑子本就坏了。大多数人都会在两三秒的思考后,自然而然地认为她是个疯子,只有一小部分人——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仅有那么几个人,才会真正看见梅兹里伸手握住的“那双手”。
那双戴着洁白手套的手。
它们属于另一个漂亮女人。
女人与梅兹里并肩站了片刻。
当然,外人看来还是只有梅兹里一人,但他们总会在冥冥之中朝梅兹里身旁的“空气”瞥去,仿佛那空气在阳光之下逐渐显形,显出女人端庄的身姿与盘在脑后的薄金卷发。微微一绺垂下,挡住了她没有情绪的眼眸。
梅兹里依然很高兴,她催促着问:
“你是最近刚醒的么?”
女人点了点头。
梅兹里又“哦”了一声,“那可惜了。”
“为什么?”这下她终于肯开口了。
“因为你错过了一个有趣的游行,”梅兹里抬手指向街对面人潮涌动的商店,“去年快要圣诞节的时候,这对面商店的人办了个感恩节游行。圣诞老人坐在雪橇上,老妇人和小红帽则坐在滑车上,还有真真正正的野生动物!听说是从中央公园的动物园借来的,就从一个街区开外的地方走呀走,一直走到那里。”
“那也不算远。”
“是不远。可大家都跟疯了似的,一边害怕动物会扑上来咬人,一边又为梅西百货欢呼。你真该看看,那场面别提有多滑稽了。”
女人没有回话。
而梅兹里似乎也并不在乎她接不接话,好像早就知道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于是晃了晃脑袋——辫子以绝妙的角度遮住了该遮的地方,却仍旧让大多数男人的眼珠子紧紧吸附上来——“今天怎么想起出门了?”梅兹里好奇地问,“我记得你上一次出门还是在上个月……还是上上个月来着?”
“今天店里没什么客人。”
“哦,没什么客人。”
“我也没有走多远。”
“嗯,没走多远。”
“再待一会儿就回去了。”
“呀,你要回去了。”
“重复我的话很好玩么?”
梅兹里咯咯笑了起来:“好玩!”
女人不愠不恼地收回了目光。
很多情况下,冷漠其实与软硬无关。无论是坚硬的反问还是柔软的无应答,她都只是冰冷。让人摸着了就立马缩回手,可又忍不住想多看两眼,看那冰雪般无生机的眼底是否埋着一颗怦怦跳动的心。
但梅兹里并不在乎,她只是自顾自地笑,笑得阳光也灿烂三分:
“我可真喜欢你,你真好玩,比他们好玩多了。”
女人没有问“他们”指的是谁。梅兹里便也不再说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问她那天是不是在店里和一个女孩聊天。女人的肯定只迟了两秒,梅兹里就追问了下去,那刨根问底的气势就像纽约三月难得的阳光,充满尾气、人声与激情,但这一切通通撞在女人那二十层鸭绒被叠出来的冷漠上,便化作一声轻轻悄悄的“哎呀”,从梅兹里微微撅起的嘴里溜了出去。
“时候不早了,”女人忽然说,“我要回去了。”
“你找得到路吗?”
“找得到。”
“那我就不送你啦?”
“不用。”
梅兹里心想还没问到她为什么要来呢,可微有不满足的神情却转眼偃旗息鼓,化在了女人迟疑片刻才向自己挥了挥手的动作里。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人们交谈着股票与债券,交换着爱语与咒骂。对面崭新落成的百货商店正敞开大门欢迎顾客与金钱,隔一条街过去,挨个儿挤好的小店则默默等待又一天的平凡收入。再往前走,先驱广场上早已不见昔日高耸的先驱报大楼,但楼下的公园依然祥和一片,那里面林荫伸展、鲜花欲绽。倘若女神密涅瓦听见了她头顶的钟声,是否也会感叹这座城市的时间向来太过无情,从不等待任何人呢?
不过,她们都知道,无论眼前的一切有多繁华喧嚣,终会湮没在这片广袤天宇之下。
但她们什么也不会说。
于是,梅兹里扬起笑脸,也朝空气挥了挥手。
“再见——愿你今晚做个好梦!”
愿你今晚做个好梦。
女人向来时路缓缓走回去,脑海里不停回放着这句话。它就像一张碎了两半再粘起来的黑胶唱片,就算放进留声机里,音质也是咿咿呀呀、断断续续的。
什么叫“做个好梦”呢?女人心想,人会做梦是因为他们是人,是动物,可她自己不会,因为她不是人,更非动物。
如果她连梦也不会做,那就更谈不上好梦噩梦了。
女人踏着那双洁白的高跟鞋,微微提起了裙摆。汽车声、电车声、交谈声……形形色色的声音吞没了她的脚步,但她没有迷路。
她坚定地朝着目的地走去,仿佛这条路的终点并不是唐人街街角的古董店,而是坐落于波士顿的一间白漆家宅——又或是那座万人忌惮的灰色建筑。
那里终年阴暗潮湿。
当金发女人在方格铁丝网这端坐下时,她能明显感觉到坐在对面的青年那英俊的脸庞上掠过了一丝惊讶。
要放在从前,她是万万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的,但她变了。或许是之前一路走来时从天花板漏下的狭长而冷肃的天光改变了她,又或是这里和她身着同样服装却远比她精明狡猾的女人们改变了她,亦或是更早——早到还没有来到这里之前,她就有所改变了。
无论如何,“很高兴看见您在这里一切无恙,”青年率先开了口,“我想您应该知道我,我是——”
“当然了,盖因尼斯·坎贝尔,妈妈——你姨妈在信里都告诉我了。”她恹恹说道。
“那话就好说多了,想必您也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对不对?”青年微微一笑。
深邃眉骨之下仿佛嵌着两颗光润的绿松石。那双眼仁儿几乎令站在一旁的女看守如醉美梦。女人却无动于衷。她点了点头,当年魅惑无数年轻男人的蓝眼睛早已蒙尘,渐渐沾上了高墙里的污秽与血味。她低垂眼帘,用右手的食指不停地摩挲着左手的无名指,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在喧闹的室内辟出了一隅死寂。半晌,微有开裂的双唇抿了抿,又抿了抿,这才用右手取下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在看守的注视下递给了青年。
“很美的蓝宝石。我会替它找个好买主的。”
青年将其郑重地收入小方盒之内。
“那么,卖出去的钱我应该……”
“直接给我就好。”
他挑了挑眉:“不用转交给科尔曼姨妈么?”
“她这辈子都不会想再见我了吧。”
青年便说:“既然如此,您就需要再给我一个地址了,出去后的,以防东西卖出去了我却找不见您。”
“不用。”
女人沙哑着嗓子,用手指捋了捋久未打整的额发,“我还有两年,如果实在卖不出去,就留在你那儿吧……我不想再看见它了。”
听罢,青年打量起手里的丝绒盒。它轻轻地睡在他的手里,沉甸甸的。周遭的人声一眨眼变得不真切了,头顶朴素的吊灯像一盆冷水临头灌下,将她笼在灰衣服的身子浇得像一抹薄影。
他觉得自己不该开口,却仍是控制不住地问了出来:
“您后悔么?”
而她摩挲着无名指,像是在细数岁月,听见他的问题才如梦方醒。
她看了他一眼,只是一眼。
或许再过上几年,盖因尼斯·坎贝尔会在某一天回忆起这样一个卖家。那是波士顿六月的一天,还没进去见她时,外面还下着薄雾,等他出来之后,已是一片晴朗。朗朗晴日之下,他揣着这个盒子,坐上了一辆出租车。
又或许他并不会再记得她。因为她托付的东西在半个月之后就卖了出去,于是他忘了她,就像忘记之前那些卖家一样。
可她忘不了,因为那些事总是发生在六月。
波士顿在这时往往尚未真正热起来。早上刚下了一场不小的雾,好似这个国家的男人们手里从不间断的香烟,将整栋白房子吞吐得影影绰绰。
不过,天气晴好的时候,路过那里的人们会看见房子正门前矗立着四根并排的白柱。它们稳稳支撑起顶上的三角楣饰,雕刻精美的“山花”下,这栋两层高的雪白房子上的每扇窗户又相互对称、和谐美满——这个区里的居民都知道,这样一栋新古典主义风格的宅子属于一对年轻夫妇,他们前年六月才结婚。
春末的海风姗姗来迟,总算在一顿高谈阔论的午餐后擦干净了玻璃。太阳露出脸来,透过巨大的窗户照进来,将它浅蜜色的光映成一块块四方形。男人停下了对战后形势与商机的评价,于是偌大的餐厅立刻重归寂静。他从椅子上站起身,踩过其中一块阳光,拿起衣帽架上的外套,朝紧闭的门扉理了理没有皱褶的领子——仿佛门上挂了块镜子似的——这才朝背后端坐的女人说:
“我要出去,晚上回来。”
“你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不就是看会儿棒球,再一起吃个晚餐。你知道的,和那几个老朋友。”
“那代我向汤姆他们问声好。”
“当然。”
这段对话并没有明显的停顿,就如一阵海风,它穿过窗缝、钻入餐厅,毫不客气地逛了一转之后便无影无踪,只剩下一股隐匿的湿气,随刀叉摆在桌布上的轻响、她起身时椅子的作响和她那双素色鞋子踩在绒毯上的响动一道,留在了这间彻底无人的餐厅里。
男人从正门走了出去:管家恭敬的目光一路送他走向五层阶梯。他穿着油亮的黑色三接头皮鞋,迎着波士顿六月灿烂的午后阳光,绕过喷泉,穿过草坪,意气风发地走向大门口那辆淡黄色敞篷车,轻快的步履迈得格外大。
女人从后门走了出去:她绾在脑后的薄金色长发上缀着碎钻与星光。她关进后门,用手拂去挡在面前的绿叶枝条,踮着脚尖向前走去。她走到后院的深处更深,直到那无情的剪刀声一下下剪在她的心坎儿上,才停下略显焦急的步伐,蹲下身去,抚摸起眼前洁白的五月花,指尖轻颤。
“他走了。”
多余的枝条与她的开场白一起被剪断。
“每次走都是同样的理由,真以为我不知道他是去哪儿了么?”
咔嚓。
“这年头,查一个情妇住在哪儿可比找一只耗子躲在哪儿要容易多了。”
咔嚓。咔嚓。
怨愤的喋喋不休立刻坍缩为一声轻盈的呼唤。女人微微偏过头去,鬓角发丝垂落几缕。那双尚未蒙尘的蓝色眼眸正端详着眼前男人的沉默面庞。
没有人能狠心拒绝这样的注视。
“你爱我么?”
她戚戚问他。
“我需要你爱我,可我不想你爱我。我不会爱你的;你来爱我吧。”
她活像变了个人,疯子似的颠三倒四。可藏在疯癫背后的却是两簇燃烧在她眼底的火,那莹蓝色的火光任谁看了都会产生一股冲动:
浇灭它。
男人也因此沉默了。这十年里他从未想过“越界”,只因为自己十几岁便在她的娘家里干起了花匠活,才会顺势同她一起搬进这个不属于他的新家。而如今,她正用如此渴求的目光向他伸出手,邀请他一起坠入地狱——
不,是升上天堂。
六月的波士顿艳阳高照,如此晴朗的天空下并不容许分毫绝望。太阳毫无保留地照耀整片大地,用它看似温柔多情的暖意催开了庭院里的草木花叶。再过两个小时就要迎来夜幕,夜幕之下的波士顿也会随着爵士乐起舞。尽管它远没有其他大城市来得通宵达旦,但没有什么能够阻止舞会的灯光如星火点燃这座城市——
不过,此时此刻,这栋雪白房子仍然静得像座坟墓。
在无人踏足的花园深处,在花瓣与花瓣的缝隙之间、绿叶与绿叶的遮挡背后,男人迫切地、激烈地品尝起她雪白的颈子,誓要用他的亲吻令她永不熄灭——即便他心照不宣地避免触碰她的嘴唇——随即一路向下,再也不回头。
没办法再回头了。
女人用她压抑的喘息全盘接受了他。她想象起那双昂贵的黑色皮鞋沾风染尘,想象起她吻过无数次的双唇正与另一张红唇难舍难分,不由从小腹、从心底涌出了一股又一股纠缠不清的快感,教她在痛苦中逐渐沉沦、不断下坠。
她听见男人不断呼唤她的名字,戴安娜、戴安娜、戴安娜……她便紧紧抱住了他。
攥住薄衣的无名指上,倏忽折射出了一道蓝色闪电。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那道闪电注定会在不久之后为她的生活染上血光,她还会在一年前的那个六月接受他的爱么?她还会欣欣然踏入那座雪白的坟墓里,眼见最初的美好从指尖流走,只剩满手怨妒么?
金发女人待在铁栏杆围成的单间里,总会思考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
但那是六月里的某个星期三,一切都是如此明快,仿佛理应受到上天的祝福。
即使现在想来已久远得有些泛黄,可她仍然在回忆里穿上长裙、戴上头纱。认识她的人都说她是收了心,是真的爱他,女孩也以乖巧的笑容接受一切:在“时髦女郎大潮”即将到来之前,她的确找到了自己的真爱。
教堂彩窗折射出神圣的光。宾客们屏息凝神,没有人为了待会儿的宴请而躁动不堪。牧师念出一串词,一串长词,她没有听,她只是望着眼前的青年,百般确认他的眼里是否有她,他的未来是否有她——“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将爱着你、珍惜你,对你忠诚,直到永远”——他坚定的誓词随即化作了她眼里星光。那颗光跌落下来,溅在她的无名指上,将那颗宝石浸得愈发光润。
他轻声说,那颗宝石就像她的眼睛一样美。
她只顾陶醉在他的吻里。
她忽然觉得一切都成了过往。她不再是母亲眼中离经叛道的女孩,不再是那个偷溜出去参加舞会的姑娘,更不再是处处留情却也处处无情的“坏女人”了。
有什么变了,就在一吻之间。
她说不出来,但她心里明白。
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预感:从今以后她将永远幸福下去。他们会住进一栋大房子里,他在外忙碌,她便待在家里。她会拥有他的孩子,或许眉毛像他、眼睛像她。在那个家里,他们白头偕老,最后一起死去。
只因他们是如此的相爱——
她睁开眼来。
“醒来”是人类才会用的形容词,她只是睁开眼,色彩斑斓的画面经过一瞬的黑暗之后静下来了,化作眼前熟悉的一切。白天梅兹里对她讲述的那场游行并没有出现,或许是因为她毫无想象力,她又听见脚下传来隐隐约约的爵士乐,里面还掺杂着高跟鞋与皮鞋踏地时的响声,你进我退,一步之遥。
女人对此没有分毫兴趣,她只是凝视着窗外的景色。这座城市的夜晚以霓彩为裳,人造的星星挂在每一扇窗户前。每一扇窗户里都有一户人家。他们也许在睡觉,在吵架,在读书,在做爱——她也没有兴趣。
她蓝色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随即,女人想起了刚才睁开眼前的最后一个画面。
碧绿长发的女孩眨着一双玫色的眼睛,饶有兴致地问她:
“你有名字吗?”
她本想说没有,但那个回答却从她嘴里莫名其妙地蹦了出来。
“……‘戴安娜·科尔曼’。”
※死线战士就是要在请假的最后一天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用手机赶死线.jpg
※没什么剧情也没什么描写,我活下来了,任何OOC都是我的错,请以亲妈的描写为准。
※歪,阿特拉斯山顶的风好大啊,有没有人救救我啊.jpg
这世上总有形形色色的男人。
出入上流社会的,盘踞街头小巷的;西装革履的,吊儿郎当的;花言巧语的,沉默寡言的。他们高矮胖瘦、肤色不同,年龄也各异。不论是意气风发还是贫困潦倒,他们之中总有一部分人会在夜半时间推开这扇门,这其中,又有少数人会收到邀请,进入这间唐人街街角毫不起眼的古董店的地下,刹那间,一整个灯影幽微、觥筹交错的地下酒吧便尽收他们或惊喜或淡然的眼底。
诚如开头所说,这世上总有形形色色的男人。
此刻走在她前面的这名金发男人也算其中之一。
戴安娜随他下车,将装修精美的喷泉池与花园抛在脑后。佣人为他打开大门,于是他率先走进去,微微侧身,伸手把门抵住,待她走进去之后才收手,不动声色地继续向前走去。
门口的走廊稍长,两旁摆着雕塑,墙上挂着几幅画。线条与色块在画框内相互纠缠,她看不明白,因此也不清楚到底是好看还是难看。管家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直到走进客厅,看见他摆手才离开。她望着那人影消失在门后,落地窗外紧接着送来一阵湿润的风,混着些许凝结的泥土味,像是要下雨了。步伐随之轻快起来。对她来说,这里是如此陌生,可不知为何,她又感受到一股难以言表的熟稔。这种感觉在她走入客厅两旁的过道,轻轻推开门后便迅速淡化了,化作两缕轻飘飘的念头:
原来这里不是餐厅,那里也不是书房。
火苗被掐灭了。
她静静走回客厅。光洁的地面留不下高跟鞋的脚印或声音,明净的落地窗上也容不下她的身影。只有金发男人转头望见她,挑了挑眉,说:
“你的房间不在那里。”
“我知道。”
“现在要去看看吗?待会儿我们还得出去一趟。回来就是晚上了。”
我们?她眨了眨眼:“你是想让我跟你一起去?”
“不肯赏脸么?”
她微皱了皱眉,“你可以直接把我放在家里。”随即提议道。
“我也很想满足你这个愿望,不过今天好歹是我们第一天相处,”顿了顿,帕特里克·埃德温淡淡一笑,“我还以为你会想多了解了解我。”
戴安娜又皱了皱眉。自从遇见这个男人之后,她不知什么时候竟染上了这个莫名其妙的习惯。尽管心里没有半点波澜,但在这短暂的沉默中,她承认自己的确是在思考如何推辞。
“……好吧,”思考无果,她只能答应,“那就麻烦你了。”
“不客气,这边请。”
于是她继续跟在他身后,一如来时那样没有交流。这一路仅听得见他自己的脚步声,那双昂贵又锃亮的皮鞋踩在仿佛没有尽头的绒毯上。她再一次意识到这个男人——她的新主人实在是财力雄厚。毕竟都能在古董店里当场买下一打珠宝,就好像那些金银首饰在他眼里是论斤卖而不是论克算的一样。
但他看上去还很年轻。不知是承继了家业,还是自力打拼过来的。
戴安娜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他挺拔且疏离的背影上。
——就在半小时前,这道颀长的身影旁还依偎着一位娇艳美女。
戴安娜·科尔曼一直觉得没有人会来买走自己——这样一枚单戒,不管放在哪里都显得尴尬又多余。在魔女之夜前夕醒来,在下一个秋天沉睡,这理应是她的命运,因此她从不过多挣扎,每天待在徒然堂里,将她从未见过的繁华纽约映在窗上、眼底、心里,看看各式各样的客人与家精,有些人单纯买了东西便回家,有些人则被叫去签了契约领了家精再回家。
帕特里克·埃德温正是在这样一个寻常的日子里走进了徒然堂。
她起初并没有过多注意他。店门上的铃铛叮铃一响,示意有客进门。“欢迎两位光临,不用在意我,随便看看吧。”从旁溜出一个轻巧的女声,那是希莱特·弗兰肯斯坦的声音。接着便是一串刺耳的脚步声,嗵、嗵、嗵,每一步都带着十足的劲儿,既尖锐又有力。
这是高跟鞋才能发出的声音。很显然,平时白大褂加身的希莱特绝不会穿如此时髦且不便走路的鞋子,那么只可能是刚才进来的新客人。戴安娜下意识循声望去,一眼便看见了西装笔挺的金发男人,与依偎在他身边的大波浪女郎。
一双红色高跟鞋很是惹眼。
她静静地打量这两人,一边是妥帖合身的西装,另一边是妖娆绽放的长裙,仿佛上一秒才从某个舞会中离场,出门之后又要匆匆赶赴下一场交际。
戴安娜转回头去。
曼哈顿的大街上随处可见这样成双成对的两个人,事到如今已不会再让她产生片刻观察的念头——
直到她眼前一花。
这种突如其来的眩晕可不常有。她身为家精,既不用进食,也无需睡眠,与人类身体截然不同的构造注定她不会像人类那样青天白日下突然晕倒。
还未弄清缘由,她便要站不稳了。像是被人从背后狠狠推了一把,又像是从高处急速坠落,戴安娜眼看着就要跌倒,甚至不知道自己即将倒在哪里——扑通。
这个坠落点与她所料想的一点也不一样,温暖而坚实,仔细嗅一嗅,还有一丝隐隐的香味。
她睁开眼,恰好与眼前的这双蓝眼睛四目相对。
这是个男人。
金发蓝眼,西装革履。
是刚才那个男人。
戴安娜急切想要找回自己瞬间丧失的思考能力,双眼却只顾将自己所看见的一切化作信息传输给大脑,丝毫不考虑大脑是否处理得过来。她此刻的姿势显然是伏在他怀里,活像刚才想方设法想要钻进他怀里的女伴——
而那个黑棕发色的女人,眼下却气得像只炸了毛的狮子或老虎,浓密纤长的眼睫把她那双充满怒意的眼眸衬得更加可怖。
“混账……混账!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戴安娜·科尔曼从未经历如此一头雾水的时刻,不过她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柜台旁的希莱特那声不轻不重的笑,不知是嘲讽还是看戏。
还未等男人回答——无论他是不是准备回答——女郎便踏着那双红色高跟鞋大步流星地冲出徒然堂,把门关得炸响一声,气势凶猛得像随时能把一百个金发男人炮轰成灰。
店内静了下来。
幸或不幸,店内此时除了他们三人之外并没有其他人在场(当然,不包括故意躲在器物里看热闹的家精)。她立刻回神,用手推开男人的怀抱,向后退了一步——鞋跟却刚好一歪,险些又摔了个人仰马翻。
“没事吧?”
他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手腕。
戴安娜迅速站稳,莫名觉得自己这样有些说不出的狼狈,“没事,谢谢。”示意他松开自己的手,顺便朝地板上看去:只见地上不知何时散落了一摊珠宝首饰,晶莹的、金银的,有项链,有手镯,她甚至还在里面发现了自己。
那枚蓝白相间的女式婚戒。
反应了两秒,戴安娜总算想起来了,原来在跌进他怀里之前,她听见的那一串“哗啦啦”的清脆响声并不是错觉——而是那个率先离场的女人一股脑摔在地上的。
她抬起头来,看向男人若无其事的英俊面庞。他好像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抑或是意识到了,但并不在意。
希莱特支着脸颊,吹出一声口哨,“好久没看见这么精彩的戏码了。”
而他只是轻拍了拍自己的袖口,瞥了瞥注视自己的金发女人,说:
“你要吗?就当是刚才的赔礼了。”
“要什么?”
“这些东西。”他指了指地板。
戴安娜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你要送给我?”
“如果你要的话。”
“什么赔礼?”
这次回答前他思考了一下,“……打扰你看风景的?”
“……”
希莱特忍不住“扑哧”了一声。
戴安娜看了她一眼,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不知希莱特为何象征性“缝”上了自己的嘴。“随你吧。”虽然她也不需要。不过他若是执意要送,那她没有理由拒绝。
“行。”
男人点了点头,正准备从上衣内兜中掏出钱包来,一声急喝却从天而降——两人同时看向希莱特·弗兰肯斯坦,而后者则眨着那双野猫似的玫红色眼睛,问:
“这位帅哥,你真要买吗?”
他挑了挑眉,“对。”
随即她像是得到了什么足以令她满意的答复,朝二楼喊了一声:
“店长,来客了!”
男孩踩着最后一个音,从没入二楼的黑暗中现身。鬃毛般蓬松的短发微微掩住那双囚禁了月色的眼眸。他瞥了瞥没有应答的戴安娜,随即抬眼望向金发男人,劈头便问:
“都商量好了?”
戴安娜敢打赌,直到签协议的那一刻之前,帕特里克·埃德温肯定都处于一种茫然而不自知的状态。
但这个男人就是有能力在买下她后立刻变回闹剧前的那副模样。并且绅士地将手里那一堆珠宝都提前放进她的房间,却唯独将代表她的那枚戒指收入自己怀中。她不知他是何用意,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毕竟这枚戒指是他买下的,他想放在哪里都是他的自由——用这一长串解释来搪塞自己的疑问,戴安娜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五味杂陈”。
她转过身来,不再观察这间属于自己的新房间,尽管它宽畅又明亮,柔软的双人床连豌豆公主都忍不住坠入梦乡。
“我们该走了。陪我去处理点事情吧。”
她跟了上去,抿了抿唇,忍不住问他:“什么事?”
“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男人走在前面,沉稳的步伐与呼吸一致。
“只是一件命案罢了。”
戴安娜沉默了。男人高瘦的身材实在有些遮挡视线,她便刻意将步幅迈得大了些,走在他身旁,保持半个人身的距离。一角黄昏静静伏在门框边,纱质的金色像极了她模糊印象里舞池那柔缓的灯光。平时拖在地上的长裙不知为何显得有些碍事,于是她悄悄提起裙摆,和他一道,面无表情地朝大门走去。
好似一对即将赶赴舞会的伴侣。
森山雅人习惯喝咖啡加方糖。
不多不少,两颗半。
在别的方面,男人其实不是一个有很多规矩的人。没有独特的偏好,也没有特别的讲究,他礼仪规范,从不提什么额外的要求,也不会叫人为难。
他惯来举止温和文雅,虽然可说相貌英俊,却绝不是人群中最醒目的那一个,更是与一切稀奇古怪搭不着边。
他这样的人,像是真实在你手边够得着的,你有时看他,仿佛已经熟悉,一举一动已了然于心。
可回头再想想,他的言行,放在别的什么人身上,似乎也行得通,而他的谈吐,放到别的什么人口中,似乎也没有问题。
他什么时候出现,又什么时候消失,没人说得准,没人猜得出。
就像是无人曾真正认识过他这样一个人。
森山雅人就是这样一个人。总是嘴里说着挑不出刺的话,手上做着规规矩矩的事,像是无色的画布,非黑非白,却能轻松融入任何颜色之中。
而唯有在这一件事上,男人的习惯与众不同。
咖啡杯端上桌,浑厚香醇的气味渐渐弥漫,男人打开糖罐,从里面取出精细的白方糖。
不是放两颗,不是放三颗,而是正正好好,两颗半。
第三颗方糖用勺子切成两半,半颗放入杯中,剩下半颗还放回瓶里,这是他十年如一日不变的习惯,是他有些古怪的坚持。
他花了一些时间,慢条斯理地喝完这杯咖啡,然后拎起行李,起身离开店铺。
在结账时,店主人抬头看他几眼,一边数出零钱递给他,一边面露思索,终于在客人出门前,成功从记忆中拾起了一些片段,想起这个放两颗半方糖的人来,于是面色一下子变得亲切起来了。
店主人朝正出门的人喊了一声:
“百濑先生,您从海外回来啦。”
那位常年东奔西走,甚少归家的百濑先生便回头与他客气地寒暄,说些不痛不痒的客套话。在满足了店主人的好奇心后,男人谦逊地点头致意,离开了咖啡店。
他穿过喧闹的街道,走进不远处的住宅区。
先前也说过,森山雅人是一个堪称英俊的男人,并且脾性温和,品行规范。
因此,尽管他在这栋建龄二十年,被他租住也有好几年的公寓中,真正住下的日子加起来却还不超过两个月,现下提着行李,风尘仆仆地出现,仍然惊动了好几位近邻,在得以进家门之前,不免又耗费许多口舌。
“这次去了哪里?是南边的一个岛国,气候炎热,当然没有国内舒适。”
“不习惯也没有办法,您看,我是不是晒黑了不少。完全没有?山下小姐您真是好心,不用这样安慰我。”
“还会不会再出差?还是免不了的,不过时间还不确定,暂时是可以休假,什么时候再出发,这要看公司的安排……”
“哈哈,您就不要取笑我了,哪里会有什么艳遇,这么说来像内田小姐这么优秀,一定也不缺少追求者吧。”
“什么,您问这些信件……?”
当被问到刚从标着姓氏‘百濑’的信箱里取出的两封信件时,一直保持着温和笑容的男人眼角眯起的弧度发生了细小变化,他将信件扣在胸前,这个动作遮住了信封上的文字。
“说起来有些难为情,怕大家笑话。”
男人微微红了脸,露出了有些窘迫的神色。
他轻声说:
“这是很久很久之前,我曾经很喜欢的女孩子写来的。”
……
这一句话的威力无疑是巨大的。
托这一句似是而非的陈情的福,几位邻居总算暂时退散,男人得以打开许久未归的家门,安然将门反锁。
若是心情好时,他倒也不介意与那些人细心应付,可握着手中薄薄的两封信,他就失却了那些耐心,再也不耐烦周旋。
公寓房中精炼简洁,没有多少多余的东西,因而显得空旷。地板家具所有物什上一应积着厚重的灰尘,喜爱洁净的森山雅人却对此情景视而不见,他几步走至窗边,令阳光洒落在素色的信封上。
信封上是他熟悉的字迹,干净而工整,一笔收尾时总不自觉的带着小小的上扬,是早在最初习字时就留下的习惯。
那上面工工整整的写着:
[XXX县XX区XX市3町目19-3
新保公寓楼,201室
まっちゃん亲收]
男人忍不住因为这个过于久远的称呼而低声轻笑起来。
他脑中已浮现出那个总追在自己身后的小女孩的影子,总是在外面疯玩,常常弄丢发绳,就披散着头发哭着来找他。
他因此而学会了给小姑娘编小辫子,因此而习惯了方糖只加两颗半,剩下的半颗偷偷塞进女孩嘴里,哄得她不再哭泣。
这些属于童年的幻影萦绕着此刻的成年人,他的笑容在自己也不自知时,又同在屋外谈起信件时一样了。男人小心地拆开信封,里面是两封不很长的信,甚至未写满一张信纸。
仍旧是那个末尾轻轻上扬的笔迹,他一字一句的看,看了一遍又一遍,笑意越发温和,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其中一封的开头上。
只见那信纸上写道:
[仍然见不到面的まっちゃん
展信悦。
最近被人提醒,才发觉自己已经离十代很遥远,不是那么年轻了,真是吓了一跳。这样一想,まっちゃん更是没两年就要变成三十路的大叔了,工作还是那么忙的话,身体也要吃不消了吧?
今天写信时,犹豫了一下是不是该把收信人的名字改得正式一点,虽然习惯了这样叫,但是对于差一步三十路的まっちゃん来说,万一暴露出去,会不会感到丢人?只是,一想到要称呼你‘望月 真彦’先生,又觉得正式得好笑,怎么都下不了笔,好像是在写信给别的什么陌生人似的……
……
……]
信件的后半段写了一些日常琐事。
他终于将两封收起,再次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名叫百濑将司的男人推开窗户,被称作森山雅人的男人举目远望,而望月真彦则毫不掩饰自己真实的笑容。
他的小女孩,仍然是那样有活力。
让望月真彦仿佛也回到了过去的那段时光,让他想起自己还要留下半颗方糖,用来哄那个圆脸蛋的小姑娘。
而在他给对方回信之前,百濑将司将会享受一段出差后的悠闲时光,森山雅人则收拾行囊,直到望月真彦下一轮‘冲动’到来,无法抑制。
直到他找到下一个狩猎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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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的摸鱼。
算不上是cp的两个人。在前往福音镇之前。